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怒极,君卿夜正待放声斥责,那些所谓的重臣却已是乌压压跪了一地,齐声高呼:“臣等一心为国,请皇上明鉴。”
他确实震惊,那个被他扔进狼群的孩子,那个曾经对他说一定会让他后悔的孩子,没想到,她竟真的活了下来。他后悔了吗?他仔细地想了想,竟发现自己一点也没有后悔,如若她真的就那么死在狼群之中,也许才是他最该后悔之事。
“放我下来再说。”
闻言,那卖面的老板愣了一下,马上又笑嘻嘻地道:“客官,原来你要问的是这个啊?要说白竹国,小老儿我倒是真知道,可这稀世朝珠,我可就只听说过,没见识过了。”
君卿欢早已习惯了他的风格,便配合道:“皇兄执法残暴,得罪的人太多,本王又如何得知,难道是军师所为?”
不甘心,风林仍是问了:“皇上,悦皇贵妃真的是沙迷蝶么?”
似乎触及了什么痛处,他闻言抬眸,“你这么看我?”
“王爷觉得,若是半月弯的身份被揭,君卿夜会如何处置?”时利子不答反问。
行走于集市,风林不无感慨,虽只是一边陲小镇,但热闹程度竟不输于上京。一路西行,唯有此地最适合打探消息了。不过,当一连碰了好几个软钉子后他终于发现,原来打听消息也是有方法的,这里的人大多势利,为了能好好和人家说上几句话,甚至还要花大价钱买一些自己原本并不需要的东西才行。不过,只要能打听到他想要的消息,花多少银子他也在所不惜。
朝堂之上,剑拔弩张。
“十年前为了得到朝珠,我曾带着风赢去过一个地方,在那里犯下累累恶行,但仍旧一无所获。本以为关于朝珠的传说,自那个时候便不会再有人知道,岂料因为卿欢的野心,朝珠之事再度被提及。”这段往事,他一直不曾对外人提及,只因他深知自己罪孽深重,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突然想一吐为快。
“那个小女娃知道了一切,痛不欲生,想要杀我为白竹报仇,但她毕竟只有十岁……”不知为何,说到此处,他竟说不下去了。或许直到今日他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原来他对自己所做过的一切同样不齿。
“不过,本王最期待的是,若是皇兄知道半月弯不但是本王的人,还是当年被他扔进狼群的白竹国公主,不知他作何感想。”
“是什么事那么紧急?”话一出口,她突然又意识到什么,马上又改口道:“算了算了,天天有人在我耳边念叨着后宫不得干政这样那样的,我还是不要问的好,你自己的事,自己做决定。”
“可能也没有这地儿吧,那东西稀罕得紧。听说十年前,白竹国就是因为那宝贝被灭的国,后来呀,也就再没听说了。不过前阵子倒也有人来打听过这东西,再就是你了,不知道是不是又有祸事要发生了。所以说客官呐,有些东西啊,不是自己的还是不要想的好,想多了,麻烦也多,你说是不是?”
“皇上,你不要这么说,折杀末将了。”风林脸一红,有些紧张,但更多的却是有些受宠若惊。
时利子抚须,哈哈一笑道:“非也非也,不但不是老夫所为,甚至之前连老夫也一直查不出是何方神圣。不过不久前,他们却主动找来了,这也就是老夫为何一定要半月弯死的理由。”
听这老板的口气,倒也是个热心人,风林自知从他这儿再探不到什么消息,也就不再说话,只多给了那人一些碎银。
“月儿……”
“也是……”欲言又止,本想要问些什么,却什么也问不出,只是静静地望着她苍白的小脸道:“月儿,对不起!”
心知此地不宜久留,风林憋足了劲儿,一鼓作气浮出了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回望江侧,呼啸着的阵阵江风迷蒙了他的眼,风林的眸间血红一片,恨意瞬间暴涨,是对君卿欢的狠辣所不满,亦是对所听之事的痛彻心扉。
“哈哈哈!军师所言甚是。”
宠溺地轻刮她鼻头,他浅笑而望,眸中浓得化不开的柔情,让她的脸瞬间红成一片。羞赧地拂开他的手,她娇嗔道:“别闹,这儿有人呢!”
对于下棋,他从来只当娱乐,但输得这么惨,还真是头一遭,不由得反问:“是吗?真的有十局了吗?竟然一次也没有赢过你?”
