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断翅

夏寂在台阶下向他们挥手,他来接苏荷去吃饭。这小子,两个月不见变得黑而结实,看样子在报社跑新闻的生活比去健身房还管用。
“你买个这么贵的床干吗?”她有点不高兴,都成落难皇帝了还摆什么阔气。
“白羚我真想杀了你!”她举起拳头挥上去。白羚一闪躲了过去,然后大声叫嚷打人啦,陆丹笛打人啊。
“不用了,我得走了,晚上还得录节目呢,再说了,我陆丹笛是那种甘于做电灯泡的人吗?姐姐知道你们相亲相爱,少在我面前炫耀,哪天把我惹火了,我立刻飞往峨眉山出家,修炼成仙每天乘着七彩祥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尚恩伦。”她站起来,已经没有了眼泪,大风继续吹着,“谢谢你,谢谢你对我这么好,我会……勇敢一点儿。”
“姐姐你放心,妹妹我纯洁着呢,咱们每天的生活也特简单,他在报社很辛苦,但每天坚持给我送便当,然后他送我回宿舍,这就是我一直追求的宁静。他很尊重我,也很疼我,唯一让我歉疚的是,为了我,他和家人闹翻了。我觉得特对不住他,但是我思来想去,觉得这回怎么着也得为自己的幸福争取一把,自己喜欢,就绝不放手了。”苏荷像宣誓似的,把陆丹笛逗乐了。
2002年10月1日 天气:早晚温差大,时而凉
“您等等,我收拾一下。”
“向他致敬干吗,脑子秀逗了吧。”
上帝啊。
车在商业广场停了,太晚了,这里人少。
整个下午,他们都在找房子,这真是个体力活儿。
想到有一次录节目陆丹笛就来火,因为只有一个化妆师,所以白羚特神气地点了根烟对那化妆师说,我先抽根烟你给那些长得困难点儿的先化吧。此话一出,陆丹笛的脸马上变得铁青,但又不敢愤怒地说什么,那帮导演和制片全是白羚的死党,即便他们公然挑衅,她也不能把自己的不满表露得太过明显,这样的努力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给老妈争口气。她在这里成功地学会了忍耐和自我解嘲,呵呵,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是忍出来的。
他的手机响,接通。
“苏荷,我不住家里了,你能陪我去找房子吗?”因为夏寂是走读生,所以学校宿舍并没有安排他的床位。
她告诉新来的小姑娘,夏寂来找她就把这封信交给他,那是一张漂亮的信纸,上面有兰花的纹路和晶莹的气泡,但是只写了一小段话:夏寂,别来找我,请不要怪罪任何人,和你相爱的每一天都是灿烂的,我们互有承诺,但是,也许很多承诺正是因为无法兑现,才变得永久,久得我们看不见明天,你漂泊很久了,回家吧。
“谢谢你。”也许现在谁在身边她都会觉得很温暖。
总之这个节目就是特有趣,每天通过这个调频我可以知道人间百态,原来每个人都有这么丰富的感情经历,每个人都有这么多苦恼。我还特喜欢主持人的开场白:夜渡心河,心河难渡,如此人间,共同倾听。这句话真是说到我心坎儿里去了。
一个小时后顺利忙完,苏荷交代小姑娘辛苦点看着店子。
“你还相信感情吗?”苏荷问。
“你们俩……早说啊。”陆丹笛说完转身就走,按她的脾气应该会把门使劲儿一甩,响彻云霄,让那一声巨响表明她此刻愤怒而无奈的心情,但她没有,她一点儿力气也没有。
“我大学同学。”她平淡地回答,她似乎很少对任何异性朋友谈论起自己的男朋友。
“其实我之前看过你的照片,你和夏寂在小梅沙的照片,你在他背后搭着他的肩,我很喜欢那张照片,捏在手里舍不得放下,最后找了一个卡通的木头相框装起来放在我的梳妆台上,让我每天早上都能看到你们俩。只是,那时看起来你比现在胖,现在瘦了,不是吗?”她像念诗一样极缓慢地说着。
“那……你现在吻我一下。”他开始耍小孩脾气。
“我最清楚我儿子的脾气,他是在骗你,那时可能在气头上,所以才对你撒谎,我怎么可能撕自己儿子的照片呢?更何况,我那么喜欢那张照片,好几次他爸爸让我收起来,都被我拒绝,我就要摆在房间里,你们欢快的感觉很能激发我,让我想起,我也有年轻的时候。”她停顿几秒,继续说,“我已经两个多月没有见到夏寂了,他告诉我他很好,只是不想见我。这两个多月,我夜夜失眠。苏荷,你没有做过母亲,你无法理解一个母亲离开了儿子是多么痛苦的滋味。尽管,我常常想,如果他过得真的很好,我也不该打扰他的生活,你告诉我,他现在过得到底怎么样?”
“能做你男朋友,应该都是特守妇道特遵守三从四德的类型吧?”
“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啊,夏寂那小子没欺负你吧,那什么……你还守着最后一道防线没,他要敢对你怎么着了,姐姐我让他爬都爬不动,他们兄弟三人就是欠教育!”
“我就欣赏你这股硬朗的骨气,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尚恩伦一五一十地汇报给我听。只怪我太忙,压根没时间照顾好你,但是你换个角度来看看,这或许是一件好事,白羚他们挤对你,说明她意识到了你对她产生了威胁,也说明她从心里认同了你的实力,否则她不会想方设法让你难堪。当然,作为台领导我不会因为这个而对谁有偏见,你们之间存在竞争,只要对节目质量不构成影响,都是合情合理的,所以我想告诉你,不管发生什么,只要你不放弃,那么成功一定属于你。”尚敏放下手中的资料,认真地说。
“是吗?你可以不忍,你可以拿出在学校那点儿威风来骂我啊,为什么不呢,你不是挺行的吗?”白羚的笑容用一句话来说就是唐僧一仁慈妖精就发笑,“咱们合作这么久了,怎么也算朋友了对不对,其实有什么话你大可跟我明说,我白羚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有什么做得不够妥当的你作为新人还是可以提提意见嘛,我不会为难你的。哦,对了,还有,上次酒吧那一次,我仔细想了想,唉,全怪我,虽然看你每天和颜悦色但我知道其实你早气得直冲云霄了,但我能怎么偿还你呢,要不我跟制片人说说,多给你一点出镜机会?或者,那些受伤的英雄们,住哪儿,我白羚亲自去探望探望?”
