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到底爱不爱我?

那个真正的早晨来得悄无声息。我和钟勇相拥而眠。他上了早上5点的闹钟,晚上早早就睡下。因为他第二天要赶到苏州去开会。苏州,又是苏州。他甚至从公司借了辆车子,这对平时不大愿意开车的钟勇来说,也算是特别的事情一桩了。但他只是说开会不想迟到。
钟勇混不进火车站,只好在进站口和我道别。我冲着他摆摆手,“你不是还要加班么?快回去吧。我自有办法,一定能挤上这班火车。”
“嗯。”钟勇没有说下去。他沉默了一下说:“你快出来吧。你行李好重的。”
“嗯,的确如此……你得意死了吧。”他小声嘀咕。
“哈?”
反正钟勇的离开,是一步一步的,显得颇有计划。其实这些事当时都有蛛丝马迹,事后回想起来也并非我粗心大意、毫无察觉。但当时一心沉浸在幸福中的我,完全没有料到钟勇会对我出这招。
但我终究没有深刻去研究这其中的原因。
一切都如往常一样。如往常一样。我只轻微感觉到有些不同。
“你今天怎么这么罗唆……”我断断续续地回答他,“很困啊。”
“你说,钟勇不会也是个极品吧。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认识他的?”我小心翼翼地问尤溪,不免对目前的甜蜜生活有了一丝小小的担心。“你知道,我的运气一向很坏。”
有一次,我在家中摆弄钟勇的相机。
说话的时候,我心里其实一点儿底子都没有。好不容易拖着大包小包进了站,结果乘务员却不让我上火车,说是已经超员了。我在售票办公室又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想补一张下一班火车的票,也始终补不到。
我沮丧地往出站口走去,顺手给钟勇打了个电话,“承你吉言,我真的没有赶上火车。连补票都补不到。这样我又要拖着沉重的行李回家了。我想死。”
钟勇立刻察觉了我的沉默。“后来我才知道,一生原来有那么长。”
我心想,这相机虽然是钟勇买的,但我一直在用,还用分什么你我么?
后来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帖子说:有没有天蝎男突然就消失不见啊?
我没有他这么好的心情。临到出发时,我压根儿没有抢到火车票,只好用教师证先进站,然后上车补票。
“妈的,你诅咒我。”我总是这般恶劣地回答。但我慢慢发现,他是真的怕我被车撞死了,怕我掉进水里淹死了,怕这世界上没有我了,他因此就不能活下去了。他是认认真真地叮嘱我的,不是玩笑,不是儿戏。那种担心,只有很爱很爱一个人时,才会有。
在那一瞬间,我确实结结实实地被他感动到了。他怕我临时出事,走不掉,所以默默等火车开走了才走。如果我就此顺利走了,我永远不知道他会在火车站默默等到我离开。
钟勇没有车,房子是租的,但我都不介意。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们会和-图-书变得有钱,而且就算那一天一直不来,也没有关系。我可以找到20元一件但是依旧好看的衣服来穿,我爱吃路边摊,最喜欢坐在大排档和心爱的男人一起,看人来人往。
连我挂在卧室墙上一张小小的合影他都带走了。我确实觉得家里少了什么东西。
“哈?我听不清楚。”我挂断了电话。
我喜欢问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问他是不是很吃陆振轩的醋。
就连钟勇最爱的床上运动,他也总是因为工作之名而显得意兴阑珊,所以尤溪的总结是彻底正确的,“一个爱你的男人,再累还是会与你乱搞。就像一个男人再穷,也会送你礼物一样。” 我却固执己见地相信我爸的话。
我觉得女人真的是麻烦的动物。据说每个女人都喜欢问的一句话是,“你到底爱不爱我?”和它内核差不多的问题还有,“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你到底喜欢过我吗?”
在火车站折腾了一个小时,毫无办法,我只好先做在沙市多留一天的打算。掏出手机给爸爸打电话的时候,才发现钟勇一个小时前说再见时就给我发了短信:小胖妹,你挤上车了么?
感动,果然是不可以当饭吃的。
“罗秋楠,我说钟勇要和你分手。他打电话给我,让我告诉你!”
我摇摇头,把手臂张开,要他抱我。他停了一会儿,就埋下身子抱我,抱得又紧又凶。我不由得沉浸在这自以为甜蜜的爱情中,丝毫不知道我马上要失去他了。
“你在出站口?你怎么还没走?”
