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这些风景与风景的空隙间，她又想起了姜予——就像一种诅咒，每次和别人恋爱完，她仍会条件反射地想起他，仿佛他真的是她的哥哥一样——自从他们分手后，她对他的称呼就变为了哥哥，因为哥哥总是爱妹妹的。但她已深深明白，和姜予在一起的那个四季，是上天给她安排的一段她最不愿意面对的不堪的成长经历。仅此而已。她必将在时间发展的洪流中，轻轻抹除掉他在她生命中存在过的痕迹，就如同抹除掉过紧的胸衣在肉体上留下的压痕。

他们一起看电影，一起分享彼此这些年来珍藏的音乐，一起谈论各自的梦想……在吃完冰激凌的时候接吻，在初夏午后郊区的野草地躺一整天什么也不做，去郊区农庄的大片花海肆意拍照，使用手机软件自己编曲，然后组成二人乐队录唱喜欢的歌……

然后，她开始习惯用巧克力代替姜予的生活——从前他在她体内圈养的那批火红色的金鱼，以及那片隐蔽曲折幽深的大海，现在换作巧克力来承担圈养重任，似乎并无太多不同——每吃完一块巧克力，她都有了和空气恋爱的幻觉，和花朵恋爱的错觉，和孤独恋爱的感觉——可惜这些事物并无生殖器罢了。

人在刚醒来的一瞬间是脆弱的，而人在深夜的性格与白天也是不同的，还有这种时间的巧合，简直像是上天的安排。

他们小心翼翼，试着谈起从前。

再后来，她听说姜予有了新女友——是的，这个她反复想象了多次的一天，总会到来。那天傍晚，她决定发短信给他。

她认为，她从没有看见过这句留言——她的字典里早就没有过得好不好这种话了。因为在她看来，过得好不好一点也不重要。谈论这个没有任何意义。

伤口就是伤口——所有的痊愈都是一时幻觉。

而他忽然吻她——在她毫无洞察的情况下，然后快速离开她的嘴唇——过程之快令她完全来不及反应过来，然后，她只是听到他字字句句地说：

而她也渐渐地发现，自己喜欢的不仅仅是三五情人。而是三五情人散布城市各处，而她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呆呆抽着烟，一遍一遍听着Arielle Dombasle的Quiereme——此后的一年，她将这首歌听了几千次不止——只有在这首歌中，她仿佛能看到她的烟圈渐渐和-图-书飘成梵高的星空图，然后确定自己就住在星空下，还能有恒星可以仰望……

再后来的一天，许路来北京出差。

她呵呵一笑：不好，因为我的心胸又和我的阴|道一样狭窄。

这一年的夏天快结束的时候，她和一个人结伴去终南山隐居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她想，足以让她这些不值一提的过往人生在山尖渐渐沉淀。然后她就能在山顶看清楚，她该怎么去创造未来的人生。

不知过了多久，有天傍晚，那个从不说爱的露水情人找过她，给她留言：只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后来他们认识了。她也不是没有爱上他，他也不是不喜欢她。但是，共度了一天后，两人就像失去了所有联络方式似的没有再联络。她继续着自己的生活，他继续着自己的人生，直到第二年，于同一天，他们再次遇见。他们又共度了一天，他们不是不快乐，然而，这天之后，两人继续没有再联络，只是继续着各自的生活，直到第三年……第五年时候，他们认为必须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了，于是他们有了一个人为的约定：每年此时都出现在这条街上，让彼此遇见。

如果有人问男孩，“你们为什么不结婚？”

在她自以为爱着他的那些年，与其说她对他爱得深，不如说他曾对她的伤害深——她总是这样，后知后觉，或是说，到了某些年龄，才能看清某些事物的本质。然后，随着年龄的渐长，也越来越接近最真的本质。总之，在她现在的这个人生阶段里，她不再认为她是爱他的。