她站在喷泉旁边,一直在哭,苏荷和夏寂的电话都已关机,她不知道还可以找谁。
“我和您的想象有区别吗?”她不敢直视夏阿姨的眼睛。
“谁知道呢。”他边拿手帕擦头边说,一开口又觉得有点不对劲,“丹笛,也不是每个男人都无耻啊,我不就挺好的嘛,你别想多了,如果是你男朋友欺负你我帮你去教训他,告诉你,这男人不能宠,得严肃对待。”他兴高采烈地说着,说得好像他自己不是男人似的。
“放弃?为什么?你觉得做主持人很艰难,还是觉得自己不适合这个行业?”
“丹笛!”安佑宁追了出来。身后的杜薇薇一脸惊慌失措。
“你来一下我办公室好吗?”尚总的语气总是平和又让人备感安全,似乎海啸来了他也不怕,只要严厉地伸手一指,那海浪便被吓唬得立刻缩回去。
“服了你了。”她完成任务似的亲了一下他的脸,新来的小姑娘羞得满面通红,假装没看见似的继续忙活着。
“行,再约吧,祝你们小两口幸福万万年,你可是咱们这群人中最走运的一个了。”随即挂断。苏荷苦笑了一下,自己什么时候成了最走运的了,看来爱情在众人的眼中地位颇高,获得者便可被人艳羡。
“我妈不许我谈恋爱,她居然当着我的面撕碎了我们的照片,我不想待在那个家了,跟一魔窟似的,我妈就是那女魔头李莫愁,再待下去我要么会疯掉要么出家当和尚,所以,我下定决心搬出来住,不管怎么样,有你在我就满足了。苏荷,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靠家里了,等我做出一番成绩再搭理他们,在那魔窟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现在我才算彻底自由了!”夏寂越说越激动,脸上逐渐红润起来。
两个月的忙碌让她憔悴不少,她比从前更用功,也更圆滑,事无巨细都做得妥帖,让白羚抓不着任何把柄。但是,这其中的艰辛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从不对苏荷说起这些,是的,应该让自己学会孤独地消化。
“丹笛……小心点儿,要不我送你上楼。”他看着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
“要不你再去找找,如果实在找不到,要么去财务赔偿两千元,要么卷铺盖走人,丹笛,我也没办法,这是台里的规定,我先忙去了。”王主任说完拿好记录簿准备离开。制片人也若无其事地https://m.hetushu•com•com开始工作。
“好啊,安佑宁,原来你压根就不稀罕我在家陪你呀!”
“就一下,求你了,一下一下!”
苏荷正招呼着客人。
“丹笛,认识你是我的福气,我会用一辈子认真地照顾你,真的,我爱你。”
“就你最善良,呵,其实我没想太多了,都是命中注定了,想了也白想。”她看着远处几个大一大二的小孩在赛跑,他们都是满怀憧憬与抱负来到联大,慢慢地,岁月会在他们的心头刻上很多很多的痕迹,让他们明白,很多时候不是坚持就可以胜利的,“我特怀念大一那会儿,咱姐妹几个去吃顿饭都要把食堂大师傅搅和得头晕目眩,不知人情冷暖不知天高地厚,就这么自由自在地活着,有时候想,幸福到底是什么,我们这么努力,却不知道幸福已经定格在从前了,却还在这里费尽苦心伸出手希望能够抓到幸福,最后的最后,却落得两手空空。”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故事:有个人急匆匆地走过,河边一个正悠闲地钓鱼的老头问你这么急干吗啊,那人说我去上班怕迟到啊,老头问迟到了就怎样呢,那人说迟到了就会被领导骂就没可能升职就没机会涨工资就没办法像您这样悠闲地钓鱼了,老头笑了笑回答说对啊,我这不是钓得好好的吗?那人一听恍然大悟,原来苦苦追求的,其实唾手可得。
“您行行好,我又不是那种没有爱情会枯竭而死的人,为了恋爱而恋爱,我可做不出来。尚恩伦是很好,但这世上好人多着呢。咱们姐妹几人从今往后别鼠目寸光,得把视野放远点儿。姐姐我建议你,骑驴找马是最好的爱情观念,年纪轻轻的,把自己束缚得跟一旧社会丫鬟似的,没必要!”三言两语之后这厮又恢复了妖孽的本性,看来电视台没人跟她贫,有点儿厚积薄发的意思。
“不走了。”她把凌乱的头发捋了捋。
陆丹笛从五楼飞快地冲下来,她提不起恨,她甚至还担心安佑宁的手是不是已经痊愈。她原本想明天早上早点起来安佑宁便做好了早点儿大喊一声老婆锅烧煳了救命啊,她还想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挺过来因为她是一个靠感情生活的人,哪怕白羚一再羞辱,她也不在乎,因为她身后有坚实的友谊与爱。她现在不知道该找谁,不知道可以去哪里,总之,她不知道怎样来解决正在内心疯长的痛苦,也不知道怎样解决脑海里的瞬间荒芜。
“傻瓜,每天都担忧着你呢!”
“可夏寂告诉我,您把那张照片撕了,那是我们唯一的合影。”她并不挑衅,只是简单地提出疑问。
“陆丹笛,你给我听着,”白羚的脸瞬间变色,一拍桌子,“你别以为你是尚总选进电视台的就趾高气扬,人家尚总忙着呢哪有空理会你,我给你爸面子,让你在这儿继续混下去,你若识趣就给我老实点儿别见着我就摆一张凶神恶煞的张飞脸,我早看你不顺眼了,你若觉得不爽你可以走,潇湘卫视有的是人才,不缺你一个,你别以为自己有多能耐,也别以为进了电视台就可以一步登天,你想跟我斗?小样儿,路还长着呢!”
“我知道,丹笛,你先冷静,好吗?你听我说,你先别着急,听我说完。”尚恩伦不敢太靠近她,他对这个当年羞辱过他的“妖孽”还心有余悸,他知道她愤怒的时候毁了这地球的心都有,他尽量微笑着,让她能够平静下来。
苏荷把手机塞进裤兜,抬头看见一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
“开会?别骗我了,我知道你在商业广场,和咱们可爱的陆丹笛在一块儿,我就在离你们不远的地儿晃荡呢,我真伤心,约你吃饭约了这么多次都不肯赏脸,不知道陆丹笛哪来这么大魅力让尚公子跟一贴身保镖似的,太难为您了。”
“你少管。”她头也不回。
额头有点儿烫,感冒了。
“他很好……真的,我们在一起很快乐,我们……都很容易满足。”
苏荷害怕在自己深爱的男人的母亲面前丢脸,一直没想到她竟然如此雍容美丽,美得让苏荷感到自卑,苏荷认定自己在四十岁的时候不会有这样的面容。只是,她的美,有种强硬的威慑力,让苏荷惶惑。
“尚总,晚上好,现在没事儿,您找我?”她问。
“尚恩伦你知道吗,即便没有今天这事儿我也想走,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我不招谁惹谁,为什么他们非要跟我过不去?我有时候也在想,到底是不是我太不会做人所以让他们讨厌,可是我没有,我小心谨慎每天看人脸色行事,录节目时不敢有半点马虎,我究竟哪里做错了呢?如果还不离开这里,再这样下去我真会怀疑自己的能力,更何况出了今天这事儿,我更受不了了。”她站在停车坪回头对跟过来的尚恩伦大声说着。今天风特别大,把陆丹笛酒红色的长发吹得凌乱,她歇斯底里地大声咆哮着,把这几个月积压在内心的怨恨全发泄了出来。他们身后就是潇湘卫视大厦,这幢蓝色高楼是无数少男少女梦想的舞台,他们苦心钻营见缝插针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获得一个像陆丹笛这样的机会。

陆丹笛见尚恩伦还在,便义无反顾地上车,止不住地流泪。
“不用了。”
今儿打开水时突然有些眩晕,差点摔倒,似乎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上帝保佑啊!
