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懂礼貌的男人

那条短信相当突兀,犹如春天里的惊雷,把我给震到了。我差一点儿站立不稳,扶住身边的柜子。
在庆典后的核心校友聚会中,陆师兄偏偏走到我身边坐下,毫不做作。那时,我心里乐开了花,有十只小鹿在奔跑。一直在家里苦练的侧脸微笑加挤出酒窝多半派上了用场。“天生丽质难自弃啊。”我鼓励我自己。
为了师兄到底对谁有意思,到底是0是1这个问题,阿一和尤溪差点儿打起来。阿一觉得,师兄看着他的眼睛言之有物,劝我早日死心。尤溪觉得,师兄爱的是她这款高大肥美的女人,“做女人要丰|满知道吗?他之所以对你不感兴趣,是因为你的胸。”她骄傲地挺起她自己的。
要说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所长,那就是厨房了。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抓住男人的胃。这句老话把我害得很惨。我爸爸妈妈从小在这种传统教育下把我培育长大,要求我会做饭,自食其力,不花别人的钱,结果害得我正直善良,完全找不到男人。长期没有男人可以为其做饭,我只好做给自己吃,这也使我的身形有一种扭曲发展的趋势。
“怎么了?”
“你不知道,我是做口碑的。”他不知好歹地回瞪我。
“那你家融咪是男是女啊?”
我觉得和她的苦大仇深比起来,我和师兄之间的无进展已经算是进展了,何况我已经习惯了有他在身边的日子。
“你进来吧。”师兄来拉我的手,我几欲甩开,却一点儿力气也没有。我被他慢慢拖着,进了那所白色的房子,穿过长长的门廊,来到了一座玻璃花园里,我看到那棵法国梧桐默默地矗立在花园的中心,穿越玻璃顶棚,长得很高。他真的有一棵树,一棵长在屋子里的树。
说完,师兄冲我嫣然一笑。
切好蛋糕,场面更加不可控制,尤溪甚至翻出了我家仅有的一瓶千寿酒。那是佳佳的爸爸去日本旅行后给我带的礼物。现在学生家长孝敬老师的礼物千奇百怪,但就属这瓶千寿最得我心,一直舍不得喝。当然也有不少家长不谙此道,使我颇为恼火。可惜我是新生代老师,没资格带学生到高三,只有资格拉扯他们到高二,最终福利总归是享用不到。这瓶我心爱的千寿酒,简直就是一眨眼就被她们喝了个精光。阿一喝了个晕头转向不说,就连师兄也微醺起来。
“什么啤酒?”我越听越狐疑。
他没有回答我。
“我觉得,你师兄是爱我的。”酒醒了之后,阿一跑到我家来撒欢。
“你许了什么样的愿望?”一边收拾桌子,我一边貌似不经意地问师兄。
我把手轻轻地搁在他的背上,就听见他已经沉沉地睡去。
“你这个笨女人,没有知识的死公关,他念的是《离骚》。”阿一纠正她。
“如果可能,我希望自己能够消失。”
“我没有把啤酒喝完,所以我爸说我这周都不能在家里蹭饭。”
“但是我也要房子,要车子,要我们的孩子在我们死后拿鲜花来看我们。”
“能不能不洗澡啊?我睡地上就好。”
“楠楠,我们回家吧。”
“其实你也不过是要找个喜欢的男人罢了。”
听说了这一场验明证身大会,尤溪死活都要参与。虽然她和阿一彼此不咬弦,都嫌弃对方强占了许多我的时间,但在以参观我的悲惨这点上,他们达到了高度的统一。
听到这句“地球母亲”,我差点儿把嘴里的汤喷出来。“师兄,你确定是地球母亲而不是母鸡妈妈会生气么?”
周六早上我顶着一头乱发踏着清风出门,在最后的时刻登上了前往玉柱山的大巴。一上车,我就感觉自己没化妆而选择了多睡十分钟这个决定是无比正确的。
和我想的一样。
看见我很迟疑地点了点头,师兄做了件令全桌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很自然地伸出筷子把那个鸡翅夹到自己碗里说:“那我帮你吃掉吧。你这样浪费哦,师妹……地球母亲会生气的。”
但我忘不了他对我温柔的礼貌。
在阿一二十四年的人生中,也有不少女孩子中意他。因为他温柔细心体贴,又会打扮,陪女性朋友逛街时还能给出确凿的好意见。况且他高中时也交往过女朋友,这使得不少女孩子以为自己可以将他由弯扶直。
那天晚上陆师兄一人独吃了六只鸡翅。那一盘一共就只有七个,剩下的一个被我夹到了,因为离得近。陆师兄因此耿耿于怀。
那条短信是这样的,“牛腩妹,我在外面太晚了,回不了自己家了。能来你家住一晚么?”
“哈哈,那还不如叫我保佑他们。哈,如果我是大老爷,那你就是桑丘,陪着我出生入死,多好啊!朋友!好朋友!”
我用力地掰断了手中的咖啡搅拌棒,一边在心里怀念起师兄的体温。
“哦,我上个星期就把工资花完了。”
“放心,她对谁都没有礼貌。她只对猫粮有礼貌。”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女生家留宿。”盖进被窝里,师兄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有次陆振轩从家里闪送教材给我的时候,我终于拥有了他家的地址。其实他已经很小心,他没有在单上填写发件人的地址,只写了自己的姓和电话号码。但是我展示了我在蓝领阶层中的魅力,对着那个快递小弟巧笑倩兮,“哎,我哥怎么忘记写他新家的地址了,我明天还要把东西还给他。还要打个电话给他问地址,真麻烦啊。”我胡乱编了个烂理由,在那里自导自演了一番,闪送小弟就老老实实地把他刚刚去过的门牌号写给我了:钵子街239号103室。
“我都二十八岁了,整整比你大四岁,但是你知道,我挺羡慕你的。”
我爸爸不知道,那种传统的价值观已经早就被沙市人民抛在脑后了。
“那些一次性餐盘我一个都没要,免得你地球母亲又伤心了。”我笑着回敬师兄。
(此处图片欠奉,请自行想象)
“哎,要是他长得像马爸爸,当他给我买了个LV时,我好歹得亲他一口吧。可是我怎么亲得下去呢?我还是不要了。”每次想起这些悖论,我就无比惆怅。
校庆过后的周末,他立刻就给我打电话,“牛腩妹,我们什么时候去吃KFC啊?”
“哈哈哈。”
“很好,是牛腩的腩么?”
我刚准备脸红,但还是好奇心占了上峰,“你不是说你每周都换女朋友么?你不是说你起码有过二十个女人吗?难道你都从未在她们家里留宿过?”
