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只是默默抽烟,一支又一支,直到烟圈渐渐模糊了他的面容,他仍然什么也没说,而她仍然什么也没问。
乞丐先生住在桥洞里。除了阳光和时间,一无所有。哦,还有一个虔诚的心愿:想恋爱一次,哪怕和空气呢。
这个地方的人们就是这么沟通、传播的。当我看向你,就是我在用视线放飞你。而你的行走是风。
她从雪中缓缓走着,有那么一瞬间,她感到恍惚走进了几年前内心那座花园,仿佛穿过这场大雪,就能在雪的尽头遇见Alchemist,然而她早已在人山人海中丢失了Alchemist的地址——即便此刻她再次得到地址,千疮百孔的她也无法去往他的窗口下,日日夜夜等他遇到她,然后……她早已面目全非,连自己都不喜欢这时的自己,怎么可能还会让Alchemist一见钟情?她想就地坐下,然后为此痛哭一场,却连自己现在的眼泪都是嫌弃的——她面如死灰,一步一步机械地走向咖啡馆。
就像曾经那个人留在你身上的污染,正一点点地被人流涤荡:
她刹那间无比怀念从前——怀念没有认识姜予的以前——那些独自一人穿过长长黑夜终于醒过来的清晨,天空仿佛在用渐渐变幻的蓝在与她交谈着某种机密;那些独自在黄昏散步,独自看着太阳落下去仿佛永远不会再升上来的末日狂欢感;那些每天写日记和自己谈心,每天写首诗完成众神嘱托的时光……她这才想起,原来已经有很久——久到和姜予在一起戴过的耳环都长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久到她都长成了另一个人,这么久,都没有再想起Alchemist了,她慌忙去心底里寻找——然而终于如她所愿,她早已忘了那个被她尘封起来的秘密花园藏在什么地方了……像是脚下站立的土地突然消失般悬空,她不知所措,遥望日记大海中一个一个如同帆船般的Alchemist单词,更加觉得那个永远下着茫茫大雪的花园,那个与大雪一起缓缓降临的弥赛亚,只是她在那几年做过的一个梦、幻出的一个觉……然而她明明记得,那片花园曾是她赖以生存的全部,那些年她那么隐忍地在一群无聊陌生的同学间潜心修炼,多少个日日夜夜,她一心想要将自己修炼成为一个可以让Alchemist对她一见钟情的人,那座花园就是她的修炼场,是她的灵魂避难所,是她茫茫天地间唯一的北斗星……然而后来,许路将花园改建成了城堡,后来一度,她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公主,现在,她是谁?
末了,他问:“你怎么以为?你有什么要说的?”而她不禁哈哈大笑——的确,所有语言都比不过哈哈一笑。
她微微一笑,走出桥洞。
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我不停地说话,
她相信。她相信她之所以成为今天的这个样子,不管这其中的过程她曾有多么无可奈何多么身不由己,其实都源于她喜欢她今天的这个样子。她是她自己的选择。
人们叫它“月亮”。
他们也就回去了。
她又回到了从前某个阶段,天天写日记的状态——似乎依靠着一行行留在日记本上的手写字,能将那个真正的自我一点点拯救出来……她像一个一边喝着爱情毒药一边吃着单身解药的狂人,对自己提前预知的爱情结局做着最后无力而疯狂的挣扎……
然后她就可以重新做回那个美丽的自己。
“那就像和空气接吻。甜甜的。”
冬天又一次无药可救地来了。她仍困在这份像是上天故意要考验她一样的感情中:她无法对他贞烈,但亦无法去淫|荡;她无法同他分手,但亦无法同他在一起……
是的,她想,就是这样的。然而此时世界上似乎只有她一个人醒着,望着月亮。她觉得很寂寥——在人们睡着时,在他,他和他睡着时,他们从毛孔呼出的睡气也会代替他们的眼睛望向月亮吗?他们终于和她的目光在月球上重逢了吗?