“您好,您是?”她怯生生地问道,停下手中的活。
“你家元朗清怎么样了,进展如何,看你这风骚劲儿是有戏了?”
“吃不下,我想休息一会儿,我现在回宿舍。”
尚恩伦失望地捏着车钥匙,他时刻做好了带陆丹笛出去兜风的准备,虽然见过她的男朋友,但他对自己的外形还颇有几分自信,而且现在丹笛整天忙着录节目,相处的机会多啊,这就叫近水楼台先得月,有男朋友算什么,这横刀夺爱的情节电视剧里可没少演。
“苏荷你别说了,总之我现在去找地儿住,你愿意陪我就随我去,不愿意就算了,反正我不可能回家了。”他语气很严肃,严肃得不像他。
“呵呵,那么,你觉得—”尚总顿了顿,微笑着说,“如果我做你的后台,你觉得够不够强大呢?”
“有时候我真想回来了,就陪你一辈子,不工作。”陆丹笛明明知道这不可能还是要撒撒娇,她在办公室打电话给安佑宁,“你不知道我在这儿受的什么气,他们所有人见了白羚就特瓷实,见了我就老气横秋,我凭什么看他们脸色啊我又没欠谁的,早知道就不参加那次比赛了,得不了冠军也落得清闲。”
她突然想起当初离开龙泽时,也是毫无理由,于是摇摇头苦笑一声。
“行……没问题,我就是你的专职司机。”他打了个响指,心里窝火得要命。
她转身离开了咖啡屋。背后是大把大把的时光在闪烁。
他懊恼地挂断电话。陆丹笛也没问是谁。
白羚大大咧咧地笑道:“你上周不是说想借点以前的节目看看吗,说是要学习学习,我记得很清楚,丹笛,做人得诚实守信,不然永远也别想成功。”她说完抿一口减肥茶,很温和的样子。
夏寂孤单地坐在一旁,想帮忙却插不上手,养尊处优的夏家大少爷,从来没做过任何苦活累活,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苏荷忙前忙后。
让人欣慰的是,前几期的节目已经取得一些反响,观众们对选秀出身的陆丹笛印象还不错,并没有因为白羚有先入为主的印象而一味排斥她。如果不是她的坚持与努力,面对电视台高压的工作强度她早就退缩了,但她硬是一直坚持,每天晚睡早起,看节目,对着镜子练习表情与姿势,反反复复,毫不厌倦。
一看,是尚总。
“耶!胜利!”他跳了起来,一米八几的个头竟然像个小孩儿。
到了宿舍。她道过谢便下车,没有回头看她。
“果然是你,你比我想象中娇小,你真是一个清纯又漂亮的女孩子,很高兴认识你,我是夏寂的妈妈,你就叫我夏阿姨吧。”她温柔地点头,走了进来,亲切得让人不忍拒绝。
夏寂踱来踱去灵机一动,打电话在宜家订了一张卡通的单人床,淡蓝色,矮矮的,特别适合夏寂这样的顽皮小孩。不一会儿床就送到了,付钱,三千六,苏荷惊讶得合不拢嘴。
“你不住家里了,为什么,你又和你妈妈吵架了吧,傻瓜,别跟小孩子一样好吗,母子哪有隔夜仇啊,你先进来坐会儿,等气消了再打个电话给你妈。”她拉起夏寂的手总算松了口气,还好没发生什么震撼人心的大事,“你别老这样,你妈妈是公司高层,每天一定特别忙,女人一到更年期就极易烦躁,如果她老人家惹了你不和*图*书高兴,你就多担待担待呗,难道每吵一次就要扮演一次出走少年啊,累不累嘛!”
苏荷忙着忙着抬头看见夏寂站在门口,脸色苍白,手里拽着一个大箱子,她要小姑娘先照料着,自己走了出去。
“说点动听的话不行啊,现在跟陆丹笛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我在复习电影文学史,难道去电影学院只能学表演吗?真没文化,我正幻想着我们家元朗清回国以后,我能筹拍一部电影,讲述我和他四年天各一方的爱情故事,一定能震撼影坛直冲奥斯卡。”西西信心满满的模样,苏荷都不忍心打击她。
第三次看的更可怕,在一特深的巷子里头,带他们看房的大叔走在前面,夏寂和苏荷十指紧扣走在后面,两边都是石砖老房,破烂阴森得跟中美合作所一样,偶尔有几个小孩追赶打闹,但安静得让人想起香港鬼片里的阴阳楼,这条巷子可真长,走了十多分钟还没见到头。夏寂想越走越害怕,还没到就忍不住说大叔咱别走了这个地儿我打死也不租。
“你神经病吧,大庭广众的!”她压低声音却又忍不住笑着说。
房产公司要收取一百元的看房费,不管租不租都得交钱,他们像下赌注似的先选了一个两居室,介绍栏上说什么都有,家电装修安全措施样样齐全。他们俩兴致勃勃地跑去一看,那叫一个齐全哪!电视机只能收到中央一套,没遥控器不说还得在按键旁边插一根牙签才能换台,洗衣机得拍两下才能动,那张床真叫一个稀世奇观,像是专门为老鼠做的集体宿舍,千疮百孔外加臭气熏天,富人家的孩子多多少少都有点洁癖,夏寂一进门就被吓得不敢动弹,生怕用力跺两脚这房子就会立刻坍塌。这还不算什么,听说隔壁住一磨菜刀的,敢情每天半夜三更听他边哼小曲儿边磨菜刀,他眼前浮现出《人肉叉烧包》的剧情,大叫一声这房子我打死也不租。
陆丹笛那一瞬间以身相许的念头都有,什么叫救命稻草啊,尚总就像她掉进沼泽时伸过来的一只手,真羡慕死了尚恩伦,有这么好的父亲,不像自己的父亲,超级下半身动物,被一个白羚缠得死去活来,真没出息。
“你搬出来……”苏荷脸色略微有点凝重,她对他冲动的决定有些懊恼,但又不得不接受他的决定,“你搬出来以后怎么养活自己呢?”
