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彼岸

玄遥对着河水中的厉鬼道:“不想魂飞魄散的都给我滚远一点,再敢打这船上任何一个人的主意,我让你们连喝忘川河臭水的机会都没有。都给我滚!”
“遵命。”奎河小心翼翼地收下四朵莲花。
奎河跑进屋来,本以为阿怜被师傅杀了,看到阿怜还活着,不免松了口气。他上前连忙扶起阿怜,“阿怜,你没事吧?”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玄遥不敢相信听到的,“你别仗着在我的半莲池里待了几年,会做几道菜,便以为我会一直纵着你。你给我让开!”
“什么?!喝多了会变白痴?!我不要投成白痴!我不要……”那鬼魂听着,“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依着一旁的柱子拼命抠喉,但无论怎么抠,喝进肚里茶水就是吐不出来。
毓垣不解。不应该是四尾全断么?
“因为这天上地下,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彼岸花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
阿怜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虽说她知道玄遥非寻常人这么简单,可是这五年来也没有这么明目张胆的怎么样,更何况是今日这样,直接在她面前将人弄没有了……方才他说了他从来不平白救人命,也不平白帮人,那么这是在说他从来没有帮过素娘,那朵墨莲根本就是向素娘索命之物?
阿怜尽量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跟着玄遥,但是始终都离着玄遥好大一截距离。眼下只是一缕魂,她感觉不到丝毫累,只是追不上玄遥的内心感到十分焦虑。渐渐的,玄遥不再催她,步伐也放慢了。她终于不用焦急地追赶他了。
玄遥扬眉,道:“是,怎样?”
船上的鬼魂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上了岸,然后齐齐向玄遥跪拜:“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玄遥眉骨微动,眉峰微挑,扫了一眼那个孤魂野鬼,森冷地道:“不想魂飞魄散,就给我滚远一点。”
“看那个做什么?那上面都是记载着凡人的阳寿。”天机镜既能照出来她非三界之物,生死薄上又怎么可能记载着她的阳寿?
阿怜深吸了一口气,佯装坚强地道:“太黑了,我看不见路了……”
船不知行了多远,有个鬼魂受不了这一路行船飘来的腥臭味,头晕目眩,身体晃荡两下,忽地身体一歪,“扑通”一声掉下了忘川河。
望着眼前跪着的两排小鬼士兵,一个个又惊又颤,想交流又不敢开口,只能相互眼神左看右瞟打着哑语,阿怜满腹疑惑的跟着玄遥进了酆都城的大门。
毕王爷那一刹那间好想将她扔去地狱。
玄遥一字一句地道:“我可以不杀他。但是你给听好了,你即与我做了交易,从现在开始,你生是我半莲池的人,死是我半莲池的鬼,你要是胆敢私自逃走,我就是掘地三尺,都会把你抓回来。”
苏婉心十分抱歉看了一眼阿怜,双眉微蹙,道:“我不是庄夫人苏婉心,我叫毓垣,也就是你救的那只小白狐雪团。我知道你三番四次拦着我是为我好,但当日若不是苏婉心,我也早已命丧黄泉,所以这个恩我一定要还。”
苏婉心怔了一下,看了一眼庄昶,便将孟婆递过来的七日忘忧茶递给庄昶,淡淡地笑道:“你的。喝吧。”
直至某日,整个庄府上下都知道婉心的房中藏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母亲将她锁进了祠堂。而从外埠回到家的他,看见她奄奄一息,却不敢上前护着她,鬼迷心窍的信了这说辞。婉心忽然笑了,笑容凄美,看得他整个人发怵。她也不解释,自写了一封休书于他后,便一头撞死在祠堂的墙上。有那么一刹那间,他是后悔的。
“若不是我师傅,你口中那个‘心地善良’的素娘得要下十八层地狱遭受极刑之苦,她得感谢我师傅才对。”
玄遥怔怔地望着掉落在地的莲花令,再看向一脸惊恐的阿怜,神情错综复杂。为什么?自从青莲不在了之后,莲花令不再受任何人的召唤,而他除了通过莲花令进入莲花境界之外,这个法器也毫无作用,平日里看起来就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玉牌。为何莲花令总是在危难之时护着阿怜的性命?这丫头到底跟莲花令有什么渊源?或者说跟青莲有什么关系?她明明看起来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你不是人,你一定不是人……”郑妙姝害怕了,连连退后,只敢目光恶毒地瞪着苏婉心。
“……”
阿怜道:“你既与他做了交易,就应该遵守承诺。苏婉心既然不愿还阳,那便也不用他这最后一尾。”
“婉心,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神马?从忘川河渡来的?还带了个凡人小丫头?”