“我想,这里其实不会有一个天井搭建的房间是吧?要么干脆是一个天井花园。”我冷冷地问。
但是,这约会来的真TM容易。
“什么福利?”我一听到“福利”二字简直像打了鸡血一样。当这所不怎么样的高中的语文老师收入实在是不怎么样,更何况压根儿没有学生会花钱来补习语文。我每天总是讪笑地看着数学蒋老师背着个丑陋的LV老花皮,里面装满了她那期盼怀孕的中药;更加讪笑地望着在股市上无往不利的英文林老师把他的小破车停在学校操场后的显著位置。然后在邻近下班前和其他老师争抢着又若无其事地与林老师搭讪,祈望他大手一挥说:“走不走?要不要搭顺风车?”并且任由他粗糙地双手在我的肩膀上蹂躏几下。
“真的吗?”陆师兄像个孩子似的瞪大了眼睛,非常惊喜地望着我。我觉得他对我是有感情的,虽然美环说这种自以为是、自作多情把我的人生给害惨了,但我依旧分不清男人对我的感觉到底是爱是喜欢还是什么都没有。
但阿一的确是个男人。
“很奇怪的一家是不是?”
好吧,其实没有“美”字,是“冷血怪人”。
阿一欣然同意,果然是个爽气的闺蜜。
和我一样毕业于师范系的师兄在城郊的一个成人大学当老师,比我更轻松自由,但好像也更穷。熟悉了之后,他偶然也会向我吹嘘他的情史。比如说,在一次教育部的视察中,教育部的一个姓许的沙市小姑娘在听了他的课之后,死活都要和他在一起,天天到学校去给他送早饭。
“你不觉得,像鸡胸那样的死肉非常难吃吗?我比较喜欢活肉。”我勉强继续我们的对话。
只有钟勇“我自岿然不动”地给大家添酒,时不时给师兄倒上满满一杯。好在阿一喝醉了也没忘记我交给他的任务。所谓酒壮色人胆,他趁着醉酒拼命往师兄身上靠。明明酒量很好的尤溪,也不顾我们的革命友谊,毅然睡在了师兄的大腿上。师兄无可奈何地望了我一眼,伸出手来,轻轻盖在我的手背上。
半夜我隐约听到师兄在梦里低吟,他的手臂紧紧抱着我,“罗秋楠,你真是暖洋洋的。”他如此说道,又沉沉睡去,不知道是梦话还是醒着。我倒是又睡不着了。
“是啊。我怎么会上她们的当。曾经有个当前台的小妹妹在她生日约会我,说请我去吃大餐,吃完后我脚底抹油准备走了。谁知道她急中生智说:‘我还没有吃饱,要么,我们再去吃一顿牛肉吧。hetushu•com.com’我就只好又去了。但是吃完牛肉我什么都吃不下了,所以……”
“拜托,课本里哪有屈原。”
陆师兄的眼神有几分深邃,看人的样子总有几分醉意。据说他大学时代就喜欢在食堂里看《史记》和《资治通鉴》,但因为和我相差了四岁,关于他的传说我并没有特意打听过。本来就不过是个路人而已,长得比较帅的路人。
那为了爱情满面愁云的骑士。
转瞬间他就载着我飞驰——我幻想我们在飞驰。事实上,他也骑得相当快,快到我几乎觉得,他就要这样一辈子骑下去了。
尤溪曾经应一位医药大叔的要求,与他共赴五星级酒店。
而且阿一目前和一个巨蟹男开始网聊,尤溪正和身高一米九的超市经理约会。他们都没空答理我的问题。只有美环被我抓出来喝茶,但她全程都在向我阐述她发现陈启发和她表妹之间的蛛丝马迹。
“我家有箱我爸单位发的啤酒快过期了。这个月底就要过期了,发现时只有五天了。我爸就叫我回家时不要喝水,只喝啤酒。我喝啊喝的,没注意。没想到,还是有几瓶没有喝完。”
我立刻噤声。任凭他侧身躺在我身边,有温暖的气息传来。
“不会的。你放心。我再也不会那样子坐在谁身边了。”
“和你的表妹?”我吃惊地瞪着她。
事情的败露是在冬天快来的时候。我又忍不住倒贴了。我给师兄买了一床轻薄但是保暖的羽绒被,希望他能够在冬天用上。他那个天井搭建的房子始终让我忧虑,但是他从未带我去过。每次我哪怕有稍微一点点的暗示时,他都会突然变得很忧伤。
门铃已然响起。
我登时满脸通红。死要面子大概也是我人生的特长之一。
只有尤溪镇定地回答:“我亲得下去……只要他买的是白三彩系列,如果是爱马仕就更没有问题了。仅仅是老花皮我是不会亲的。”
“你……”
哦,我神游天外差点儿忘记了段老师。我赶紧收回我飞远了的思绪,努力把视线集中在眼前散发出用久了的毛巾味道的段老师身上,瞪大我的双眼,幻想它们是小鹿般的双眼,做出了虔诚的姿态。就在这万分紧急的时刻,我还顺便考虑了一下,段老师的脸给我亲,我能否亲得下去这个问题。
饭后我搬出了藏在柜子里的奶油生日蛋糕,师兄相当吃惊。其实我不知道师兄的生日具体是哪一天的,我只是知道他是狮子座的,“反正你的生日总归也就是这几天了,我想吃奶油蛋糕了,所以就贸然给你过了个生日,师兄快许愿吧。”
收到短信,我迟迟没有回复,心里敲打着一百样可能。我想了想刘家俊,想了想还未到手的钟勇,毅然回了个“好”字。然后就开始翻箱倒柜找我那条蕾丝吊带睡裙。
尤溪的言辞中流露出浓浓地对那段早餐的怀念之情,我和阿一打算就此鸟兽散。我觉得带着她和师兄一起吃饭,无疑是一场噩梦。
听了我的话,师兄眼中闪过一丝难过。“好的,罗秋楠。我早知道会这样。就在我选择这样的人生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会这样。总有一天,我会遇到一个女人,我会结结实实地伤了她的心,更伤我自己的心。”他的表情不无凄然,“这期间,我挣扎过,我逃避过,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去了你家,编了些很烂的理由,怕被你看出我的真实生活,有多么的软弱。”
只是他右边眉毛上好似缺了一块,看上去像有个小疤。但是这个疤痕不失帅气,倒是为他平添了几分男子气概。
我把我爸的睡裤和TEE找出来,轻手轻脚地放在浴室门口。又把他的床铺在卧室的地上铺好,在蕾丝吊带外面罩上了我的粉色运动上衣,到厨房把锅碗洗掉。
“那冬天呢?”