而她则是永远不会说的。

这是真的。至少她——现在的她，已经不再需要被爱了。被爱是虚荣，是虚幻——去爱别人才是真实的——付出才证明拥有，失去了才是人生。

他符合她对男性的所有审美：嘴唇好看得像是一个挂在嘴唇上生长的人，手臂强壮如她的大腿，眉毛浓密漆黑散发着安全感。重要的是，他轻巧地避开了男人们普遍都有的缺点：自大、自以为是、自不量力；他是聪明的，不落世俗的，圆滑而不世故，有才华而又勤奋上进。甚至连鄙视蠢货时，那种带着优越感的厌烦，都是令人赏心悦目的。和他在一起一小时，她就开始喜欢自己。

她买了一台拍立ｍ.hｅｔushｕ.ｃｏm.coｍ得，快速记录下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风景，以此，遗忘掉从前和别人一起看过的风景。

“请把我的嘴巴叠成信封的形状。是的，我永远不会说出那句话。”无数次，尤梨想要对他说一些什么的时候，心底都会默默涌起这句话。

每次失恋，她都重新做回一次少女。

她在自己的房间中，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这首诗。然后点一支烟，在烟圈弥漫中自己又读了一遍。过了一会儿，有网友问她：你孤独吗？

她心中忽然百感交集，热泪涌上眼眶。

看到他身影的一刹那，她内心一动，似乎又回到五年前，那个和姜予认识以前的自己。沿着他的身体剪影轮廓，她似乎又看到了自己的童话城堡。

于是她带着5年前分手时没来得及说的话，以及这几年对他期期艾艾的淋漓之心，答应见他一面。

遗憾的是大多数秘密都因为藏得太深太久太怕失去而拼命保密所以遗忘了。

她将永远带着永恒的伤口，写日记，重建内心花园。并渐渐不再入世，移居花园深处。走更远。看更多书，更爱思考。写更多诗。吃巧克力疗伤。买更多内裤。买更多高跟鞋。买更多口红。买更多耳环……

她曾留给他两本书。是两个诅咒。一本《月亮与六便士》，希望等到他40岁时候，也会抛妻弃子，离家出走。一本《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希望他永远不知道自己爱我有多深。

“无名指太宽，一直担心在婚礼上互换戒指时戴不上婚戒。”她说。

按下发送键，她心中一阵快意。她想，如果再过一段时间，他邀请她参加他的婚礼，那么她就这样回复：“下次再去参加，祝你孤独且长命百岁。”

“祝你结婚，祝你永远七年之痒。”

网友似乎被她的回答击中了：那么，我们开始一段崭新的感情，可好？

她如实回答：我的孤独就像我的阴|道一样深。

而也许，这一切就像她的下一任男友，永远不会再出现。

一扇窗口的灯熄灭了，秒针又往前走了一步，每一支口红都有流不出的血，所有公路都通往某个女孩的阴|道……她无法再越过小时候跳房子画的那条白线。而一天早晨醒来，她后来重新又遇见的人，决定了她从前的命运……

那之后，她没有再回复过许路的任何讯息。

从来都没有。

但是，她深深相信，只要他还没忘记自己的灵魂，他就不会忘记他还爱着她。

而时至今日，她才想起来，那天，在他说爱她的时候，她应该说：“你爱的人太多了。”

这年的圣诞节，她遇见了一个人。

她痊愈了吗？从前她和其他人一样，相信痊愈是会随着时间的推进而自然发生的——然而直到这时她才领悟到，真正的痊愈是不存在的，痊愈就是一个超自然词汇而已。

她笑起来。

写完这首诗，她站在终南山顶，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想起那些年失眠，是因为没人和她说晚安。