“你别管,开车,随便去个地儿。”她说。
“你有事儿吗?我现在正开会呢,不方便说话。”
倒杯水喝,背包里有药。她看了看手机,有十多个未接电话,全是安佑宁和杜薇薇的。她觉得有点滑稽,这时候打电话能说什么呢,无非是解释与忏悔,她这一生最厌恶解释与忏悔,宁愿他们像她老爸一样,从不解释与忏悔,错了就错了,恨就恨,干干脆脆却不拖泥带水。算了算了,不想太多了,既然生病最重要的还是休息。睡吧宝贝儿。
“那您要我怎么办呢,请您告诉我。”她不知道该怎样回应,也许,真的是自己错了吧。自己从来是安静而小心翼翼地做人,竟然也会伤害到别人。
“别生气嘛,你听我说啊,一个人,只有对自己好才能对别人好,我是第一次离家住,其实我这人睡觉最认床了,不是自家的床就觉得睡得不舒服,宜家的这款单人床和我家那款特别像,这样,我才能安安稳稳地睡着啊,这样才有力气来照顾你啊。”他快乐地搂住她,落难皇帝真可怜,明明没多少本钱可炫耀,花起钱来还是宫里的习惯。
“苏荷,以后,我就可以全心全意地陪着你了,以后我每天送便当给你都不用那么提心吊胆了,因为我现在自由了,我现在……完全属于你了。”夏寂用额头顶着苏荷的额头,坏坏地笑着,轻搂住苏荷慢慢地开始吻着她的头发。
“陆丹笛,你打给谁呢?”白羚在这时走进办公室,上班时间快到了,同事们陆续抵达,“我个人认为,在上班时间用办公室的电话聊天是非常没有教养的行为,我不知道你妈是怎么教的,不过,我看你爸挺懂礼貌的啊,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女儿呢!”她在自己座位上慢悠悠坐下,酸溜溜地调侃着。她在台里对陆丹笛的态度越来越嚣张,酒吧事件让她占了上风,龙泽又已经和她再无关系,她再也不会隐藏自己张扬的个性了,尤其是,这个传说中联大鼎鼎有名的陆丹笛,现在只是个实习主持人,有什么资格跟她斗?
“我也爱你。”她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上帝,你为什么总喜欢制造一些尴尬的玩笑。
“一起吃饭吧?我一直等着你呢。”他见陆丹笛气色不错,顿时觉得是自己的功劳。
“你怎么了,生病了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这谁的箱子,怎么回事儿啊?”苏荷惊讶地看着他,摸摸他的脸,冰冷彻骨。
晚上办公室已经没人,陆丹笛正准备收拾好台本离开,今天让她很疲惫,脑子里乱乱的,充斥着白羚的冷嘲热讽、王主任的追问、尚恩伦的安慰,总之,真应该好好休息。身后有人叫她:“丹笛,你现在有时间吗?”
“你怎么了,没事儿吧,你男朋友欺负你?”他急切地问。
“怎么?”她背好书包可以走了。
他们默不作声,一起走进电梯,下楼取车。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主角也各不同。
“丹笛,小心点,你听我说!”尚恩伦追上她。
“陆丹笛,出什么事了!”原本瞌睡虫入侵,尚恩伦都差点睡着了,没想到才五分钟不到,她又流着眼泪冲了出来,赶紧开车门。
陆丹笛上楼偷偷打开门,心里一直在不停地想象应该怎样热情地问候来渲染这个突然出现的惊喜,或者,晚上一定忍住不哭不感慨,好好地和他一起听音乐聊天,最近的分离让她着实明白,没有安佑宁她就没有了退路。她的退路便是,和安佑宁与世无争的爱情。
“丹笛,这样吧,今天这个事儿我去解决,王主任怎么都会卖个人情给我,我一定不会再让他找你麻烦。至于这个环境,我很明白地告诉你,除非你陆丹笛去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不然上哪儿都一样,这个社会原本就是适者生存。白羚能够生存下来是因为她够耐性,哪个没后台的新人出道不受人排挤,想一帆风顺门儿都没有。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了,见过你在学校很辉煌很风光的时刻,但是任何辉煌都是有阶段性的,你毕竟是一个凡人,必须承载生活给予你的凡尘俗事,如果一味逃避,最后会连你仅存的一丝锋芒也失去,那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我希望你能够振作起来,不要因为这么一点儿小事就吵闹着要离开,也不要因为一次伤害就认输,那不是我所认识的陆丹笛。所以,请相信我,一切都会好,你先站起来,擦干眼泪,如果现在很难受,没关系,今天别上班,我打个电话给我爸让你休息一天,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总有应对的办法,让我重新见到那个勇敢凌厉喜欢贫嘴的你好吗?”尚恩伦也不知道怎么忽然之间口才变得这么好,讲起大道理来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风仍很大,把他的头发也吹得乱糟糟的,阳光下他的单眼皮看起来异常可爱,他一身浅灰系的衣裤,有着希腊美少年那样的英俊轮廓,昂着头,很英雄的架势。但他对王主任是否会卖他一个人情还不太确定,不过转而一想大不了英雄救美,悄悄帮她把钱给赔了就是,制造一个风平浪静的假象也无所谓啦。
“如果我们到了八十岁,牙都掉光了怎么办?”安佑宁的声音浅浅地在听筒里响着。
“离开他,让他回家,好吗?”她擦着眼泪,整整头发。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要考电影学院的研究生,拍戏?你?你也想当演员啊,特型演员吧,哈哈!”苏荷用肩膀把手机顶在耳边,手里正忙活着整理一些国外的打口碟,一听西西最近的打算笑得肚子痛。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干了!”她带着哭腔说出这一句,然后跑出办公室,打开门,发现尚恩伦正在门口偷听。她瞥了他一眼,钻进电梯,尚恩伦喊了几声她也没停下来,赶紧乘坐另一部电梯追了下去。
正如苏荷所说,她正过上了一种曾经向往的宁静生活。
“不知道?陆丹笛,台里给了你这么好的环境实习,你也太不负责任了吧,你没借怎么会有你的签名?”王主任把资料库记录簿朝桌上一摔。
“没有,希望她过得好点儿,我想……应该会过得好吧,安佑宁特会照顾女孩子。”她慢悠悠地说,生怕一不小心露出伤心的痕迹让苏荷担心。
“送我回去好吗,我今儿想去陪陪我男朋友,他的伤好了不少,我都俩星期没见他了,好吗?”她突然很想在这个疲倦的和-图-书夜晚,靠在安佑宁怀里撒娇,再强悍的铁娘子也有需要温柔来滋养的时候。
