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灵魂与沉沦


“这些天你都在干吗……”他随意地问着。
她似是在某些潜意识的状态下在心里深藏了太多的什么,不然为什么总有欲言又止的倾诉欲蠢蠢欲动。
在某个清晨醒来,发现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另一个我。
成为我耳中夜和佛罗里达的声音。
他却忽然在这时张开眼来,她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对他笑笑,摸摸他的脸:“你终于醒啦。”
他也笑,伸头吻她的脸。她到底没能看到他灵魂的样子……但也只能假装很满足。
我需要的安静,才真正像一只鲸鱼的颜色。
“可我觉得值得。”她为自己的眼泪们辩护着它们的价值。
人们等遗忘的降临,就仿佛
“嗯。”她简短地回应他。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想要把身体中仅剩的最后一口气还给世界。她从抽屉深处摸出一盒久违的烟,按部就班地点燃,深吸一口,然后,她看到自己此刻脑袋里的思想,全部都在烟雾中浮现了出来……
她感到他朝着自己走过来,在自己的身边坐下,伸出左手臂,一把抱住自己:“你相信我,这真的没什么的,”他说着,撩开她的头发,擦着她脸颊上的眼泪,“快别哭了,因为这一点小事,多不值得……”
仍然没有食欲。她的身体仿佛需要抛弃掉更多的脂肪,这样每寸肌肤所感到的爱意就会更浓一些……她闭上眼,困意慢慢从身体各处浮上来——的确,她需要好好睡一觉,这两天睡在许路身边,因为他海浪一般的呼吸声,闭上眼总以为自己睡在海边……她感到自己需要一场沉入海底般的殷实睡眠……她打着哈欠伸了一个懒腰,起身来到亲爱的床上。
久得你能环绕地球散步归来后路过我的窗台。
“是我——”她小心翼翼地说。
靠近
寄另一本给另外一个人。
然后,她褪去湿漉漉的衣物,走进浴室。她这才恍然发现,自从和他分手后,她再也没有穿过胸衣——她只是尽量忽略这个曾被他碰触过的身体,以为这样就能躲开有他存在过的世界,就能假装和他什么也没有发生……她要麻木掉这些所有能唤起爱情感觉的感官,这样就能假装自己活在一个无爱无恨的世界——就像传说中的阿尔法城。
她翻开随身携带的写诗本和日记本——这么多年以来,她的这个习惯始终没有变化。她还是那么依赖这两样随身物品,不同的是,已不像从前一样强迫自己必须每天写一首诗,写一篇日记了……她将刚刚写下的诗句一笔一画地抄在写诗本上。在这过程中,诗句之上发生的一切又快速在她脑海中回放了一遍,她终于感到自己开始渐渐接受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了,然后她摊开日记本,拿起笔却无从写起……她尚不知道自己会怎样记录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她思绪烦乱地扔下笔——然而虽然烦乱,这烦乱却是建立在无穷无尽的甜蜜之上的……只要他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她的甜蜜就不会停止……她不知不觉又露出了微笑……
然后他会把炒好的菜盛在盘子里,端到桌子上——然后牵起她的手,带她来到桌旁,一起共进早餐……因为她吃下了付出他劳动成果的早餐,她全身的细胞们便会误以为他也算是它们的主人……而他们因为吃下相同的食物,因而有了妙不可言的共同基础——这些食物,将他们的命运,紧紧捆绑了一小会儿……然后他们会这样牵着手,过完剩下的八月。
但她却没有流泪。她伸出手去摸手机——然后,她狠狠地关掉了它——并且,她准备永远都不再打开。
而在她们笑着的嘴唇之上——嘴唇之上的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吻。
是清晰也是模糊;那就是夜;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这首诗,一个字一个字地想着假如他读到,这首诗会因此而变得多么美丽……然而他无法读到——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读到了——这让这首诗变得更加美丽起来。她双手交叉地将写诗本抱在胸前,对着手机发呆——在这背后,支撑她坚决不再打开手机的强大力量源自哪里呢?从三个梦境,以及那一通电话中散发出来的强烈的恨?而支撑这种强烈的恨的,又是什么?是她对他发自生命深处的热爱?她不知道了,她只觉得自己处于无边无垠的恨之中——她觉得他害她都可以写一本比《追忆似水年华》还长的《公主复仇记》了……像古人卧薪尝胆激励自我——她每天看一眼关掉的手机,来回味一遍这冥冥的恨意……而这恨更加坚定了她不能开机的决心——就这样,七天过去了。
因为这些诗句在她脑中的浮现,她感到自己成为了一个在人群中脑袋发着微光的女孩,这微光没有人能看见,但却是她对这个世界唯一的留恋。
在她的远方,种子正疼痛地钻出土壤,成为痛苦的幼苗;牡蛎正疼痛地哭泣,哭出痛苦的珍珠……这是一个因为有疼的存在而得以生机勃勃的世界。
苹果:来自人们的口中且使人们有了共性——
一个世界
还剩下些什么呢?
“今晚是七夕哦,我在和一帮朋友聚会,庆祝……”他后面说着什么,她已经完全听不到了,而就在这几句话间,她感到自己这几天以来全身涌动着的甜蜜,瞬间都变成了冰凌……
而海马体对这种疼的感知记忆,正从这一秒钟的起点开始,像拉丝一样将这一秒钟越拉越长,直至这一秒钟成为一种高空钢丝一样的存在——尤梨就像走钢丝一样踮起脚尖,伸开手臂,紧闭双眼,小心翼翼地随着越来越长的钢丝一步一步地向前行走……前方通往何处呢?无论何处,她都明白——她的余生,从此都只能建立在“疼”这个字的基础之上——这疼中蕴含的她此后的命运,缓缓从她身下铺展开来……而她整个人,则将永远坠入这疼的深渊之中……
房间里还保留着星期五早上她出门时的样子,仿佛这几天并没有发生过,此刻仍是星期五的早上,她风尘仆仆地放下随身包包,情不自禁地先去洗澡——仿佛通过这一仪式,就能昭告全身的细胞,她又回到了自己专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纯粹时光。
而就在同一瞬间,世界上会有多少女人,正在拿着口红,在双唇上涂抹?随着一次次的涂抹,她们的双唇在她们的双手下越来越丰饶,像一点一点长大起来的初夏杨梅,一点一点越来越红,就像尤梨此刻即将滴出的血……
死去,就像遗忘:
我知道,总有一颗是他。
坚硬。冰冷。是的,这是一块报纸样子的石头。千层石。
夏夜永不会结束
“去洗澡吧——”他一把抱起她,到浴室。然后,他好像忽然想到什么,又走回卧室,从抽屉里拿出她的牙刷,递给她。
“我想你——我想见你。”除了这一句话,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对他说的?自从她开始拨打他的号码,她对他,只剩下野草疯长般的思念。
洗澡水不断在她身体上降落,她假装自己仍是12岁——那个还没有长出第一根人毛的自己。仿佛这样,就能回到纯真的最初,重建生命。

我把一生都用星星来书写了,还不够。
海的女儿
这一晚她反而没有做梦,更没有失眠——一觉醒来已是万物复苏的早上了——除了他,他仍处于深深的睡眠之中。她翻过身,双手托着下巴,趴在床上像研究一只小白鼠一样认真地看着他——她还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他呢,她看到他微微起伏的鼻翼——那些夜晚,她听到的海浪一样的呼吸声,就源自这里;而越过鼻尖,向上,则是他紧闭了灵魂的双眼——她只知晓他有一颗童话之心,却不知他的灵魂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个情景不知道在我的生命里重复了多少次。
从一个陌生人到另一个陌生人,
我怀抱向日葵经过雨滴密集的傍晚

别离亦是重逢
然后她会拿着诗稿,慢慢靠近正在炒菜的他,然后从后背抱住他,一句一句念给他听。而他会在菜香的油烟之中,幸福地回过头,对她笑着,说:“我好像捡到一块宝。”然后,吻她的额头……而她因为他的吻,感到自己正在变为一块稀世珍宝……
沿着这些陌生诗句,她逐渐进入睡眠迷宫,他的声音和室内唯一的昏黄光线逐渐暗淡下去,直到进入绝对黑暗,她仿佛独自穿越一条长长的隧道,又来到她的梦境世界。
她时常感觉自己从未属于这个世界,是飘浮在大气层以外的宇宙空间里,和这个世界毫无关系。而她仅仅属于这个世界的部分的,是她的恐惧和贪婪。而恐惧和贪婪并非她的属性,只是她在这个世界中生活的时候这个世界给予她的感觉,或者说错觉。当她飘浮在大气层以外,她会清晰地看到她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恐惧和贪婪丢回了这个世界,和她毫无关系。
今天她只渴望能快速回到自己的房间——仿佛那里有什么等待着她。而无数次的事实证明,她的每一个直觉都是如此的符合事实发展规律……她在自己亲爱的床上坐下,还来不及感受一下来自床的温柔拥抱,他的短信就来了——
“想我了吗?”她能感到他说出这句话时在电话那端的微笑。