“没事儿,除了一件稍紧急一点,其他的都可以放一放,陪你要紧。”他宠溺地望着她笑,事实上,他恨不能把她天天带在身边才好,只是怕她陪着自己太闷,所以才未有勉强。
江水透过木箱的缝隙猛灌而入,不多时便已漫过风林头顶,他不急不缓、气定神怡地稳住身形,运劲于双手,将全身气力都集中至双腕,只听咕噜一声水响,他被束缚的双手便已倏然分开。一手扯掉嘴里碎布,一手解开足下绳索,随后,风林双掌齐齐用力,只听一声闷响,沉重的大木箱已被其掌风震碎成几片,破水而出。
“若是风林能带回去我等想让他带去的消息,那么,君卿夜必乱。”半月弯的身世,还有他们刻意中伤她的话语,以君卿夜对她的迷恋程度,他有信心,定能乱其阵脚。
但每每思及十年点滴,半月弯那如雾水眸总在眼前飘过,令他不由黯然神伤。他曾许她以天下,只是她却没有命再领。
“我后悔了,我不想嫁他了,可以吗?”那个声音又在问,似乎在对她说,又似乎在对别人说。
他眯着眼,似陷入了回忆,良久才缓缓道:“朝珠一说最早来自西川的白竹国,十年前,为了寻找朝珠,我曾只身前往白竹。可是没有找到朝珠,反而听到了另一个可怕的说法,据说那里的人拥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能毁灭一切。我将信将疑地带https://m.hetushu.com•com
着这个消息回国,父皇震惊不已,夜夜噩梦,更因此而一病不起。
君卿夜淡淡一笑,自信道:“风赢当年跟着我的时候,也不过如此年纪,风家的男儿,我信。”
“除掉这小子,君卿夜身边便连个能打的人都没有了,再加上悦皇贵妃的帮助,大周的天下于王爷而言,还不是有如探囊取物般信手拈来?”
“你在这儿待的时间够久吧?”
君卿夜已不愿再多费唇舌,当初他能执意立半月弯为妃,自也能处理好现在的局面。淡淡一挥手,君卿夜缓缓起身,不给他们任何反对的机会,只坚定而语:“朕乏了,退朝!”
“王爷放心吧,若是风家的人连这一点逃脱的本领也没有,那也不足为惧了。”时利子之所以会如此自信,并不是真的相信风林本领,而是那束缚风林手脚的绳索,其实也被动了手脚。
“不是,不是我,不是我。”她喃喃自语,不明白这个声音到底从何而来,为何要这么缠着自己,她好怕,似乎又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
一气在这里吃了三碗面,老板乐呵了,口气马上也变得热情起来,“说吧,要是小老儿知道的一定都告诉客官。”
赞同般点头,君卿欢不由又道:“本王这样算不算是放虎归山?”
他缠上她柔软的腰肢,暧昧道:“和你在一起,想正经也难。”
静立良久,忽感背后有人,猛然回头间,却见君卿夜拎着一壶酒,独自向他走来。
君卿欢却是因此一句而瞬间沉默,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君卿夜,宁可他负千万人,不允他人负一分,想来除了死,半月弯已无其他选择。
“都说了,他们个个睁眼瞎,看不见的。”他笑,埋首于她颈间,轻嗅她身上淡淡梅香。
俏脸绯红一片,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捏起粉拳在他胸口轻捶几下,以示抗议。
他笑,宠溺地拉她入怀,只是为何在他的怀中,他仍能感觉到她的身体还在瑟瑟发抖呢?原来,他真的吓到她了。
“王爷可还记得去年,皇上去千池时遇到过刺客?王爷认为是何人如此大胆?”时利子最擅长以退为进,一步步引人深入。
“可若是那小子连绳索也挣不脱呢?”刚刚做完一场好戏,若是风林真的死在江底了,那岂不是白费心机?是以,君卿欢始终有些放不下心来。
“王爷打算如何处置这小子?”
猛地自床榻之上惊坐起来,半月弯满脸是汗,惊恐的大眼,映出君卿夜担忧的脸,“月儿,做噩梦了吗?”
“公主是不是还活着?”重重地喘着气,半月弯突然就这么问了,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她会坚信公主还活着。
他不肯放她离开,仍旧追问:“月儿,你觉得我喜欢听假话?”