“说什么谢谢啊,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能把你陆丹笛折腾成这样。”
“得了吧你,还是我请你,要不就吃肯德基吧,节约一点儿。”
“为什么男人都这么无耻。”她哽咽着说出一句。
尚恩伦还没有走,坐在车里发呆。
苏荷对她说没事儿,放开胆子问客人要什么碟,如果你不知道就叫我一声,我刚来的时候比你还紧张,有个小男孩要一张Twins的碟。我因为太紧张拿了张女子十二乐坊的碟给他,那小男孩看了大笑说姐姐你怎么给我拿了六个Twins。
“你和薇薇还有联系不?”苏荷听到她说“咱们姐妹”这句话立马开始忧伤,出于对陆丹笛的保护,她也再未联系过杜薇薇,偶尔听到她的名字也是刻意回避。但苏荷本不是能狠下心肠的人,每每想起如此,便会难过许久。
“丹笛,你就说句话嘛,你这样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你,虽然我也知道我的安慰只不过是蚂蚁推大树—哦不对,是鸡蛋碰石头,也不对,总之我起不了什么作用,但你就当找个发泄的地儿跟我说说嘛,也许我能帮到你。我真没想到一天见你哭两回,真让我心惊肉跳,敢情这几年你变脆弱了,我还真接受不了。”他婆婆妈妈地念叨着,其实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是他明白安慰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停说不停说,受伤的人就没空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喷泉突然开了,他正巧站在出水孔处,不小心被淋得满头是水。
他们三人在学校正门分开,陆丹笛转身就想流泪。
“不走了?”他高兴极了,扶着她的双肩,像亲密的老朋友一样。
“哪位?”他问。
“我……我还有不少积蓄啊,可以撑一段时间的,然后我可以出去打工啊,反正现在学校没课了,我才不想天天跟二愣子似的背着大堆资料去教学楼复习呢,一定要我考MBA,真看得起我,我这么一学渣,哪考得上。总之,你别为我担心,我现在有你就够了,别的先搁一边。”他紧紧捏着苏荷的手,似乎怕她突然消失,因为他现在如果连她也失去,真会崩溃的。
“白羚,你真不是东西,跟我爸一样,都不是东西。”陆丹笛已经捏紧了拳头,这段时间的积怨一齐涌上心头,若不是因为这事儿和亲生父亲有关,她早去找他们拼命了。
车开得很慢,尚恩伦尽量让自己有种和陆丹笛兜风的错觉,不想太快到达目的地,她也不吵闹,安静地坐着,像一个普通的简单的女孩子那样坐着,全然没有平日里张扬的妖孽习性。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陆丹笛,一个没有棱角的乖巧的她,褪尽光芒,像受伤的小兽,害怕猎人的枪口而躲藏在某一角,让人看了心疼。他心想:如果一直这样,多好啊。
“是……您、您有什么事儿吗?”她顿时慌张起来,一种歉疚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妈妈的高贵与优雅让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残忍,是她抢走了眼前这个女人养育了二十年的儿子,而她的理由仅仅是一个“爱”字。
他身后站着同样也在流泪的杜薇薇。
他思索着陆丹笛的表情与泪水,心里有个可笑的想法:要是她又流着泪跑出来该多好,咱们又能再兜会儿风。
安佑宁缓缓站起来,估计他恨不得把头直接取下来只要陆丹笛别来河东狮吼那一招,因为他实在招架不住。他们毫无防备,就连解释的话也说不出口。
“他们俩也挺可怜的,我觉得这世界上最大的惩罚就是自责,所以……丹笛,你别再责怪他们了,我想这几个月他们是最难过的,你可以慢慢地走出来,但他们却要一辈子背负这样的愧疚,比较一下,还是他们比较惨。”苏荷严肃地比画着,模样挺可爱。
罗密欧事务所的生意越来越好,除了卖唱片,还专门开辟了一个专区摆放音乐杂志和艺人写|真集,老板把店面重新装修了一下,看起来像一个国外小镇卖汉堡的小房子,色彩鲜艳,在顾家街是最显眼的一个店铺。
原来泪腺也需要锻炼,最近实在哭太多了。
杜薇薇正穿着睡衣和光着膀子的安佑宁蜷缩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们亲密的姿势证明了一切,还证明了,所有的爱情都是不可信的。
“下车吧你!马上要见着你男朋友了,代我向他致敬。”他油嘴滑舌地说。
她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安佑宁的玩笑,他骗她说锅子烧煳了,气得她叉着腰跟孙二娘一样杀进厨房准备把他生吞活剥了,结果发现餐桌上是丰盛的午饭,他当时的笑脸就像夏天的泉水,轻快地转着旋涡。他永远是这么单纯又诚恳的孩子,他的拥抱是那么温柔,让她可以撕掉坚强的面具,痛快地哭泣。现在已临近秋天,有些冷,她关上车窗。
“你要没什么事儿,我先挂了。”
“有……有这么严重吗?”苏荷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也猜到或许比想象中严重。
“我现在……是不是成了你的累赘了?如果是,你可以迁就一下吗,我……我没离开过家的,但是,现在为了你,我都跟我妈闹翻了,你千万别怪我好吗?”他结结巴巴地问。
“你别太过分,我忍了你很久了。”陆丹笛放下电话,走过来,厉声说道。
“一想到你现在胳膊不能动弹就来火,真想把白羚的祖坟挖个遍,你说咱们这群人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啊,牙被打掉了往肚里吞,我现在还得和仇人装出一副特甜蜜的样儿,跟俩曾经出生入死的亲姐妹似的,对着镜头那叫一个亲热,刚开始还特不适应,导演见我微笑着说‘观众朋友你们好’时,把机器停了对我大声咆哮说陆丹笛你怎么笑跟哭似的。你们要亲密一点、融洽一点,观众是最无情的裁判,要见了你这副咬牙切齿的嘴脸又得骂了,你就等着臭名远扬吧!这都什么事儿啊,新人也是人啊,你说你要搂着一匹河马说我爱你,你能说得温柔似水?”她靠在墙角,办公室没人,制片人每天训斥说她来晚了,这次她又来太早了。
“王主任,对不起,我刚才太冲动了。”陆丹笛忍住泪水,说到底她还只是一个大四的学生。
他们都想开口问怎么办,但是他们都没有问,因为他们都知道对方不会知道该怎么办。
“你回答我,愿意吗?”