我东张西望,只见茫茫人海如天空繁星。
一个陌生人到另一个陌生人联结而成的世界上。

上帝通过疼,赐予了她这一秒钟,又似乎通过这疼,偷走了她这一秒钟——她在这一秒钟之中,已经完全忘记了此刻自己双腿间的男人,以及这之前她自以为深爱的男人的心,以及他身下的正处于开放状态的自己的身体,身体之上那无时无刻不在默默审视着自己的她的灵魂……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停止了哭泣,在一个熟悉的站下了车。
她回以深深的笑。而就在这时,天空中忽然落起了零散的雨滴,像是哪位天使在云端,弄断了自己的项链。她仰头望天:“下雨啦。”她伸出手,触摸着雨滴……
他们起床,抖落满身的睡气,睡眠精灵们围绕着他们去往洗漱间的身影,又像鸟群一样四散开。他们洗脸,洗脸水从脸上滚落的瞬间,身边的世界并没有发生奇迹。牙刷依然是牙刷——为牙刷只能成为牙刷的伤感,让她变得不再是她。
我想知道,你如何和一颗星星离别。
外面的雨仍然没有停,而这绵延不绝似断非断的雨声,多么像一个人停止不了的思念……她对他累计了整个秋天的思念就这样被雨一滴一滴地牵引出来……然而她悲凉地发现,自己早已没有他的任何联系方式了,也早已在他的世界中消失殆尽了……
就像地球空无一物;
她躺倒在床上,任亲爱的床暖暖地抱住自己,任窗外的天一点一点黑下去——她没有开灯,更懒得睁眼。就这样闭眼躺在床上,不哭不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她本以为,她会在注定的某一天,遇见一个注定的人,然后注定般地一见钟情,注定一生一世只爱一个人地爱下去直到世界灭亡……但命运却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两行泪终于从她紧闭的双眼喷涌而出,穿进头发森林,流进耳洞……而她似乎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丝气力去擦……缓缓中,她又想起早上和他告别时候,那一刻他用食指抬起她的下巴,吻,却迟迟没有落下来。但在她此刻的意念里,他的吻完美地降落了,并在她的心底泛起细小的涟漪,然后她带着这些细小的,像数学平方那样一层层扩展的涟漪跳上了公车……而这涟漪一直波荡到他的心中,再次将他和她的心紧紧联系在一起——那么,他刚刚的短信,也许就不是分手信……
就像月球,
电影结束了,他们在片尾音乐中起身,去厨房做晚餐。她和小白菜叶子们在欢快的自来水下一一握手,净化彼此;黄豆芽在锅里做最后一次发育之梦,然后悉数躺在她面前的盘子里。大米和水的感情逐渐升温,终于,水沸腾着蒸发消失了,米开出了花儿,千疮百孔……她拿起菜刀,杀开一只柚子——柚子羞涩地向她袒露着内心,而她选择一言不发地吃掉它——因为是和他一起吃掉的,因而这被吃掉的柚子中也有着他的味道混入,然后他们因为吃掉了对方一点点而更加相爱……
夏夜永不会结束,长得就像
黄昏真的升上来了,房间里暗下去了。她起身开灯,房间里的昏黄光线于是和外面的黄昏光线融为一体。她习惯性地看了看蔓延进屋内的窗外的黄昏——过去那些年——留在日记中的那些年,她最喜欢在黄昏时分散步,来到这个城市后,她却几乎不再散步……
现在,她终于穿过了这条道路,仿佛可以就此周游世界浪迹天涯,再也——再也没有什么让她感到恐惧了……即使,她仍然害怕毛毛虫和蛇,但这也仅仅只是害怕而已了……

我看见陌生人的脸上,闪现过你模样的光辉。
一支小夜曲。
他读了斯蒂文森的一首,以及其他一些她以前从没读过的诗人的作品,而因为这些崇高诗句的滋养,她感到自己正在成为更崇高的自己。这种崇高令她感到满足和充实,仿佛令她脱离了目前渺小的生活,终于跨越进了相对高尚的生活中寻求庇护……那些诗人通过诗句,将她和他的思维紧紧地粘在了一起,又通过他的诵读,将他们读进了诗句之中……
当她知道女性的阴|道是一条通往身体内部深处的道路这一生理事实之后,她就本能地对这条道路充满了深深的恐惧。而到此刻她才发现,这一恐惧是她人生中全部恐惧的根本之源,这一恐惧可能在她不知道阴|道是一条通往身体内部深处的道路这一生理事实之前,就已深深存在她脑海之中——像她害怕过的自己13岁时长出的第一根人毛,害怕毛毛虫,害怕12岁起胸部的突起,害怕蛇,害怕拿起一只玻璃杯的时候因为失手而打破了它……支撑起这些害怕背后的力量,全部都起源于这条道路和图书——这所有的害怕意象,都是这条道路的某种衍生而已……
她感到她立即遁入了一个绝对黑暗的空间,这个空间中,只有自己的肉身,正在这些密密麻麻、无以计数的针尖上,胡乱跳着某种舞……
就像,你站立在我手的背面。
在空气之中,风连接了世界:
来让我和我的词语安居乐业。
点燃一支烟,然后在袅袅烟雾中,呆呆望着窗外密不透风的黑夜——时间到了一天中的某个阶段,比如现在,会运行得很平稳,以至于她完全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
她是如此喜欢盛夏如热带雨林般的气候——总是会突然下起雨来,就像一些突如其来的性|欲。而眼看雨开始变大,即使他们极速跑回去,也免不了淋雨——就像她在17岁时,常常在细雨天跑去操场淋一点雨——她极爱细雨粘到发梢上的美感,而后来,想要忘掉17岁所有记忆的心,让她不能再有这种喜欢……但此刻,一切都是崭新的,只要和身边的他站在一起,就算重拾17岁的淋雨之心,她也不再惧怕——此时她才发现,曾经在心理咨询室想要切除掉那段有关他的记忆的那个人,曾经在深夜卫生间令自己对月当哭的那个人,曾经辗转反复总梦见的那个人——虽然仍记得他,但这段记忆遗忘与否,已不再重要了……
他平静地抱住她,拍拍她的后背,直到他感到她的激|情通过这拥抱传导向他,他拉起她的手,像以前那样,带她回家——他们缓缓走着,一边认着路边的树木们——梧桐、槐树、杨树……他又讲起了那些住在树干里的精灵们和一个女孩的故事。她依偎在他手臂上,感到脚下的马路都变成了草原,而整个城市都变成了森林——他们就住在森林中的童话城堡里。
她们,和尤梨一样,通常会选择微出一个笑来庆祝——即使尤梨的大脑在这一秒钟,根本来不及反应过来通知脸部肌肉要笑出来,然而在她的身体之中——虽然说不清具体是在哪处,但可以肯定一定在某处,也是蕴含着这种笑的。
所有的蝉开口合唱:相约赴死。
她双手托着下巴,凝视着电脑屏幕,而电脑屏幕回以凝视。就在他们交错的视线之中,一行行诗句从她的周身再次升起……
她感到自己正慢慢变成了疼的附属物,随着疼的感觉越来越重,自己越来越轻……越来越轻——轻得飘了起来,飘过自己曾仰望过不知道多少次的云朵们,飘过所有人的头顶,俯瞰着自己曾在这个星球上的生活轨迹——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她因而变得更加轻了,轻易地飘过了地球大气层,仍然越飘越远……好像就要这样一点一点地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掉。而依稀之中,她似乎又本能地知道,也正因为这疼,才更能肯定自己是在活着。
月经来了又走,像是经血已将他曾在她身体中培育出的那片暗流涌动的情欲海,以及与他有关的所有的一切都带走了……她的心平静得就像无风夜晚的蜡烛。
就这样消失吧——一个人消失到世界尽头。从空气中人类交缠的呼吸中抽出自己的呼吸,从他神经系统中抹除掉自己曾留下的痕迹,从他们的记忆中模糊下去直到消失——她感到自己终于自由。
寄一本给故人。
眷恋
如果从此就要活在她凝视的目光之下,此后所发生的一切都被她的瞳孔如摄像机般录制下来,存储进她脑中的海马体中,那么她也会在她的凝视中,在她的监督之下,不断超越自我成为更好的人……楼梯一阶一阶地抬高着他们,她赴死般的心也一点一点地逐渐浓烈而坚定起来——她像是很清楚,也许再过一小会儿,心底那个只穿白色胸衣、只穿平底鞋的修女人格,便彻底从她心中死掉了,且此生再也不会复生……然而,在这一小会儿中,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比此刻包围着她的爱情重要了……她才明白,这一小会儿的爱情,是她的生之源泉,她的死之归宿,是她到达永恒的唯一道路。
然后他一把抱起她,将她的双脚放在自己双脚上,这样带她一步一步走向浴室。