“北什么北?!各殿专司的事务都不需要处理么?!毕王爷和崔判官留下,其他的都给我滚回去看好自己的大殿。”玄遥一声冷喝,众王们个个如获大释。
除了六殿的毕王爷和崔判官,其于九殿阎罗王们和三个判官一听,真是喜出望外,比来时的速度还要快,犹若一团团气势凶猛的黑风瞬间卷出在大殿内。
“我若不是带着她,来冥界又何须渡你这忘川?”玄遥在船头坐下,眈了一眼岸上那些惴惴不安却又翘首期盼的鬼魂们,“让之前上了船的那些阴魂都上来吧,我不是替上面来视察的。”
美人听闻若有犹疑,但很快又点了点头,道:“听过。”
阿怜见苏婉心这般,顾不得自己,一下子扑在苏婉心的面前,怒瞪着玄遥,道:“你又想干什么?!我辱骂你,与庄夫人何干?”
“你不用再说了,玄先生有多少能耐我自是知晓。我既来求他,必是下定了决心。”
不知行了多远,黑暗之中忽地又出现了一在片红,红得像火,红得刺目。以前跟黄老爷子乞讨的时候,阿怜曾在墓地的周围看见过这种花,黄老爷子告诉她这种红的像火一样娇艳的花叫做彼岸花,是生在阴间的花,如果出现在阳间,那便是要指给去向阴间的人指路。
正当犹豫之际,玄遥不知何时伸出手,他的手中像是生出一条无形的绳索将她卷上了岸。
“是,遵旨。”
摆渡人忽地单膝跪地,对玄遥恭敬地道:“摆渡人重炎见过北……”
玄遥抚着茶面的细沫,冷嗤一声:“你今日有胆来求我,就应该知道我从来不平白救人命,也不平白帮人。而且你就是把命给我,也还不够!奎河,送客!”
阿怜手指了指上面,问:“他是不是上面的神仙啊?”
毓垣没有坑声,依旧耷拉着脑袋趴着一动不动。
阿怜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她想要冲过去阻止这一切,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她和素娘之间仿佛隔着一道屏障,一道时间与空间的屏障。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艳红的鲜血从那个大夫的颈间汩汩直往外冒出,素娘像是疯了似的挥舞着手中的簪子,直到那个大夫惊恐瞪大的双眼再也闭不上,双手抓着她赤|裸身子无力地松开垂下……她赤|裸的身体沾满了鲜血,那一滴滴鲜血溅在她雪白如凝脂的肌肤上像是一朵朵开在通往地狱之路上的彼岸花。
玄遥手掌轻挥,一朵散着金光的墨莲出现在他的手中,如同素娘最后死前头上戴的那朵墨莲一样。他拎起阿怜的衣襟,抬手便将那朵墨莲打入阿怜的印堂之中。
“玄先生……重炎叩谢玄先生。”重炎好奇地看了看阿怜,小心翼翼地对玄遥道:“北……玄……玄先生,此女不该来此地。”
玄遥嘴角抽搐。
阿怜道:“多谢。”
阿怜无比痛苦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整个人都像是要被撕裂了一般。她不相信眼前看到的是事实,她不相信她所认识的那个温柔善良的素娘,为了宣泄心中怨恨与屈辱而杀人如麻,她更不能接受这世上唯一对她好的素娘却是因为杀了人心存内疚才对她好,而不是因为可怜她怜悯她,才像是亲人一般照顾她。
阿怜看着他,先前他眼眸中蕴含着一副要杀了她的阴冷冰寒,在看到那个莲花令牌时已然消失,变成了痴情的追悔。阿怜也不禁有些疑惑,方才千钧一发之际,她以为她就要死在那三支冰箭下,却突然冒出来三朵雪白的莲花吞噬了那三支冰箭。她看向四周,屋子与往常一样,毫无异常,哪有那四处攀爬的冰霜,空气更是又湿又热,之前那种只是在冬日里才能感觉的冰寒彻骨仿佛像是做了一场梦似的。
船上其他鬼魂吓得一个个向船中央靠紧,一个紧抓着另一个,瑟瑟发抖,生怕自己同那个鬼魂一样。船缓缓前行,可是有的鬼魂还是抵不住那令人作呕的腥臭味,晃着晃着就晃翻下了船……
她乖乖地走过去,站在他身侧小声嘀咕:“不是你说要给他们一人一盘瓜子的么?”