接下来又花了一百元,这一次看的房子还不错,勉强还能住人,只是离学校和市中心太远,回一趟学校跟去西天取一次经似的,考虑再三还是决定不住。
“尚恩伦,我是白羚。”
“那个尚恩伦还缠着你吗,我看他挺逗的,跟一西班牙斗牛士似的,越战越勇,你要耐不住寂寞干脆跟他好得了。”苏荷握着陆丹笛的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最近在听C市电台时光调频,听到一个很有趣的节目,名字叫《人间》,每天晚上十点开始,十二点结束,讲的都是一些感情上摸不着头脑的痴男怨女的故事。
“咳,我也不知道,管他呢,都几个月没联系了,打从他搬宿舍那天起就再也没联系过我了,还不知道是不是横尸美国街头,无所谓,反正仍然是个美好的期待,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老天爷要你死你不得苟活,老天爷要犯迷糊了一定要跟我西西过不去我有什么办法。陆丹笛和安佑宁这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都分手了,所谓真爱,咱们还能说什么呢?所以,一年之后他能回就回不能回我也认了,悲天悯人可不是我西西的作风。”
“佑宁,我回来了!”她兴奋地叫唤着。
她的眼泪流下来,就让它肆意地流淌吧,不用再装扮坚强了。
我挺喜欢这个节目,前一个小时是主持人朗读一些生活随笔,云淡风轻的小事情却可以折射出很多道理。他有一个观点我很赞赏,他说一个人不可以轻易地承诺爱谁一辈子,因为你无法保证在你临死前还能够大言不惭地说我仍然爱着谁谁谁。后来我仔细想想,如果明天是我生命的最后期限,那么,我会不会对夏寂说我依然爱你一直到我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后来想想,我似乎可以保证,看来我真是一个伟大的恋人。后一个小时是听众热线,我发现不管这城市看起来多么风平浪静,夜晚降临之后,总有不少寂寞难耐的男男女女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如同当初我想念龙泽那样,回忆在夜越来越深的时候滚滚而来,于是他们纷纷拨电话给《人间》,对主持人诉说衷肠,有一次特别滑稽,有个女的打电话进来,一接通她就开始哭,主持人问出了什么事儿您不妨直说,也许我能帮到你,那女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断断续续地说我老公不要我了,他已经提出了离婚,那主持人很老练地、温柔而关切地问那您分析过原因吗。他为什么要离开你呢,为什么不好好珍惜这一段婚姻,那女听众又哇哇大哭起来,她说因为他嫌我长得太黑了,而且面相不好,不旺夫。我听到这里都在宿舍的床上笑翻了,因为我脑海里浮现出西西在家偷偷打电话的场景,当然她不可能这么做。https://www•hetushu•com.com
“不是要找地儿住吗,首先就得去中介公司啊,不然多麻烦。你先把箱子搁这儿吧,不然咱俩找来找去还拖着这么一大累赘多麻烦。”苏荷边收拾背包边说,那小子社会经验太单薄,只怕哪天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下午正是忙碌的时候,西西打了个电话来。
“……”苏荷沉默着,眼睛望着窗外,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苏荷,我去传媒学院查了你的档案,我知道你家境并不好,所以我也非常同情你。但是,夏寂和你不一样,他从小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也肩负着继承家族产业的大任,他从出生的那一天起,便注定要过和常人不一样的生活。我一直希望他能够花更多的时间来学习,将来能够做更大的事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过早地工作,做一些琐碎而毫无意义的事情。这二十多年来,他从没离开过家,从小到大都在我的庇护下成长,如果他现在告诉你他很开心,那也只是安慰你,让你不要担心,因为他是无法真正适应这种生活的。我很清楚我儿子的为人,当他对一个人说我爱你之后,会用生命来兑现这个承诺,为了你,他连家也不要了。可是,苏荷,你想一想,对于一个男孩子来说,这是正确的选择吗?当你们甜蜜幸福地牵着手时,你想过这个男孩子还有父母在家天天盼着他回家吗?”她已经泣不成声,她的优雅在此刻变得模糊而别扭,“所以,在你享受自己的快乐时,请想一想我对他二十年的养育之恩,好吗?”
“不知道,可能吧,都过去两个月了,我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应,其实我真羡慕你和夏寂,自由又逍遥,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多快活啊。”陆丹笛坐在学校田径场台阶上,她很久没回学校了,这次过来看望苏荷,两人走着走着来到这里,“不像我,每天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从电视台到宿舍,从宿舍到电视台,我在尝试着一个人生活,而且要活得很精彩,比两个人还要精彩。”
“你是苏荷吧?你好。”她穿一身墨绿色套装,头发盘得精致,皮肤保养得也很好,像一归国华侨。苏荷怔怔地看着她,脑子里飞速旋转,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但是尚总一开口,她就明白自己是用了那什么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你别问了,反正,我从今儿开始单身,我曾经以为这个世界上最坚固的就是我和他的感情,所以我这人特大胆儿,什么也不怕,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因为有他可以宠着我啊,有他可以永远给我最大的宽容,让我觉得犯了天大的错误也能够获得原谅,现在,就连这么坚固的爱情也残破不全了。”眼泪干了,她小声说着,不知道对他说还是对自己说,“尚恩伦,送我回电视台宿舍吧,我困了。”
“走吧。”苏荷说。
“丹笛,他们这是摆明了欺负你,你要真走了不就上当了吗,我刚才一直在听,我早知道他们几个不安好心,一心想把你挤走,你要真走了他们倒乐了,你别跑啊!”尚恩伦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他是个聪明人,马上明白了刚才的一切。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她们就在对面一家小咖啡屋,面对面坐着。
“你男朋友是干吗的?”尚恩伦假装聚精会神地开车,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但她看到的却不仅仅是安佑宁一个人。
“尚总,我明白,但是一个人的力量太单薄了,我渐渐也明白,这个圈子的游戏规则,如果没有强大的后台,要成功,是相当艰难的。”她不知哪来的胆量把话说得如此直白。
“没问题!吃什么都行!”夏寂站起来,看着窗外镜子一样清澈的蓝天。
她从办公室出来,看见尚恩伦对她招手。
“那我送你?”
“尚总,我……”陆丹笛有点摸不着头脑,同时有点受宠若惊。
“没……事儿,我没那样要求你,要不,咱们现在去吃饭吧,我请你!”