人们觉得很寂寥。因为接收不到,感受不到来自风里的其他人的讯息了。
她不允许他有任何动作是和爱她无关的,不允许他任何一次呼吸和爱她是无关的。而他欣然应允求之不得。
姜予是毫无疑问的第一读者,她看着他在电脑前,一行行地阅读她一行行写下的文字,不由得想起了从前那些在深夜写过的诗篇们——曾多么渴望,能被某一个人读到。就像她看舞台剧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最惹泪点的不是朱丽叶说“我想和你一直说晚安,直到天亮”,也不是罗密欧说“我要祷求你的允许,将手的工作交给嘴唇”,而是给罗密欧送信告知他朱丽叶是假死的仆人说:城里发生了瘟疫,马儿死了,路途遥远,信无法送到了……
那时候人,会一个个流经你
她感到自己终于痊愈了,但她仍然忍不住哭了。
那个依靠恋人生病发烧来取暖的畸形变态女孩,是谁?那个只有躺在恋人手臂才能安稳入睡的依赖症女孩,是谁?那个把不择手段的索取当作快乐的丑陋女孩,是谁?……一波一波的疑问就像一层一层的泥土,渐渐掩埋着她,她感到一阵窒息——从前她在人群中感到窒息的时候,至少还有那座心底花园可以让她回去,现在和-图-书,花园早已残败不堪——这曾是她在最美年华花费最宝贵的心血一点点修建起来的呀——因为这座花园,她才曾经一度真正成为了她自己喜欢的她,而现在,她是谁?她在哪里?
不光她和天花板的关系是这样,和其他事物也是如此。她是她看到的一切。比如人。
秋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他们终于去看海。
她恶作剧地捏捏他的鼻子,然后在他张开眼的一瞬间快速地吻他的嘴唇。
所有的人都觉得很寂寥。
小小星星
然而,出了地铁站后,有那么一小会儿,她忽然觉得茫然——于是她停下脚步,而身后的人,一个一个从她身边流经——她忽然爱上了被陌生人一个一个流经的感觉:
天黑了。又亮了。
我相信所有的疼痛都源于此:我有一个口。
说完,她发丝飞舞地跑起来,海浪一波波冲向沙滩上,仿佛是海穿的裙子。而他举着相机,代替他的双眼和记忆,拍下一幅幅画面。
她开始依靠对从前的思念,一点点自救。她从书架上找到那本厚厚的没读完的《人性的枷锁》,没日没夜不眠不休一口气读完。她终于发现,当她独处的时候,她似乎可以沿着孤独之路,重新找到那个纯澈而自由的自己。然而,一旦回到姜予身边,她将不得不重新成为姜予身边的女孩——当他爱护她,她就成为了被爱护的,而她终于开始发现,自己真正需要的,并不是他的宠爱,更不是为了得到他的宠爱而必须成为的那个人……
我想起这个传说的时候就仰望星空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喜欢说话——因为这会暴露她拥有一张口的事实,她喜欢戴着口罩,一张一张地画自画像——只有在自画像中,她才可以完美到没有嘴巴……这些过往随着海的渐渐临近而渐渐在她脑海中浮上来了,她紧紧抓着这些过往,如同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是在一点点找回过去的自己了。
然而到了夜晚。因为黑暗,人们什么也看不到,“风筝线”消失了。
在沙滩上,她用沙子将自己的双腿埋葬起来,于是成了最喜欢的童话人物——小美人鱼。玩腻了,又开始在沙滩上胡乱涂鸦,先画了狐狸——继而想到,茫茫沙滩上,狐狸可能很寂寞,于是画了一只兔子来陪它。就这样默默想了一会儿狐狸和兔子相爱的故事,又画了一只乌鸦加入它们的生活……她慢慢发现,原来,所有的动物都隐藏在沙滩之中,等着参加狐狸、兔子的婚礼大会……就是在这发现的瞬间,她又电光石火地想起了许路——如果许路在这里,也许会和她一起,在这个平淡无奇的沙滩上,创造一场狐狸兔子的婚礼大会……她多么想念他,而他在哪里呢?他甚至都不在海的另一边——他在一个她永远都不知道的地方,就像她在内心某个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仍然默默爱着他一样……一旦开始思念,她的思念就变得浓郁起来……后来在她看这天拍的照片时,也总能从自己的容颜和表情中,看到自己对许路的浓浓的想念……而大海会知晓这一切。如果有天,许路也去看海——大海会告诉他这些吗?