“风林?”倒真是有些意外,她不禁又问:“风林虽说武艺高强,但毕竟是个孩子,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行吗?”
“驾!驾!”喝马之声如雷响彻,挥舞的马鞭在空中抡起一道又一道浑圆,风林面如寒铁,只在心中不停地祈祷着,但愿一切都还来得及。
闻言,司徒策已明白回天无力,只伏地道:“皇上,老臣忠心一片,苍天可表!”
风林终于回来了,带着一路风尘,直奔君卿夜所在的鸾凤殿。路上,他早已听说了关于君卿夜怒驳众臣的事情,自此,对君卿欢所言之事便也信了七八分。
“王爷,老夫只能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当年君卿夜为了稀世朝珠,在与半月弯的大婚之夜血洗白竹,甚至连婴孩都未曾放过一个。如此残忍的手段,想来那口恶气,半月弯是想忍也忍不下去的。”
见其沉默不语,时利子继续道:“王爷心中有数,半月弯此次必死无疑。她身怀噬魂咒,却失去记忆,不能为王爷所用,如若她的死可以换回王爷的一方天下,自也不必可惜。”
“朕不过是纳了名妃子,就不是一心为国了么?”为君者于人眼中自是风光无限,但唯有自己知道有多少无奈与不舍,若不是为了摆脱众臣的牵绊,他也不会刻意让自己去做一个暴君。
难得出来一趟,没有给哥哥争脸,还被人如此奚落,风林心中十分不是滋味。但思及此时处境,倒也未冲动,只静下心来听了下去。
“也不是。好吧,你若真想听,我就告诉你好了,我只是在犹豫着让谁去寻找朝珠的下落。”对她,于公于私,他都不愿隐瞒什么,只要她想听、只要她想做,他都会允。
“可是,我若是愿意让你干呢?”无论是在晋同关还是在南照穆府,她所表现出来的机智与敏锐,都非寻常人可比,若是她真的有心辅助,他倒也不太介意。
夜,月黑风高,奔涌的江水咆哮着发出怒吼声声,一队人马带着一个捆绑着巨石的木箱,在夜的掩护下于江边迅速行走,直至来到一处江边高地。咚的一声,当巨石捆绑的木箱当着众人的面沉入江底,那队人马亦迅速消失在江水之侧。
“嗯,不但要找,还要在卿欢之前赶快找到才行,因为之前的那些天灾,民心动荡,投奔卿欢的人似乎也越来越多。我不怕输,只是这江山若是交给卿欢这样的人,我更加不放心。”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高尚之人,但大周的天下是先祖留下来的,交给他了,就是他的责任,绝不能毁在他手上。
她听不下去了,抱住头拼命地奔跑起来,像被索命的亡魂,那样慌不择路,口中喃喃低咽:“不要找我,不要……”
“忠不忠,勿须尔等挂在嘴边,朕自有分寸。”
“哦,原来如此!”事实上,她也觉得朝珠一定存在,只是总也记不起来曾在何时听过。
看着她蛮横的模样,君卿和_图_书
夜不怒反笑,顺势在她手心一吻,麻麻痒痒的感受,立时让她被烫到一般缩回手来,嘴里怪嗔道:“不正经。”
而她却又不依了,执拗地开口,“怎么?又不愿意说了?”
苍白着脸,连呼吸都泛着疼,半月弯的眼前似飘过无数深深的绿光,渐渐向她聚拢。她猛地站起身来,捂着剧痛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摇摇欲坠的身体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就那么在君卿夜的惊叫声中软软滑落。
虚弱地笑,她出言拒绝,“不用了,你忘了那些太医还不如我了么?”
“正是。”
“皇上,天下间哪有生得如此相像之人,何况当初沙迷蝶在逃,不是并未抓获么?皇上如何得知悦皇贵妃就不是当初的神医宫女呢?”司徒策振振有词、据理力争。
他大笑出声,爱极了她这般自然流露的女儿娇态,“月儿,你真是个精灵。”
“是吗?那你属意何人?”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否则,总有一天我要你血债血偿。”“血债血偿”四个字像是在山谷间回荡,连绵不绝地在她耳边重复着,她不住地摇头,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可仍是能那样清楚地听到那四个字——血债血偿!
半月弯莞尔,忍不住提醒,“夜,十局了,还来?”
“那你可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打听到这稀世朝珠的消息?”