而其实,她脑中的海马体们记得这一切。虽然,她在这一秒钟里面,连自己的海马体们也全都忘了。
像是我的所有。
那天起,她买了一个小小的缝纫机陪伴自己。她喜欢眼睁睁看着布与布在自己一针一线的光辉里重逢的感觉,每每及此,她都被感动得忍不住落泪……她从茫茫布匹中发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恨不得将所有事物都蒙上布匹,这样整个世界就会柔软起来……她一块布一块布地发掘着布兔子、布公主……不知不觉间,她倾注自己所有的悲痛,创造出了一个个布艺玩偶来陪伴自己……她更不喜欢说话了,也更不喜欢与谁来往了,她清楚地感觉到,有一种藤蔓植物开始渐渐从门口长了起来——并且越来越繁茂,直到把整个房间紧紧包围,紧密得连空气都不能流通——只有这种藤蔓封门的美好幻觉,才让她感到自己仿佛掉入了某种时间缝隙,才让她感到温暖与安全。
那个流浪在地下通道的乞丐的耳朵,居然是芙蓉石。而我一直嗜爱的面包店的LOGO,是廉价的砂砾石。
她微出一个笑,仿佛在感激命运终于这样发生,仿佛她真的可以“爱命运”。
也许,她本来就不适合和谁恋爱——她本来就应该永远做一个无爱无恨的修女……也许,在她的爱情世界中,如果只是一帆风顺的温暖和眷恋,是不能称之为爱情的——一个人说我爱你,也只是我爱你而已;当一个人开始恨你,也许才是真的爱你……也许真正的深远的爱,多少应该是建立在恨的基础之上……因为所有的恨,都比爱更猛烈;因为爱可以很容易表达出来,恨,则只能拼命抑制;因为爱可以很快忘记,恨则让人耿耿于怀念念不忘——而在这些耿耿于怀念念不忘之中,爱意又从中渐渐萌生,于是,就有了一种还在爱着的错觉——有恨辅助的爱,会更长久,更深刻……又或者,也许人类的情感远非“爱”“恨”这么简单,毕竟在仓颉造字的远古时代,人类对世界、对自身的认知都过于简单,才简单地将感情归于“爱”“恨”“亲情”、“爱情”等等现有文字符号的那几类。可是人类发展了几千年,男女关系千变万化,男女之间的感情也早已不是这些简单的字词能概括的了……她也不知道她对许路究竟是什么感情了,她只是想起了睡在他身边时做过的几个恶梦——第一晚,她梦见她是一只被他关在笼子里的猎物,和其他猎物一样。第二次,她梦见和他结婚时,因为自己无名指太宽,戴不上戒指而被他的其他女友取代。第三次,她梦见他看到她就像看到陌生人一般,然后和别的女孩谈笑风生……这些梦意味着什么?现在,她似乎全都明白了……也许她的众神在第一个梦中就已给过她态度和暗示,然而即便她接收到了,又能怎么样呢?一切就这样发生了——假如时间倒流重来一次,她坚信她依然会这样做——她就是那种被同一块石头绊倒1000次,还仍然会有1001次的人……
而随她一起长大的那个高跟鞋之梦,那个骑机车扬长而去的神秘女郎,那个纵情放荡的人格……从此将永远被她尘封起来,成为秘密。然后,直到有一天,这秘密会因为藏得太深太远而让她不再能想起还有过这样的一切……
太阳是等待50亿年后被灭的路灯。
“现在,你的头发也会染上了星光的颜色。”他笑着说,而她内心一动——这是她之前告诉他的,她最喜欢的《哈尔的移动城堡》里面的一句台词。但她从没告诉他,当时看电影的时候,她因为这一句台词被感动哭过……
“好好好……别哭了,我明天就把发夹送回去……”他笨拙地安慰着她。她从他的笨拙里终于发现,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了——或许一开始,她就应该假装没有发现那个发夹,或许在那个关键时刻,她的眼泪不该掉下来……
万事万物等待的,莫不是这一刻?
天空,大地,树木,蔬菜,滋养了人们的
永不会结束。
于是她决定下楼散步。戴上耳机,音乐开始从耳洞中喂养她全身的每个细胞,楼梯一阶一阶将她安全送到地面,她一步一步踩着夕阳的余晖——像从前那样,又不太像。天边只剩最后一抹黄光的余晖了——她望着太阳最后的光芒,想起小时候心中的那种渴望——那种渴望似乎就是总有一天能去到天边,住进那抹余晖中并永远留住那余晖——然而正是因为夸父从没追上过太阳,所以她才有了这种渴望的源泉。所以在那抹余晖消失之后,她会感到失落得不知所措,不知怎么面对漫漫黑夜——她趁着这抹余晖尚未消失,回到了屋子里。
我靠近你,
他们出去,关了房间的门,而他们在房间里生活过的痕迹依然在继续生活。他们下楼,一阶一阶的楼梯像一个一个士兵,将他们顺利送达地面。走过那天她等他的窗口下,她习惯性地抬头看那窗口——和那天起就一直遗留在这里的自己一起,她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如何在这扇窗口里慢慢沉沦于一个男人的童话世界,如何跨越了自己最深的恐惧,成为一个自己想象不到的女人……一阵秋风吹过,仿佛在提醒她——是时候回头了。然后,她回过头去,从此头也不回地奔向别处。
确认了报纸是真的石头后,我便不再害怕会惊扰到陌生人,走向前去,研究他们的石头质地。那个漂亮女人的眼睛,孔雀石。牙齿,玉石。啧啧,真美。
又像是一无所有。
“和以前一样……你呢……”她不愿再面对这已经过去了的不堪的几天,只希望这个话题能赶快过去……而他这时示意她抬头看天——
然后,她套上他可以当作裙子穿的衬衫,将那个忐忑的,仍然在做准备的她关在了浴室——是的,永远不要让她做准备,因为她永远不会准备好。然后,她一步一步走向那张命中注定的床——依稀之中,她感到这张床应该有一个她起的名字,然后,“春梦床”三个字就无形地浮现在了空气之中。而刹那,她曾做过的所有春梦,一齐在眼前的床上上演。她不由得感到,原来自己对这里,早已经很熟悉很熟悉了……
推开城堡的门,金色的灯光之中流动着一首陌生的歌曲。她的心本能地掠过一丝不好的预感,然后很快被重逢的喜悦所取代……她从包包里拿出那两本书,递给他:
“喂。”他习惯性地打了声招呼。
她一步一步走向办公室,一句一句的诗不断在她脑中显现,她情不自禁地拿出手机,将这些诗句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在手机备忘录上:
“古人为了看月亮,就发现一年之中只有八月十五的月亮最圆,然后特意发明一个中秋节出来……这种崇尚自然的生活方式和我不谋而合……”他说着,一把抱起她,像拿起一件衣服一样,扔到床上。然后,坏笑地看着她。
这样之后,冬天无药可救地彻底来了。北方的冷不是冷,而是疼。她只是裹紧大衣,埋头前行。寒冷冻结了那片飘过窗前的云,冻结了某首歌漫长的钢琴前奏,冻结了咖啡馆关门的时刻,冻结了迎面的陌生人和她擦肩而过那一瞬间她心脏里微微升腾起的小小忐忑和欣悦,冻结了他托起她下巴落空的那个吻,冻结了她房门被藤蔓封杀的孤独,冻结了透过玻璃窗一点点亮起来的天色,冻结了某个词语,冻结了晒过阳光的棉被,冻结了那双购于中学时代陪伴她已有十年的球鞋,冻结了被未拆信件挤满然后锁上的抽屉,冻结了阳光光线中重重落在地板上的飞舞小尘埃,冻结了像音乐喷泉一样在心底隐隐响起的某人带着浓重鼻音的某句话,冻结了一直响下去然后忙音的隔壁房间的电话铃……
我不自觉望向和他分离的方向,就仿佛这样能穿越分离的距离看见他一样。不过我目之所及的是,夜空尽头的一小片星星,一闪一闪。
“我想见你——我现在去找你吧——”她不敢想象,如果今晚见不到他,她会跌入怎样不可描述的地狱之中,永不超生。
构思着词语。
但她从未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让莲蓬头洒下热情的水,他让洗发香波洁净她发间隐藏的所有小秘密,并散发出他在她身体中制造出来的香气,他让牙刷清除掉她牙齿中的所有记忆,并让她的牙齿们散发出贝壳般的白光……这些无穷无尽来自上天恩赐的热水,冲刷着她的身体线条,鸣奏着对她身体轮廓的哀歌,那永远只住在白色胸衣中的胸部,为何激荡着一股悲壮?那茂盛可成森林的毛发,为何每棵都忘了自己的名字?一波一波的水,不断从她身体经过,流入下水道,过去种种,从此滚滚而逝……
所有幻觉都来自
说月亮发光。
她的心再次掠过不祥的预感——而这种预感已经十分强烈了,已经几乎可以让她确定一些什么事已经发生过了——而她的心却反而平静下来,只是对他淡淡一笑,开始洗漱。
就在这1秒钟之中,尤梨全身所有——约共60万亿的细胞们,全部只剩下这一种感觉。
她在这种轻松中渐渐淡出梦境世界,进入浅层睡眠,然后缓缓从睡眠世界中浮上来……窗外是幽静的蓝光,身边许路的呼吸声依旧像海浪一样均匀而辽远,而梦中的心碎感觉,依稀尚存……她伸手去摸他沉睡中的左臂,温热而柔软,源源不断的热从他的皮肤导向她的手心,一点点驱逐着从梦中带出来的冰凉心碎,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又沉沉睡去……
她去洗碗——她喜欢所有洁净的过程,让人有种希望总会来的美丽错觉……洗完碗之后,她突然感到,自己似乎该回自己住的地方了——她需要一点自我空间,来好好接受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他送她下楼——正是昨晚他们一阶一阶踩着上来的楼梯,而经过昨晚藏在月亮下遥望窗口的地方,她隐约感到那个留下的自己,依然保持着仰望的姿态在凝视着那扇窗口……他们若无其事地经过那里,在雨过天晴后的早晨的清新空气中,漫不经心地走着……
啊,棉被用自己的棉花灵魂召唤着她,枕头用枕芯中隐藏的无数个梦境世界欢迎着她。她躺下,身体皮肤立即和床融为一体和图书,意识在脑海中开始不断下沉,下沉……很快,她再也听不到周围任何声音,进入绝对的睡眠之中。
越来越贴近云。
为爱献身,是她目前为止所懂得的唯一的英雄主义。她想到——那个决定性一刻是怎样发生的,而那一刻发生之后,自己将如何重新面对这不堪的人生——过去重要的事情在这一刻之后不再重要了,过去自己一直坚持的某些观念从此微不足道了,过去自己心中在乎的一些人,也不得不因此而无可挽回地疏远了——她过去的人生将全部重新改写,她亦会疼得失去任何知觉,仿佛经历了一次小的死亡,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葬送造成这一刻发生的所有过去。她甚至没有多余的细胞和意识再去想这一刻过后的全新人生,只能在结束后,像一块完全被融化掉的巧克力摊在他身边,然后在他逐渐进入睡眠之时,在他大海潮汐一般的呼吸声中,在她的意识逐渐恢复之时,望着窗外越来越深的夜,一点点接受刚刚发生的一切,然后在这一切之上,畅想此后可能会发生的人生。她想她这一夜注定是无法再被睡眠世界所接纳的,然而她又是如此需要做一个梦——她相信,梦境会给予她一些来自神谕的暗示……
傍晚,听到蝉鸣:我和世界的连接。
她禁不住悲痛一波一波袭来,忍不住去洗手间尿尿。拉上裤子拉链的瞬间,她忽然感到拉链有一种让人觉得所有事物都能愈合的错觉。世界真奇妙。
再到另一个。
“你的衣服就晾在星光下,也会染上星星的光芒哦!”她看着他晾完的衣服,眨着眼睛说道。
也许是太专注于掉眼泪,我渐渐听不到周围的喧闹了。
眉毛,眼睛,汗毛以及唇角;
她拨了回去,想象着有一束人类看不见的信号,从她的双手中,穿越过全城纵横交错的无数信号线,然后快速到达他的手机,他们因而在芸芸众生中有了这一丝的关联……多么侥幸此刻没有爆发地震,也没有龙卷风刮来;多么侥幸这微弱的信号,能从她手中到达他手中;多么侥幸能和他有这一丝关联……
“我想了想,我们——还是分手吧。”终于——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她的心感到一阵轻松,就像一个久病不愈,长期忍受病痛折磨的人,忽然间病愈了。
书,你赠我的空气和另一个遥远的早晨。
他像个动物一样扑向她,她发出动听的笑声——像之前做梦梦见过自己变成了台灯公主,她一直认为,自己的真相也许是一位手风琴公主——声音是唯一可以穿越肉体的肉体产物,就像人的灵魂一样。
如夜在无声中构思海声,
但或许,就像她在他身边做的第一个梦——她只是众多笼子里的一个猎物……
牙刷。是他送她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礼物。曾经有那么好几天,都好希望,余生的牙刷都能和他的放在一起……然而这永远只能是一个希望了。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想起了童年时候在乡下田地的沟渠里见过了牙刷草——很长一段时间内,在她小小的心中,都觉得牙刷草是一种很神奇的植物,她想到,牙刷草一定是偷偷溜进她家,看到过她的牙刷——然后对牙刷一见钟情,然后从此朝思暮想,直到自己也变成了牙刷的模样……然而十多年过去了,牙刷草这个植物从不曾想起过,牙刷草曾带给她的神奇感受她也早已淡忘,却不知为何,在这一瞬间,忽然排山倒海般地想了起来……然后,她将那棵牙刷草又爱了一遍……
疼。
她视死如归地爬上了床,躺下,想象着他洗完澡后,会以怎样的步伐走到床边,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又是什么……而此前的所有人生,已经像前世一样遥远模糊了……不知过了多久,她依稀听到他渐近的脚步声,义无反顾地深深闭上了眼……