第三天至以后的很多天,都依然如此。直至她有天真实地错觉到:没错,天花板就是我。
而这种甜也从乞丐先生的味蕾散发出来弥漫了整个世界——那一刹那他眼中的阳光和时间都是甜的。
叔叔不舍得将这个棉花糖卖掉,于是就把棉花糖挂在制糖机的前面做样品。
一个下午像抛物线一样开始缓缓下落。
她顺着姜予手臂指的方向看过去,地灯映射着青草幽深的青,发出莹莹青光,射入夜空之中。从他们这个方向看过去,草地上的地灯繁繁点点,就像一个绿色的天幕,闪着点点繁繁的星光。她的心因此而再次融化。这句话正在成为她的一块有着神奇能量的巧克力,无论什么时候想起这句话,都会像吃了巧克力一样,感觉到多巴胺在体内渐渐萌发,然后整个人陷入一种没理由的美妙愉悦之中……
走到街上去,那么多人,每个人都是绾绾的折射。绾绾遇见了那么多人,然而始终只是遇见了自己。但如果不遇见呢?有一些自己,她宁愿永远都不遇见,这样就能当作她们从未存在过……在一条街的尽头,终于她还是看见了自己,就站在自己面前,直直地看着自己,在她一步步向她逼近的过程中,她如此抗拒自己的脸一点一点在自己面前清晰起来,但她和她只能1之后必然是2一般地越来越近。在她们相距0.1厘米的时候,那个她弯下颈项,亲吻了她——在她和自己的唇接触的瞬间,她头痛欲裂地醒了过来。
“人体一般的感冒发烧都是能自愈的,是免疫系统在自我调节而已,无论吃不吃药,都是七天左右好,吃药有时候反而不好。”
继而击中了正在生长的树木,树木中的花朵,以及
吃早餐的时候,他又要吃药了。
她是如此贪恋他的臂弯——只要来到这个地方,她的所有感官知觉都变得无限放松起来——在这种无限放松中,全世界都开始变得柔软——所有的树叶都变为嫩叶,公路都变为蕾丝公路,面包车都变为面m.hetushu.com•com包……她看着窗外的树木们,感到这些树,都在她此刻放松了的感官中,变得比平时更高,更远……仿佛来自某个童话中的森林。
傍晚她独自走过一个桥洞,身上带着姜予赠给她的一些糖。
在一个秋天微凉的半夜,他忽然有点生病——发了点烧。迷迷糊糊之中,他让她去拿药给他吃。而她是一个药物反对者——
他早已坐在那里等她。她一坐下才发现,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她来时的路——也许她刚刚形如死尸在雪地里行走的样子早已被他看到了。
每天早上,当她又一次穿过漫长的黑夜,终于独自醒来之后,忽然发现自己正躺在姜予的臂弯之中,从他心脏里发射出来的热血的温度正从他的怀抱缓缓流向她的全身——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地方比他的怀抱更温暖了,而所有的恐惧,都被他的手臂阻挡到了另一个世界。当他也终于醒来,他们看着对方梦境一点点脱落的脸,在对方的眼睛里一点点更加清晰,仿佛他们已经这样度过了几生几世。
她在书桌前坐下,打开日记,和自己对话谈心。她在慢慢恢复……
她想最后说点什么来结束这个下午,但是没有——只涂了一些大红色口红,等他开口。
她活了过来。
无以回避;无以治愈。
她怀疑她的孤独已经致使她的影子长满了全宇宙——她目之所见,无论等待中的桌椅,永远在等的灯,无聊的陌生人,沉默的街道,街道尽头的洗手间,笨拙的房屋,肃穆的垃圾场,哮喘的花店,发|情的流浪猫,安静的苹果,大腹便便的咖啡馆,红眼的星云都只是她的影子……
然后,有一天,她会天经地义地遇见另外一个人,无论她多么不愿离开失恋的美丽国度,命运总会让她在有一天——遇见一个名字叫作姜予的人。
叔叔看到她身上落下的尘埃,皱了皱眉。只得把它取下来,随手送给了路边的一个乞丐先生。
那天,她见到他。然后她看到,整个世界都缓缓变成了他的布景。他对她满脸热情地笑,唇角带着一点点羞涩,这笑容里面热情的热就洒进了她的心间。
