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梓桐轻轻摇头,固执地过来拉她的手,柔婉道:“娘娘,别总是窝在房间里,会闷出病来的。”
夜,凄迷,瘦弱的身形于上京的长道上艰难前行着,她记得自己接下来的目标,也记得自己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唯有如此,才能救活一家人。梓桐的眸间泪意翻涌,每迈出一步,心就能痛上好几分。她知道,曾经留在他心中所有的美好都已消失于无形,可是她已没有选择,在亲人与主子之间,她的选择没有悬念。
见其神色有异,梓桐连忙上前来扶,紧张道:“娘娘,你怎么了?”
风林还小,不懂**女爱的真谛,此刻见君卿夜如此神情,却也明白再谈无益,所谓的英雄难过美人关,指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清绝一笑,那朗声一语似要穿透云霄,一字字落地有声,飞入群臣耳中,便如平地一声闷雷,瞬时雷倒了一片。有些受不住打击的重臣,甚至当场瘫软在地、不省人事。
她早该猜到一切的,只是从不愿正视这个问题,只要君卿夜心中有她,只要君卿夜疼她怜她,所有的一切她都可以放下。只是为何当真相终于揭开,她竟脆弱如斯。痛苦地闭上了眼,她清冷而问:“本宫一入宫,你便认出了本宫是吗?是皇上让你们所有人都瞒着我的么?”
“是,皇上。”
琅琅读书声传来,半月弯不禁微微一愣,侧目问道:“梓桐,这是何处,为何会有读书声?”
并未用太久时间,半月弯已做出几样可口小菜。其间,风林一直静默不语,直至她举杯相敬,他才腼腆着举杯,说了一声“谢谢”。
言罢,殿外已有御前侍卫快速进殿,二话不说,上前就开始给司徒策扯帽扒衣。如此羞辱已是极致,司徒策老脸绯红,已是气得再说不出话来。
倔强的脸庞上是慷慨赴死的决心,自她重回深宫的那一刻起,她已是家人唯一的希望,背了道义、埋没了良知,但她唯有坚持。
一如她明白他的处境,他亦能明白她的用心,只是叫他如何舍得。他曾说过,只待她同他回宫,他便要让她享尽一切,绝不让她再受半点委屈,可今日今时,他却又要让她为己牺牲,他做不到,亦不愿如此。
君卿夜淡淡而望,终于清冷道:“有什么话就说吧,你哥哥可比你直接得多,他要是看朕不顺眼,什么话都敢说出来,这点你得跟他多学学。别以为朕扒了司徒策的官服,就真的是那种油盐不进的昏君,那只是应急之策。”
“我不小了,十六了,不要总拿我当小孩子。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宁可把自己弄到如此处境,也要当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后?”
风林抬眸,讶异道:“还是找朝珠么?”
风林脸色急变,有些话恨不能冲口而出,但话到嘴边,只剩一句,“月姐姐,为何?”
为图清静,自入了冷宫,半月弯便只留了几个机灵的丫头在身边,并不习惯锦衣美食的她,反而更喜欢这样的生活,在别人眼中的冷宫,在她的眼里俨然变成了锦宫里的“世外桃源”。在这里,做饭这样的事情,有时候她心情好了也会亲力亲为,此次难得风林来看她,也就又想小试一下身手了。
蓦然抬眸,半月弯环顾四周,曾经洒满欢笑的栖梧殿似已变成魔鬼厉兽,狰狞着向她扑来。她闭了眼,痛苦地溢出一丝笑意,再回首,眸间杀机已现,“说出你想说的,否则,本宫会让你明白,本宫是什么样的人。”
是夜,繁华的宫门处,一女子被侍卫推赶出宫门。背着简单的行囊,梓桐泫然而泣,高墙之中有她太多的牵挂,但从今往后,这里终将成为她此生最深的伤痛,虽不甘,但绝不悔!
在她的眼中,风林一直是个半大的孩子,以前他总爱黏着她“月大哥、月大哥”地叫着,自从得知自己女扮男装之事,他们之间似乎真的生分了许多。不过,如果他一直这么拘谨,对她来说,也就真的与那些锦宫里的奴才无异了,她需要的从来都是朋友,而不是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的奴才。
“三思?朕是该好好想一想,要不要还留着你们这群所谓的忠臣。朝珠一事尚未解决,君卿欢的叛军阵容已是越来越强大,西北那边派去征讨的三路大军节节败退,你们不为朕想想对策应付紧要之事,成日里想着废后,一个女人难道比数万叛军还要来得重要么?”