和女人间的友谊不一样。我和阿一有许多密语,也可以手牵手走在大街上,假装自己并不孤单。我对阿一唯一的不满就是他实在是太消瘦了,并且还不吃米饭。“香喷喷的米饭啊!”我总是端起碗在他面前晃荡。里面一粒粒的东北大米晶莹剔透,再浇上一勺我从小到大都吃不腻的番茄炒蛋,一口口吃掉,可以暂时让我忘记所有尘嚣。
阿一立刻纠正我,做太多表情会导致法令纹纵深,但是我不管。我沉浸在思绪的海洋里。“阿一,话说回来,你总结过没有,在你恋爱这么多年,你必杀的是哪些人?我有个朋友程小妹专杀金牛座、清华男,每次遇到兼具这两个特点的男人,就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谦谦君子,小女子爱之。
我仔细去辨认了一下这个声音的来源,就发现了打扮得娇俏无比的阿一。他穿一件黑色贴身小西装,里面是大V领的灰色T,领口开得比我任何一件衣服都要大。一头乱糟糟的卷发,后来他解释,那个自然卷确实是他人生中永远的疼。他在高中时就跑去美发店拉直过,但据说他拉直的效果很像王宝强在《士兵突击》里的许三多造型,这使得他再也不敢动这老天给的一头卷发。
他报社大稿子一交完,或是做了个震惊海内外的假新闻,就想到我家来喝酒玩猫。
“你这样会掉下去的。”师兄一把拉住我的双手,环绕在他的腰上。他的腰部相当结实,很有力量,并且很温热。
我也是。我幻想过一千次一万次他家里的场景,总是一次比一次凄惨,一次比一次无法承受。要是师兄家真有变态的父亲,可怜的母亲,悲剧的妹妹,一贫如洗的背景,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这样和他继续走下去。
我呆呆地任凭水龙头冲刷着水池里的碗,是不想让他听见我流眼泪的声音。我很想转身扑到他的怀里,轻声安慰他说:“一切都会过去的,有了我,一切都会过去的。”但是我说不出口。因为我根本不确定,有了我之后,那一切是不是会过去。我给不了师兄那许多,我只给得了他满满的鸡胸肉、牛肉,还有满满的我自己。
我侧身坐上师兄的自行车后座,一边把手扶在他的座椅上。
“你是说黄磊、李剑青以及马特·达蒙?”
但陆师兄成为了例外。
每年春天……都蠢蠢欲动,但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生。
尽管有个中年阿叔戴了一顶时髦的爵士帽,但这也不能掩饰他爵士帽下稀疏的头发。在自我介绍环节,他说自己是从日本留洋归来,我就听见前面有个小声音念叨:“是80年代踏出国门的吧。”
从浴室出来,师兄穿着我爸爸的睡裤,穿着他的睡衣,欣然上床。没错,他看也不看我给他精心准备的地铺,就一脚跨过融咪的窝,爬上了我的床。
“母鸡妈妈?”
“山上的可乐好贵啊,我一介人民女教师,两袖清风……”
直到很久以后,我都忘不了那样的场景,我都忘不了师兄给我开门时那尴尬的脸色。钵子街是沙市著名的高档别墅区,离师兄在城郊的学校不远。我站在他那美丽的房子门口,抱着一床大大的被子,像个傻子一样。
校庆这天我扎了马尾辫,虽然脸蛋依旧滚圆,但湖蓝色的外套帮了我不少忙。
“好了,好了,我请你喝就是。”
“牛腩妹,快上来。”他抬了抬下巴,又指了指后座。
夏天里的大荤火锅非常受欢迎,尽管阿一一边叫嚷着自己要减肥,一边却毫不留情地和师兄争抢着肥羊卷,并且把素菜抛在一边。不靠谱的尤溪姗姗来迟,直到我都已经快吃饱了,才来狂按我家的门铃。
“我穷得怕了。后来,后来的事,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我,遇见了……她。”师兄垂下头,手指划过我的发丝。我觉得说不出的厌恶,又说不出的无奈,“我和她没有共同话题,她不喜欢古典文学甚至一切文学,但是她只喜欢我。她对我很好,只是,只是偶尔脾气比较大,大到无法控制。你的事,她也猜到了。但是她说,我只要每个星期回来住几天就可以了,别的她都不在乎。我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她,但是也很对不起你。有一段时间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够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不给你们带来痛苦。”
“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去的,总有一天。”他仿佛是在这样向我承诺着。但他其实是在故意逃避这个话题。
“鸡胸、鸡大腿、牛肉——尤其是靠近其臀部的位置,最后是猪肉,在我心目中,他们的顺序是这样排列的。”陆师兄满脸笑意地向我宣布,丝毫没有任何愧疚和不安。他深深以自己的爱好为荣。“牛肉就是那个部分,我画给你看。”
“你的嘴角……”他指指我的脸,在深情凝视了我很久,让我误以为他迷上了我,发觉了我灵魂之美之后。
“啤酒……啤酒……就是。哎呀,我好困啊。”他假装打了一个哈欠,逃避我的问题。
“所有的帅哥最后都变成了路人。”这也是我人生的悲剧之一。除了一踏进我们四班的教室,就像打了鸡血一样趾高气扬之外,我在其他美好事物的hetushu.com.com面前都会腿一软,转身走掉。看见帅哥尤其如此。据说在江湖上的帅哥心目中,罗秋楠的字号都是冷血美人,因为我总是在他们和我说话的时候不搭腔地走开,他们都以为是我性格孤僻冷感,不知道我是心虚。
但阿一总是不为所动。
“她是小女猫。”
师兄眼角仿佛微微湿润,他背转了身去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然后转过来笑着说:“都好久没过过生日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吹蜡烛了。”
“你是想节省打车费吧,拖着钟勇来。”阿一拆穿她的假面。
“什么,他对你这么没有礼貌?”在听过了我和师兄的共枕眠却无比安全的事实之后,哪怕是在星巴克咖啡连锁店内,阿一都忍不住激动地大叫:“罗秋楠,他不能欺负你平胸就把你当男人啊!”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边的风景哪里不错了,请问?”阿一没好气地对我说:“我替你解决了那几个大叔,你要请我喝可乐才行。”
但是自从认识我之后,阿一经常就对我做不礼貌的事情。
“有空你应该来听我讲的屈原,多向我学习学习。”他常常义正词严地建议我。
随着师兄声音的起伏,我渐渐靠近浴室,把头抵在墙壁上。
“那也有长得好看的大叔啊。”
师兄果然也是守信之人。虽然他常常不按牌理出牌。
“放心,我不会发泄在你身上!”
“你此刻说话真的好语文老师啊,你可以不要这么专业么?”