一直到整个冬天又终于过去,在立春那天,她买了一支廉价口红。就在涂上这口红的瞬间,她感到自己仿佛可以再去爱别的人——很多很多别的人。
那一定是我的嘴巴。
然后,秋天又来了,虽然她仍然没能调制出“北京之秋”这款香水,但这款香水的香味却永存于她体内。只是那香味从去年起,多了一点点失恋的香味。而正是因为姜予在她身边,那失恋的香味才变得如此美丽。
我在仰望的时候就
因为绾绾无法摆脱从清晨张开眼睛,一直到晚上睡觉,甚至在睡梦中也需要照镜子来满足自己喜欢照镜子的心理这一癖好,最后她终于住进了镜子国——她终于不用再随身携带镜子,因为这里的人,都是用镜子做的——不光人,任何一草一木一城一池一尘一埃全都是用镜子做的。这样不管如何,只要眼睛能看到,就能照到镜子。
生而就有。
在一个无风的晴朗夏夜,他们肩并肩坐在一片草地上。
她又想起了许路曾带给她的深深哀愁。也许正是因为这哀愁的美丽,才让她反复想起并让这个在姜予身边的她变得更美丽。而当姜予读完那篇童话,转过身看着她,对她发出热情的笑,她心中的哀愁正一缕一缕蒸发掉。
她又恋爱了。又,是多么值得伤感的字眼,而她终于忘记了这个字。
她又一次望向月亮——月亮记得她每一次的目光,以及每一次目光的细微变化。她感到自己的视线就像一条长长的风筝线,而月亮是自己放飞的风筝。
人们传说,有颗小小星星上收集了我遗落的
于是他们不约而同看向天空——目光发着他们淡淡的光,在空中汇聚,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发光体。
但她唯一能做的只是让自己又失落起来,像早些年,那种落入一个无底洞,不断下坠,下坠,下坠,然而并不知道何时才能着地,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停止,只能这样不断下坠的深深深深的失落……
也因为棉花糖小姐天生是甜的,所以她从不需要外界的什么力量来使自己的心变得甜。这大概是她没有像其他棉花糖一样非常享受于被吃客带走的那种甜蜜的原因吧。
他牵起她的手,她感到来自他手心的温热,正从她的手心流向她的全身——曾经被冰冻的一切,正在慢慢解冻,血管河流流向远方,骨骼山脉绵延千里,热在她的肉里面,像春天一样催开了她的每根汗毛,甚至抵达了那些没有冰冻过的她自己都不知道竟然存在的某些角落。
一阵柔风拂过,棉花糖小姐张开眼睛打量这个世界:她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甜的——太阳是火红的甜,墙壁是灰黑的甜,孩子是透明的甜。
而仅有的五官是远远无法承接这些宠爱的,因此她逐渐迷恋上了耳环——她的第六官。羽毛耳环让她感到自己的五官如同天山上的云一样缥缈而虚无,流苏耳环像她浓密的头发一样隐藏着她无数的小秘密而让她的五官变得神秘,绒毛耳环的每一根毛毛都充满了撒娇的预兆而让她的五官和-图-书变得娇媚,花瓣耳环带着离开花朵的伤感而让她的五官变得柔弱,珍珠耳环还带着在蚌壳里做过的梦而让她的五官发出梦幻的光辉,蝴蝶结耳环因为和蝴蝶是近亲而让她的五官散发出翩跹起舞之美,青铜耳环则因为能让看到的人致幻而看不清她的面容……每次戴上耳环,她都感到自己的容貌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种变脸游戏深得她心,就这样,她有了很多个自己,获得了更多的宠爱。
一些人的耳朵,反击中了我。
而就在这时,没来由的雨忽然下了起来,他们却并没有幸运地忽然遇到一把伞。然而他慌忙伸出自己的大手,挡在她的头顶为她避雨,眼看雨越来越大,他索性脱了外套,罩在她身上为她挡雨,任自己被大雨淋透……最终,他们幸运地打到了车,回到住的地方已是凌晨两点,她扶着冰箱微微喘息。有那么一小会儿,菠萝显得很好吃。
就像在河边一棵白菜旁边静静坐着,微风一吹,自己就是另一棵。