倏地,君启彻抬起了头,兴奋地望着半月弯的脸,“母妃,你记得彻儿?”
“想必是皇上想通了啊!”
“仍是要撤了本宫的妃位是么?仍是要逼死本宫才放手是么?好,好,好,既然大家这么给面子,看来本宫不出面,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了。梓桐,既然你这么好心地来告诉本宫一切,那么本宫也该在逐你出宫前,带你去看一场好戏。”心意已决,半月弯淡笑自如,既然每个人都想要她死,那么,她偏要好好活。
“娘娘,你怎么了……”梓桐追奔至前,正要安慰她,却猛地被她一把掀翻开来。
“你不是,你从来不是,坏的那个人是我。”有些话只能烂在心底,但有些错却不得不承认,他不能说的一切,便让他用一世来偿还。
“月姐姐,我敬你!”不待她把话说完,风林突然打断了她,举杯相敬。
“想说便说吧,朕免你无罪。”
众臣议论纷纷,似乎看到了某种希望,个个期待地望着鸾凤殿的大门。
“娘娘,要不要去芳丹苑散散心?”
“她是谁?”
“谁跟你说的?”
犹记得当年他初见风赢,他尚未开口,风赢已是直言不讳,风林相较风赢,到底是小心翼翼得多了。不过,风赢是风赢,风林是风林,虽是一脉相亲,但总归是换了一个人,已是再找不回当初那种君臣如友的感觉了。
www•hetushu.com•com轻拍他手,半月弯明媚而笑,“皇上,退一步海阔天空,臣妾相信各位大人也是真心为了皇上好,所以,还请皇上成全,臣妾无怨。”
一路上,他一直紧握着她的手,指间的力道刚刚好,不痛也不松。有太多话要说,他已迫不及待,只是胸间的痛意在暴涨,他竟又一次保护不了她。紧抿的嘴角、刚毅的线条,无一不在透露着他内心的不平,可他唯一能做的,竟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心,很痛、很内疚,但她或许永远也不会懂。
冷宫清寂,半月弯竟是苦中作乐般,寻了一处空地种上了药材,说是等到来年收获了,便可以自给自用,君卿夜见此事无伤大雅,自也没有再拦她。是以,原本杂草丛生的冷宫,转瞬间便已被她重整为锦宫中的“药庐”。
“当然。”
君卿夜淡淡地摇首,“朕还有几本加急奏章要批阅,你先去吧,朕晚一点便到。”
君卿夜只淡淡扫了他一眼,便已看出端倪,遂问道:“怎么了?有心事?还是有话要说?”
忽然感觉有人靠近,抬眸,正瞥见风林的踌躇,放下手中草锄,半月弯粲然一笑。阳光下,那笑容美得太过眩目,风林不由又是一阵心神乱颤。
风林觐见之时,君卿夜心情并不太好,虽说他罢黜了司徒策的官位,但此举实属无奈,并非他心甘情愿。朝中重臣敢说实话本是好事,但司徒策已触及他的底线,他是忍无可忍才会如此率性而为。而此时内忧外患,如今朝中局势紧张,他早已嗅到那一丝不寻常的异味,是以才会更加忧心如焚。
闻言,风林疑惑地瞧着君卿夜道:“皇上,末将是否真的什么都能说?”
当吱呀的开门声于寂夜中传来,梓桐苍白的脸上已是一派坚定,轻启朱唇,她对着开门的老人和颜而语:“大爷,我从宫中来,我找风公子。”
他的神情痛苦,黯然不语,只是紧握她的大手越来越用力。他是大周的皇帝,但他有太多的无奈,做他的女人,实在要承受太多太多的痛苦,而他却越来越感觉到力不从心。帝王无情,但此时此刻,他却第一次有了坐拥美人弃江山的心。
临帝五年,十月二十九,月氏行册封大典,晋为大周皇后,称静悦皇后。同日,静悦皇后迁居冷宫,自此不问六宫。
司徒策的官服已被扒了个干净,看着殿中战战兢兢的群臣,他知道这场戏终是起到了该有的效果。森然而立,他冷冷问道:“方才不是有人和司徒大人联名一起的么?要是还想辞官的话,朕允了,谁来?”