可见真是我爸的传统教育传统价值观害了我,是毒果果。
“都是别人玩弄我。我每次都想结婚的。”
我妈总在一旁唉声叹气,等我爸走了之后,才小声凑到我耳边说:“别听你爸那些,经济是国家命脉,有车有房的才考虑哈。”
我每天都在回忆,我和他之间的点点滴滴,回忆起他曾经告诉过我的一切。
徒留我一个人脸上还挂着欲望的表情。
我迷迷糊糊中感觉,他很早就醒过来。轻手轻脚地起来穿衣服,动作和平日里有些不一样。他好像在房间里忙活了很久,收拾这个,收拾那个。过了很久又没有动静了。我以为他已经出发了,睁开眼睛,却发现他坐在床头静静地望着我。那一眼相当复杂,我到现在还能记起来。
“我认识他是在一个饭局聚会上,当时他同时在应付三个女人。各个都比你漂亮身材好,他居然选了你,可见你们是真爱。”
“分手。你这个女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呢?钟勇这个变态太坏了,枉费我们做了那么久朋友,连你也不放过。他跑了,你听懂了么?他跑了。”
我立刻回复:我我我。
我因此沉默不语。
曾经有一次,我们离结婚这个话题很近很近。
“楠楠,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我走了。”
和-图-书能有多爱啊?”
“哈……什么东西?”
其实我不想和尤溪分享我和钟勇之间的小甜蜜。
他说:“我一开始就看出来陆振轩有隐衷,只有有隐衷的人,才会像他那样看你。”
接过行李,钟勇敲一敲我的脑袋说:“你办事我还真不放心。要是有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怎么办啊?今天晚上回去我先在网上帮你找一张票,明天再送你过来。”
小长假来临,我爸电话催我回家去给我妈妈过生日,他们有时候恩爱得让我抓狂。钟勇去火车站给我送行。他说手头上有个工程丢不开,没办法陪我回家。“当然我也怕你爸打断我的腿,要是他知道我每晚都搂着你睡觉的话,哈哈哈。”他一时间就得意起来。那张脸笑起来确实相当好看,也引人瞩目。
“你哪个前男友说过这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啊?岂不是和我一样聪慧了。”尤溪很不屑地撇撇嘴,然后看了一下表,是一只镶满水钻的手表。“我要去和超市男看电影了,晚了就买不到今日对折的票了,拜拜。”她撇下我离去,又转回来说:“你和钟勇不去看电影啊?要不我们四人约会?”
“我真的怕死了。你动不动就说以后再也不联系,我也怕死了。”他说着说着,就动起手来抱住我,“我总有些极坏的预感,我觉得这些幸福都是假象。”
“哈……你说什么?”
眼泪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仿佛都漫过了我的脚面。天地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而我在孤寂的宇宙中飞翔,被抛弃,又落下,被抛弃,这次又落下。
“哎,那你要小心了。你们才热恋没多久,他就开始忙工作了。说不定你这次又碰到衰神了。”
我想起那些些微的不同是什么了。他看我那深深的一眼,是一种诀别的眼神,是一眼万年,是下定决心再不相见的眼神,是非洲大草原上要离开族群的狮子的眼神,是太平洋底下最后看一眼家乡的三文鱼的眼神,是他要和我说再见的眼神。
“是吗?那我不多说了。不过你啊,以后少吃点儿小龙虾。”
我和钟勇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那些话无边无际,全部都没有尽头。
“据我所知,没有一个给他买车买房的爸爸,也没有一个供养他吃喝的女人,你放心,他是他自己的主人。他不需要为别人的人生负责。”
第三节课休息时间,我接到了尤溪的电话。她一般12点前都没起来,不可能给我打电话。电话那头,尤溪的声音听起来很惊恐,比平时还高了八度,她在电话那头大声叫嚷:“罗秋楠,大事不好了。钟勇要和你分手。他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他去德国培训了。他说他喜欢一个女孩子从来不超过半年,你也不例外。”