演出结束,他们从Live House出来,她深深感到:世界,已经和原来的截然不同了。月亮坦荡荡地照射着地球上的一切——月亮知道吗?现在起,所有的事物由内及外,再也不是原来的了。她挽着他的手臂,而从他手臂上散发的溺爱,让她感到自己似乎回到了6岁左右的童年时光——只是这样无忧无虑地被大人们溺爱着,世界就充满着无边无际的希望之光……他们走在越来越深的夜色中,仿佛早已走出了城市,正在走入一个深深的山洞。
想起你
这不是那片从小长在她身体里,被她梦见,随着她的发育而逐渐长大、时时涌动的海,而是包容了世界上所有女孩眼泪的海——更因为包容了所有女孩的眼泪,因此包容了世间万物的海。海风撩起她的发丝,吹开她的胸怀——仿佛她的胸怀真的可以像海一样广阔,她内心一动,被大海的善良感动哭了……也许自己迷失了的自我,也在这片海中,为这个自我所落的眼泪,也是海水的一部分。
他们在一起度过了冬天,送走了寒冷。春天的时候,她感到他变成了一头小浣熊,只想每天抱着他在草地里打滚玩。
她想起有一次,在她18岁时,高考结束后的第73天,她独自一人去看海。那天她首先看到海的伤口——阴天中,像月亮一样的太阳,不太强烈地照射着海面,反射出一道银光。那道银光,银晃晃,横卧在海上,就像海的伤口。
他们就这样一起度过了夏天。每年的夏天,她都觉得会有什么奇迹即将发生,然而直到整个夏天过去,这个季节除了带走她一整个夏天都没有见证奇迹发生的失落,似乎什么也没有带来。而这一年的夏天,她在他的身边,似乎看到了奇迹的影子:有阳光时,莲蓬头喷下的洗澡水里就有彩虹;晚上站在马路上向前看,会看到成排的路灯们一串串亮起就像夜的项链;夜晚的树会把树梢末端越伸越高就像在试图寻找外星朋友;而一阵风吹过后,树枝们都像听摇滚乐般开始摇摆pogo;还有她此前黑发中夹杂的少许白发,竟然全数重新长为黑发了……
他牵着她的手去看演出。一个他们共同喜欢的乐队。她和他站在疯狂的人群中,她的心反而平静而虔诚起来,她凝视着正向全世界发射音乐的舞台,只见鼓声作为鼓手生命的延伸,伸向她。在她听不见自己心跳的时候,鼓手替她重新敲响。
伤口
一开始,风筝随着低处的风在人们手中渐渐起飞,人于是把目光、连同目光源头的心情和思考都寄予风筝,最后风筝停留在高空的大风里,像是把那些寄托都带到了人们向往已久的远方。就像有的人说,以梦为马,这里的人是以鸢为马的。
她看到一个乞丐躺在棉被里——一只破碗和一个暖水壶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所拥有的全部资产,然而他面容坦然对此毫不在乎,正借着昏黄的路灯翻看一本连环画。她缓缓从乞丐身边走过,从口袋中拿出自己的一颗糖,递给乞丐。
然后,她起身,一步一步独自走回家。她感到脚下的每一寸沥青水泥,都必须一步一步地承认她的孤独并将她送往更为孤独的地方:让更多更远的人为建筑看见她并最终确认她的孤独;在一些禁止脚步的地方,镜头代替她潜入花与树的内部去窥视世界;窥视她怎样一步一步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是一条他和她走了300多次的回家路,以至于路上似乎还留着他淡淡的体温,然而她感到无限地冷,明明才晚上八九点,但上天仿佛配合她心境似的,让这条路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映出她淡淡的影子——
棉花糖小姐一点点消失于空气和乞丐先生的舌尖。
“快只是幻觉……好啦,睡一觉,明天就好了。”她抱紧他。然后,两人终于就这样又沉沉睡去。她感到她跌入了他体温的深渊之中,并在深渊中快速下沉,下沉到离开了整个地球……
“那也不好。”她嬉笑着,“唉,现在暖气还差几天才来,要是你好了,不发烧了,晚上我抱着什么取暖呢?”