“皇上,关于司徒大人,一定要做得那么绝吗?”风林入仕不深,对官场之事也不甚了解,但司徒策的所作所为在他看来,似乎也并非出自私心,是以,总有些于心不忍之意。
“闷出病来才好,生病了,他就会来看我了。”自嘲般开口,言罢,又是一阵轻笑,“瞧瞧,本宫果真是闷出病来了,这么傻的话也说出来了。行了,就依你,出去走走好了,也换个心情。”
“回娘娘,这儿是尚书房,是小太子识字学礼之地。”梓桐垂首而答。
“对不起!”
“……”
他们就那样僵立着、对望着,直到气急败坏的太傅冲出了尚书房,“殿下,还未下课,你可不能再跑了啊。”
“那就不去芳丹苑,奴婢陪你随便走走,挑些僻静之处,不会遇到那些娘娘的。”梓桐仍旧坚持。
梓桐低着头,模样有几分为难,“是,皇上说今日太忙。”
勉强摇首,半月弯拒绝了梓桐的搀扶,“不用了,我没事。”
“听说你已去过西川一趟了,又要去吗?”模模糊糊的,似乎总有什么在脑子里徘徊,拧眉想要记起,却什么也抓不住。对于朝珠,她一直有所疑惑,直觉与失忆前的自己有着什么联系,只是始终说不上来为何如此。
“哎呀呀!可算是来了啊,咱们辛苦这一遭也算是值了。”
如果说真的要嫌弃,他才应该是被嫌弃的那个人,每每面对她如此信任的脸庞,他总是自责不已。当年,如若没有当年,是否一切都该不同了呢?她本就是他的妃,只不过他让他们生生错过十年之久。
“娘娘。”
“皇上乃真龙天子,一言九鼎,说过的话便是圣旨,对吗?”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烈日荼毒,有年迈者不堪炽热,猛然栽倒下去,却已是中暑之症。大家七手八脚地将那人抬走,余下者任是心中犯怵,仍旧倔强地跪在原地,一脸正气。
梓桐面色灰败,却脊梁挺直,言语间,早已不复平日温暖,“娘娘,既然你已猜到一切,奴婢也就不瞒你了。奴婢求你,若是你心中真有皇上,就离开锦宫吧,离得越远越好。”
“请皇上放心,末将一定不负重托,不过……”风林小心翼翼地开口,似乎有话要讲,但犹豫着,竟又说不出来。
“没有下一次了,这已是我最后的底线,再逼我,我就让他们明白什么叫皇后。”她笑,眸间凌厉,张扬的气势间,他仿佛重新看到了那个意气风发、英姿勃勃的女子。
冷冷一笑,半月弯拧唇,“你凭什么说本宫会毁了皇上?”
“因为娘娘的存在让皇上为难了,奴婢不能眼睁睁看着皇上毁在娘娘手里。娘娘难道真的没有想过皇上为何没来栖梧殿么?还是说娘娘根本无心顾及皇上的死活,只要自己逍遥自在即可?娘娘的心从来都是那么狠的,或许娘娘回宫的目的,本就是要害死皇上的,是吗?”梓桐越说越激动,以至于让她那张永远都带着笑的脸已变了形,但她的话却是半月弯所不能接受的。和*图*书
不知何时,琅琅读书声已然停歇,一名粉雕玉琢的孩童身着三爪游龙缎、头顶东珠织玉冠,静立于尚书房门前,痴傻了一般,呆呆地望着半月弯的脸。许久,才惊醒了一般,猛地奔跑而来,一头便扎进了半月弯的怀中,“母妃,母妃……”
风林讷讷点头,“是啊,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
“迷蝶,迷蝶……”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半月弯的耳边,似又飘过风赢低沉而浑厚的声线。
“月儿,你好得让我心痛。”
见君卿夜神情不佳,风林也有些急躁,赶紧道:“皇上,皇后毕竟是白竹国的公主啊!万一她有一天恢复记忆了呢?”
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鸾凤殿的大门终于开启,明黄的身影带着君临天下的气势,倏然出现在众臣的眼前。
“再不好也是我自愿的。”她从不认为自己现在有什么不好,在药谷更苦的日子她也过过。
鸾凤殿外,乌压压跪了一地的却是以司徒策为首的重臣百官,他们之所以选择于烈日之下毒烤自己,却是为了让当今皇上收回一道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圣旨。
“当然。”
“皇上,三思而后行啊!”司徒策伏地叩首,涨红的脸上是固执的坚持。
“那她现在在哪里?”