然而，她无法再是公主了，即使是，也是老公主了。

他们无法不彼此原谅了。

就这样获得了一种来自安全感的慰藉。

她想起他们的第一次遇见，是在大街上，一条普普通通存在了几百年、被无以数计的人走过的街上，一个普普通通孕育着花要开的三月早晨，她向西走，他向东走，在一株还没来得及开放的刺梅旁边，他们遇见了。她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他，但她看到他看自己的眼神——一种忽然想起来一些什么的那种眼神，一种离别已久忽然遇见老朋友的眼神。

就这样，竟也能快速地自我治愈。

她只是一心想要激发生命最深的潜能，发挥出自身最大创造力。

她渐渐对他隐藏了自己的心，继而是眼睛、耳htｔｐs://ｗｗw.hｅｔｕshu.ｃｏm.ｃｏｍ朵……

他会这么回答。只是，从来没有人这么问过他。

她自由了。

五年前，他甚至都没有直接说出这三个字。然而在他如今说出来的时候，她却并不感动，亦不甜蜜。她只是忽然完全释怀了，她感到，他在她心中长期以来累计的各种思念轰然倒塌，然后迅速消失。

然后，她删掉这首诗，关了电脑，就像美人鱼永远地关掉了自己的下体。

然而这个过程是如此庞大而艰辛。“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她渴望他说，又渴望他不说。

她呆住。震惊从她的心脏，快速随血液流遍全身。

然后她看到他回过头，专心向前走去。

有天清晨，他们吻别。他从她嘴唇上离开，然后转身迈步向前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她还站在原地，于是对她微微一笑。

她又失恋了。她竟为此感到高兴。那些失恋的美妙情绪滋养着她的感官，让她感觉到自己仍在鲜活地生长着。

“听说你有了女友。”

她感到身体中的那片情欲海渐渐消失了。

再然后，她尝试去过那种自以为喜欢的生活：独居，有三五情人，读书看电影听音乐写作旅行。大多数时候，她喜欢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呆呆抽着烟，一遍一遍听着Arielle Dombasle的Quiereme，然后她看到她的烟圈渐渐飘成梵高的星空图，她就住在星空下。

他乘着夜色之马，一步一年地跨越他们之间的时空。

凌晨两点，她一觉醒来，恰好看到他发来的信息。

于是她也莞尔一笑。

“我爱你。”

“是的。”

他们从不说爱。

爱情，永远是她的秘密。从这段感情中，她发现，自己比以前更善于隐藏自己的秘密了——从前以为，只要藏到忘记还有过那样一个秘密就是最高境界了。而现在逐渐发现，从前她在身体里藏下的那些零散的小秘www.hetushu.com.com密，终于汇集成了一个大秘密，成了她的内核。就像苹果藏着苹果核一样。

他们像是情侣，又不太像。

再然后，她又会在时间的带领下，遇见一个别的什么人。

后来有人问她，“你们为什么不结婚？”

她就住在星空下。

那之后，他们很有默契地不再联络。就这样各安天涯地一天一天过去，一直到盛夏炎炎，某个深夜，尤梨删除了关于他的所有痕迹。

她并没把他放在心里。只是把他收藏在了灵魂里。

女人缓缓地低下头——就在女人低下头的时候，太阳也正缓缓落下去。她感到女人上面讲述的任何一段人生，都有可能是她的人生——然而她在分岔路口选择了别的路。而听女人讲述这些的过程中，她慢慢感到自己以往的人生正在慢慢丰|满——她只有一个人生，就是全人类命运交叉的人生总和。

他们都对着现在的对方，向五年前的对方，道着五年前的歉。

“遇见她之后我就总是失眠。后来我发明了一个治疗自己失眠的办法。我写了一本治疗失眠的书：睡醒了、失眠了、开始数羊：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这样写下去，写了几百万字，这真的治好了我的失眠，然而，我却清醒地记得，我每次睡着的时候，都是恰好数到‘我恨你’的时候，再后来，我驯养了自己的大脑，只需要说句‘我恨你’就能自然入睡了……就这样，我发现，原来很多事情都是可以省略掉的……比如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