到基围斯特之下。
重逢,

刚出办公大楼,一阵新鲜的秋风就适时迎过来,仿佛在提醒着她:她在这里的上班生活,确实如同坐牢一般。她无奈地笑笑,抬头看天——
例如仿佛夏夜永不会结束。
她大概是了解到,有些时候,一起活在这个世界上,这有多重要,它的意义远远大过于爱情本身。
更多的时候,她觉察不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眷恋感。似是什么都不想要了,然后才可以更自由。她渐渐丧失了判断自己是否爱一个人的感知。虽然她花了很长时间才重新找回每个人的独一无二性。也渐渐接受自己并不淫|荡,也并不喜欢孤单的事实,但其实她也从未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从世界的某一个点,温柔地
“哈哈,这么多年,终于有人和我想的一样了,是呀,所以那些正抬头看着云,看着星星,谈论着天气的人是浪漫的。”他激动地笑着,靠近坐在沙发上望雨的她,并排在她身边坐下,习惯性地将手放在她的大腿上。
他抱起她,像抱起一个洋娃娃,在房间里快乐地转了好几个圈,“我要惩罚你——”他说,“我要你像地球绕着太阳转一样,绕着我多转几圈,这样你就能记住,你的职责是围着我转……”
然而她选择抬起头,任他将自己的眼泪擦掉,然后对他微笑一下,以表示她已经让这件事过去了。
除此之外,她什么也没有了。
每一秒钟都足以让上一秒钟恍如前世,每一个梦境也都足以让进入梦境以前的人生万劫不复。她起身,背对着他,缓缓向洗手间走去,一步一步接近着昨晚沐浴的地方……现在,她终于又来到了这个地方——地面上丝毫没有水流过的痕迹,然而她明白,此后,她再也无法成为一名修女了……她被这个悲伤的发现抬得很高很高,并痛苦地享受着这高度,然后在这高度之上,审视着正在撒尿的她:新陈代谢并不能让你更接近完美,幻灭吧,人类!她撒完尿,命令自己努力暂时无视这审视,然后,她终于理出一个正确的思路:不再有任何恐惧。
重逢在季节的流转里用新的循环更替了我的想念,
我什么都不想要了:
然而她却无法对他回答以上三个童话中的任何一个,因为无论回答哪一个,他都会从中窥探到她内心不愿让他看到的胆怯和伤痛,而只有《哈尔的移动城堡》,寄托了她对这份爱情最美好的心愿……
和他分手后的这段时间,她的写作欲空前高涨,或许只是因为那颗极想让他读到但又明白他无法读到的心。她关了电脑。
我一下子忘记了刚刚的伤心。跑过去抚摸那报纸。

她张开眼。
你藏在蝉鸣穿梭的空气里——
就说,小孩子,兀鹰伏在横梁上
萤火是续集。
就说棕榈清晰呈现于完全的蓝之中。
因为走前得到他深深一吻,她的心花再次怒放起来,一路上感到自己就像蝴蝶一样,美丽地飞回到了住的地方。
说,甚至,仿佛我没有听见你说,
不知不觉已是深秋。一天,她像很多人一样走在路上,而雨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下起来,她和很多人一样躲在了一个商场门口避雨,很多人都买了一把伞,走了。而她买了一株向日葵,固执地认为向日葵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真正避雨的工具……雨中,很多人撑着伞回家了,而她,举着一株向日葵,却也回到了家。
我之欣然被旅馆的门房拥抱
用朦胧的词语和朦胧的形象。
像一个人滞留在了荒岛上,默默度过秋天。
她的世界在此停顿了,一股沧桑的喜悦在她心底缓缓地微弱升起——也许,也许他是爱过她的吧。她想。但也许,只是个巧合——他随手更换的而已。
她几乎毫无停顿,快速在白纸上写下一行行诗句。写完,才感到那几乎要冲破胸腔的爱的激流缓和了一点点……她拿起白纸,重新读了一遍,感到很满意——也许是受那天他读给她的那些诗的启发,她感到自己写的诗,和以前相比有了很大的变化,而她如此喜爱这个变化。
爱,或是死亡。
她全身所有的神经末梢,似乎都变成了一个个针尖,在这一瞬间,一齐刺向她。
我眼前所见的一切,全部变成了石雕。陌生人也好,陌生人的背包也好,报纸也好,总之不管什么,都石化了。
他们会在吃完饭后出去散步,他会带她去看一栋城堡一样的建筑,“我以前经常一个人来看……”他说着,让她感觉到他正将她带往他的世界,让她再一次记得,他是她不变的归宿……走过一个路口,一个红红的尖塔形状的屋顶出现在他们眼前——像是会有公主随时打开窗户,对他们招手,邀请他们去做客……她微笑起来。
啊,这是八月里的一天——充满了那种蝉鸣幽远、烈日渐息、树叶开始在枝头暗暗传递早秋讯息的光景,人的心底在这种境况下会不由自主地慢慢升腾起那种夏日将尽的末日迷幻之感……忽然,她又想起,这天还是农历七月初七——七夕节。小时候,听外婆说,七夕晚上,躲在花椒树下,就能看到牛郎织女在天上鹊桥相逢——牛郎和织女在这天会走上喜鹊们在银河上搭的桥,共度这用364天等待才换来的一天……一个美丽的夜晚。她想,这么多年以来的美丽节日都独自默默度过了,而这一次,终于有了恋人共度——这必然是不同以往的……许路一定会乘着人们搭建的马路在这样美丽的夜晚来找她,和她共度,这几乎是不用有任何怀疑的——然后这个夜晚才完成了它的美丽使命……她笑着拿起手机,看了看许路的号码,胸有成竹地等着电话响起——她这才想起,似乎今天一天,还没有和许路联络过呢……但她从未和一个人这样交往过,并不知道怎样的交往模式才是正常的……她只是怀抱着美丽的期望,等待着电话响起——然而这晚,一直到晚上九点——她想喜鹊们在天上已经把鹊桥搭好了吧?而她的手机仍然没有任何动静……她勉强笑了笑,拿起手机,拨通许路的号码——