“阿姨求求你,如果你是真的爱他,就让他回家,让他顺利地成长,有一个美好的未来,让他远离现在这样艰苦的生活,让他……”
她打了电话给唱片行老板辞职,没有理由,只是不停地道歉。
“叫你贫!”她一把拧过去,把尚恩伦的脸捏得通红,然后下车。
“阿姨,您别说了,我答应您,可以离开他。”苏荷缓缓站起来,坚定但轻柔地说了一句,“但是我会恨你一辈子。”
“姐姐我忙啊,最近在复习,打算考电影学院的研究生,哪像你们这群人这么没出息,要知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什么素材带,我不知道啊。”陆丹笛有点迷糊,脑海里在不停搜寻记忆,难道自己上周借过素材带吗,似乎完全没有印象。电视台的素材带是很重要的物品,谁借都必须签字,如果弄丢了是相当严重的错误,如果是空带则只需要赔偿原价,大概两百多元,如果其中有部分影像资料,就必须按照原价的十倍赔偿,大概两千多元。
——《苏荷日记》
安佑宁站在停车的空地上看着远去的白色别克发呆。
“难道我在你们这些人眼里有那么可怕那么不好对付吗?把我想得跟一地主婆似的,其实那也得看我跟谁啊,我对我男朋友可好了。”她白了尚恩伦一眼,用特轻蔑的语气说。
“哼,也让我享受了一把这特殊的待遇。”他揉着脸,看着陆丹笛离开的背影,悻悻然地想,“唉,我哪是记性好啊,就你陆丹笛的住处我能记得住,瞧瞧我这算什么,送自己喜欢的人去跟男朋友相亲相爱,还得装出一副特快乐特心甘情愿的样儿,苍天哪,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我可没招您啊。”
“丹笛,真难为你了。”安佑宁也不知怎样安慰才好,也许现在最大的鼓励就是能够时时刻刻陪着她,但他做不到,只希望她能够经过这一次又一次的磨炼最后可以修成正果,从新人到大红大紫本来就要付出相应的努力。
“算了先不跟你计较,我正准备找你。”王主任是个戴眼镜的大胖子,一副色眯眯的模样,“你上周借了素材带,按规定要三天内还,现在都一个星期了,是不是弄丢了?”
“向伟大的陆丹笛致敬呗!”
陆丹笛正紧张地录制节目,安佑宁则被扔给杜薇薇照顾。她仍住在电视台的员工宿舍,一有空便回家看看安佑宁,也去学校看看苏荷。她主持的节目叫作《音乐中心》,是一档录播节目,每次录三期,现在已经开播了一段时间,和白羚的合作很尴尬但也异常顺利。陆丹笛每天装得笑脸盈盈,其实看见白羚就恨不得过去掐死她,老妈的悲惨命运全拜这妖孽所赐,但她不能这么做,她只能乖巧地存在,认真地录节目,因为白羚毕竟是有经验的主持人,而自己还仅仅是个新人。
“我愿意,我们现在不就在一起吗,以后也会一直在一起。”
只有陆丹笛像傻瓜一样地站着。
“苏荷……”他放下箱子的提手,嘀咕了一声。
“你愿意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你凭什么确定他会快乐呢?”
“那接下来,咱们应该怎么办?你先进来坐会儿,我把唱片分完类就和你去找房子。”
“他们分手之后咱们再也没聚过了,咱俩抽空见个面吧,时间你安排。”
他觉得新的生活的到来,显得平淡无奇,并没有预想的那么轰轰烈烈。不管怎么样,在这个干净又别致的小窝里先待着吧,接下来怎么样,永远只有咱们头顶那个人知道。
“离开你爸?你说得可真轻松,你爸对我好着呢,给我买了房子买了钻戒,每天嚷嚷着说要娶我,我还没把他身上的血吸干呢,怎么能放他走?”她挑衅地看着陆丹笛,语气不紧不慢,“实话告诉你,那次主持人大赛,是我找了负责人换掉苏荷的位置。她让龙泽念念不忘,这就是她的下场。至于你爸,当我知道他女儿就是你之后,我更不会放手了,我要和他相亲相爱白头到老。好,你都听完了,如果你有这个胆量就在办公室撒泼吧,不过我警告你,这里不是你的主场,可没人给你面子。”
只有陆丹笛不停地对自己说忍耐忍耐不能够闯祸。
“去哪儿?”夏寂站起来,拽着那大箱子,那里头可全是名牌衣服和围巾。
“你这厮一伤感我可真不适应,一妖孽头子什么时候从良了啊?”苏荷笑话她。
“你和-图-书可真幸福。”他准确无误地停在安佑宁家楼下,“到了!”
“你有种,行,我不跟你斗,但我求你,我求你离开我爸,我不想再看到我妈伤心难过了。”陆丹笛喘着粗气看着窗外,努力克制自己不挥起拳头。
只有陆丹笛忍着眼泪喘着粗气受着委屈站在这儿。
“我说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啰唆了,咱俩都老夫老妻了,说这话干吗?走吧。”
“谢谢尚总,我顶着压力做的,几度都想放弃,能够得到认可我真的很高兴,我最初的想法是,只要不让您失望就行。”她坐在尚总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无精打采地说。下午那件事情已经把她折腾得精神恍惚,宛如惊弓之鸟,现在吓一吓她,只怕连小命都没了。
还是罗密欧事务所,她依然每天在这里忙碌,新来的小姑娘现在已成熟手,胆儿也大了,不但敢开口问客人要什么碟,不管那人是不是要进来,她也一把将人拉过来说您好咱们这儿到了新的货。苏荷批评她说你怎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有你这么拉客的吗,跟韦小宝他妈似的,那小姑娘嘟着嘴委屈极了,苏荷觉得自己说得太过了,从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塞小姑娘手里说,来来来,姐照样奖励你,你的工作热情依然值得我学习。
“死哪儿去了,你是自告奋勇求人贩子把你卖非洲去了吧,手机老关机,短信也不回。”苏荷一开口就不客气地说。
“我鼓起很大勇气才来找你。”夏阿姨首先开口,她说话的声音很动听,很像当年苏荷睡着时妈妈凑在耳边说悄悄话的声音,她们各自点了一杯拿铁,“你们的唱片行很可爱,我一见着就喜欢上了,你也很可爱,来这儿之前我不停想象你的样子,想象你和我说话的神态。二十分钟之间我还在猜测,这个名叫苏荷的小姑娘长什么样儿,然后现在你就坐在我对面,时间真是有趣的东西。”
“不行……夏寂,别这样。”苏荷尴尬地站起来,“以后,我还是住宿舍,我会常常来陪你,但是,我不睡这儿。”
“你记性可真好,一路都没让我指引。”
“哦,好。”他手忙脚乱地开动,发动机的声音划过夜空。
“丹笛,你别傻啊,努力工作,别想太多,我在家挺好的。杜薇薇来过好几次,其实都犯不着麻烦她,其实我也没缺胳膊少腿,自理生活能力还算强,而且现在这个家,你不在的时候危险系数也少了很多,哈哈!”