“若是风赢,老夫倒不敢说什么,但风林涉世未深、心思单纯,虽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但结合前后种种,老夫有信心,他若能出水,一定会立刻回京,将此事禀报君卿夜。”
“呵呵,后宫不得干政?你想干么?”
“也不是,只不过你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感觉,都不知道什么样的算是假话了。或许也不应该这么说,只是我还不太习惯而已。”见他根本无意放手,她亦停止了挣扎。宫中处处如此,她再不习惯,总归要有适应的一天,权当是练习吧。
闭目、抚额,她重重吐出一口气,突然抬眸望他,故作轻松道:“不说这个了,白日里,你不是说有什么事想听听我的意见吗?是什么?”
君卿欢幽幽一叹,“本王相信军师,所以答应演这场戏,只是半月弯的死,能动摇他到何种地步,本王却一无所知。”
秋来萧瑟,大地一片荒凉,城郊的陵园内,少年笔直的身形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身影。
“能让我相信的人太少,所以,我想让风林去。”
半月弯听不懂,只能不住地摇头,泪洒了一地。
“哥,我要离京了,皇上将寻珠重任交给我了,我要去西川白竹旧地。哥,你十年前也去过那里吧?走你走过的路,我真的很高兴,也会觉得很踏实。哥,你若在天有灵,保佑我尽快找到朝珠吧,就算找不到,也要带我去寻回朝珠的消息……”风林絮絮叨叨地说着,甚至连他自己也不记得说了些什么,只是不停地说着、不停地说着。从小到大,哥哥是兄长,更是像父亲一般的人物,身边突然少了这么一个人,他需要适应的太多太多,压抑之下,唯有在风赢的坟前,方能一吐为快。
半月弯重落一子,欣然道:“夜,你输了。”
迷茫间,她似乎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四周白茫茫的一片,除了她还是她,她突然觉得很恐怖,不停地唤着他的名字,“夜,夜,你在哪儿?在哪儿?”
他假意愠怒,她却视而不见,一边收拾棋局,一边幽幽道:“说假话、做假事的人还少么?不差我一个。我呢,就要做你身边那个唯一敢说真话的人,只有听到的真话越多,你才会做得更好,不是吗?”
“喜从何来?”
“皇上,我哥要是看见皇上如此待他,一定很高兴。”风林说着,又要哽咽。
忽然,那声音又变得尖利了,带着极地的冰寒与愤怒,“是你做的对不对?”
“说来说去,一切都是天意,若不是君卿夜将半月弯扔进狼群,又如何会为王爷所救,也就不会有联手对付他的可能了。”
“皇上,若她是一名普通女人倒也罢了,可她曾经伤害过皇上,这让臣等如何放心她做皇上的枕边之人?”司徒策言辞灼灼、句句紧逼。
“噩梦?我做噩梦了吗?”她喃喃着,自己也记不清,只是双手又下意识地抱住了自己的头,那里越来越疼,像是要爆裂开来。
“要不是我跟你说了那些话,你也不会晕倒,也不会做噩梦了。”她的反应那样不正常,这让他很不安、很不安。
“哈哈哈,这一切多亏军师,要不是军师良计,让那半月弯假装失忆,博取皇兄同情,又如何能有今日这般可喜的局面?”
关于朝珠,她似乎一直有些模糊的记忆,只是想抓住,却又什么也记不起。现时,又听君卿夜如此重视朝珠,不由也反问道:“你相信真的有朝珠?”
“在大仇得报之前,我绝不会死,绝不会死……”
“不是相不相信,而是本就有,只是一直找不到而已。”
她的脸色实在太吓人,虽勉强维持着原有的平静,但她眸间未消的恐惧仍是让他担心,她到底梦到了什么?