她合上日记本,重新放回原处。不觉间已到了午饭时间——然而她一点食欲也无,她的身体细胞们似乎无限抵触着外来所有食物的入侵,以免破坏了他在她身体中留下的甜蜜比例……她百无聊赖地将自己扔到床上,然后望着天花板发呆——她感到天花板在她的发呆之中慢慢变成了一片海,她就站在海边,看着海的无边无际……这些事情真的就这样发生了?怎么地球没有用地震来为她庆祝一下?怎么星星没有坠落一下为她标记住?怎么她自己都没有忽然失明或是忽然血流不止来让她深深深深确认并记住这些事情真的发生了?她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一堆碳水化合物的累积……最后,她终于找到了一个正确的思路来劝告自己——正是这些疑问的产生,从而证明了那些事确实是发生了。
直到我都不再需要音乐,
我故意不再看他最后一眼,向着与风相反的方向转过身,留给他一个垃圾桶一样装满回忆的背影。
“那你好好玩,我先睡了……”她机械地说完,机械地挂了电话——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想抱紧自己,独自待一会儿……
她等待着他拿出钥匙,转动锁匙,如同转动她的生命密码——为了打开这精巧的锁,她努力了二十几年,终于修得一把钥匙……
他从身后紧紧抱住她——这个拥抱完全在她意料之中——进入这个房间起,她就早已被他的气味所完全拥抱,现在他的手臂代替了那些气味,抑或是那些气味成了精,幻化成了他的手臂。他的唇靠近她耳边,唇语一样几乎没有声音地说道:“去洗澡吧。”而来自他口中的热气,随着这四个字,一波一波地喷向她的耳朵……她忍不住转身,伸出双手渐渐环抱住他:“嗯。”她感到她这里说出的“嗯”,就像她环抱的双手一样,是圆形的,就像是某种句号。
也许就用海葵般神秘的触觉。
写完,她终于感到这个夜晚,连同整个夜晚在她身体中发生的所有事情,已经在这首诗之后,发生过很久很久了,久得开始离她而去……她在自己利用消失而暂时修补好的残破人格之上,获得了暂时的平静……啊,那座有着红屋顶的童话城堡,仍在她心中——只是残败不堪——屋顶漏着顽固的雨,四面漏着浮夸的风……她不愿再继续想——愿它就只残败到此处。
——寄空我的所有。
不知过了多久,她依稀感到自己在暗弱光线中,回到了自己的小学校园,啊,这十多年再也没有回去过的地方……她热泪盈眶地在校园转了一圈,最后来到那个花坛旁——花坛中的月季,正是她毕业之际亲手和同班同学们栽下的呢。她弯腰看着这盛开的一朵朵月季,百感交集。接着,她看到,月季长出的一片片叶子,竟是一簇簇火焰……眼眶中的热泪终于汹涌而流……
“回去吧——”他会搂过她的肩膀,带她原路返回家。
她一点点劝慰着自己,而这些天对他压积在恨之下的思念也一点点汹涌而来,她感到内心忽然一动,终于决堤——这无穷无尽的海水几乎要将她的内心冲毁……她这才发现自己用了多么愚蠢的方式去爱。
一个屋顶
然后他们会再度相拥而眠,温习着昨晚发生的一切,然后,他们会共同面对昨夜她独自一人凝视着的,一点点亮起来的窗口——这窗口之外已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窗外的一棵合欢树探出一个枝桠让他们看到,以让她确定现在依然是盛夏……然后他们会起床,他起床的第一件事是去阳台,给他养的盆栽植物们浇水,而她会在一旁看着他浇水,仿佛她是另一盆盆栽植物……她的心柔软起来,转身去看窗口外面的世界——只见阳光烈烈地照在绿色的叶子和杂草上,而叶子和杂草似乎在冒出看不见的炎炎香气,似乎在用这种香气,和阳光交谈着什么……而这整个盛夏的光景让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性觉醒的那个盛夏午后——大概在她13岁,那是一个炎夏,在一个静谧的午和*图*书后,知了在树梢把所有的事物都叫得很远很远了,绊根草烤软自己的身体发出神秘香气……记忆中的这个情景渐渐和眼前窗外的光景合二为一,她像是忽然又回到了13岁,然后从那时起到现在这刻的她,这中间10年的漫长成长,有的人格消失了,仿佛不曾存在过——比如那个纵情放荡的人格,而有的潜在人格被瞬间激活了,然后无限放大,仿佛这个人格才是占据过去10年的主要人格之一——比如那个贞烈无邪的人格。就在他给花浇完水的这些时间里,他还不知道,她已经坚决了一生只爱他一个人的心。
这真是一个漫长的早上,她沿着第一次和他回家的路,一点点返回自己的家。一路上,她和他发生的一切一公里一公里地在她心中重新上演……哦,那个在咖啡馆四处张望等待他出现的女孩,那个被他第一次吻过,任回家的地铁一辆辆错过自己的女孩,那个和他见面四小时就毅然决定和他回家的女孩,那个发现了他的不忠无计可施只有淡淡一笑的女孩……这些女孩似乎都不是她——她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她的人生中,她从未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她深深感到,正有事物不断地从她生命中抽离:也许就是他对她遥远的凝视,一幕幕在空气里消失……
那天清晨,他用食指抬起她的下巴,吻却迟迟没有落下来——终于没有落下来。而她昨晚洗澡时的那个决定,却重重在她心头落下来——然而她只是对他淡淡一笑,然后一个转身,就从他眼中消失到人海里——就像第一次见面,她从人海中浮上来那样。
她一抬头,就看到了整座星空——星星们仿佛终于藏不住内心的深深喜悦,发出熠熠光辉,那星光正洒在她和他的身上……她内心一阵感动,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这个城市看到星星呢。她兴奋地拍着手跳起来——“太棒啦!太棒啦!”他看到她像个孩子似的开心,疯疯癫癫的,溺爱而又无奈地摇摇头。
她多么想再见见他,无数次设想,上天究竟还是眷顾她的,让她走在街上忽然又能再遇见他,哪怕只是看他一眼,知道他还活生生地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然而她只能将这样的念想付诸一行行的句子之中:
“你在吗?”
是的。所有的星星也都是石头。质地不同的石头。
“我也是我也是,道教的很多理念,也和我不谋而合……”她兴奋地沿着他的话说着,脸上带着从他脸上传染过来的那种笑。
烟灭了。
他从远处的黑暗中渐渐走过来,面容一点点清晰起来,走到她身边,将一把牙刷递到她手里。然后,他像对一个家人那样对她笑了笑,右手一把搂过她的右肩,拥着她,朝着通往他家窗口的楼梯走去。她感到他的臂弯就像仲春般温暖,在她全身制造出一个春天来,催开了她全身每个毛孔,千朵万朵的灵魂之花喷薄出她的肉体之香……她感到自己再也难以抑制住身体中那个纵情放荡的人格,而也许,这茫茫的楼梯路,通往的不仅仅是他家的窗口,更是自己此后的命运……
“你让我带书给你看,喏,在这里咯,都是我看过的。”他笑着接过书,随手翻了翻,然后放进他的书架上——就这样,她将她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了这里。看着放在他的书旁边的她的书,她感到就像他们的灵魂肩并肩坐在书架上一样……
在一个密封的黄昏,世界只余留下我身体轮廓的空间。
“其实,我们每天都在撑着地球环游一小会儿宇宙……”她忽然想到以前自己静坐着发呆时常常想到的一个场景,脱口而出。
仿佛整个自己都被一起丢进垃圾桶,只剩一口莫名其妙的气,让她残留在这个世界上。然而这反而让她终于发觉到,在她的生命中,如果有什么是永远不会被别人带走,不会崩塌掉,能够最大限度接近于不朽的,可能就是剩余的这口气了。
恰如从月光中得到的
她寥寥翻着以前写的日记,感叹着生活的变迁——有很多事情,过一段时间之后再重看,就会改变一次——这也是她喜欢翻开从前日记的原因之一……她对自己从前的生活着了迷,索性翻看完了这几年间所有的日记,直到湿漉漉的头发完全变干。她对着一摞摞的日记本,唏嘘不已……她看到大学时代那几年,几乎每页日记上,都至少出现一次Alchemist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曾是她的北斗星啊,她唯一的坐标……现在,由Alchemist在她心中建立的花园已经被她打包进心房最底层的抽屉,那片茫茫白雪中的弥赛亚早已恍如隔世……如今她心中一座由许路建立的童话城堡拔地而起——难道她不开心?
而进入办公室后,她就成为了另外一个人,她常常将自己想象成某种机器,这样度过每一个八小时。然后每次下班都能有一种出狱般的狂喜。
爱总是伴有死亡的幻觉,
在街角,她又见到了他——她唯一的爱。当她又见到他的那一刻,她才明白,她体内全部的忠贞,可能早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已被他完全激发出来——她是那么渴望付诸一生的深情只爱他一个人,那么渴望今生今世只和他在一起共看他们喜爱的所有植物,共度他们相爱的每个晨昏……这样支撑对方活着,帮助对方死去……
待亡者
她被他神奇的惩罚方式逗笑了,而转圈之间,和他初识的热情甜蜜,全部都回来了。她站立,任微微的晕眩感让周身的世界在她眼前沉沉浮浮……而就在这之间,她朦朦胧胧地看到,他的床单和被罩新换了颜色——陌生的深紫色……她的心又抹过一丝不祥的预感,然而在这种刚刚和好如初的境地下,她只能尽力去捍卫这来之不易的快乐,极力劝慰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她看到他在洗衣机旁边忙着捞衣服,于是也走过去,从背后深深抱住他——仿佛这样,就能驱逐掉床单和被罩那陌生的颜色以及这颜色之上笼罩的一层淡淡的不祥感。
从身边的随便哪个人,都能连接到你。
她总在冬天更能安享孤独,静观往事。似是有某种神秘的力量从这个季节的天空中升腾而起,席卷她意念中的整个世界。
伸手,就像世界一样一无所有;
爱的续集——永不,

仿佛细胞和音符失去了交谈的能力。
暗淡你的言说。
她整个人已完全充满在了这个疼之中——以至于她完全丧失了对疼的感知,不再感觉到“疼”——这种疼,已经让全世界所有的事物都变成了以疼为基本单位的存在。
就在此刻,他已转动钥匙,将门打开,然后,望着她望着他的微笑双眼,微笑。屋子里他长期居住的味道立刻紧紧包围住她,刮蹭着她的皮肤,令她在他的生活气味中,若有似无地还原着他在这里的生活……这个房间并没有像她幻想的梦中那样,被隔成一小间一小间,除了童话风格的长颈鹿吊灯、考拉挂钟之外,也没有其他任何形式的动物,没有女性物品……她打量着他的房间,而他在她身后,逐渐靠近过来,然后她会感受到周围的空气因为他的逐渐靠近而一点点浸染着他的味道——她情不自禁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这和他相距仅16里面的空气味道,然后,她会深深记住这味道,铭记一生,然后这味道会在她的记忆中,随着两人关系的发展而变味,然后有一天,当她成为调香师,她会将这味道调制成一种香水,名字就叫“16厘米的恋人”。前调以水蜜桃、蔷薇为主,中调以合欢、桃花、桃叶为主,后调以铃兰、雪松为主……她幻想着这款香水最终的味道,然后在自己的幻想中,深深沉沦下去,下去——就像心甘情愿地陷入沼泽,一点点看着自己越陷越深,便越来越慷慨就义……
就在她翻来覆去的胡思乱想之中,他早已沉入睡眠之中,从他周身散发的睡气让她恍然觉得他似乎不是许路,而是一个别的什么人——这睡气充满了她不了解的陌生疏离,而她只能依靠一扇仅有的窗口,看着外面越来越浓的夜——她对黑夜这种慢慢变浓的过程是如此熟悉,熟悉到仿佛这也是她的某种发育过程……
就在打开手机的第一时间,他的电话就立刻打进来了——奇迹吗?意外吗?巧合吗?……她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这些可能性都太小了,她想到,可能是这七天内,他在一直不间断地打电话给她,就像一个不眠不休的机器人,不放过任何一秒,从没停止过——所以才会在她刚开机的一瞬,就打进来。
她总在陌生人的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温暖的光辉。当温暖在心底氤氲开来的时候,她渐渐意识到,那种光辉,来自他容颜的气息。
她无法从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之中坠入亲爱的睡眠,然而她迫切地感到自己如此需要做一个梦——她的众神将会在梦中用独特的方式和她交流……就这样,一直到凌晨四五点,夜色浓得微微发蓝起来,她才兵荒马乱地在他海浪一样的呼吸声中,想象自己是躺在大海边,向上天祈求一个神谕的梦,然后她就会迷迷糊糊睡着,进入众神编织的睡梦世界……然后她会梦见自己走进了一个房间——就像之前自己走入这个房间一样……然后她推门进去,她会发现,这个房间被隔成了一小间一小间的,而每间里面,都囚禁着一只动物——眼神凶狠的老虎、毛发耸立的狮子、保持着起跑姿态的花豹……然后在凝视这些猛兽之时,她就会发现,自己原来也是像这些猛兽一样的另一种猛兽——并且和这些猛兽一样,被囚禁在这个房间……作为这间小小动物园园长的许路,正在到处巡视查勘,看到自己,竟然像看一只陌生动物一样严肃冰冷,和观看一只狮子或一只花豹时候的表情、眼神并无什么不同……然后她会惊醒过来,而梦中的那种陌生冰冷感将在现实中依然持续,甚至没有什么能将这种陌生冰冷感彻底驱除——这份陌生冰冷将隐蔽得仿佛不存在一样奠定着他们往后的发展基础,成为巨大而不为他们所知的隐患……
她抖抖索索地拿起手机,按下命定的开机键——就仿佛奇迹终于降临。
我怎能不去爱一个苹果如同爱着我的孤独——
“所有的童话故事,你最喜欢哪个?”他适时地问道。
仿佛你的每次出现都可能是我生命的尽头。
并从嗡嗡响的擦齿音里奏出
于是就有了拥有任何一切的可能。
从一个陌生人到另一个,
打开电脑,她将这种感觉付诸一行行文字符号之中:
一段街道
这也许发现于一个苹果。
想到这里,长长的楼梯终于将他们送到了六楼,他家的门,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就是这扇了,她想——这就是小时候和堂姐看瓜回家的晚上,光着脚和小腿走在乡间小路,一回头看到的两旁树木无限延伸下去、仿佛通往某个门的那扇门,那扇门从那一刻起,就长在了她小小的心里,伴随着她一起发育、长大,而此刻,她终于来到这扇门的面前……
她努力眨了眨眼,仿佛在这眨眼间,可以将这些念想都深深沉入到心的最底层——然后,她张开双臂,疯狂地跑向他——她那些再也难以抑制的思念驱使她对他展开一个大大的拥抱——
可以让舌尖长出青苔。
她多么想相信他说的每一个标点符号,然而,在她试着对他微微一笑之时,两行泪却忍不住从眼眶中夺眶而出。她习惯性地低下头——她知道她的头发们会立刻围过来,为她营造一个舒适安全的小世界,让她不至于立刻崩溃掉。
在自己空荡荡的房间中,她感到自己正在慢慢被冰冻在房间中心。一股不知道是不是从西伯利亚来的寒流肆意地侵蚀着她……然后,她第一次知道了——原来一个人太悲伤,真的是会引起胃疼的——在胃部发射出来的疼痛之中,她缥缥缈缈地感到全世界正在随着疼痛一点点地崩塌,一种世界末日的毁灭感本能在她体内四处窜动……她绝望地发现,原来过去了这么多年,她从未变过——那些她想要在心理咨询室删除掉的,原来并不是她的记忆,而是她的某种本性……这么多年,她潜心修炼,虽然并没有如她所愿长成一个让Achemist一见钟情的女孩,但她自问至少长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子……然而这一刻她才发现,她其实从未真正变过——丑陋的毁灭欲、控制欲,不堪的贪爱、永远的缺乏安全感……这些从未离她而去……她魔鬼附身般地打开电脑,拿起手机,一刀两断般决绝地删掉了许路的所有联系方式,注销掉了自己所有的网络账号,仿佛她就此从网络世界消失掉了——然后,这消失终于让她感到暂时性的平静和满足。
我想起了他——他会是什么质地的石头呢?黑云母石?鱼鳞石?木化石?腊石?鹅卵石……
回到住的地方,外面已是滂沱大雨,无穷无尽的雨气源源不断地从窗外弥漫进来,他们关上门,两人一起浸入雨气之中,任由雨气将自己每个毛孔的知觉氤氲得更加灵敏起来……然后再若无其事地浪费掉这种灵敏……他们会选择看电影来度过这个下雨的星期六。随着电影的展开,他自然而然将自己代入了男主角并将她代入了女主角,而她亦然。然后这场看过的电影,就像他们共同拥有的前世记忆,他们因而有了生生世世的爱恨情仇……她也许会在他身边随着故事的推进和雨气的诱惑,迷迷糊糊昏睡过去,然而她梦到的却不是他和她顺着她睡着的地方演完了剩下的电影故事,而是梦到,终于有一天,她身穿世界上最漂亮的白纱,挽着他的胳膊,走在铺满合欢花的红毯上,走向舞台……在彼此说完“我愿意”后,他们开始交换戒指——她就是从这个时候内心开始隐约不安的……果然,啊——自己的无名指竟然如此之宽,无论如何都戴不上戒指,慌张和焦虑之中,他的另一位女友冲上前,推开自己,戴上了戒指,然后摇手向众位宾客展示——看吧,我才是最终适合他的那个人……而她的慌张和焦虑慢慢变为了深深的悲伤——悲伤正在让她越变越小,越变越小,仿佛一只蚂蚁,仿佛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她听到亲友们到处寻找她的声音,然而她宁愿自己从此以这样小到几乎不存在的方式活着,以这样在所有人生活中淡出的方式活着……和图书她逐渐从这个梦境中醒过来——电脑屏幕上仍在上演着电影,而自己仍然躺在他的臂弯之中,但刚刚梦中的悲伤感明明是那么真切……她用自己强大的理智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刚刚的那些都只是梦——现在回到了现实,在现实中,你的神经元,你的心脏,你的大脑回路,你的海马体,你的每根头发,每根睫毛,每个细胞,都是爱他的,甚至你所有血管的走向都是走向他的内心的——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是深深爱着你的……你最好相信——因为除了相信,你没有别的办法。然而即使如此,她仍无法抹除那些从梦境里散发出来的深深邪恶——就像有一个强大的魔鬼在背后操作着这一切……而这些梦,她从来不敢对他说起任何一个字,她怕一旦说出来,就会诅咒般地一点点地实现……