“如果他没有上你,要么他就是gay,要么他就是性无能。这下我更坚定这点了。”她https://www•hetushu•com•com继续絮絮叨叨。“还好你后来和钟勇好上了,不然你怎么办啊,朋友。”
我问他:“他是怎么看的?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难道你也有隐衷?是不是也有个富婆在家里等着你。”
我说不上来那眼神中有什么,但是有种我从未见过的悲凉,像是一种小动物。
然后惊觉下面有一排女人都迫不及待地点头。
一、钟勇不得伤害罗秋楠,也不得见到罗秋楠受到伤害而袖手旁观。二、钟勇应服从罗秋楠的一切命令,罗秋楠叫他去伤害谁他就得去。三、钟勇应保护自身不伤心,但不得违反第一、第二条。
仿佛那个男人要是说了一句“是”,就真的是一样。
有一天,钟勇表现得特别明显,他在我家翻找了整整一天他的篮球鞋,而他平时根本就不打篮球。我曾经对这双从未使用过,却被他带来带去的篮球鞋感到很好奇,他却总是含糊其辞。我问他为什么找得如此之急,钟勇总是回答我说:“想起来的事情就马上去做了,这就是我的人生原则。”他一鼓作气地找出了自己放在我家过季的睡衣,他特别喜欢的几张CD,一股脑带回自己住的地方去,我都丝毫没有感觉到,他正在离我而去ing。
但是他压根儿不看旁的人,只是盯着我。
惊觉自己也爱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在自己家的马桶上,看一本乱七八糟的小说《失恋十日谈》。融咪则照旧蹲在我脚边的一本旧杂志上,用尾巴尖轻轻扫着我的脚背。不自觉说起这句话叫我发现自己也是个平凡的女人,连猫都不放过。
她生起气来的时候会疯狂地咬我,而且准确地找到我光洁的脚背,而不去咬我穿着粉色运动裤的小腿。我就想猫应该分不出什么是我的肉,哪里是我穿的衣服吧,但是结果总是让她咬在我最脆弱的部位。
“其实……我怕死了。”钟勇做出了个嘟嘴的可爱表情。
“你怎么知道?”
钟勇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第二天早上出门时候,我又突然间看见这个口袋。看见他拖鞋的一角露在袋子外面,可怜巴巴的样子。这拖鞋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我也没有。但是我们为什么都要被丢掉呢?仅仅是因为我们不被需要了吗?
他带走了他平时用的,心爱的一切,唯独没有带走我。
我仍然在幻想,钟勇有天会回来。这一切只是我发梦而已。
“我给融咪加了些吃的和喝的,今天早上你起来就不用喂她了,可以多睡一会儿再去学校。”
钟勇十六岁就有了第一个女朋友,还上了三垒。他中学读的是沙市三中,仅次于我的市北一中。在他的铺垫下,差不多他们全学校有一半女生都喜欢他吧。他是一个恋爱高手,也是一个分手高手。
每天出门前,钟勇无论在做什么,都要奔出来叮嘱我一番,“喂,出门小心车子。”和*图*书
我爸总告诉我:“真正的缘分,是打都打不散的。”
“你不是流氓的话那不是应该已经结婚七八次了啊?”
而且更可怕的是,当我问起“你到底爱不爱我”时,猫不会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推说是因为融咪不会说话。但男人会回答我的问题,却不回答,那该是多么尴尬的场面。
我给他定下了机器人学三大法则:一、机器人不得伤害人,也不得见人受到伤害而袖手旁观。二、机器人应服从人的一切命令,但不得违反第一定律。三、机器人应保护自身的安全,但不得违反第一、第二条。
再也不见。
但是融咪究竟爱不爱我呢?这确实是个很纠结的问题。
发现我转醒,钟勇吓了一跳,对我说:“我吵到你了?”
“那这么说你十六岁就想结婚了?”
所以我只能继续每天质问我的猫,“你到底爱不爱我?”然后她依然用尾巴尖看似不轻易地滑过我光洁的脚背,然后跑掉。
他欣然同意。
我把他剩下的东西打包在口袋里,丢在门外。
我甚至会对我们家猫说:“你到底爱不爱我?”