我承认他一脚踏在台阶上的姿势很帅气,但是我很想转身走人,我以为师兄的外形至少应该搭配个“路虎”或者“牧马人”。
“不错不错啊,很有可能。快来给师嫂倒茶。”
布置好桌子,开好空调。师兄帮我把锅子和菜色全部端上桌,做这些事情,他只要一眨眼的工夫就都做好了。“罗秋楠啊,你这个家就是缺男人啊。”看着师兄麻利的手脚,阿一哪壶不开提哪壶。师兄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不要叫我牛腩妹,我觉得恶心。”我打断了师兄的话。
当时,我觉得不少单身学姐、学妹都注意到了他。因此我轻易就原谅了他非常不和谐的穿衣风格。
尤溪和阿一在一边起哄。钟勇看看我,又看看师兄,脸色不免有些阴沉。
还好段老师不会想起给我买LV来刁难我。
但我很喜欢和师兄聊天。他说话的时候表情很丰富,嘴角有一点儿上扬。
所以此番听了师兄的话,我立刻点头如捣蒜,乖乖听话,等在餐厅门口。
直至喝完最后一口汤,他才好像一点一点活过来。
师兄,师兄,听起来就很有戏。距离上一次和李世涛谈恋爱,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了。钟勇依旧不冷不淡地出现。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将来会属于我。
这点对于一个公关来说,真是至命伤。所以我有时候怀疑她是故意的,就好像她常常故意不顾自己一米八的身高而装柔弱扑向帅哥的怀抱一样。
师兄比约定时间提前到了一个小时,拎着两大瓶可乐上来。看见扭曲成S形倒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阿一他先是吃了一惊,随即镇定下来。
虽然男士不怎么样,但女生的素质普遍都不错。有个披着大红色披肩的披风女一上台就说,“我就喜欢成熟一点儿的男士,最好是四十岁以上的。”她这一番发言博得了台下一众男士的好评,大家纷纷鼓掌,兴高采烈。
再看了下冰箱,发现里面还有半包上次尤溪来我家吃火锅时剩下的小香肠,也一股脑儿丢进锅里。
这次玉柱山之行就靠他了。唯一的亮点。
其实在一|夜|情市场上的双面人是尤溪才对。这是我事后比较出来的结果。
“大叔。”我斩钉截铁地回答阿一,遭到了他的一顿暴捶。
喜欢刘家俊的佳佳和妮妮更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再害怕刘家俊被我吃掉。“老师,最近气色不错。”就连不爱主动开口的刘家俊貌似也冲着我开了句玩笑。我想他们都误会了我和师兄的关系。
猜来猜去,最后我还是决定,派阿一出马,去验一验师兄的真身。要是他真是他们界的,我就把师兄拱手相让,想起来还真是心疼,到手的肥肉飞走了。
“我一天没吃东西了,真是太饿了。”他歉然地冲我笑笑,那笑容里没有力量。
他觉得我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人,没有一个能够算得上是标准的直男。说这话时他总是会拨弄一下他的格子围巾——天知道是哪一条。有一回我上他家一看,他起码有五十条格子围巾。他是一个购物狂,比我们任何一个都要疯狂。每次他给自己买东西时,都要念念有词地安慰自己说:“我以后和我爱的男人生活在一起,我们没有孩子,不需要钱。罗秋楠你少买一点儿,你还没嫁出去,以免以后孤独终老。”
夏天里,一个周六的晚上,我磨磨蹭蹭地洗完澡,正准备再接再厉上床敷一个面膜,就接到了师兄的短信。
其他的学姐学妹要是知道她们只是输给了一盘瑞士鸡翅,肯定会把银牙咬碎。
在我遇见陆振轩之后,作为一个只爱逞口舌之快的朋友,阿一总算派上了点儿用场。那是在我和钟勇还没有好上之前。
计划到后来,弄清楚师兄的问题所在变得比和师兄好上更加重要。我严重相信师兄有童年阴影,直到现在也没有驱散。我曾经听说过,一个男人的性取向偏向于同性,多半是由于小时候父爱不够,或者母亲太强大(师兄时常挂在嘴边的“地球母亲”不包括在内)。
“我发挥的。这才是真正的教学啊!”师兄沾沾自喜,“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他扬扬眉毛,开始背《离骚》。我则打了个冷战。
“你竟然没有夺门而出?”
阿一穿了件灰色上衣,搭配格子短裤,看上去价值不菲。自然卷很明显特意去外面吹过了。他下午3点就早早来我家,抱着融咪在沙发上发懒,我喊他来帮我洗菜也不肯来。“我今天要派上重要用场,我得十指不沾阳春|水才行。”他得意扬扬地对我说。
“那你这么有远见,他到底怎么回事嘛?”我不甘心地追问。
我被他搞得意乱情迷,又觉得十分好笑。轻薄的吊带蕾丝睡衣好像没有起任何的作用,但是又使他的肌肉紧贴着我的胸和脸。
但好在他的吃相并不难看。他的嘴巴看上去很标准,但实则张开后很大,所以食物都能准确地丢入,立刻闭上之后,不会留一点儿残渣在外面。嘴巴比较小一点儿的我就吃亏多了,啃个鸡翅半天啃不下来,总是把瑞士汁糊到嘴角。
周末,我安排亲朋好友到我家煮火锅。其实亲朋就是阿一,好友就是师兄。
全桌人听见我们的对话,纷纷被雷倒,泪奔逃走。就连原本中意师兄的学姐也含泪告别,只剩下我和师兄津津有味地在打扫剩菜,我们一拍即合。
“我爸说,我表现得太差了,不许回家蹭饭。我钱又花完了,开始几天,我回家就摸冰箱里的花生吃,没想到今天摸花生的事情也被我爸发现了。”
我曾经就此对尤溪说:“看吧,我一定要让我的男人及时带着iPhone、新相机、LV从天而降。最好这些东西都放在一辆崭新的汽车里。”
但我们都清楚明白,能够如千手观音一般抓住这些东西飞奔至我们面前的男人想必不可能再长着一张基诺·里维斯的脸。
师兄那件千年不换的篮球背心就这样陪伴着我度过了好几个星期,搞得我们班同学又开始人心惶惶,纷纷恭喜我谈上恋爱。
我试想了一百句的见面语,一句都没有用上。
我于心不忍,“那艾娃有多少岁了?”我故意问他。
“这样好像不太舒服。”陆振轩自说自话,把手插入我的脖子下面,把我的上半身环抱在他的怀抱里,然后贴进我的头发,说了句,“罗秋楠,你好像一块香喷喷的炸鸡啊。”
这使得他在我心中的酷帅形象轰然倒塌。
“其实,天井里冬天住着很冷的。”我正准备进卧室,就听见他在浴室里自说自话,那声音不太清晰,但我知道,他在说给我听。
“消失不是去死。死亡会留下尸骸。虽然百年以后,尸骸也会灰飞烟灭。但是在不长不短的时间内,还是会提醒周围的人,我曾经存在过。所以我希望,自己能够彻彻底底地消失,像一阵烟一样,忽然间就不见了。”师兄如此说道。
“为了地球母亲!”师兄吃掉了最后一块松鼠鲈鱼,我则干掉了最后一滴可乐。
好吧,我真的有点儿紧张了。万一师兄真的不喜欢女人怎么办?那我要让阿一请我吃十顿火锅作为弥补,反正肥水不流他人田。
但尤溪和阿一不同,阿一在关键时刻还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不会不小心说出不该说的话,我只一个眼神,他通常就能明白堂·吉诃德大老爷的需求。但尤溪就要冒失多了。
我满面狐疑。
“但我梦到你完全不同。我梦见我们站在绿色的草坪上,你手里拿着花,对着hetushu.com.com我笑,然后我向你走过去。你穿一条湖蓝色的裙子,就站在那里,笑得好开心。但是我一抓,你就像气泡一样消失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师兄我再也不问你了。你出来睡吧。”
“那你继续做梦,我不打扰了。”阿一对我说话向来刻薄。但谁叫一个大龄剩女加一个大龄剩gay已经成了这个城市最时髦的组合,我们就这样继续对彼此刻薄下去。
在很久都没有被帅哥滋润身心,差一点儿把我们班的班草刘家俊天天留下来开小灶以满足我那恶女的渴望之后,我觉得,我必须把陆师兄搞定,哪怕杀死一百只鸡取其胸脯也在所不惜。
“当时恨。但是现在已经不恨了。我知道我现在的生活,怪不了别人,都是因为我自己。就算是没有我爸爸的病,我当初可能还是如此选择。但要是早一点儿认识你,再早一点儿认识你。我可能就不会这样选。你相信吗?”