舞台在乐队的演奏中渐渐变成了大海,海浪一波一波抚慰着她,她心中累和图书积的情绪越涨越高,最后,她感到从台上掀过来的音乐像海啸一样扑向她……
她终于再次失恋,再次重获自由了。她感到内心里忽然来了一支摇滚乐队,肆意挥洒着来之不易的自由。
像天空眨了一次眼睛……
他们又来到地铁站,要在此分离了——他们从来没有变魔术似的在这里突然从口袋拿出一个梨,然后一分两半,一人一半,然后各自上车,然后从此山远水长,再不相见。他们没有梨。他看着她上了车,然后看着车一秒钟一秒钟地将她带走。
“看,这些灯,都是我们的孩子好不好?”姜予指着周围草地上的地灯,微笑着深情地说。
她毫不怀疑他可以用他热情的热煮熟一碗阳春面。
她恋爱了。
他哭笑不得,只好用手捂住自己的脸,任自己的人生在她身边破产下去……
这些声音,在空中悄悄地击中了风;
乞丐先生望着眼前仅剩的阳光和时间出神。 他想在他的后半生里,至少有那么一次吧,他应该被人问到:“请问,棉花糖是什么味道的?”他想他会这么回答:
而她丝毫没有意识到,在他对她的宠爱之中,在她对他宠爱的无情索取之中,他早已将她宠爱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来自她被激发了的所有丑陋人格,变得贪婪而无限索取,充满破坏欲的人。
“我只想好得快一点而已。”她怀疑他是没有任何记忆的……
在镜子国,她认识了一个叫作绾绾的人。
美梦醒来,一日三秋。
那天,尤梨哭完,不知不觉竟然买了一支冰激凌,然而她吃不下——就用来陪她流泪好了——她一生都不想知道这支冰激凌是什么味道。
第二天,依然如故。天花板上,一个人正躺在床上尝试张开眼睛。
他们起床,一些早餐正在等着他们。
她看到乞丐从她手心里拿过糖,用眼神对她表达着谢意,然后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口中。
一天终于快要结束了,昏黄路灯下的棉花糖小姐因为吹了一天的风而显得有些疲惫了,周身也沾染了些许尘埃。
鼓掌的时候,她甚至发明了一种新的鼓掌方式:用右手拍击心脏鼓掌。
而某个下午终于来临。那个下午,这座城市飘起了初雪。他约她在咖啡馆见面。
“吃药好得快一点。”他有他固化的生活逻辑,所以他一般是听不到她在说什么的。
有没有一个地方的人们,特别喜欢放风筝呢?她猜一定有的。那里的人们住在风里,一年到头都是放风筝的季节。人人都爱放风筝。
和他在一起是多么开心呀——如果说许路曾在她心中建了一座童话城堡,那么姜予则让她真正成为了城堡里的公主。
她想象着那颗糖在乞丐的口中,会散发出怎样前所未有的甜蜜,甜蜜得让乞丐感到自己似乎恋了爱。
醒来已是天光大亮,她又回到了他的体温上。而他仍在睡眠之中,独留她一个人醒来。
她浑身一个激灵,几欲热泪盈眶。
她像是被这段早已失衡的感情关进了一个四周漆黑密不透风的地狱中……曾经,Alchemist塑造了她的灵魂,许路塑造了她的心灵,而现在,姜予则让她坠入生活的地狱。
然后风里的思考、心事、所有稀奇古怪若有似无的对各种事物的各种感觉又会像风筝一样传播到各处,被其他的一些人所接触甚至接收。