“事实证明,一个爱你的男人,再累还是会与你乱搞。就像一个男人再穷,也会送你礼物一样。”尤溪总结道。她在这个方面善于总结,当然,也仅限于这个方面。
它在我上厕所的时候,像塑像一样把守在门口。听到我回家的脚步声就大叫,并且打滚给我看。但每次我觉得她如此可爱得不行,觉得她爱死我了,我一定要回报她扑向她的时候,她就会突然充满嫌恶地跑掉。
但是如果我不理睬她,她又会悄然来到我身边。
“难道说,你一直在外面等我,怕我走不掉出来没人管?”我在电话那头尖叫。
但没想到,钟勇还是不要我。
“那就好,那我就不多说了。”
“是啊。因为尤溪说,其实男人就是这么想的。她说男人得到女人的身体之后,就想把她一脚踹下去,自己好好睡。难道不是吗?”
我幻想他仍旧每天早上故意粗声粗气地对我吼一声:“喂,出门小心。”
他从小就对我说:“楠楠,做人要独立。”“楠楠,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的礼物。”“楠楠,那些男孩子你都不要理他们。”“楠楠,爸爸很喜欢你的知道不?要是你没钱了,就回燕港来,爸爸养你。”
“我靠,这话你从我前男友那偷听来的吧。”
钟勇到底有多爱我?我说不上来。但总之就是很爱很爱。
“你不是说,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么?我又不是流氓。”
在我打电脑的时候,坐在我背后,睡觉,不时打量我。(至少在我的余光中如此)
“当时我就觉得吧,我把一生都给了那个女人。”
“我也想啊。和你在一起,太没安全感了。每次我来你家,你都说结束后要把我从床上踢下去。”
我只好紧紧抱着他。但我不敢和-图-书告诉他,有时候我也会觉得这一切长久不了。
“不吃了。”我随意地敷衍他,又要沉沉睡去了。“那个……我出门时会小心的,你放心。”
我站在门口矗立了5分钟,然后把袋子拎回家,摆在卫生间的门背后。
“不去了,他最近有个新项目在忙,没时间和我看电影。”
“你不会不在我身边的。”我撒娇。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出站口,站在人群里,耐心地随时等待我的召唤。他的眼里一点儿也没有旁的人,旁的物体,只装得下我和我的行李,哪怕我在火车站被别人挤得乱七八糟,风度全无。
所以说,当一个男人看上去很爱我的时候,我其实应该原地站着不动。不然扑过去了肯定扑空。这就是我从融咪身上得出的结论。
发现钟勇和我之间出了问题,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就是从五一小长假,我回到沙市以后开始吧。他来火车站接我,只吻了我的额头。我当时以为是因为分开了几日,彼此有些生疏了,过段时间就会好的。谁知道,那是我们最后的甜蜜。
睡到8点钟,我极不情愿地拖拉着起床了,没发现家里有什么异常。餐桌上摆着面包和牛奶以及煎蛋,原来钟勇起床后倒腾了那么久,是在给我倒腾早饭。我一口一口把他的甜蜜吃掉,就搭班车去学校了。
来不及请假,第一件事是我打车回家。冲进家门,打开衣柜,翻找床底下,进厨房,到卫生间,翻遍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我发现钟勇不留痕迹地带走了他暂时留在我家的一切,他喜欢穿的那件柔软质地的名牌睡衣,他的篮球鞋,甚至是我送给他的小猴子形状的隐形眼镜盒子(因为我觉得他画图时抓耳挠腮的样子像一只小猴子),只剩下一双白色的男士拖鞋,用旧了的牙刷和毛巾在屋子里。
“没事,你快出来。我在出站口这里。”
听见尤溪这话,我才由忧转喜,想起钟勇对我的好来。在李世涛和陆振轩之后,我在朋友圈中得到了一个美名,“人渣吸铁石”。“李世涛那样的人就算了,可以怪在美环头上,是她介绍不力。但师兄这个是你自己哭着喊着去找过来的,你怎么总是有办法从人群中辨认出那些极品男呢?你们就像磁铁的两极,彼此吸引……”
那一生,到底是有多长呢?
“不可能。他非常非常爱我。”我跳起来打尤溪。
搞得我一头雾水。
我问钟勇:“你想过结婚吗?”自觉失言,又马上改口,“不不不,不是说你要和我结婚。我们现在只是平心而论,来讨论结婚这件事情本身。”
他悄无声息地从背后走过来,突然悠悠地说一声:“这相机送给你了。”然后立马飘走。
“这样啊。那我待会儿也让超市男对我说,他一定会以为我疯了。”尤溪仍然很不屑。
我还是忍不住扑过去了,就像我扑向每一个男人的怀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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