我很想掐死他!折断他细长的胳膊!
师兄大概是把我当做了他的鸡翅朋友,不介意对我敞开心扉。
“要是你是直的,我马上和你结婚。”我不甘示弱,“还有,要是我是男的,尤溪也会想和我好的,你到时候准备好和她打架争抢我吧。不过,你对我比她对我大方多了,我八成会选你。要不,你现在就先请我吃个小龙虾,为我们的将来打个基础?”
车上的年龄层我怀疑和我爸爸差不多。老年团,彻底的老年团。我简直想高歌一曲陈奕迅的歌:“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牛腩妹……我其实……”
“我不是早说过,你就是最悲惨的那种胖子——平胸的胖子。胖子的一点儿好处也没占到!”
我互相介绍了他们,对阿一的身份故意含混不清。我想,要是师兄有哪怕一点点在乎我,也会介意阿一的存在吧。阿一看见黝黑的师兄,笑得像一朵花儿似的。气氛相当融洽,师兄甚至很快和阿一开起了玩笑,和他一起数落我的身材,“我们家牛腩妹有时候不像牛腩,我觉得,更好似一块炸猪排,哈哈哈!”他和阿一说说笑笑,一边望向我的眼睛。
“要不我们去走走。貌似那边风景不错。”
……
酒足饭饱,师兄小心翼翼地把我和他吃剩下的鸡骨头摆在了一起。我看着都觉得有几分恶心。“这下母鸡妈妈也开心了,有全尸了”,他笑嘻嘻地对我说。那一刻我怀疑他看的《资治通鉴》其实都被他吃到肚皮里了。
不像我,一上去就介绍自己是语文老师,立刻赢得了大叔们的好感,真是愚蠢之极。要说我这个职业有什么显著的好处的话,那就是在相亲市场上格外吃香。虽然不如幼儿园老师那么抢手,但也是温良恭俭让的代名词。
但我从小就对肯和我喝一杯水吃一碗饭的男人颇具好感。在我家,我爸每次帮我妈妈吃剩饭的场景我都觉得非常甜蜜。但随着我妈体重的逐年增加,她开始没有任何饭可以剩给我爸爸吃,他们经常因为最后一块肉而大打出手,互不相让。
听到“牛腩妹”这三个字,尤溪爆发了一阵天摇地动的大笑。一旁依旧站着的钟勇也不急着落座,只是插着双手闲闲地站着,一副来看好戏的模样。我看着面前的雾气腾腾,彻底忘记了自己究竟是怎么样把场面搞到这么混乱的。
“我觉得,你师兄比较喜欢我,他让我躺在他的大腿上,还给我念《诗经》。”尤溪也不甘示弱。
我被“拿车”这两个字惊到了。我这辈子没见过什么有钱人,每次要搬家什么的,都只能厚着脸皮要学生家长派车来帮忙。
在和钟勇好上之前,阿一一直嘲笑我,“你压根儿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你从来没有拥有过真正的爱情!一次也没有!”
“你的那棵树,叫什么艾娃的,也是在向我寻开心么?那颗鬼树到底在哪里,你到底是谁?”我气到发抖的地步,“有没有人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要不是他有张帅脸,我真的就拂袖而去了。
“啤酒是怎么回事?”我拦在卧室的门口,“还有,你给我去洗澡。”
我不知道如何定义我们的关系,但是我喜欢听他给我讲上下五千年,讲地球妈妈的故事。师兄唯独从不对我提起他的父母。我只是隐约知道,他家住在天井搭成的房子里,因为他喜欢向我炫耀他的爱树。
“我家地上也很干净,至少比你干净,所以你必须洗澡。还有,说说啤酒到底怎么回事?”“那……我还是去洗澡吧。”
钵子街?我拿到师兄的地址感到匪夷所思。我越想越不对,下了狠心抱着被子就这样打车过去。
告诉尤溪这个画面想必会被她耻笑。果然。
“那些哪里能算是风车啊,我当记者还有可能泡上他们,你就一点儿希望也没有了。”
只见段老师眯起了他的小眼睛,一瞥胡子滑稽地在嘴唇上滑动,像一只硕鼠,他双目含春地对我说:“这可是我特别照顾你的啊!去玉柱山两日游。你去了就知道了,哈哈哈!”说完扬长而去,留下我在学校的走廊里目瞪口呆……拜托……就是那个小小的破玉柱山二日游算什么福利啊,双休日我宁可在家睡觉玩猫。
但我知道,我心疼他。也许不是爱,但是我从内心深处心疼他。
似乎也非常无聊,阿一点头答应了。
不一会儿,师兄骑着一辆银黑的自行车,一脚停在餐厅门口——还好不是共享单车。
“滚!他睡得那么死,又把我死死压住,我一晚上都在思考着我会不会被他勒住窒息而死。哪有空去搞这些花样。”
他只这样说一句,我就义无反顾地被他牵着往前走。不管前方是哪里,都义无反顾。但无论怎么想,那张脸都有点儿像钟勇,棱角分明,低头时一阵阴霾,抬头时一片阳光。
我立刻三条阴影,“鸡翅兄,我家就住在这学校附近,离这里大概走路20分钟的样子。我不是牛腩妹!我是崇高的语文老师!”
“那是棵法国梧桐,就在我的房间里。从我的房间里一穿而过的,所以它是我的树,我给它起名叫做艾娃。”说这话的时候,师兄孩子气地瞪大了眼睛。看见我迟疑的脸,他随即把脸埋在臂弯里,“你不相信是不是?”他像个受伤的孩子。
“有时候我会做那种梦,梦里我在前面跑,她在后面拼命追我。无论我躲在哪里,她都能找到我,然后我继续跑。我和她说过这个梦,她哭得极为伤心。所以我希望自己可以消失掉,我所有的罪孽也一起消失。”
第一次来时还特意向我确认:“你要做没有礼貌的人才行啊!”
