因为这是他大学时期的教授，而且是教了他最多东西的教授，很大程度上是海登最喜欢，可能也是最喜欢海登的教授。
海登作为无调整的自然人类，当年在学校里居然混得还不错，一方面当然是因为他确实很努力，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这人也确实有几分天才……不过现在还是先言归正传。
一个又瘦又高的老人就坐在桌子后面的靠椅上。他看起来显然年纪很大了，银发和银须都长到腰间。而且他还穿着一件长袍，古代魔法师那种考究的深红色长斗篷。在一双圆框眼镜的后边，他湛蓝的明亮眼睛正闪烁着愉快的光芒。
在这所有混乱的正中央是一张黑色大木桌，上面镶嵌着十几个抽屉，而且抽屉的里面似乎还有抽屉。
“街头运动为得是展现力量，展现对公司的愤怒，逼迫密特拉集团改善服务和收费。但现在这种行为的最大受害者反而是普通学生。他们愤怒的对象反而是影响他们学习的运动者。”
竞争。可怕的竞争。
“……每个星期都来捣乱……”
“可悲的是普通学生。他们不会考虑为什么自己的学业压力如此之大，不理解是因为公司才让他们必须每天熬夜苦读。他们既愚蠢又可悲，反而会站在公司那边。所以我才说街头运动根本毫无意义。”
海登听他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挑起眉毛：“你到底想说什么？”
然而海登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工夫太关心别人身上的坏兆头，倒不如说他已经在路边浪费太多时间了。他今天本该是来学校办正事的。
有没有受过好的教育，对一个人来说至关重要。
原来是一小群学生在学校的圆形喷泉前面排成一排，手里举着标语牌，在搞抗议活动。还有几个学生拿着传单向路过的人散发。出于好奇，海登也拿了一张来看看，发现最上面写着一行大字：【拒绝剥削！每个人都有权得到死后的幸福！】
“好吧，教授，那我就直奔主题了。”
这种事从来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是，和这帮学生一起上街搞游行？海登实在没这种兴趣。
正如他所言，那些被活动者们拦住纠缠住的学生都很不爽。即使匆匆逃离，他们也会在之后送上责难的骂声。
他说到这里，伸手指向那些被抓住，被塞传单的路过学生。不用说也知道，忙着要上课或者www.hetushu.com.com去图书馆，却反被纠缠住的学生根本没有几个愿意听活动者的宣传，反而对他们怒目而视。
海登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所以他从袍子里取出一个玻璃瓶。
阿尔比恩教授已经拿起了他自己的那杯热可可，友好地挥挥手，
“只是感觉可悲而已。公司的上等人一点都不会因此害怕，也不会聆听人们的话，只把游行活动当成笑谈。反过来说呢？我们这些下等人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是因为常青州大学的学业非常紧。同样的课程，常青州大学的程度要更深，难度要更高，教授讲课快得完全不考虑学生的接受能力，一节课讲几十上百页，旁征博引不断。如果不事先预习讲课内容，很多学生甚至半天听不出今天学什么。一学期十一周，开学两周期中考试，一轮接一轮考到期末，学生们恨不得直接在学校里用【飞行术】移动。
“例如应该给兽人学生特权？”海登反问，“只有这种看起来伟光正又不损失几个钱的要求，公司才会从善如流。我读大学的时候，一堆人整天抗议要求免除学生贷款。现在免除了吗？”
“早上好，海登。请坐吧。”
“……不敢上进还有脸拿钱说事……”
但海登可不打算随便把自己的魔力签名乱留在这种地方。他摇摇头，瞥了一眼签名板上显示的数据，发现目前为止他们才收集了三千多个签名。
最后教授的脸上绽开了笑容：“有意思。海登，你是从哪里弄到这瓶气体的？”
“真是可悲。”
卡莲之前还在发牢骚的时候抱怨过这件事：“你跑去和塑能研究所的人捣鼓什么等离子魔导炮，还把学校里的雕像给炸了。结果教授还护着你”。那时候她提到的那个教授，其实就是眼前这位，
“……自己都在靠父母养的家伙说什么屁话……”
亡灵节原本毕竟是纪念死者的节日。
或许他不该回这句话的，因为那人这就真的转过头来了。他望着海登，眯起了眼睛：“你觉得这种抗议和游行真的能改变任何东西吗？”
好在阿尔比恩教授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淡定地先喝了一口可可，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在大海里独踞。你太习惯于让自己孤独了，但实际上你还远远没有强大到能当隐士的程度。”