“皇上,末将不知……”
仿佛恢复了平静一般,她蓦地抬起头,苍白道:“没事,我想只是有些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朕只记得在沙漠里她救了朕一命,在药谷她又救了朕一命,难道你觉得这样的她还会害朕?”那些曾经相濡以沫的日子,那些同甘共苦的时刻,他一直铭记在心,就算她曾经在他胸口留下剜心之痕,与那些相比,已是算不得什么了。
君卿欢却是浅笑着放眼望去,江边,一轮红日冉冉升起,一如君卿欢此刻越来越蓬勃的自信。
“没想到风赢那般人物,竟有个如此不中用的弟弟,只怕www.hetushu.com.com他到死也不知是如何见的阎罗王了。”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走一个,臣等不能放过任何可能威胁到皇上的人,求皇上,务必赐死悦皇贵妃,以安民心哪!”既已踏出第一步,便没有收回的可能,如若今日朝堂之上当着群臣之面,他君卿夜都不肯舍弃那个女人的话,那么也就怪不得他另寻贤主了。
闻言,风林震惊了,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崇拜的君卿夜,竟是如此痴情成狂。人人道他残暴冷血,可在风林看来,却是天生的情痴。抖动着双唇,风林试着想说些什么,却被君卿夜摇首制止,“什么都不要再说了,你只要记住一点,守住这个秘密便可,可以做到吗?”
老板一手拿着抹布擦桌子,一边和风林笑嘻嘻地说道:“够,怎么不够,我可是土生土长的要州人。”
她笑,很享受躺在他胸口的感受,只是忽然又想起什么般抬起头来问道:“你方才说你放下政务来陪我?要紧么?我是不是妨碍你做事了?”
她推他,“你看看你,都习惯听这些假话了,还自得其乐呢。”
风林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君卿夜幽幽一叹,终于又语:“即便她曾经做过什么,那也是曾经之事,现在的她只记得现在的一切,朕相信她现在一心为朕便好了。所以风林,这件事你便要烂在心里,谁也不许说。”
君卿夜没有给他正面回答,但风林已明白了一切。血海深仇又岂能随意一笔便勾销的,就算他们可以不计较,可白竹国的公主,真的可以放下一切么?风林不敢想,也是不能去想,只要想到他那般喜欢的月姐姐欺骗了他,欺骗了所有人,他的心便开始狠狠抽痛。
“朝珠传说。”
远远地,君卿欢摇着玉扇,状似担心地问:“军师,你说那小子不会就这么死在江底了吧?”
闻言,君卿欢不寒而栗,感慨道:“怪不得会有白竹灭世一说,若非国力不强,白竹国能有如此强大的精神力量,要想不成事似乎也难。便是连女子亦如此,儿孙也能不忘国恨,本王不得不说,幸好当初出兵之人是皇兄而非本王,如若不然,面对如此狂徒,还真不知胜算如何了。”言罢,君卿欢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不由又问:“不过,不知这死士兵团有多少兵力?”
“你也别太担心了,你说风林是孩子,其实你也大不了他多少。”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勉强你,不过有件事,倒真是愿意听听你的意见的。”
君卿夜摇摇头,阻止风林继续,“哎!又不是在宫里,没那么多讲究,今日,朕就是来看看风赢,没别的。”
“真的没事吗?要不要找太医来看看?”
“军师果然高明,这么快便能抓到这小子。”君卿欢的声音里透出太多的兴奋,这让风林十分不爽,自己怎么就这么不中用呢?竟然着了如此小人的道。
无论信与不信,他心知事态严重,朝珠虽重要,但皇上的命更重要。假若君卿欢所说不虚,那么皇上现在的处境岂不是势同水火?思及此,风林哪还敢有所迟疑,只扬臂拨水,迅速朝岸边游去。
听得二人对话,风林当下大怒,果然就是那君卿欢,没想到自己初入江湖,便着了他的道,当下后悔不迭,断不该那般轻易相信别人。怒恨难当,但他更明白此时不宜急躁,只得静下心来,细听他二人说些什么。
闻言,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自知阻他不了,只能摇头轻避,一时间,二人嬉笑一团,如孩童般天真。闹得一阵,终抵不住他的柔情攻势,落入他怀,坐在他腿上,她仍是不自在,急道:“夜,放开我,好多人看着呢。”
“哎呀客官,这事儿你问我可就问对了。不过你来晚了,十年前这个地方就没了,一夜之间荒无人烟。”老板倒是挺热情,擦完了桌子,又给风林满上了一壶水。
半月弯垂眸沉思,片刻又问:“那人说了许多呢,你指的哪一句?”