“不错,如今局势动荡,再加上有心人妖言惑众,朕的身边已不知有多少重臣暗中反投卿欢军下,是以,唯有找到朝珠,方可平息谣言还朕一个清白,也可稳定民心。”所谓人言可畏,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亦不能幸免。
交出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借着他有力的臂膀,半月弯缓缓而立,回眸一笑,百媚横生。众臣只觉眼前春花一灿,再恍然,竟已是移不开眼,纷纷感慨,如此佳人,果真是绝色倾城。
“不去了,省得那些宫妃们见了本宫又心生不满,不爱惹那些闲气儿。”倒也不是她小心眼儿,树大招风,她虽高居皇贵妃之位,但毕竟独宠后宫,其他的宫妃有所怨恨也是自然。是以,为免麻烦她甚至免去了那些宫妃的晨昏定省,为的就是眼不见心不烦。
“风林,朕不想再谈此事,若是没有其他事,你便下去吧。”平日里面对群臣的指责,他已疲惫不已,是以,就算是风林想问,他也不想多谈。
可半月弯只是懒懒摇头,“还是不想去。”
“娘娘本名沙迷蝶,与奴婢一样,曾经是皇上的贴身宫婢。”梓桐似要豁出一切,原本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在此一句。
梓桐字字如血,刀一般剜在半月弯的心头。那些莫名的熟悉感她确实有过,一直以为只是错觉,可今日种种已让她彻底明白,原来这繁华的锦宫她真的曾经熟悉过。
“没事,就是来看看你。”风林仍是小心翼翼,不过言语间已是自然了许多。
“既然要你瞒着,为何又要告诉我?”她很累,宫中之人是否都如她一般想法,明明很简单的事情,为何要弄得这般复杂,实在是太复杂了啊!
放开君卿夜的手,半月弯轻盈而行,一步步有如踏在群臣心间。仿佛下定了决心,她终于清冷而语:“本宫知道,各位大人都瞧不上本宫,觉得本宫是祸国红颜,不配做大周的皇后。可本宫也想告诉各位大人,做不做皇后,于本宫而言,从来不算什么。本宫之所以一定要皇上兑现承诺,只是因为唯有皇后才算是皇上的妻,即便皇贵妃再高贵,亦只能称之为妾,本宫不做妾。是以,这个皇后,本宫是当定了。不过,各位大人的担心本宫也会成全,是以,本宫会自请冷宫,晋封皇后之日,便是本宫搬出栖梧殿之时。不知如此安排,各位大人可还算满意?”一字字、一句句,她甚至从未想过要让他同意。于她而言,他的一句“当然”便已是她全部的动力,她要的从来只是他的心,名利如浮云,从不屑于眼。是以,便是从今往后只能独居冷宫,她亦不悔不怨。
“傻瓜,是你好得让我心疼。明知道我的过去,还执意带我回宫,你就不怕我真的是个坏女人?”坏女人,她第一次这么说自己,若不是梓桐告诉她一切,她一定还以为自己应该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可现在,她要主动出击,关心她想关心的人,保护她想保护的一切。
不知是否自己多心了,总觉得今日的风林与平时不太一样,但又实在看不出有何不同。不过,敢大胆地跟皇帝要求去见他的女人这种话,也只能是风林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子才敢说了。思及此,君卿夜并未多心,只淡然道:“那便去吧,冷宫寂寥,你去陪她说说话也好。”
那一个字似卡在喉间,许久才犹豫着说了一声“好”,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答应他,但面对着这么一个小小人儿,似乎连拒绝都已没了勇气一般。
风林眼神闪烁,君卿夜一看便知他并未说实话,但也并未多问,只道:“朕想派你再去一趟西川。”
腾地一下,半月弯霍然而立,“放肆!本宫离不离开,还轮不到你来指使。”
闻言,那些文武百官面有喜色。
“你觉得呢?”
半月弯的胸中翻江倒海,那种难以描述的震惊像是席卷而来的巨浪,无情地淹没了她的心。她忘却了前仇旧恨,也忘记了与他的种种,但那样的心动、那样的情乱,难道真的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恨?
“难道是皇上派人要她来的?”
“别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朕不说,是因为朕还对你们有期待,可你们实在太让朕失望了。朕作为一国之君,不过立个后、宠个喜欢的女人也不行?那朕这个皇帝还当得有什么意思?什么都得听你们的,照你们的意思做皇帝是吗?那种人不是没有,但绝不会是朕。朕的江山、朕的天下,朕要自己来守,朕的皇后、朕的女人,朕也要自hetushu.com.com己来选。”恨恨讲完,君卿夜已是一脸寒霜,立眉望向殿下之时,已是眸现杀机,“司徒爱卿方才说,若是朕不杀了这女人,你便要和一干重臣一起辞官回家是吗?看来你这官似乎做得腻味了,那便不做也罢。来人哪,替司徒大人扒了这身官服,送他回家好好颐养天年!”