我此刻走入的,是诸神排列的第几天?
全身的冰凌令她越来越感到冷——挂掉的手机仍是热的,而她的手是冰冷的。而越来越浓的冷意在渐渐变成疼……她试着用婴儿在母体的姿势躺在床上抱紧自己,而冰凌刺痛着她的全身……

以及我潮湿的双手。
洗澡水汹涌地从她身体上滑过,像从前一样——而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再也不可能和从前一样了。她用手轻轻拂去身体上的水迹,仿佛想要以此拂去这几天所发生的一切,然而每个吻痕的感触仍然那么真实……牙膏还停留在星期五早上的位置,她挤出一些的时候,再次感到这几天自己仿佛消失在了另一个世界中,而现在回到了现实世界,重新继续以前的生活。熟悉的洗发水香气、沐浴露香气让她的身体细胞们彻底明白她已回到自己的家。她回到书桌前,双手捧着脸发呆,任湿漉漉的头发一点点变干——每次在头发从湿到干的过程中,她总有种仿佛可以将世界上最难的事情做一遍的幻觉……
刚回到沙发上,她就发现沙发上竟然遗落着一枚蝴蝶结发夹……她映着敞亮的日光灯,仔细观察着发夹,又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她心中缓缓升起……她一抬头,就看到了他正在看她的目光——他们之间的这枚蝴蝶结发夹正在变得无限之大,大到足以将他们隔成两个世界……
“《哈尔的移动城堡》吧。”她简洁地回答,而心底霎时间涌现出更多的童话故事:《海的女儿》《灰姑娘》《野天鹅》……小时候,她最喜欢的童话是《灰姑娘》,因为全宇宙都在支持她的爱情,南瓜为了她的爱情变成了马车,水晶鞋为了她的爱情只让她才能穿得上……然后她就可以理所当然地穿上水晶鞋乘着南瓜车去和王子跳舞……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内,时间之于她的意义只在于12点一到,灰姑娘就会现出原形。而她最害怕的童话就是《海的女儿》,她甚至觉得,如果她是美人鱼,她也许不会选择用声音去交换双脚,也许会一直一直单纯快乐地活在她的大海里,一直一直单纯快乐地思念,始终在距王子最近的地方,为他歌唱……原以为自己的命运会像灰姑娘,但她的生命中却从没有遇见那样一双水晶鞋。最后她只得承认,自己的宿命是美人鱼,为了一滴眼泪,遗弃整个大海……再后来,她不再喜欢说话——语言符号尚不能完全准确地将她心中的所思所想表达出来,传达到对方心中。因此她喜欢上了沉默,所以她喜欢那个受了诅咒不能讲话的公主,所有她一直有个梦想,就是可以一句话不说地织蓖麻毛衣就可以不劳而获地遇见王子,嫁给他而仍然一句话不说地织蓖麻毛衣……
“如果这样的话,古人们岂不是更浪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活得像向日葵一样……”她起身,爬到他身上,正对着他,坐在他腿上——她如此喜欢这个姿势,仿佛在这个姿势中,她终于表面上成为了自己最想成为的那种神秘而又纵情的女人……
她快速地将这些句子写在电脑上——虽然这首写得一点也不好,但表达了她的心——她的心因此而获得了诗句的翅膀,冲出了躯壳的牢笼。
他从身后紧紧抱住她——这个拥抱完全在她意料之中——进入这个房间起,她就早已被他的气味所完全拥抱,现在他的手臂代替了那些气味,抑或是那些气味成了精,幻化成了他的手臂。他的唇靠近她耳边,唇语一样几乎没有声音地说道:“去洗澡吧。”
她怀抱着一颗被冰冻过的心,抬头看夜空,却没有再看到过星星。
就是这样。
啊!她的唯一之神从此坠落,她将不得不成为一个移情别爱的女人,她再也无法成为曾经想要成为的修女,而那个做着高跟鞋之梦的女孩,那个骑机车绝尘而去的神秘女郎,那个发现自己身体中隐藏着一片海的女孩,也早已离自己而去……
月球连接了阳光与黑夜,以及全地球人的眺望——
她是在早餐的迷人香味中醒来的,随之而来的是许路在她额头上的轻轻一吻。她感激地起身抱抱他,然后去洗漱。啊,洗脸水在她脸上冲刷掉昨天戴的面具,并为她重新制造好新的面具,牙刷在牙齿上清洁着某些记忆,每天清晨的例行洗漱的存在,是为了提醒她,她每天都是全新的一个人……
“你呢?”她温柔地反问,掩盖着内心隐藏的这些童话们。
我与你重逢。
“好,来吧——”幸好,幸好,他说了好。她的内心久违地狂喜起来,仿佛100棵合欢树刹那间全部开放——她心花怒放地换了件衣服,穿上最心爱的鞋子,准备出门——出门前,习惯性地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她忽然又想起什么,去书架上抽出两本书,装进随身的包包里。一本是《月亮与六便士》,一本是《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然后,她在茫茫深夜中狂奔到世界上去了,去寻找茫茫人海之中,她唯一的恋人。
她感到这似乎是许路传染给她的某种特异功能——许路的脑电波中布满了类似的意象和故事分子,多到随时随地唾手可得,而这些意象是她以前没有涉足的领地。现在,她的脑海中竟然也会不由自主出现这些意象和故事分子了……然而也许正因为此,那点小事发生之后,她对他的恨才如此之刻骨。
这不是他常有的对她说话的感觉。她的心一半喜悦,一半哀伤——他可能要对她说一些不同以往的事情了,而这些事情很可能并不是什么好事。
最后,世界上还有你密封的手臂,
“你在做什么呢——”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一颗心如同一只玻璃杯悬在桌子边缘,预感到了那尚未发生的破碎……
她听到他越来越近的呼吸声,像来自某个洋面上的飓风,从她身体上呼啸而过,所到之处,身体山峦颤抖着向各处传递着风的情报……然而,还没等她全身竖起的汗毛从这种暴风中平息,她又隐约感到有一双水母似的手,温柔地抚慰着飓风过后的身体原野,她的心中淌出一阵温柔,伸手去抚摸对方的身体,吻大珠小珠般滚落在她身体上,她感到心中淌出的温柔正在凝聚成小时候梦见的自己裸身裹着塑料纸漂渡的那片海,而那片海越来越大,越来越无边,直到自己完全成为了那片海……而双腿通往无限未来……
然后他会放下浇花的洒水壶,去厨房做早餐,而她会坐在桌前,将脑袋里从昨夜到现在构思好的诗句写下来:
“《幽灵公主》吧。”他笑笑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们喜欢的都是动画,而且都是同一个导演的……”他抚摸她的头发。
就像房间外面的大雨一直没有停,于是房间变成了茫茫雨中的一艘大船,漂流在世界上天涯海角……
我的想念是一千只乌贼的爪,从海底
地球上,无人翘首。
她在夜色里想起一些事情的时候总会有错觉自己是在一艘大船上,海洋像黑夜一样无边际。
然而第八天——据说人体某些细胞,每七天更新一次——曾经那些细胞里记下的激烈爱恨,都将在新陈代谢中不得不淡化掉——在第八天,她一早出门的时候抬头看天,才发现这时的天空又到了无限辽远然而又像无限贴近人间的时节了,随即,她终于又记起秋天是她在这个城市最爱的季节。几年前,她在秋天里来到这个城市,初次感受到这里的秋天,希望能把这个城市的秋天酿成一种香水——而现在呢,她却关掉了手机,关掉了整个秋天,整个世界……除了原谅自己,也原谅他——简直没有别的办法。
我从未相信过这一切是真的。
但当她不可避免地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生活,她必须要穿上恐惧和贪婪的外衣。这是她纯洁的方式。