“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我都已经扔下政务来陪你了,结果……你还不领情,还说人家喜欢听假话,还说……”他苦着一张脸埋怨个不停,她却突然笑着伸手堵住了他的嘴,瞪着眼看他,丝毫不惧于他的皇威不说,还恶狠狠地威胁道:“闭嘴,你不但喜欢听假话,还越来越唠叨了,再这样,小心我不要你。”
浅浅一笑,她摇头,“别自责了,我没事。”
“朕敢带她回宫,便能承受一切,如若她只是沙迷蝶,那么朕有信心感化她,如若她真的是半月弯,那么朕欠她的,便由朕一力承担,你们便不要担心了。”
疾言厉色的一句话不由让君臣共惊,君卿夜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脾气,他们不是不懂,只是从未想过,他竟然也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做出让群臣失望的决定。
要州所处的位置,便是大周与西川交界之地,地方虽不大,却是几国通贸的重要枢纽,在这里,但凡是能用得着的东西,就能找到地方帮你进行买卖交易。是以,要州意为必要、重要的地方。
“我不要嫁他。”脆生生的童稚软音,带着执拗的坚持在耳边响起。
那老板千恩万谢地接过,又神秘兮兮地向他勾了勾手。以为他还有什么秘密要告诉自己,风林下意识地附耳过去,话未听到,却忽感腰间一痛。他正欲拾枪出手,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便已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算了,不说这些,今日朕可是带了好酒过来的。你、风赢,还有朕,在此畅饮一番,就当是为你送行了。”
“算了,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好好休息吧!”她的脸色那么差,他又如何还能再跟她提那些事。
“王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据闻,当年关于白竹灭世的说法,其实指的并和-图-书非所有白竹之人,而是指白竹国的女子。白竹国立国之久,当年远嫁他国的女子难以计数,是以,当白竹国发生灭国惨案,那些远嫁他国的女子便又被重新聚集在一起,而这些死士兵团的成员除了这些女子外,还有她们的儿孙。”
“没办法,自从鼠疫之后,有能力之人大都投靠了王爷,君卿夜无人可用,只能用此脓包了。”
“原来你也信了,是吗?”淡淡一笑,君卿夜的心中何尝不是心潮澎湃,本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握,却原来只是自己太过自信而已。
风林的脑中霎时一片空白,这一切难道就是真相?月姐姐竟然是白竹国的公主,她潜入皇宫的目的,是为了一雪前仇?可是,在晋同关、在穆府、在药谷,他的所见所感都让他佩服不已,难道这也是装出来的么?不,他不相信,不相信。可是,为何他的心如此之痛,像是被人瞬间剜空了一般?月姐姐,难道你真的骗了所有人么?
有风赢为例,君卿欢对风家之人总有几分防备,不由又担心道:“不过,这小子能相信本王与军师演的那出戏吗?”
似又被感动,风林眼眶微红,在如此的君卿夜身上,似乎也能看到哥哥风赢的影子。他不禁感慨地想,假若他不是皇帝,或许自己也可以叫他一声“哥哥”。
“军师,这箱内之人,莫非就是风林那个小子?”
拧起漂亮的眉毛,君卿夜一脸不甘,“再来。”
讶异地抬眸,她疑惑道:“怎么了?你为何要跟我道歉?”
轻笑出声,他无奈摇头,“你若是都要老了,那我岂不是已经老了。”
要州,是大周国临西边境的一个小城镇,原来称要县,后改为要州。大周的主要行政区是州,以要州的管辖范围还是称不得州的,之所以能得以更名,得益于要州所处的地理位置。
半月弯的脸霎时雪白,她抖动着雪唇,颤声问:“那公主呢?”
“末将,遵旨。”简短的四个字,是服从,是尊重,更是向君卿夜承诺着自己一生的忠诚。
“末将可以不说,可是朝珠之事怎么办?皇上,若是悦皇贵妃真的是白竹国的公主,当她记起以前的一切,她还能做回当初末将认识的那个无忧无虑的月姐姐么?”
头痛欲裂中醒来,只觉眼前漆黑一片,嘴里塞着布条,四肢被缚,浑身酸软无力,他试着挪动了一下身体,竟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类似木箱的窄小物件里,无法动弹。他不得不静下心来沉思,回想着方才的种种,难道是那个面摊的老板对他下的手?可是理由呢?为何要这样对他?实在搞不懂。
“是啊,可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自己要老了似的。”
“哈哈哈,说得极是啊!想来,便是连这老天爷也是向着本王的。”
“不想!”摇摇头,她老老实实地开口。对于政务,她并无兴趣,她会问那些,只是关心他而已。
“那大爷,你可知道白竹国有一个稀世朝珠?”
“如此说来,岂不是天助我也?”