未及防备,梓桐扑倒在地上,惊愕间,却听得半月弯清冷而拒绝的声音,“你走吧,本宫这里容不下你这等奴才。”
她曾经是佑亲王派来的细作?她曾经亲手刺杀过他?那么,为何他还要接受她?还要带她回锦宫?或许这一切只有一个解释——他确是真心。
“是,很像。”
“就凭娘娘当年曾经是佑亲王派进锦宫的细作,就凭娘娘当年曾亲手刺杀皇上,就凭皇上现在仍在大殿之上与群臣抗衡,而娘娘却在此地心胸狭窄地容不下一个小太子。”梓桐终于说出了一切。
“所为何事?”仍旧清冷,半月弯已明白自己的处境,于她而言,只要他还站在自己身边,谁的误会也动摇不了她的决定。
清晨,天还未亮,庄严鸾凤殿中已是君臣相对,剑拔弩张。
“一个宫女而已。”
“你是来跟我告别的?”
太过固执,只会让事态严重,她明白的事,想必他也明白,她不愿说太多冠冕堂皇之语,只想用行为向全天下证明,她对他绝无异心,无论她是不是曾经叫做沙迷蝶。但此时,只要他心中有她,她就只是他的月儿,无论她身处何地、高居何位。
梓桐的话有如利箭,瞬间穿透了半月弯的身心,几乎不能自制,她突然面色苍白。小太子,君卿夜的孩子,为何她从来都不知?
本想在半月弯脸上寻到一丝淡定与坦然,可她骤然紧锁的眉头,让他的希望全部落空了——她真的是装的,她对朝珠还有反应,她真的是白竹国的公主。一个声音跃入耳中,疯狂地叫嚣着,风林只觉喘不过气来,望向半月弯时已是一脸失望。
许是见她真的生气了,风林也变得十分不安,好半天才鼓起勇气,叫了她一声“月姐姐”。
飘扬的罗裙间,如花的容颜,虽隔着百千重臣,他却一眼就看到了她。她来了,也让他的眉间平添几分喜色,缓缓走近,他单手而扶,柔声道:“月儿,你起来。”
正午,天空不见一丝云彩,头顶一轮烈日荼毒着,没有一点风。
“是。”
秋日的午间,温暖的阳光穿梭于微隙,带着桂花的清香,把天地间的一切虚空都盈满。阳光下,半月弯忙碌着,虽额间已是薄汗点点,手下的动作却并未有停下来的打算。
他宠溺地轻触她柔滑的脸庞,幽然而语:“月儿,我对不起你。”
“没有皇上的地方,哪儿都是冷宫,臣妾无怨!”
“皇上,末将离开上京之前,能见见月姐姐么?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犹豫着,风林还是说了出来,如此简单的话语,他却已是憋得满头大汗。
半月弯摇着头,一脸无奈地看着他,撒娇道:“好了、好了,都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好吗?从现在开始,我们扯平了,从今往后,谁也不许说对不起!”
梓桐的嘴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已抛开一切,她无情而语:“锦宫、奴婢、太子,还有这儿的一切,娘娘不觉得都很熟悉么?你已经装了太久,难道不累么?”
只一语,君卿夜已面色大变,别人提到也罢了,没想到风林也会提,“你要说的就是此事?”
记得,这两个字从未像此刻这般伤人,半月弯的脸青白变幻着,好不难看。君启彻怯怯地瞅着她的脸,像是做错了什么大事一般紧张而不安。那熟悉却又陌生的小脸、那样心痛的眼神,让半月弯有些眩晕,但仍旧强撑着意识不让自己动摇。
“朕念他是两朝重臣,罢了他的官,已是网开一面了。”有些事他不说,只是因为还不到时候,如若消息不差,那么司徒策暗中私通君卿欢已是事实,这等灭族大罪,他看在已故萱妃的面子上,不过罢了他的官,实在是太轻了。
群臣逼宫之事仍旧传到了半月弯的耳中,好几次她都想要问问君卿夜,到底为何朝中大臣都看她不顺眼,但话到嘴边,还是默默咽了下去。至少自己应该相信他的不是吗?问得太多,反而会让他为难。她不愿让他为难,是以,她总是什么也不说,只默默地望着窗外发呆,回想着他们在药谷时的快乐时光。
突闻他有此一问,半月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为何不做?皇上承诺过我的,我当然要做。”
枯坐窗前,她安静得可怕,每日的生活除了等待还是等待,似乎永无休止,也似乎永远到不了尽头。每当此时,她总是忍不住低叹,似乎越来越讨厌在深宫的日子,但她却适应得极好,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清冷日子一般。这让她费解,不由得又想到了某些她一直不敢去触碰的东西,或许,她真的曾经对这里很熟悉也说不定。
身后,幽幽传来梓桐的声音,半月弯并未回头,只懒懒问道:“梓桐,皇上今日又不过来了么?”