她的心渐渐复活过来——这才发现,此前自己的生活,简直等同于行尸走肉。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哭了,只是一把搂过她,轻拍着她的后背,她听到他的心脏在内脏丛林中强有力的跳声,一阵强有力的安全感将她紧紧包围,她擦干眼泪,对着他笑起来,拉起他的手:“我们去沙滩上玩耍吧——”
倾诉,咒骂,喝斥,低语,呻|吟,歌唱……
虽然现有的婚恋制度以及爱情的排他性、嫉妒心决定了一个人在恋爱时只能拥有一个恋人,但人的心脏是个多面体,必须要和足够多的人在一起,才能展示它的多面性,从而健康鲜活起来,长期只和一个恋人在一起,无异于某种自残,甚至自杀。那么,其实最好的生活是,独居,拥有三五情人,努力去爱他们每一个人——当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爱一个人的时候,她会假设自己爱,然后弄假成真……就这样,她像佛一样,普爱众生。或者说——其实她除了真理,谁也不爱……
恋爱的乞丐。
就像一棵白菜
有阳光时,莲蓬头喷下的洗澡水里就有彩虹;晚上站在马路上向前看,会看到成排的路灯们一串串亮起就像夜的项链;夜晚的树会把树梢末端越伸越高就像在试图寻找外星朋友;而一阵风吹过后,树枝们都像听摇滚乐般开始摇摆pogo;还有她此前黑发中夹杂的少许白发,竟然全数重新长为黑发了……
终于,泪一点点悄悄地从眼眶里爬出来,一点一点带走了她心中埋葬的某些记忆。
她看到黑暗中稀薄的光折射出的世界,就像梦中的镜子国度一样。循着光,她透过窗户,看到窗外大大的月球,在干净的夜空中,正出神地看着自己。
他们喜欢放风筝到什么地步呢?会不会因为太过于迷恋放风筝,人们把所有事物都和-图-书看作了是在放风筝呢?——无论看向什么,都是在以视线为风筝线而放飞着什么——当人们看一本书的时候,是在用视线放飞文字,留在书中的思考和读后感也随之放飞在大家所居住着的风里。
月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然而她在哪里?她多么渴望自己能乘坐自己曾经望向月亮的某一束目光,回到那时的自己……而这之间多出来的人生,只是她一时间误入了某个平行世界的黑洞而已……
然而回到家,她即刻感到室内的暖气紧紧抱住了她,香皂在香皂盒中发出香味让这温暖变得温馨,墙壁仿佛她从前依恋的某人的手臂,棉被永远是她强大的后盾支持着她……这些让刚刚的孤独瞬间变成了自由,她不禁高兴地跳起舞来……
她阻止,复读机一样重复了一遍昨晚的话:“人体一般的感冒发烧都是能自愈的,是免疫系统在自我调节而已,无论吃不吃药,都是七天左右好,吃药有时候反而不好。”
在距离海大概1千米的地方她对海就已经是有预感的了——空气中飘浮着海水独有的咸味儿,以及比其他地方略微潮湿的触感,还有那风中夹杂着的微凉的海温……这些,都在一遍遍地提醒着身体感官:大海,就在附近了……
她只是在某一天,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棉花糖小姐睁大眼睛看着乞丐先生——乞丐先生的眼睛是浑浊的甜;脸是灰黄的甜;心脏是空白的甜,此刻正被甜填满。
