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过不去的岁月洪荒
05

挤出人群,我便发现院子里的花盆被摔烂在地上,晾衣服的竹竿倒在围墙边,还有庄奶奶喂的鸡全死了,旁边散着几块断砖,猩红的鸡血混杂着积水流淌一地,看上去触目惊心。
想到他们没带任何生活用品出的门,沈淮照顾妈妈又挪不开步,我便整理了一些他们会用到的生活必需品,给他们送去医院。
妈妈低头望着我,晶莹的泪珠落在我的手背上,我看到她鬓角的几缕白发,心里那根弦被人拨动得痛了一下。
我返回,冲出门,冲着人群着急地喊:“庄奶奶呢?你们谁见过她?”
“明雅医院,有好心人送阿婆去医院了。”
妈妈说,沈淮的上一任妻子难产去世,孩子也夭折了,这件事一直是他内心的伤疤。遇到妈妈时,他正当处于人生低谷,彼时妈妈离婚带着我,同样看不到未来,两人伤心人因工作共事开始走近,也因长期的默契和脾性磨合产生对爱情的向往。两颗千疮百孔的心彼此慰藉慢慢走到一起,并迅速地生根、发芽,结成了婚姻的花朵。
“妈。”我的心中溢出无数的愧疚,关了门,走到她身边坐下。妈妈握着我的手,不停地给我搓热,嘴里说着对不起。
署名是沈淮。我的心里瞬间和图书被满满的歉意填满,为之前对沈淮吼话的态度,也为自己什么都不管地冲出家门的任性。
“爸爸也说对不起我。”毛毯柔和的触感拂过掌心,我的声音轻得自己都难听清楚,“在我心里,我常想,爸爸妈妈为什么要对不起自己的孩子呢?你们生下我,不应该是抱歉的。”
沈淮知道这件事后坚决反对,但在妈妈的苦苦哀求下,这个平时不善言辞的男人流泪了,无奈答应了她的请求。
沈淮看到我们这样,悄悄关上了厨房的门。
因爱敬畏生命,因生命更加勇敢去爱,哪怕下一秒即是世界末日,她也不曾后悔,退后一步。
屋里面更加狼藉不堪,根本找不到一片落脚的空地,桌子、椅子东倒西歪,碗筷从厨房扔到了外边的柜子上,衣服被翻得到处都是,打碎的玻璃碎片和瓷片随处可见。
“一早上吵吵嚷嚷的,我们赶来庄阿婆就躺地上了,看样子不行了。”
“央啊……”妈妈见到我眼眶一红,眼睛里泛着星星点点的泪光。
我再也忍不住,抱着妈妈温暖的身体,滚烫的情绪终于寻找到发泄的堤口,泣不成声。晚上,沈淮借口去邻居家借东西,深夜都没回来。我躺在妈妈身边,蜷缩和-图-书在她的臂膀里,知道了整件事的始末。
换句话说,妈妈像个赌徒,在赌一线希望。
他离开后,我转车回了家。进门的时候,妈妈披着毯子,正坐在沙发边烤火,沈淮在厨房里忙得乒乓作响。
我从七嘴八舌的答话中听到“明雅医院”几个字,不顾一切地推攘开人群,拔腿就往外面跑去。只是来得及吗?那些被拼命呼喊依然无情消逝的生命,还来得及挽留吗?来得及吗?
沈淮说他们还在排队,春节期间医生比较少,但是病人依然很多。沈淮跟我商量,是不是让妈妈直接住院比较好,这样她就不用家和医院两头跑,免去了每天在路上的辛苦和排队等候的辛苦。我当然同意了。
七月,她失去的东西已经太多、太多了。
一路上我都在担心面咸不咸,庄奶奶身体不好,老人家最好饮食清淡点,我开始试下味就好了。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将我抱回房间,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可怜哟,听说被放高利贷的打啦。”
我踌躇着回了家。连着几天,沈淮都在医院陪床。我担心他们吃不好,用有限的厨艺每天去送饭,尽量改善他们的伙食。
大门没锁,听到开门的和_图_书声音,妈妈忙往门口瞧,沈淮也急着走出来看。
我挨着沙发慢慢地蹲下来,手放在她的肚子上,轻柔地道:“你们不该瞒我的,也许我可以试着接受呢。”
亲爱的神,如果你真的存在,请你不要这么残忍。
“麻烦让让,让一下。”我艰难地从人群缝隙中挤进去。
妈妈依偎着我,手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哽咽的气息声,听得我心里不是滋味。我静候良久,手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背,直至她的情绪慢慢缓过来。
“你是庄阿婆孙女吧?怎么尽惹些乌七八糟的人哦?”