她的表情越复杂,他的心情就会越差,此时,风林的脑中盘旋着的,竟唯有那“细作”两个字。他一直相信的月姐姐,他一直崇拜的月姐姐,为何要如此对他?他内心翻腾着、叫嚣着,想要不顾一切问她为什么,可理智又让他停止了这种疯狂的想法,面对一个潜伏已久的细作,他绝不可打草惊蛇。
“你还小,有些事说了你也不懂。”**女爱之事,她不愿与风林多说什么,她对君卿夜的感情、君卿夜对她的真心,都无须为外人所道,只要自己心里明白就行。
“月儿,你在胡说些什么?”君卿夜抢奔过来,有力的大手重新紧握住她冰凉的小手https://m.hetushu.com•com。
撂杯,风林一脸肃然,“月姐姐,你为何一定要做这个皇后?”
“风林,你怎么来了?”
“娘娘是真的不懂,还是不想去懂?娘娘口口声声说爱的是皇上,依奴婢看来,也不过是爱上了这皇贵妃的位子。”梓桐越来越看不懂她了,当年的沙迷蝶、如今的悦皇贵妃,她所认识的那个女子,似乎在不经意之中已有了质的改变。但她仍旧愤怒,为皇上觉得不值,假若没有她的出现,皇上何至于这般为难,将自己陷入绝境。
“末将参见皇上。”
她是实话实说,但听在风林耳中竟又是另一种意思——皇上听她的,皇上……握紧的拳头松了又握,握了又松。风林沉默着,定定望向她不施粉脂的脸,是什么样的人才能生出这样一张脸?太美,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可正是这样惑人心神的美,第一次让他感到厌恶,为何他心目中那样完美的月姐姐会是这种人?
寂寞,初闻这两个字,半月弯不禁一愣。是啊,她这才进宫多久啊,却已感觉到寂寞如影随形了,若是日后不能想开点,又该如何坚持下去?摇摇头,甩掉那些可悲的思绪,半月弯终于缓缓起身,率先朝栖梧殿外行去。
梓桐猛地跪了下来,一脸惶恐,“娘娘,奴婢知错了,娘娘饶了奴婢吧,奴婢不是故意的,不是……”
她不语,只是笑,望向他的双眸弯弯如月,有时候,有些话从不用过多的字眼,他懂,她亦懂。
半月弯也不是真的气他,只是不愿他太过拘谨,见他似乎有所转变,这才缓了脸色道:“来找我有何事?”
鸾凤殿顶的飞檐腾龙于盛阳之下,浑身耀着金光,闪闪地似乎要脱腾而去,而半月弯便踩着那金辉而来,正红宫装,一路迤逦。
抱拳,风林恭敬而语:“末将参见皇后娘娘。”
她永远不懂他还想要说什么,只是他不能说,也不敢说,假若真的有一天她明白了一切,他还能否看到她再度绽放的纯真与美丽?他不敢也不愿去想,现在的他只愿看着眼前的一切,谁都有秘密,就让他再自私一次,将这个秘密死守下去。
“……”风林沉默了,一语不发。
“嗯!”