周日我请师兄去吃了KFC,吃完全家桶之后,他又要求我在门口给他买了两个杂粮煎饼。饭毕,还颇有良心地回请我吃了一个冰淇淋。当然“牛腩妹”这个外号依旧响彻整个沙市的上空。“鸡翅兄”这三个字显然不如“牛腩妹”响亮,所以在象征性地反抗了几回之后,我依旧叫他师兄。
他担心我找不到男人,病急乱投医。
“罗秋楠,所以我是一口鲜桃没吃上,你吃了烂杏半筐啊。”
“对啊,她原本要你赐给她的儿子一具全尸。”
说起我和阿一的相遇,那也是惊天地泣鬼神——我们是在一场相亲派对上遇见的。
阿一断然拒绝,因为他有一套自己的理论,“一个男人要是和一个女生同房,而没有把她给办了,那对她是非常不礼貌的事情。”
要是他不是,哼哼,那我就尽快找机会把他给办了,用鸡胸和牛臀部做诱饵。
不是那种灯红酒绿、觥筹交错,我穿着迷人晚礼服,他穿着笔挺小西装的高级相亲派对,而是一个令人万分惆怅甚至抓狂的老年团。
“你不会摸啊?”
我听见师兄关了浴室的水,伸出一只手把我挂在门把上的睡裤拿进去,发出悉悉率率的穿衣声。我知道有些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但他没有告诉我。我不敢再问,怕问下去,那些事连我都无法承受。我刚刚瞥到师兄的手臂上有一块深紫色的淤青。
他们都不知道我的秘密。只有钟勇给我发了条短信,“某人的师妹,珍重。”
“难道他是我们界的,要么你介绍给我吧。听你说他好像长得还蛮帅的,希望这次是个1啊!”
医药大叔穿着内裤躺在床上,请求尤溪帮自己按摩。豪放地脱掉自己的上衣的尤溪以为这是大叔调情的方式,就卖力地赤|裸上身为他按摩了二十分钟,没料到,二十分钟过去,大叔要求她再按摩一会儿,完全把她当做了正经的按摩女,这使尤溪相当不满。
我被他的理论瞬间石化了……“一|夜|情还有口碑啊……请问你在江湖上有什么字号吗?菊花侠?”
这是陆振轩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们从此再也没有见过面,哪怕在路上,也没有很偶然地碰到过。
“哎,既然你这么喜欢,那我下次请你吃KFC全家桶好了,原味鸡全部叫他们拿鸡胸肉好了。”
慌张地穿上蕾丝睡衣,再涂上了和-图-书肉粉色的唇膏,把不算太长的头发吹得更加蓬松一点儿,我对着镜子照了下,一切刚刚好。“天生丽质难自弃啊,罗秋楠,你怎么这么可爱啊。”我催眠自己。努力不去注意自己那小短腿和算不上很细的,好啦,实际上是蛮粗的胳膊。
“那你喜欢的那些不切实际的男人们就是你的风车罗?”
“我相信。”我看着艾娃在我们面前发着光,看着师兄眼睛里没有说出来的那些话。“谢谢你曾经对我有礼貌过。本来我还以为自己是个毫无吸引力的女人。多谢你捧场。不过你现在这么有钱,可以买很多鸡腿肉牛臀肉吃,不要再去外面和别人抢吃的,尤其不要因为一盘瑞士鸡翅,就随便坐在一个女人的旁边。那样是很没有礼貌的事情。”
春天、夏天、秋天、冬天。
我们嘻嘻笑着,时间过得好快。
师兄慢慢吞吞地从后面走进我,抱住我,把他的头埋进我的脖子,大口呼吸,“牛腩妹,你现在变成火锅妹了,满身都是辣椒油的味道,但是我好喜欢。”那一夜,师兄对我很有礼貌,太有礼貌了。礼貌到我浑身无一处不舒坦。
“那你和我岂不是都没戏了?”
“小时候被我爸打的。”他老老实实地承认,“就是啤酒的事。那个真没有骗你,但是是十年前的了。我爸爸现在在医院里躺着,尿毒症,每隔两星期就要血液透析一次。这已经是他住院的第五年了。”
“我是陆振轩,牛腩妹给我传播了什么虚名?”师兄问道。
“后来他洗澡的时候,我就说,我来帮你。没想到他答应了。那我想这次总算有戏了吧。结果进去一看,洗澡时他也死活穿着内裤不肯脱掉,用手紧紧按住关键处,好像我要强|暴他一样。士可杀,不可辱。我心想,既然无能,干吗还要叫我去呢?难道仅仅只是为了欣赏我美丽而年轻的肉体……”眼看着,尤溪又带领着话题往低俗不堪的地方走去。
师兄沮丧地走进门来,完全没有看我的蕾丝一眼。他把背包往我的沙发上一丢,就颓然地倒下,脸色惨白,嘴里连连说着:“饿,牛腩妹,我想吃泡面。”
“所以,我的目标是——”
“那我还是幻想如果他包里揣着缩小胶囊,把奢侈品都放在里面就更好了。或者他说的不是我们回家吧,而是说:‘走,哥带你去商场买。’那我就更欢乐了。”尤溪如此渴望着。
我不知道师兄“奔三”的人了,还过着这样的人生。我不知道,高高大大的师兄,有一个这样的家。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依旧不反抗。
我无语,“拜托,你亲的不是包,是他的脸好么?”
师兄沉默不语。他没有再穿着我熟悉的那件运动夹克,身上的外套材质良好。屋子的玄关处摆放着奈良美智的画作,看起来是个颇有品位的家。
阿一从不打算买房子,对车子也没有兴趣。他唯一的心愿就是,“找个喜欢的男人,然后和他一起过。”
我的小心肝一紧,心里直打鼓:难道他下一句就是要向我献出他的处|子之身?
“那你不可以回家吃啊?你不是住家里的吗?”
“我怎么知道?”
“我没有。因为我听说,那家酒店的早餐非常精致,颇有档次。事实上,我也不虚此行——那早餐里的黄油是我吃过最醇厚的。咖啡也十分香浓,还可以无限添加。”
师兄狼吞虎咽地把这锅大杂烩乱炖吃进肚皮里,只花了五分钟时间。
“滚!你又要和我抢男人!难道以后你就是我师母,不,师嫂?”