这天我正在厨房洗菜,七月打来一个电话。
出事了!我脑海中闪现出这个念头,不顾一切地往屋里跑。我大声喊着庄奶奶的名字。今天周三,庄南上学,庄奶奶一个人在家。
“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泣声道。
早上醒来时,我睡在自己的床上,床头留着一张字条——
妈妈双手环过我的脑袋,将我搂进怀里,不住地拍着我的后背:“我的央长大了……”
沈淮一直陪伴在妈妈左右,这个爱她和她女儿如命的男人,她想为他留下一个孩子,可是她的身体不好,怀孕机会也很小。妈妈是高龄产妇,即使怀孕成功,生孩子也很危险。
www.hetushu•com•com开窗帘,楼下沈淮的车子已经不见了。我收拾完凌乱的客厅,看了一会儿电视,十一点多开始准备午餐,想着等妈妈和沈淮从医院回来就可以直接吃饭了。可是,直到一点钟都不见他们回。我又等了半个小时,还没有看到他们回,便有些着急地打妈妈的手机,是沈淮接的。
“不是她孙女,给她孙女打电话了,恐怕已经到医院了。”
我听见胸膛口起伏跳动的呼吸声,一下一下,似要迸发出来。
“如果不能相爱了,那就放过彼此,爸爸和妈妈的难处现在我明白了,所以我告诉自己,要试着理解,我更希望我理解的同时,你们也站在我的立场为我想一想。”我紧紧捏着毛毯的一角,说出的话颤抖不已,“妈妈,我不是小孩子了,不要瞒着我处理所有事,再像个审判官一样告诉我结果,这样真的太残忍了,也许有的结果,并不是我想要的呢。”
我捡起先前看到的那件百岁衣,衣服已经做完了,上面全是泥脚印,还被掉落的烟灰烧出了一个洞。我的喉咙仿佛被无形的铁爪抓住了,呼吸不过来。放下衣服和带来的保温桶,我跑去去卧室找人。七月的房间,没有;庄奶奶的卧室,没有。
进了巷子,我远远瞧见庄和-图-书奶奶家的小平房外面围得水泄不通,人们指指点点的,不知道什么情况。
到医院的时候,沈淮正在病房外等我。他说妈妈刚睡着,医院人多病菌多,让我放心回家休息,医院有他照顾妈妈。
我听妈妈轻松地说着这些话,抱着她手臂,全身因恐惧和难过止不住颤抖,这就是我的母亲,一个平凡的灵魂中蕴藏着爱、善良的伟大母亲。
身为她的女儿,十八年的朝夕相处,我知道她心里同样难受。
妈妈告诉完我这些,又笑说起带着我一起吃苦的经历。
黑暗中我的眼泪溃不成堤,怕被她看出端倪,我背转身偷偷地用手臂擦泪水,可泪腺像是崩坏了,眼泪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
蔚央,我们去医院做检查,记得吃早餐。
电话里她语气很兴奋,说她晚上才能回,要我早点去她奶奶家,庄奶奶七十大寿。
面时间长了会糊成一团,关上门,我拎着保温盒飞奔去公交车站。
上次去庄奶奶家两手空空,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刚好趁这个机会小小地报答一下。想着什么礼物都比不上自己的心意,我便煮了一碗长寿面,加了肉沫、青菜和荷包蛋,拿保温盒装了起来。
除去她自己,我不排除妈妈想让我重新拥有一个完整家庭的想法。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