“朕绝不应允。”
“知道了。”淡淡而语,声音缥缈得不尽真实。
风林小心上前,只是眉间紧锁,似有心事。
轻抖裙裾,她拾阶而上,有鄙夷者轻哼出声,不满之意溢于言表,她只做未闻,却是轻旋身,俏生生、华丽丽地跪在了众臣的最前方。对着紧闭的殿门,她运气在胸,高声道:“皇上,臣妾来了。”
梓桐怯怯,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犹豫不决,“娘娘……”
“为何要说对不起,为何……呃……呃……啊……”一句“对不起”已激起半月弯心中千层波浪,霍地站起身来,尚未移步,便觉得腹痛如绞。行医多年,她对如此症状太过熟悉,痛苦间,只艰难发出质疑,“你……你在酒里下毒?”痛感自五脏六腑传来,半月弯颓然倒地,蜷缩成一团,如血的眸间是震惊,却更是痛心,她最为相信的人,原来也是最想要她死的人。
“其实,我要去西川了,皇上派我去找朝珠。”说起朝珠,风林的眸间已流露太多的情绪,也偷偷地打量起半月弯的神情。如果真的像君卿欢所说,她是白竹国公主的话,她一定会有所动容。
坚定地开口,她的眸间是固执的偏拗,“臣妾有事相求。”
梓桐无声落泪,愤怒地指责,“所有宫里的娘娘都知道了,唯有娘娘不知,娘娘还敢说自己真的关心皇上?”
他从不会受人要挟,更怕她的泣泪相求,可此时他深深拢起的双眉忽然放松,大笑之中他亦终于明白,自己从未错看过她,无论她是沙迷蝶还是半月弯,都是那样一如既往地特别。
“皇后之事,再无转圜的余地了么?”
“那么,臣妾今日便是来讨旨的,臣妾要做皇上的妻子、大周的皇后,皇上可否允诺?”
“不必多礼,风林。”
“她死了。”
“说吧。”拧眉,他终于放手,淡漠间瞧不出他的情绪。
“彻儿。”怀中柔软,稚嫩童音在耳边徘徊,一个声音蓦地划过脑海,半月弯试探着叫出了他的名字。当那声“彻儿”离唇,她的心亦随着那个名字而微微发颤。
霍然打断她的话,半月弯冷冷而语:“你根本就是故意的,本宫进宫时日不久,你也是吗?尚书房是什么地方?太子是什么人?这些本宫不懂,你也不知吗?带本宫去散心,竟然带到了太子跟前,梓桐,本宫当真小看你了。”
她浅浅一笑,似乎并不在乎,只期待地问他:“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嫌弃我吗?”
“以后没有我的同意,不许你再做这样的傻事。”
一丝笑意爬上嘴角,凝眸,她清冷的美目寒冰般望向跪在地上的梓桐,却有了另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你说,皇上现在仍在大殿之上与群臣抗衡?”
“有名无实?那是别人的感觉,我觉得很好啊!只要皇上听我的,比什么都强。”
两杯相撞,发出清脆而绵长的声音,半月弯毫不迟疑,一饮而尽。待得她一杯见底,一直阴沉着脸的风林,却已是清泪两行,潸然而落。
“皇上曾许臣妾后位,是否也是君无戏言?”
“真的没事?”冷宫里本就来人不多,更何况还是一个外臣,要她相信他这蹩脚的谎言,似乎也不太容易。
半月弯等了一阵,见他似乎并不打算打破僵局,也不再管他,只闷头又在药草间忙活起来。
浅浅一笑,半月弯终于放下手中草锄,拍拍手道:“那进去吧,既然是饯行,无酒怎么行?月姐姐亲手给你做几样好吃的。”
得到君卿夜肯定的回复,半月弯的心终于安然回肚,轻仰起绝美的小脸,她的笑容里是一如既往的坚持和*图*书与肯定,他果然没有令她失望。
“风赢也不瞒你,但我想月军医可能要失望了,我认识的应该是另一个人,只不过你们长得很像而已。”
君启彻终于离开了半月弯的怀抱,小心翼翼地问她:“母妃,儿臣下了课后,可以去看你吗?”