棉花糖小姐出生的时候,做棉花糖的叔叔正望着前面街上某个神似旧日恋人的人出神,一不小心就多放了许多糖,所以棉花糖小姐的心特别甜。
每个失恋的人也许都应该试试,在某个路口坐上半小时。
那天她乘公交车经过他们分手的咖啡馆,从他离开的那条街出发,看见一个人躺在树下睡觉,感觉他正在梦见树上所有的叶子……
所有的
夜色在越来越深。她一直暗自低低回味着姜予刚刚的那句话。夜风温柔地撩起发丝,轻轻拍打在脸上、肩上,而她心中回味着的这句话,正在被她藏到心底,藏成秘密——完完全全密封起来,以为这样,就可以抵抗所有破坏,就会永远完好无损,永远永远。
她感到自己终于又活过来了。她终于又能看到,树叶是绿色的,又能感到,吹在皮肤上的风,是来自大自然的性骚扰了。
这也是那次看海在她脑海中留下的最后画面。后来她照镜子的时候,总想起那片海——镜面就像海一样无边无际无穷无尽,而出现在镜面上的她的脸,则有一个永恒的伤口:
如果说我的身体存在什么伤口,
如果就此孤独,那么干净也是好的。
想起你,我全身的细胞都变成了小小星星
就是这样。
在梦里,她在一场大雾中不知不觉走进了一个神奇的国度——喜欢照镜子的人,最后会住进镜子国。你相信吗?
然而她却无法离开姜予的手臂,独自面对茫茫的失眠夜,就像一个对毒品上瘾的人,一时间无法戒毒……虽然她心中很清楚,有一天,她必然会离开他,重新成为真正的自己,然而也许正因为她明知如此,所以才贪恋这些最后能留在他身边的日子……
她生命中全部的贪婪前所未有地被他全数激发出来,去承接来自他那里的源源不断的溺爱。她想到在她8岁的时候,美丽的仲夏夜,全家人睡在屋顶乘凉,后半夜的时候,她忽然被吵醒,听到妈妈对爸爸说,要下雨了,赶紧把孩子抱回屋吧。而她为了能让爸爸抱一下,就假装自己还没醒……
有一天的清晨,绾绾刚刚张开眼,便通过天花板看见自己躺在床上经过一夜的熟睡正在睡眼惺忪地尝试张开眼睛。
她感到,随着他的离去,他在她身心中留下的污染,也在一点点离去,最终会随着每月的经血,流逝得一点不剩。
她写完这篇童话,伸了个懒腰。每次伸懒腰,总有种自己还在发育的美丽错觉。
她站在海边,隐约看到秋天卷着天上的云,渐渐远去了。
此时她第一眼看到的海,是另一种海——仿佛在海的尽头,存在有另一个星球,有另一种可能——另一种可能,这便是希望。
他做饭给她吃——他做的饭,带着人间最美的烟火味儿,一点点滋养着她脱离地球引力的心。她感到他似乎在她身体里养了一群金鱼——袅袅的火红色,在她身体中四处流窜。他注视她的目光牵引着鱼群的游动方向,海水吻向海岸,她的经血滋养了指南针。再也没有什么能唤醒她身体深处沉睡的情欲之海了——除了他那总是带着热带植物密集散发出潮湿热气的手心。
他早已习惯了她类似种种叫他起床的神奇方式。
所有
在一片绝对的黑暗之中,她又想起了那晚,在许路家的天台,他们晾着衣服,他示意她抬头,她一抬头,就看到了整座星空。
乞丐先生接过棉花糖的那一刻有些麻木。但随即他就被棉花糖的香甜气息所深深吸引了,情不自禁地咬了下去。甜甜的。
他终于开口了——她看着他说了那么多,他没有意识到这让嘴巴变成身体的伤口……而他继续说着,时间仿佛过去了几亿年,直到椰子树和泰山都失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