当
hetushu.com.com然啦，就像所有喜欢海登的人一样，这位教授看起来也许会有点奇怪，或者相当奇怪，甚至于特别特别奇怪。
但不管怎么说，为什么学生们会这样？
“什么可悲？”
这话可不是海登说的，而是一个不远处的年轻人在喃喃自语。
阿尔比恩教授一边高高兴兴地说，一边忽地拔出魔杖，快得连海登都没看清。只见魔杖轻轻一挥，两大杯热可可随即出现在桌上，甚至还在冒气。
所以海登走远几步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他们又跑去纠缠别的路过学生了。
所以海登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朝老人点头致意。在海登脸上很少有机会看到这么恭敬的表情。
这是一个宽敞美丽的圆形房间，也是海登这辈子见过的最有意思的房间。房间里有各种各样的金属仪器，有的在呼呼旋转，有的在滴答滴答地走，有的在小朵小朵地冒烟。几十种神秘的液体装在几十个奇形怪状的瓶子里，都在冒泡、沸腾或者变色。周围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例如几百本老派的纸质书，还有挂在墙上会发光的绿色树枝，巨大的水晶头骨，以及一只站在金色鸟笼里的发条小鸟。各种奇物装饰着海登能看到的每一个平面。
在学校的广场边和不认识的校友键政好像有点奇怪，但海登做事一向是速断速决，来者不拒。所以他很直接干脆地回答：“如果游行抗议能让密特拉集团把服务器月租费降下来，我就当众把手机吃了。”
“……在图书馆都能听见他们在外面嚷嚷，吵得要死……”
新雅图的中心区乃是这座城市得体、亮丽、上流的一面。道路两旁的建筑显然都比海湾区——海登平时住的地方，要来得更大、更干净而且更新。这里种着真正的树，而且路上巡逻的保安水平比一些银行都还要来得好。
“你气色看起来不错。这段时间吃得好吗？想喝点什么？”
倒不是说他不支持这些后辈学生的想法，毕竟如果密特拉集团的“福报净土”没那么贵，海登的父母或许就可以在病死之前意识上传了。海登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大公司有多坏。
好问题。
顺便一提这是被禁止的。学校的结界只允许教职员在校园内随意飞行、加速，免得有学生受伤。
“现在这种做法什么都改变和图书不了。”
“好久不见，阿尔比恩教授。”
他已经好几年没来学校了，可是这个地方的变化并不大，至少没有海登自己的变化大。这座大学几乎所有的建筑物都以哥特式风格为主题，众多的拱门镶嵌人物雕塑，门柱与窗框上都雕有复杂的花纹，彩绘的玻璃窗在晨光的映照下发出淡蓝色的光芒。每年三四月份，也就是海登之前刚把安洁拉造出来的时候，这座学校里到处都是绝美的樱花。只可惜现在已是七月。
因为这瓶空气，其实是海登让安洁拉往瓶子里吹出的一口气。
“确实没有。”年轻人摇摇头，“不过我想说的倒不是这个。我想说的是……看那些人。”
海登意识到自己确实是正在被以前的老教授批评，不过他也没什么话可以反驳，只能乖乖挨训。巧的是，这话还和安洁拉今天早上说过的事有点像。
若非如此，只是普通上班族的海登父母，当年根本无力支持他读大学。因为美洲联邦各个私立大学的学费都实在是太贵太贵。如果为了学费去和公司借钱，那就相当于将还没毕业的孩子提前变成了公司的奴隶。
那是一个看起来空空如也，啥都没有装的玻璃瓶，瓶盖用蜡封得死死的。海登把它直接递给了阿尔比恩教授，但教授并没有觉得这很奇怪。他拿起魔杖，对着瓶子施放了几个分析法术。每个法术施完之后，他脸上的表情看上去都越来越着迷，简直像是年轻了三十岁。
“穷人的死也是死！”
“我要安息权！”
“一百多年前，或许学生运动还能有那么点效果，因为那时候大学生还有足够的闲情逸致。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看来他们是在抗议密特拉集团提供的“福报净土”意识上传服务太贵了。
转过身，就像大部分学生一样，海登急匆匆地走向奥术学院的大楼。他不在的这几年里有很多办公室被移动过，但楼层没变，因为移动固定的结界太花钱了。所以海登很快就站在了一扇闪闪发亮的橡木门前，上面还有一个黄铜的狮鹫门环。
看到海登拒绝签名，这学生也并不沮丧，反而笑眯眯地说：“下周日我们要举办示威游行，前往密特拉集团的新雅图分部大楼，抗议他们通过‘福报净土’对我们进行的剥削。你难道不觉得我们每个人的亲人都应该在死后享受平安幸福wｗｗ.ｈetusｈｕ•cｏｍ.cｏｍ吗？如果有兴趣的话，到时候请来加入我们的队伍吧！”