他是信任风林的,否则也不会把寻找朝珠如此重要的任务交付于他。他总以为像风赢那样的男子,他的弟弟也一定会和他一样,是个顶天立地、忠心不二的好男儿。可是,他似乎忘记了一点,所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人与人之间便是血缘至亲,也不可能完全相同。而他,也将为自己这一草率的决定,付出惨重的代价。
他们似乎永远也学不乖,他君卿夜从不是受人威胁之人,如果连这一点也看不透、想不明的话,那么这样的官他不要也罢,大周的天下从不会因为缺失一人而变得不甚完整。既然不能怀柔以对,那便只能强行镇压了,一切都是他们自找的。
太子终于离去,依依不舍的回眸间,半月弯的眼前似闪过无数破碎的片断,唯有那渴盼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执着。她突然逃也似的离开了尚书房,一路急奔着回到了栖梧殿,扑倒在锦榻之上,早已泪如雨下。
“皇上,末将只想再问一句,为何非要是月姐姐?”风林终于改了口,不再是“皇后、皇后”地叫着,而是换了一个平时最爱的称呼。
“……”
他不愿再想,但他已停止不了,满脑子都是她以前的所作所为。终于,那个别人曾提起,但已被他推翻了的想法,又在他脑中清晰起来。或许,他是该那么做的,只要他做了,一切都将归于平静,而皇上也会因此摆脱魔障恢复正常。
“风林,你怎么……”
在她重入锦宫之时,她早已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有他的地方,她才能活得下去。可是,看着君卿夜一步步深陷泥沼,梓桐的心也在滴血。她顺了他的心、遂了他的意,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最爱的女子,可是当一切阻碍再度出现,她终于再忍不住,想要为他扫平障碍。她知道当她说出这一切,她便只有一个下场,可是就算真的要她去死,她也绝不后悔,只因,为他,她已是尽心尽力。
“你是皇上亲派之人,本宫不罚你,但栖梧殿不需要多心的奴才,趁本宫还未改变主意,马上离开。”
群臣还在犹豫,担心着半月弯此行的目的,君卿夜却已是再不愿多看他们一眼,广袖罗挥,臂上肩头,轻揽她入怀,他无限满足地开口,“月儿,朕送你回宫。”
虽心虚,风林仍是老实地点了点头,“想和月姐姐道别。”
“……”
终于,她在城北的某一处停了下来。静静地抬头仰望,府邸之上金色的大字是他亲笔所题,她的心又是一阵抽痛,却仍旧阻止不了她前行的脚步。终于,她抬起了手,拼命地拍打着朱漆的大门。
不记得他有几日未来栖梧殿了,忙,他确实忙,但若是以往,他一定不会用忙这个理由来推托自己,那些大臣们想来也是有些分量的,居然也能把他逼成这样。不过,即便他不来,她也不会生气,因为只要他没有去别的妃子宫里,对她来说结果都一样。她相信他,所以只会心疼他的处境,而不会盲目地怨恨他的薄凉与无情。
一语出,殿中鸦雀无声,群臣俯首,已是再无人敢冒头惹事。
“娘娘,天底下还有谁的孩子能称之为太子?当然是皇上的小太子喽。”
君卿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所了解,又似乎什么也没发现,“你想见她?”
“算了,不说这些了,吃菜吧,可都是我亲手做的呢,你一定要……”
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所提要求的不妥,风林又小心问道:“皇上,你要一起去看月姐姐吗?”
月姐姐,许是因为这个叫法太亲切,许是因为这种叫法勾起了君卿夜的回忆,终于,他笑了,淡淡而语:“因为只能是她。”
“皇后有什么好?吃的用的还不如你当初做皇贵妃的时候。”他不理解,相当不理解,所以在听了那些话后他才会有所怀疑。虽然他一直希望他所喜欢的月姐姐不是那种人,可是每一件事似乎都指向了她,让他不得不痛心相责。
“礼还是要的。”风林讷讷着,半月弯却是脸色一变,“那你要是一直这样跟我说话,就回去吧,我这里不缺奴才。”
只一语,便已掠去了半月弯眸间所有笑意,“小太子?谁的小太子?”
本想扶他一扶,却被他小心避过,半月弯收了手,不再靠近,只道:“干吗这么生疏?我是你月姐姐。再说了,就算现在我的身份变了,可这冷宫里也没有外人,不必多礼。”
“末将只是在想,皇上找末将前来所谓何事?”
“我们真的很像吗?”
终于,她紧紧拽住了他,不让他再蛮牛般前进,轻绕至他身前,她抬首相问:“夜,生气了?”
腾地一下,君卿夜自龙椅之上愤然起身,“朕再说一遍,谁敢再提废后一事,斩立决!”
“月儿……”
“不要说这种话,你我之间没有对不起,若是真要说,该说这话的不应该是我么?我都知道了,原来我真的来过这里的,原来我真正的名字叫沙迷蝶,是吗?”她固执地问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想要从他眸间找到那毫不掩饰的包容。
半月弯愣了好一会儿,终还是浅笑着拿起酒壶打算给自己满上一杯,只是不知何时,她眼前的空杯早已盛满了清亮的酒水。
“娘娘,这就对了嘛,在宫里要是自己不会给自己找乐子,那该多寂寞啊!”
他方才的一句“当然”,已让她彻底交出身心,他已当着群臣承诺,她又如何不懂他的心?她笑着看他,柔婉道:“所以,你不用说对不起,只要你心中有我,只要你相信我、承认我,什么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