半月弯惊吓地转身,仍是什么也看不见,恐惧包围了她,她想要尖叫,却只能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其实我也信的,只是太担心他的安全而已。”她终于说了实话。对于风林,她心中有愧,总是不愿再看他受到任何伤害,毕竟,若不是因为她,也许这一切还落不到他一个孩子身上。
半月弯意外地问:“你也要去找朝珠吗?”
“沉到江里好了,想要抢本王的稀世朝珠,皇兄派出来的人到底是太弱了。”
“月儿,你怎么了?”
本就内心翻腾,突然听到如此一番话语,风林当下大骇。他们在说什么?月姐姐是细作?是君卿欢的人?一颗心狂跳不止,风林强自镇定,又贴耳于箱,想要听得更清楚一点,生怕错过了什么而误会好人。
“月儿,你可真不给我面子。”
“是以,老夫在此再次恭贺王爷了,你的宏图霸业指日可待!”时利子抚须轻贺。
闻及此,君卿欢终于浅浅而笑,“但愿吧。不过军师还未对本王言明,拆穿半月弯后,到底还有什么续招呢。”
君卿夜淡淡一笑,铿锵而语:“风林,朕是大周的天,但月儿是朕的天。”
半月弯不语,只是浅笑着点头。在他面前,她只做自己,那些宫妃礼仪,她统统都不顾,也更不会为了讨好他而刻意输棋。
“不算多不算少,整整一万。不过,王爷可不要小看这区区一万人,这些人个个是以一当十的武林高手,可不是那些普通士兵所能比的。”
“但愿吧!”他与半月弯似乎永远不平等地对立着,无论她是不是他的人,他似乎永远都在选择着牺牲她而换取自己最想要的东西。他承认自私,但在权力面前,他已失去了本性,只知道为了目标一往无前。
只是当他面对君卿夜,说出他所听来的一切时,君卿夜却只是笑笑地问了他一句:“风林,你信她么?”
一声“退朝”,群臣皆愕,却无人敢再出来触犯君卿夜的底线,只是一个个静静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暗自叹息。
锦宫,芳丹苑。
丝毫不惧其威胁,君卿夜若是能被群臣所控制,那便不是君卿夜了。是以,他只用寒冰一般的眸子再度扫过群臣,一字一顿,“朕再说一遍,她不是沙迷蝶,只是朕的悦皇贵妃。”言罢,似乎还觉得不够,又补充道:“况且,一个女人就足以动摇大周的民心了么?司徒爱卿也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
本来一心记挂着朝珠一事,忽听他如此一语,她不由也惊诧道:“你去了哪里?犯下何事?”
摇头,只是摇头。
许是提及正事,君卿夜终于放开了她,半月弯盈盈落座,一本正经地问:“何事要问我?”
“月儿,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这样的我,你还能接和图书受吗?”这话并没有十分的底气,面对她,他总是很没有自信。
风林的内心在纠结,他当然也记得那些,可是风赢的死,更像一根锥心的刺。如若她只是他的月姐姐,他可以不恨,可是,假若她真的是虚情假意的细作一名,这让他情何以堪,他的哥哥就要死得那么不值么?
君卿夜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你说反了,因为有风赢和你,朕才是最幸运的人。只可惜风赢走得太早,是朕亏欠了你。”
正纳闷,忽闻外面有了动静,一阵脚步声后,他当下判断来者有二人,其中一人腿脚不便,似乎是个瘸子。想到此处,他突然灵光一闪,莫非是他?
她摇摇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反正也无法改变什么。”幽幽的一句话似乎很勉强。他怔怔望着她,正不知如何安抚,却听她低低又道:“因为害怕,所以要拔掉那个令人害怕的根源,其实也没有错。可是十万人的性命,在什么也没有弄清楚的情况下,是不是有些过于鲁莽了?或许,如果能问清楚,说不定那个传说亦只是传说而已。”
“皇上,末将如何能不担心,你是大周的天啊。”风林有些急,风家的耿直性子在他身上再次体现。
自晋同关失利,君卿欢信心大失,对时利子也开始有所怀疑。而自那日日食及上京鼠疫之后,他似乎又找到了当初信任的理由,是以,听时利子一言,便知大有文章,遂问道:“何解?”