黑衣的年轻人说到这里，冷冷一笑，
不满的低语声正在学生之中逐渐扩散开来。虽然他们很忙，所以没时间找活动者们麻烦，但这种怨念显然不会轻易消失。正如黑衣年轻人所言，学生们其实并不真正在乎自己意识上传的祖先亲人的状况，因为他们的脑子早就已经被别的事情（例如学业压力）给装满了。
所以海登随口问到。
黑衣年轻人低声说，
因为人和人不一样。有钱家庭出生的基因调整者就是比普通人聪明，听一遍就能理解，看一遍就能记住，连进入专注状态的学习效率都比较高。优秀的人比比皆是。很多学生跟不上，不是他们不努力，而是因为别人更擅长努力。
一个女学生看海登好像有点兴趣，立刻拿着签名板凑了过来。
然而走在这座学校里的人就没有那么古典优雅了。年轻学生们在校园里疾走，行色匆匆。这是因为他们太忙。海登当年读书的时候就感觉每天24小时根本不够用，时间要一小时一小时安排。白天不仅要提高效率，把零碎时间全部利用好，晚上也得苦读。图书馆里到处是人，彻夜灯火通明，人满为患却静得落针可闻。
这话的语气鬼气逼人。海登只觉寒毛直竖，立刻转过头去，却发现那人竟已消失不见。
他这话有点尖锐，顿时让海登的表情一僵，不确定教授是不是在批评自己。
（早上还在和安洁拉聊这个，没想到现在就在学校里看到这样的传单……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亡灵节快到了。）
“我自己都想知道。”
海登耸了耸肩。
他在走过红砖广场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现在的学生其实根本不在乎密特拉集团的‘福报净土’收费多少，反正对他们自己来说那是很久以后才需要由后代来支付的代价。至于自己已经意识上传的祖先和亲人，谁又真正在乎他们在服务器里过得如何？每个月花几百块把他们续着也就是了。实在续不起，那就删了呗。”
“拒绝大公司的死亡剥削！”
海登的母校，常青州公立大学，就位于这个城区的北部。在政府力量衰微，一切都被企业支配的今天，教育设施也几乎完全资本化。在整个美洲联邦，常青州公立大学已是仅剩的，寥寥无几的几和-图-书座公立大学中，水平最好，科系最完善的研究型大学。建校三百余年，它至今仍然由常青州的政府，而非公司，来提供经费运营，因此学费远低于私立大学。
因此“母校”这个词对海登来说意义非常，五味杂陈。
离开家门之后，海登一如既往化风飞翔，跨越城市，穿过校门。他是这里的毕业生，因此大学结界没有直接将他阻拦在外面，只是自动记录下他的出入。变回人形，站在铺满红砖的学校广场上时，海登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么，海登，我很清楚你的风格。你是无事不登门的人，不会因为有了独创性的魔法发现就亲自跑来找我聊天。你是有什么搞不懂的地方想要找我帮忙吗？”
他这话确实让这位同学笑了笑，只不过他的眼神里没什么笑意：“你为什么这么认为？有的时候确实会有成功的学生斗争。”
“请支持我们的联署签名活动，一起向密特拉集团抗议吧！”
这话不完全是在说谎。
海登摆摆手，赶紧走开了。
他敲了敲门。
“昨天我看到了你发来的邮件，感觉还挺意外。没想到你毕业之后会有对古典魔法的独创发现，而且还想亲自来找我讨论。”
而海登今天来找自己的老教授，其实也是为了打听和安洁拉有关的事。
现在是七月初，但这人却是一头黑发外加纯黑色皮革大衣，站在海登旁边大概五米远的地方。他身高大概一米七出头，比海登矮一点，年龄看起来最多也就二十岁，然而眼神却非常沉稳，如同夜晚的黑暗般深邃。
黑衣年轻人望向行色匆匆的学生们，摇了摇头，
而那些活动者们对此却还浑然不觉……不，可能不是浑然不觉，而是没有别的选择。他们也不能因为招人讨厌就停下来。
为了让海登得以完成学业，他的父母在十年前的瘟疫中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海登至今会因此感到精神上的痛苦。但即使如此，海登也无法否认：大学的四年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成长时期。他现在一半的本事都是在大学期间学到的。
“别傻了，孩子。我当然没在生气。我只是担心你的社交习惯会不会不太健康。”
毕业至今七年，海登仍然不知道阿尔比恩教授到底是用什么法术弄出这些可可的。他难道专门发明过这么个法术？【召唤冒气的大杯热可可术】？
门立刻无声无息地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