“丹笛,我看了你的节目,表现得很好,虽然很生涩,但是比别的新人要好很多。你是天生的主持人,就这么坚持着,一定会成功的,只是不要太着急,知名度是慢慢积累的,一炮而红的主持人生命力很难长久,我希望你可以逐渐形成属于自己的风格,在主持界拥有自己的位置,这很难,但是并非不可能,你懂我的意思吗?”他微笑地看着陆丹笛,一如主持人大赛那晚在台下的表情,台上那个锋芒毕露但又不失礼节的女孩子一下子就锁定了他的目光,他当机立断对身边的助理说这小女孩不错,让评委多关照关照。而赛后,他与陆丹笛简短的饭局,陆丹笛所表现出的开朗与跋扈,还有她身上与生俱来的特别气质也让这个目光敏锐的电视人准确地判断出这个女孩子具备“红”的潜质,稍加培养与锻炼,给予适当的环境,她一定能成为潇湘卫视的一块招牌。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请你喝咖啡,给我一个小时好吗?拜托。”她委婉地说。
苏荷飞快地跑进洗手间,脱掉工作装,手忙脚乱地穿上自己喜欢的那条白色棉裙,戴上夏寂送她的手表,然后对着镜子仔细看看。
小姑娘听了哈哈大笑,胆儿也大了。
“那我吻你的牙床呗!”她干脆地回答。
偶尔会打电话给安佑宁,他病恹恹的,但也温柔地安慰她。
“好!”他像个考试没及格的小孩,怯生生地应了一声,然后走进唱片行。
顺便小声感叹一下,爱死这个主持人的声音了,比夏寂那小孩儿似的嗓音迷人一百倍,哈哈,可不能让他瞧见我这篇日记,会被追究刑事责任的。
“什么都别说了,今天你好好休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我顶着,白羚在专业能力上也有值得你学习的地方,我不奢望你们可以做朋友,但是必须是好搭档,很高兴能够看到你一步步变得坚强,然而,我相信陆丹笛还可以做得更好。”尚总每句话都很实在,像一包营养的维生素丸,“还有,尚恩伦那小子如果再骚扰你,你大可不必理他,都是我管教无方,这个儿子,我自己看着都哭笑不得,更别说你了。”
唱片行的老板又请来一个小姑娘帮忙,是个生手得多带带她,这小姑娘胆子极小,顾客进来她头也不敢抬只知道跟在别人背后,知道的还觉得这小姑娘真老实,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店里有个女扒手。
“唉,算了,就当上辈子我是一杀手平白无故干掉了无数善良的老百姓,而白羚就是其中一位。佑宁,我真怀念我们刚恋爱那会儿,哪有这么多烦心事啊,我记得有一天和你闹别扭,就因为你没接我下课,我在你们宿舍门口大哭大闹甚至还叫喊出还我清白那样的话,把路过的兄弟姐妹都吓晕菜了,但你一点儿也不生气,还一个劲儿回答说行行行你别生气我就还你就还你。我一听傻了,立马不哭反问你清白怎么还啊,周围看热闹的观众们都笑开了花儿。还有一次,咱们全班去郊区旅游,那时你还特害羞,咱们确定恋爱关系不到一星期,晚上我洗完脚没拖鞋,便大叫一声安佑宁你要么背着我上床要么大声说我爱你,你吓得像只兔子一样唰地窜进来背着我就跑,然后安稳地把我搁床上,那叫一个神速,就是那一瞬间让我下定决心和你把爱情进行到底,一直到现在,我还是这么爱你,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闭上眼睛回忆一下你的吻,真幸福!”
陆丹笛的呼吸都已停止,想睁大眼睛看仔细,那个人真的是杜薇薇吗,真的是那个相濡以沫的姐妹吗,真的是那个这么多年都在身边不离不弃的亲人吗?他们惊愕的表情,惭愧得通红的脸,他们紧张的举动。
“行。”他像个小孩似的蹦跳着坐到驾驶座上。
“住手!这是工作的地方,哪能容你这么放肆!”制片人和节目部王主任闻讯冲了进来,他们都是白羚特瓷实的哥们儿,当然向着她。他们马上制止了陆丹笛,她自己也大口喘气控制自己的行为。
苏荷抓紧时间清理一些老唱片上的灰尘,还有两箱新到的磁带得分类放好。
“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走了一了百了,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我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我陆丹笛竟然无力反抗,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慢慢蹲下来开始抱着头呜咽,尚恩伦头一次见到她哭也乱了阵脚。
她艰难地上楼,掏钥匙,无力地关门,躺在沙发上。
“不用了。”她淡淡地说。
“尚恩伦!”她正打算进电梯,突然回头叫了他一声。
“我也不知道,您别担心,我没那么容易放弃,现在不还在这儿吗?”
“走吧,一起?”苏荷问。
去尚总的办公室要绕很长一条道儿,陆丹笛边走边思考着,如果尚总也追究起那盘素材带的责任,她一定毫不犹豫地辞职。当初是他看中她,给了这么一个难得的机会,现在他要收回去也无所谓吧,反正自己现在什么也不缺,干脆不那么好强,安安心心地和安佑宁去过小日子。其实,作为女孩子,对待自己的未来总是可以有诸多借口,遇到强悍的无法解决的困难干脆以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打退堂鼓,至少这样会更开心一点儿。为了一个虚荣的机会,和白羚这种“妖孽”中的极品闹来闹去,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何必呢。
折腾了一下午,终于租下市中心一间崭新的单身公寓,十六楼,楼上楼下都是企业白领,墙壁还有淡淡的油漆味,简单的家电都有,只缺了一张床。
“你拿什么来照顾我,傻瓜,先管好你自己吧,你那点积蓄接下来得省着花了,看来出走少年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行,您要有空就联络我,我随时奉命。”
“什么,我的签名?”陆丹笛急切地捧起记录簿,白羚在背后讥讽地笑着,“王主任,这不是我的签名,我绝对没有签过,也绝对没有借过带子,再说,我不是编导没必要借素材带啊,一定是有人冤枉我陷害我,请您调查清楚,真的不关我的事。”她拼命地解释着,不是担心要赔偿,但这是一个信誉问题,上升得高点儿还是个品格问题。
他靠在座椅上,看着这幽静的院子,还不想马上开走。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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