“我也是噢,我好像捡到一块宝……”虽然她不喜欢他这句重复太多次的有些俗气的话,但她仍感到他那颗想要对她表达某些爱意的心。于是她满足地放下手机,在床上打了几个滚来消化掉这种满足和喜悦。直到好一会儿过去了,房间里安静得像是已把这些满足喜欢完全吞噬干净,她终于又继续拿起书,一个字一个字地再次走进书中世界……
我需要沉默。久得

这连接了我的世界:
她躲在他的臂弯下,往回走,而就在这时,路边奇迹般地出现了一把半破的雨伞……看样子是被人丢弃的。而他们看到伞后,不约而同地看看对方,然后相视一笑,并心有灵犀地感到:这似乎是上天对他们的眷顾……他走上前,捡起伞,满含笑意:“哎呀,我捡了块宝……”她的心被他深有用意的双关语打动了一下,低头含羞一笑,感到自己变成了害羞草……她上前挽着他的胳膊,和他一起慢慢往回走着……而世界终于像她无数次设想过的那样——小到只剩下他们头顶的一把伞,茫茫雨帘将其他所有的事物都隔离了,疏远了,眼前只有伞下的一方空间是存在的——只有她和他,无限贴近着彼此……
窗外的雨气仍然没完没了地溢进来,缭绕在皮肤上,像是来自雨的性骚扰,他们将房间的灯关到只剩床头最后一盏,昏黄朦胧的室内光线就和室外绵连的雨搭配得很完美了……然后,他像变魔术似的拿出一本神秘的书——并朗读给她听——这是她以前最厌恶的行为之一——朗诵诗歌,而此时,当这个行为由他为了她而做出之时,她却变得喜欢起来,尤其——背景音乐是窗外绵延的雨声。
但在我的思想里完美地为你说了,
所有的事物都亲吻了她,而她仍然处于那个疼之中。
她随着他去天台上晾衣服,像一对结婚多年的夫妇。他自然而然地撑开一件件拧干的衣服,晾到绳子上——
——包括死亡。
行人、路灯、树木、花草……眼前所见的一切都被石雕化了。我发现所有物体的石质都不同。
我与你最后的重逢。
她紧紧盯着手机屏幕,伴随着心中升起的报复快|感,还有一些感到自己被他关怀着的淡淡温暖,以及对自己展示了丑陋人格的愧疚和对关系修复,继续爱下去的深深渴望……她一时间不知所措,而与此同时,就像心有灵犀般——他的电话打进来之后,也许是惊讶于忽然的打通,也许只是仅仅想知道她什么时候开机,也许,只是这七天打习惯了……总之,打通之后,就立刻挂断了——
这便是为什么一起活在这个世界上更为重要。
久得时间可以凝固成一座小小的城,
“你愿意做我的恋人吗?”他迎着她的微笑,补充道。而她一时间在寻找着全世界最美丽的词语来表达她的意愿,却忽然发现,字典里汉字的美丽都还不足以表达她内心的美丽——她简直想要重新发明一种只有他们两个听得懂的语言符号来回答他,怎奈之前他俩还未发明出来……情急之下,她只好脱口而出一句简短的英文:“I do.”然后他们会在这两个英文单词所带来的婚礼气氛中,笑意盈盈地望着对方,再度相视一笑。
我趁眼泪落下之前跳上了地铁。挑了一个隐蔽的角落,泪珠们就迫不及待地蹦了出来。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她从很深很深的沼泽中拉出来。她开了灯,对着自己的手腕发呆——她的手腕上有一个小小的树叶形状的胎记,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这是神在她身上做的标记,而每次,自己濒临绝望之时,她都认为正是这块胎记发挥了神力,拯救自己于无望的境地之中……
星期一的办公室是陌生而遥远的,但这个星期一的她,因为身体中的甜蜜能量,连办公室的墙壁看起来都像是牛奶糖做的一般了……但上班的一天仍是像没有存在过一样就结束了——很多个上班的一天都是这样,她沿着早上的路线,准备重新回到住的地方。
睡着一只眼望星星降落
氢氧分子:无数的你。
像你张开的手臂:一个空房间。
在发呆的朦胧视线中,她仿佛隐约又看到他的笑脸……她的心猛地柔软下来,胸中澎湃着无限爱浪……此刻她迫切需要一支笔,一张白纸——
你此刻走向的,是命运排列的第几个我?
一盏路灯
她腾地一下起身,从书架上抽出没读完的《人性的枷锁》,继续读起来——根据过往的经验,她明白,她想要找的一切答案,都能通过读书而最终找到,而读书的过程又是何其美妙呀——仿佛脱离了现世物理规律,10点37分之后依然还可以是10点37分,就像这些计时法只是人类对世界一厢情愿的某种顽固执念游戏而已……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跟随主人公的命运伏线游荡着,时而从中看到自己的影子,时而变为上帝,审视着主人公的一言一行……日光在窗外走着,改变着自己的光芒形状,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正在消失,一个星期天的傍晚正在冉冉升起……她无意于这些改变的发生,直到他的短信在她手机上出现才终于将她从书中世界唤出来:“记得好好吃饭……”虽然她从不理解为什么人类要以嘘寒问暖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关心,但她仍感到电话另一端他的指尖在手机键盘上敲击这些字时留下的淡淡体温……这让她感到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她嬉笑着双手捧起手机,回复他:“我一想起你,就觉得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呀……”因为这行字是她在傻笑时打下来的,发送之后,她总觉得他能从字里行间看到她https://m•hetushu.com•com的傻笑,于是不禁笑得更傻了……
他走过来,摸摸她的头发,领着她回房间去了。剩下她那么多的感动,依然在天台,和他的衣服们一起,晒着星光。
八月里读过的书:我的失忆录。
然后我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她翻了个身,仿佛这样就能将这些胡思乱想丢进垃圾桶。
也许刚刚站在窗口下等他太久,一直到她和他开始上楼,她仍觉得有个自己依然站在原地,呆呆望着窗口,望着他们上楼的背影,望着月亮——通过月光望着地球上的一切……
恰如一米布匹蒙上世界的一朵云
我从地铁口里面走到街道上去。

紫色密集光中的两个人
屋顶,你的轮廓,远方,
苹果
这一次离开他,她却没有那种似乎自己的一部分都遗留在他身上的失落感了,反而一阵轻松——也许是终于确定了他的不忠,从此不必再担心他到底会不会不忠了,也许是终于知道自己再不可能一生只爱他一个人了,虽然不甘但更是解脱……
这并不是开心不开心的事情,而是,她超出年龄段地预见到了人生的悲哀——如同一个个人在她心中来了又走,她在一秒秒里,渐渐成长——渐渐消失……
无非是你潮湿的双手。
她的心忐忑不安,只好迫不及待地将他最近写的故事全部都看了一遍,其中有一篇童话故事,侧面写到一个女孩在一个城市里消失了七天,而她的恋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她想象到,在她对着他关机的七天之间,他在自己的房间,感到全世界的门和窗户,都对他关闭了——那种孤独和绝望,是多么深刻地伤了他的心……她的心一动,泪忍不住又落了下来,感到愧疚又自责,然而,一切已经无可挽回地发生了——只能这样发生。
然后她会在他的怀抱中,转过身去,回想以前的自己——就像溺水前的最后挣扎,她会想起她的Alchemist,然后在心底默默将这段记忆打包,放置在内心抽屉的最后一层,然后用自己也不知道密码的密码锁锁上,然后她会再哼唱起他曾传给她的一首俄语歌,就像在为这段记忆举行一个隆重的葬礼……她会想起那个陌生男子——然后终于发现,他早已轻如鸿毛般从她心中飞走……然后,她终于还是会想起她的17岁,麦田,那个人……而这段记忆,早在几年前,她已小心翼翼地打包,但在后来的时光中,她选择反复炸毁——然而即便灰飞烟灭,她对着这灰飞烟灭,始终仍然无法释怀……现在她也终于只能再将这些烟灰打包,放入随便一个不起眼的内心抽屉之中,只期望有天能够侥幸忘记自己还有过这样一个包裹……而她的高跟鞋之梦,她小时候看过的机车神秘女郎……却都野草般在她心中疯长起来……她会终于在某个罅隙间,才回想起其实自己一直以来都是渴望那一秒钟会发生的——也许只是因为,那一秒钟之后,她再也没有什么可恐惧了……
她的心对他整整铁了七天——她关机了七天。在这七天之中,在她手机之外,八月的尾光转瞬即逝地扫过整个城市上空。月升月落,云开云散,人间并没有奇迹降临;人山人海,上班下班,时钟依然向前走着,并没来一场空前绝后的飓风或是来一场惊天动地的地震来衬托她内心的动荡和决绝;可怜的她也并没有可怜到大病一场来证明她对他的确用情很深……这是个无趣的世界,有趣的地方只有这个世界之外的想象力……她只是抱紧自己的双臂,穿过人群,在秋风中埋头前行——他也并没有不顾一切地全城搜捕找到她,她也并没有在滚滚人群中偶然碰到他……她想也许她和他今生今世就这样了,无论她多么想再见到他,她都无法再和他见面了——她只能努力去梦见他——梦见也等于相见,或是,像从前某首诗写的那样——看看月亮,然后假装他也在看,就这样,他们的目光就能在月球上重逢……她只是开始迷恋于吃苹果——苹果是她唯一的故乡啊——从前她以为苹果潜藏了她深深的被爱的渴望,现在,她发现自己可以从一只苹果里见到又恨又想念的他:

就这样关着手机,独自一人自怜自恋孤独终老吧——也许这才是最适合她的,也许在这种人生中,她才能逃脱掉那些丑陋,让自己变更完美……她头发蓬乱地起身,望着自己的房间——目之所及,都令她强烈地感到是束缚她的身外之物。一时间,她有了一股想要将这些东西全部清理掉的强烈冲动……她想象着将这些事物扔进垃圾场或是寄给一些朋友之后,空空的房间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一无所有的情景,终于感到一阵快意……
莲蓬头停住了,一些水珠在身体上,像是身体的眼泪,又像是上天恩赐的宝石……她用他的毛巾,一点点将它们擦掉,就像一点点隐去过去自己内心对今夜的幻想。
“这是邻居女孩的发夹,昨天她来商量一件关于物业的事情,走的时候可能将发夹落在这里了……”他自然地解释着,仿佛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她又回到了心爱的书桌前。打开电脑,让电脑屏幕看着自己。蓝色的屏幕一点点亮起来,像是某种海——这片海里面也住着小美人鱼吗?此刻,她觉得,世界上和她最亲近的人,就是小美人鱼——她们有着何其相似的命运……原谅她只有一颗小人鱼之心……
为了刚刚涂好的红唇,抑或为了庆祝即将流出的血。
我总是在不断地跟一些人挥别。这一次,我几乎忍不住要掉下眼泪来。
重逢在

“你这几天还好吗……”他声音平静得就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
温柔地迎向随便哪个人。
她在疼之中,在一个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内心某处,隐约感到,在她终于穿越了这一秒钟之后,会去往下一秒钟,而下一秒钟——包括下一秒钟之后的世界,已经是另外的世界。在这个另外的世界上,她无可挽回地成为了另外的她,一个她从未想象过,超出她认知范围的她,就像骑在一匹疯了的野马上,完全超出她的掌控范畴……
就这样,我习惯了在每天夜晚抬头看看星空。
在后来的未来,我要
她苦笑。她明白自己这样做都是为了自己好——如果此刻忍不住去联系他,那么明天的自己一定不会原谅此刻的自己……她辗转反侧地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忍不住去偷看他的博客,然而,刚一打开链接,她就被惊住了——他的博客背景图换成了《哈尔的移动城堡》剧照。
只剩下自己了。她抱紧自己,感到自己前所未有地和自己更亲近了,仿佛可以就此探索到以前从未发觉的自我地带……她闭上双眼,试图从眼前的黑暗中看清自己的模样。良久,她终于看到一棵垂柳一样的树,每枝柔软的树枝上,都长满了叶子一样的眼睛,以及睫毛一样的羽毛。微风吹过,羽毛眼睛纷纷离开大树,飘洒在空中纷纷扬扬……
这难道就是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第一次?合欢花并没有铺满床单与地板,全世界的窗帘并没有都变成蕾丝白纱,南瓜只是南瓜,豌豆只是豌豆……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已经在她心中,筑下一座童话城堡,而她,一定是住在城堡中最美丽的公主……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会醒来,然后侧过脸,看到身旁的她起伏而延绵的侧脸,然后他会扳过她的身体,这样他们就可以面对面了,这样他就可以好好看一看之前没来得及看到的她——她的眼睛,为什么她的眼睛总隐约有种女巫水晶球的感觉?而这种感觉,他只在作品里描述过,从来没见到过任何一个人的眼睛真的有一丁点儿是这样……再看看她的眉毛,黑得发亮而又粗浓,仿佛一株性|欲茂盛的椰子树,眉峰暗示着她一生的命运……鼻头圆圆地上翘,可爱而纯真……脸颊宽广而唇角盛开着微笑……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拥有这些样貌?在这些样貌的背后,她是怎样一点一点长起来的?而携带着这些样貌的她,是怎样穿越万水千山,穿过人潮汹涌,最终来到他身边的?他只觉得这一系列的事情都是一连串的奇迹,于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她额头上深深一吻,以表示对这些奇迹发生的感谢。而她会因为得到这个吻,暂时忘记梦中的陌生冰冷,对他回以深深的微笑——就像她此前练习过无数次,要对Alchemist完美一笑然后让其在瞬间爱上她的那种笑。然后他的心会被她的笑莫名击中——却一时间说不出她这个笑背后所隐藏的玄机,只是本能地表达出内心此刻的情感:“我喜欢你——”然后她全新的人生,将从他说出这句话之后的落音中,正式开启。而对她来讲,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比这四个字更重要了……她的余生,都将因为有了从他口中说出的这四个字而熠熠生辉……
夜色越来越深。就像大雨滂沱的海,
我终于不再觉得和谁分离。
啊,全城的公交车都变成了海豚,全城的路灯都变成了灯塔,所有的绿灯都是为了她而存在的,所有的红灯都暗自羞愤,躲开她避而不见,她仿佛乘着拥有洁白羽翼的天使,瞬间就在万家灯火中找到了他……
那天早上,他送她到地铁站,然后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对她深深吻别。而她因为那天清晨穿了紫色的衣裳被他吻别,后来她便依稀觉得每个清晨都是紫色的……
细胞与细胞,没有差别。
我一直在猜测那些星星们的质地。每天晚上我都要给它们取一个名字,根据它们的光芒和位置猜测它的质地。
她看到一片成熟的稻田,满目无边无垠的金黄仿佛在回应着天空无边无垠的湛蓝……她心情愉悦地站在稻田边,深深闭上双眼,张开双臂,感受那来自远方的风,拂过饱满成熟的稻子,拂过她全身,穿透她的灵魂……她张开眼,感到自己终于完成了某种洗礼式的新生,然后,她看到许路从稻田另一边走过来,不禁发出淡淡的微笑——从此就要和他牵手共看稻浪起伏,日升日落了……然而,许路却像是从来不认识她一样,漠然看了她一眼,继续向前走——她笑着想要对他说的话一时间哽咽在喉,只好目瞪口呆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然后,她忽然听到一阵吉他声,才看到他走到了一个弹吉他的女孩旁边,然后笑着和她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她感到她的心将她的身体碎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了,就这样像经历了千刀万剐一样离开了稻田,心情反而又重新轻松起来……
她将向日葵养在瓶子里,放在床头,从此,她的房间里便充满了阳光。她为这株向日葵也写了一首诗,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们之间的关系:
回到餐桌,许路已经坐在那里等她了,她径直走过去,没有坐在他身边,而是直接坐在了他的腿上。红豆散发着红豆味儿,令她想起一些久远的、关于红豆的往事,但又想不起来具体是哪些事……她这才发现,曾经在心理咨询室一心想要删除掉的一段记忆,不知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回想不起来了——而她并未像过去无数次设想的那样感到轻松和自由,反而有一种深深的失落,就好像那种落入一个无底洞,不断下坠、下坠、下坠,然而并不知道何时才能着地,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停止,只能这样不断下坠的深深深深的失落……她舀了一勺红豆汤,喝下去,终止掉这段感想:“哇,好好喝……”她发出的愉悦声音把她重新拉回他身边,她想象到刚刚喝下去的红豆在她的胃中重新发芽,然后快速长出一片红豆树林,而她在这些红豆树林中,却不知还有谁可以思念——她只想到自己曾那么那么思念过一段美丽爱情的发生,而此刻,她正处于这种爱情之中,但她的心仍然处于惶惑的思念之中……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在他脸颊上深深一吻,仿佛要用一个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确实处于此前自己曾夜夜思想过的那种爱情之中,然而她仍感到发生的这一切那么不真实,仿佛自己在尽力伪装成另一个能让这些事情发生的人一样……他笑着夹菜给她吃,黄豆芽之味从舌尖漫向她的全身……啊,多么感激这一切的一切,这种感激之心令人感到罪恶……
“好。”她轻快地打出这个字,在按下发送键的瞬间,她感到整个夏天里,她和他发生的事情被一层灰尘轻轻地尘封了。
醒来的时候,那种汹涌流泪的感触依然还在,她伸手摸了摸微蓝黎明中的双眼——并没有泪。原来告别童年时代已经十多年了,直到月季花的叶子都长成了火焰,她仍没有对这成长的过程释怀过……虽然已经不会再像12岁时那么抗拒胸部的突起,虽然早已适应了毛发茂密的身体,但她从未热爱过这些,更不明白为什么人类非如此不可……她为自己就这样活了这么多年而感到深深的悲哀,像梦中那样,她在悲恸之中,再也忍不住了,两行眼泪顺着眼角滚落进头发里……已经是星期一的早上了,作为上班族,不到点就起床简直对不起早高峰的公共交通状况。于是她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她索性掀开被子,修炼了一夜的睡气们瞬间在空中四散逃逸,牙膏仍然停留在昨天的地方,等着今天的发生;许路带来的甜蜜感依然充斥在身体每个角落,似乎把此刻照进来的丝丝阳光都感染成了丝丝焦糖……她捧起洗脸水,让水从脸上流过去,冲刷掉昨日之痕,而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又想起了17岁的麦田,以及麦田中的那个人——她感到这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但她早已不再为此而怎么了,一捧一捧的洗脸水从脸上流过,一秒一秒的时间从她耳边溜走,终于,她洗完了今天的脸。
她只是全神贯注地刷牙,在牙刷从牙齿上掠过的过程中,一点点释放着内心所有的自己们,并让这些自己们紧紧抱住自己……回到自己的小世界,她依然是骄傲的公主——我的天气多好啊!连汤匙都是晴朗的。小青蛙躲在耳畔,仿佛头发是秋日稻田。我已懂得脸大之美,依靠皮肤的白自信下去,直到相信世界是我的城堡……这样想着,任洗澡水像几天前一样从莲蓬头中降落下来,滑过她的皮肤,然后消逝而去——多年后,这洗澡水也许会以一场雨的形式重新降落在她身上,她想。而就在她想象这些循环转换的过程中,有什么决定正在她心中发生——然而她还不能确定是什么决定。她只是机械地清洁完自己的皮肤,等着这个决定慢慢浮上来。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