殿上,君卿夜横眉怒目,殿下,群臣义愤填膺,为首的司徒策一脸正气凛然,“皇上,臣等都是为了大周的社稷,断不可因为一个女人而断送了大周的江山啊。”
“那名刺客其实是白竹国的幸存之人,也是白竹的死士兵团之人。”关于白竹旧部,时利子总有一种天时地利人和齐聚之感,是以提及此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回宫之时,在悦来客栈听到的那些话,你可还记得?”淡淡拧眉,君卿夜神情肃然。
她也笑了,自噩梦中醒来后,第一次露出了笑脸,顽皮道:“是啊,你才知道吗?你真的很老了呢!”
“大爷,跟你打听个事儿。”
闻言,半月弯的头摇得像是拨浪鼓,撇嘴道:“还是不想,虽然你不说,但我其实都知道。你独宠我,已是犯了众怒,我虽不怕宫中那些莺莺燕燕,但也不想落人口实。你强封我为皇贵妃,已是让群臣不满,说我是妖妃惑君,要是再来一条说我妖言乱政的,那还不得烦死你?”
若说前面的话风林都能忍下的话,这句话风林实在忍不了,什么叫他是脓包?是可忍孰不可忍,正拼命扭动着身子,想要发出声响让他们知道自己已然醒来,却忽然又听到时利子扬声道:“王爷,老夫在此先恭贺你了。”
时利子淡淡摇首,一本正经道:“王爷,那巨石绑得本就不紧,又在箱底,那小子只要能折腾掉绑住手脚的绳索,便能打开箱面。”
“那最好了。不过大爷,我想问你的是,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一个叫做白竹国的地方?”虽然目标是朝珠,可之前他已试过好几次,人家不是说不知道,就是直接不理他,所以这一次风林学乖了,打算以退为进,一步步深入。
自那日听过君卿欢一语,他便特意找机会讨来了悦皇贵妃的画像,只一眼便认出是当初的神医宫女,至此,他便不得不联合其他重臣联名上奏,请君卿夜务必痛下杀心。
闻言,君卿夜苦苦一笑,“也许!假若她能杀得完那一群狼。”
“王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还只是个女人。只要有了万里江山,还愁没有美人相伴么?”时利子一世孤独,自也不懂这所谓的儿女情长,但在他眼中,阻挡他成大事者,无论是多么重要的棋子,到了必要之时,定会舍之、弃之。
若说此女是当年的沙迷蝶,他倒也不至于太过紧张,可他担心的是此女若真的不是那谋君之人,以皇上对她的宠信程度,小太子的前景着实堪忧啊!是以,他一定要发动所有力量,直至除掉此女。
君卿夜唇角微凛,眼波横扫群臣,终又定格在司徒策身上,反问道:“司徒爱卿又如何得知,她就是当初的神医宫女呢?”
“我自知父皇的病是因白竹而起,为了让父皇安心,我以大周皇太子的名义修书白竹,请求白竹王将他唯一的女儿嫁给我。白竹王很快给予了回复,答应将他年仅十岁的女儿半月弯远嫁大周,做我的太子妃。迎亲之日,我带去了二十万飞鸿骑,在公主的大婚之夜血洗了全国。”
闻言,君卿欢不由惊道:“白竹国?死士兵团?皇兄当年不是连婴童也未放过么?如何还会有白竹的旧部?”
君卿夜寒眸杀机毕现,冷言道:“朕说过了,沙迷蝶已死,她只是朕的悦皇贵妃。”
“毛头小子不足为惧,他中了老夫的迷魂针,应该还在昏睡之中。”另一个声音不甚熟悉,但听得那军师一称,风林倒也能猜出来人是那老头时利子。
“……”风林突然不知该如何应答。在回京的途中,他是深信不疑的,明知有太多的疑点,却始终不愿相信他的月姐姐会是那样的人。可是这几日他已听了太多关于沙迷蝶的事情,这让他无法释怀,如果月姐姐真的是人们口中的沙迷蝶,那么她不是细作,又是什么呢?
“倒也是。不过,还真是讽刺啊,皇兄十年前娶了半月弯为太子妃,后又扔进狼群,十年后,他不但没有认出来报仇的半月弯,还带她回宫,做了最宠爱的妃子。本王只能说,皇兄与半月弯孽缘颇深哪。”
他笑,肆无忌惮地继续,“放心,他们都是些不敢说真话的奴才,看到了,也会说没看见。”
旭日初升,红芒如血,前往上京的官道上,一人一马疾如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