“等我当上你师嫂了,我就去住他那个天井了,拜拜。”阿一故意气我。
但是“我们家”这三个字又让我气不起来。“牛腩妹,我来帮你洗香菇吧。”他二话不说钻进厨房,我心里暖暖的。
我从未见过师兄这副样子,心里的担心排山倒海地涌出来。也来不及问些什么,只是连滚带爬地奔进厨房,拿出了泡面,烧开水,在锅里打了两个鸡蛋,从冰箱里翻出了一小把菠菜,切了一点儿葱花,通通煮进锅里。
“这就是艾娃,我没有骗你。”半晌,师兄终于说出一句话来。
太阳从学校走廊慢慢降落。我柔肠百结,想到自己又给自己找了个事,简直万念俱灰,一不小心就错过了今日与林老师搭讪搭顺风车的好时机。
没有想到的是,她把钟勇给带来了。
“你的名字我也没忘啊,牛腩妹。”
我被阿一的经历彻底折服。
其实在我心里,那副画面是这样的:那个人影走得既洒脱又不紧不慢,仿佛是在夕阳西下之时,他的身影贯穿长长的公路。他身上空无一物,既没有挎着我梦寐以求的奢侈品,也没有任何的累赘。他就那样坦荡荡地向我走来,踏实、温柔,无需多言,仿佛我们第一次说话就是我们的第一百次说话一样熟悉。
周日下午,天气很阴沉闷热,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我心中既忐忑又安定,希望能尽早得到答案。我起了个早骑车去超市买了鸡胸肉、牛肉、肥羊卷和麻辣汤底以及各种菌菇。花了两个小时用牛肉和菌菇好好熬了个汤。再把麻辣汤底混合花生油,放入辣椒、花椒爆炒十分钟,把牛肉蘑菇汤注入调料,看着它们一起在锅里冒泡。
眼见玉柱山风景不算太差,有几个大叔要相约我单独去散步,希望能进一步了解一下。但我完全不想了解大叔使用的是哪个牌子的染发膏,我就立马铆上了阿一。
“说正经的,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是食草男啊?从日本传过来的一个说法。我们班那些‘00后’们就有好几个这样的。男孩子,天天化妆得比女孩子还精致,连眼线都画。但是他们也不喜欢男生,好像也不喜欢女生,只喜欢自己。”
“长得还不赖,何苦呢!”那个小声音继续八卦道。
钟勇见状终于多说了几句,“我看尤溪和阿一都醉了,我把他们都送回家吧。你们师兄妹好好在家收拾战场。”他对我眨眨眼睛,但是那表情很讨厌,但来了一股冷风。
“那你有没有告诉她我是弯的?她不会对我很有礼貌吧?”
看完《堂吉诃德》和满山满眼的“0”与剩女,我和阿一都无比惆怅。我们走在话剧中心门口那条叫做春风路的文艺小路上,提不起一点儿精神。
“呃……关于吃的事,你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忘啊。”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有意思的小师妹?”
“谁是平胸,我有胸。”我极力地把胸往前一挺。
“愿堂·吉诃德大老爷保佑他们。”
“所以你还是跑掉了?”
“Deal!”
趁师兄进卧室搬椅子,阿一伏在我耳边轻轻说:“我觉得他蛮好的,就是黑了一点儿。我不喜欢皮肤黑的,其他甚好。”
他如此说到自己的生日愿望。
我的手指停住。我知道他这话意味着什么。仅仅凭借一个成大教师的工资,是不可能支撑这样的五年的。“你不恨他?”
我的湖蓝色外套和黑色蕾丝小裙在哭泣。但是我不管。
我答:“是的,所以他走得特别慢,到现在还没走到我身边。”
“好,过完今天,我看你还来不来我家蹭吃蹭喝。”我威胁他。
“你提醒了我,我决定这个假期就布置我们四班的学生看《堂吉诃德》的原小说,让他们写心得。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那些死小孩必须看看这个。”
好吧,我今天就拼了。穿高跟鞋走路回家,脚实在是太疼了。
有位高中同学甚至不怕跋山涉水,跑到沙市来泡他,并且暗示自己订了宾馆的大床房,邀请阿一过去叙旧。
“‘菊花残,满地伤’,不如我唱给你听吧……”我恬不知耻地把手搭在阿一的肩膀上,好像我是女人中的男人,他是男人中的女人一样,“阿一呀,等周杰伦来沙市开演唱会时,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阿一的介绍言简意赅,“报社记者,只是来玩玩的。”就轻松退出了尴尬的局面。
陆振轩是我的师兄,我们在大学的五十周年校庆上遇见。陆师兄一身肌肉黝黑,右边耳朵上打着耳钉,在校庆时依旧穿着篮球背心背着斜挎包上阵,但是他的脸长得很好看,眼睛又黑又亮,眉毛很浓。
我反过来驳斥阿一,“你又好到哪里去啊?每次和别人乱搞,自己又没感觉,你干吗还出去一|夜|情啊?”虽然早就明白了自己的性向,但阿一的生理上实际还没觉醒。
“行,你要去也行。但是你不许当面问,师兄你是不是性无能!听到没有。不然我们就绝交。”我严厉地喝住尤溪。和她近十年的友谊让我明白,和她事先谈好条件是件多么重要的事。
“罗秋楠你!好吧,可是我讨厌胖子,大叔的身材都不怎么样啊。要是你是男的就好了,我就可以和你好了。”
“死肉才有肉的质感,唉,你不能体会那种美好。”他惋惜地摇摇头,把手在我的头顶抚弄了一下,算是安慰。他摇头的样子还是蛮可爱的。
看见钟勇,我的心脏怦怦直跳。我看看师兄,又看和*图*书看钟勇,暗中怒骂了尤溪一百遍。尤溪冲我眨眨眼睛,“刚才参加的建筑论坛活动正好碰到了钟勇,他听说你家有火锅招待,就兴冲冲地也想参加。”
罢了罢了,周末只好贡献给玉柱山了。
并且我还郑重其事地把这些要求写在了记事本后面,与上早自修、从食堂多打点儿饭以便周末可以不做饭等条目齐头并进。还隔三差五地加入一些条目比如“SK—II的神仙水好像不错,神啊,让我三十岁以前能用上吧。”
“我怀疑他是性无能……你和他睡一起时,他有反应吗?”
“什么怎么了。”
“是啊。哈哈。你真聪明。”
“难道不会自己去买点儿东西吃吗?这么大人了。”
他仿佛君子一样坦荡荡,搞得我像小人一样。我正打算说点其他什么,师兄就悠悠地说:“这种床垫睡起来是不是真的很软啊,我从来都没睡过诶。我的床就是硬木板。”
“那个你不吃了吗?”他再指指我盘子里剩下的半边鸡翅。缺了一点儿的眉毛轻轻一挑,颇有点儿马特·达蒙在《谍影重重》中的风采。
接近冬天的梧桐树,只剩下零星的几片叶子。花园里的其他植物倒生长得格外妖艳,我说不出它们的名字,只望着这一片片的灿烂,颓然地倒在花园里的小躺椅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觉得我脑袋很胀。
我原本头上如干物女般扎着冲天辫,身上穿着破旧但是舒服的粉色运动套装——还是在网站上购买的冒牌货,好莱坞明星最爱。佳佳似乎就有一套真的。
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幕布拉开了,演员郭涛从舞台上蹦了出来。单身久了,我连看他都有几分帅气……堂·吉诃德是一位愁容骑士,一直爱着幻想中的村妇。在王小波向李银河示爱的那些情书里,他不止一次把自己比做愁容骑士。
我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去抚他那已经纠结在一块儿的眉毛,“这块缺掉的眉毛,是怎么回事?”师兄却抓住我的手,放在他下巴边摩挲。
步出了餐厅大门,师兄问我:“牛腩妹,你住哪里啊……”
“你有个鬼的可能,他们都是直的!”我横眉冷对。
“一,这个周日我不用补课,可以去。二,吃完之后,请不要再叫我牛腩妹。”
“拜托,我是颜控好不好!”
“有啊,直女和直男以及大叔。”阿一回答得相当快,当然答案也相当令人崩溃。说话时恰巧有一阵风从春风路上吹过,吹过他的头顶,吹起了他的自然卷,给他平添了几分惆怅和无奈。
阿一在我耳朵边上小声说:“别想了,这里的男人大部分都是我们界的!”并且还咬牙切齿地加一句,“妈妈的,还都是0!”
我看着这幅图,目瞪口呆。
我彻底被迷惑了。“我就这么没有吸引力?”我内心一直在思考这个严肃的问题,不一会儿,也就此睡去。梦里师兄的故事在不断交缠,他那长着一棵树的小屋子,他那逼迫着他喝啤酒的爸爸。
这个发现震惊了我,虽然从刚才的小声音中,我就听出了些许古怪,但我没料到他是个打扮入时的年轻男子。从小就练就了一对火眼金睛,看着BL漫画长大的我,立刻把阿一归类:好姐妹,青春做伴不寂寞。
“我叫罗秋楠。”
“我觉得他基本上就是性无能了。”尽管还未碰面,尤溪就对师兄的人生给出了悲惨的判断,“要不你带颗蓝色小药丸去,他可能就对你有礼貌了。”
那次之后,我和师兄的关系好像并没有落在实处。他依旧有古怪之处。他没言明过,我也不问。他常常给我打长达两个小时的电话,他常常到学校来接我下班,但他再也没有住过我家。这一切都使我无比纠结,无人相诉。我觉得我开不了口告诉阿一和尤溪,其实我和师兄早有一腿,但是毫无进展。他们显然会把我掐死。
“好啊,说不定我还能拿到免费的票。再顺便请你喝个奶茶。”
我本身并不排除相亲派对,但也从未努力加入。直到有天学校的教导主任段老师也忍不住拉过我说:“小罗啊!我看你到现在也没个定性啊。这样吧,学校里有个福利项目,我安排给你吧。”
他的眉头不展,我则心在滴血。
“消失?”
“你说,堂·吉诃德大老爷追逐那些风车和幻想中的魔法师,到底累不累呢?是幸福还是快乐?”我酸溜溜地向他发问。
“要么崇高的老师你等等,我去拿车,送你回去吧。”
到了这里,我不得不佩服段老师工作如此认真负责了,拿了我们班级的合影给主办方使用。怪不得我觉得教研室后面的师生园地里多出来一块古怪的空白,原来是他把那里的照片给抠走了。哎,虽然段老师是有点热心过度,不过我还是应该对他好一点。
“地球母亲,”他说,“地球母亲……”
“我羡慕你。你知道自己要什么。”
“什么!怎么可能?”
他依旧什么都没有说。
看着我慌乱地用桌布擦拭嘴角,师兄笑了。他放下筷子,递了张餐巾纸给我。我忙不迭地说:“多谢多谢。”但是赫然发现那张餐巾纸是他自己用过一点儿的。
“那这下好了,她儿子的尸体一半在你腹中,一半在我腹中,这下无法结为连理枝了。”
我对他友好地眨眨眼睛。
“你那张还是个集体照呢。旁边还有很多很多学生,你被用红笔圈了出来做标注,哈哈哈。其实那照片看不清楚长相,但来的人里就只有你一个是老师……”
和我又想到一起去了。
阿一的大气立刻使我对他的好感度倍增。我当时心想,要是我看错了呢,说不定阿一也是个好对象呢……幻想还没结束,阿一就开宗明义,“我是被我妈逼着来的,给报好名,说是有几个姑娘照片她都见过,不错。好像里面还有你的照片。”
“我也不希望是。但是陈启发最近一直在帮表妹修电脑,表妹也怪怪的,我一定要查清楚这件事情。”美环差点儿把银牙咬碎。
师兄看我一眼,低下头,颓然地走向浴室。看着他的背影,我突然有一点儿心酸。
“滚滚滚。”
“我是住过天井搭建的房子,那个也没有骗你。喜欢吃牛肉和鸡肉的事情也是真的。以前养成的习惯,多久都改不了。”他把我拉起来,轻轻靠在他身上,“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小时候,爸爸对我很不好,家里没有钱,吃的东西也少,我又长得快,所以喝啤酒,吃花生都是真的。”
“我常常在填报志愿时教育我的学生们,自己喜欢的和适合自己的很有可能是不一样的。那怎么办呢?你喜欢的可能不止一个类型,适合你的也并非只有一个,所以你就要在里面寻找交集,那就是你的目标。”
“你还不是来蹭吃蹭喝!”尤溪立刻把自己安置在了一个舒服的位置上。“这位就是罗秋楠的师兄啊?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他很快又高兴起来,“你知道,整个沙市里,都不可能有谁的房间里还有棵树。所以啊,住在天井里就是好舒服,夏天非常凉快。”
在交换了彼此的情感经历之后,阿一给我来了这么一句。因为我们都喜欢顾长卫的电影《立春》,每年春天都要把王彩玲的台词拿出来念一遍。“每年的春天一来,我的心里总是蠢蠢欲动,觉得会有什么事要发生;但是春天过去了,什么都没发生。我就很失望,好像错过了什么似的。”
尤溪说:“这个男人身上的担子真重啊!”
我知道他是在提醒我,但我实在觉得他很烦。
阿一是个男人。没错。他穿匡威基本款运动鞋,牛仔裤有点儿紧身。我后来有机会近距离观赏他的双腿时,我立刻想把其切下来装在自己的腿上——绝对是大街上女人们羡慕的“瘦腿精”。
阿一手上还端着一杯咖啡,他时不时喝上一口,但是一点儿用也没有。他用眼睛不时斜我一眼,以确保我没有走错路。
我一时语塞。
后来我才知道,陆振轩之所以坐到我旁边来,是因为刚好有盘瑞士鸡翅放在我面前,而我们吃饭的桌子是没有转盘的……他怕坐远了夹不到。
七月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了孟京辉的话剧《堂吉诃德》。阿一是个文艺男,并且由于在报社工作,常常能带我去蹭媒体场。《堂吉诃德》就是他第一次带我去看媒体场,走进场子,我被深深地震惊了。满山满眼都是阿一和尤溪,满山满眼都是和他们一样打扮得很怪异,也可以说是出色的男男女女。男人的裤子只到脚踝,女人的裙子前短后长,都在大腿以上。
但阿一立刻纠正我说:“我就是在初三时欢快地发现自己只喜欢男生,那是在一本叫做《家庭医生》的杂志上介绍的。在得知了自己这样的表现是被称为同性恋之后,我就欢快地成为了一名同志。虽然在那之前我就对辞典里‘肌肉’一词旁配的手绘半裸男插画百看不厌啊。书中自有颜如玉!你看我果然就是吃文学这碗饭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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