“人命由天,各安天命,都是命中注定的事。要求,你就去求天呗。”玄遥在太师椅上坐下,悠然地喝着奎河奉上来的茶。
郑妙姝见着苏婉心便扑了过来,她像是发了疯似的叫骂:“苏婉心,你这个贱人!你居然连死都还要拖着我和庄昶陪葬。你才是那个该下地狱受极刑的贱人!你还我的孩儿!还我的孩儿来!”
而他第一次发觉苏婉心与寻常不同,便是在与郑妙姝成亲的当晚。本该病卧在床的苏婉心突然出现在新房内,轻而易举单手便折断了他手中的喜秤,十分强势地命他回房,留下被打晕的郑妙姝。他满怀欣喜地回到房中,苏婉心却依旧是抱病在床,虽然满脸温情,但与之前出现在新房里的那个她截然不同。最初,他以为只是婉心不愿与别人分享丈夫。再后来每每只要是从郑妙姝那里受了气或者受了母亲的责罚,婉心都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他完全陌生的人。那个“她”,除了强行要他回到她的身边之外,并无他求。直至那日在媚香楼,若不是有玄先生在,他差点丧命于那个“她”的手中,回想起日前道士的劝诫,他再也掩藏不住内心深处的恐惧。他深爱的妻子何时变成了妖?
“从现在开始,你给我闭嘴就可以了。”
阿怜看着他,解释:“婉心姐姐不肯回来,她喝了孟婆汤,执意要留在冥界。”
“不敢,不敢。”他判官要是敢跟北帝抢食吃,那是再有个几世的命也不够。
话音方落,天色骤变,青天白日陡然变成了暗夜。门外,乌云聚顶,云层之中电闪雷鸣。半莲池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只有玄遥手中的幽冥圣剑泛着冷洌的寒光。这寒光越来越亮,预示着玄遥的怒气燃至极点。他的手腕一转,寒光骤闪,剑气如虹,厉声划空,如雷霆万钧之势一剑直割向毓垣的尾部。
从黑绳大地狱受完极刑的郑妙姝被鬼差带了过来,见到此形,便奔向庄昶,哭道:“相公,相公……”
“阿怜!”奎河连忙赶过去扶住阿怜。
就在崔判官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忽地,阿怜的衣领被玄遥从后面提起,“走了。”
这桥竟然就是传说中鼎鼎大名的“奈何桥”,不用说,旁边那个茶摊也就是传说中过奈何桥时喝孟婆汤的地方。
玄遥冷嗤一声:“四尾换四条人命?你想的倒好。你哪来的四尾?你前日生出的第四尾,是因为她偷了我的九转紫金丹给你吃下。你能多出这一千年的修为生出第四尾,都是拜我的九转紫金丹所赐。”
阿怜咂了咂嘴,要是刚才鲁莽跑去喝了那茶,那她岂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万一要是被玄遥那家伙故意丢在这里,那她可就是得一辈子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冥界当个幽魂了。
庄昶颤着手接过那碗茶,含着泪,终于闭着眼一口仰尽。
阿怜一见着苏婉心,立即舍了手中的瓜子,迎过去道:“庄夫人,对不起,上次我失言了,我不是故意丢下你不管的,我被马车撞晕了……”
奎河叹了口气,可又抵不过阿怜的软磨硬泡,像上次一样替小狐狸开始治疗伤口,“这次我给你治好了,你可就别再给我整幺蛾子了。”
孟婆又重新做了一碗七日忘忧茶端给了庄昶,道:“别浪费大家的时间了,喝了就去还阳吧。她已经不记得你了,生生世世也都不会记得你。即便以后再有轮回,你们两也是陌路。还阳吧。”
玄遥回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害怕就害怕,理由真多!他也懒得跟她僵持,便由着她去了。
玄遥扫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自断三尾吧。”
玄遥坐在院子里石桌前,一字不漏的将阿怜与毓垣的对话听了去,不禁挑眉,同时也陷入沉思。忽地,他向奎河招了招手,道:“你去把那只小狐狸抓出来。”
毕王爷道:“回禀玄先生,这枉死可不能怪咱们啊。咱们虽说是按生死薄办事,但是就算是枉死也得要过这枉死城啊。而且这事要怪也得怪九尾狐族的那个臭小子啊,要不是因为他爱上那个苏婉心,一怒之下杀了庄昶和郑妙姝二人,黑白无常也不会无端去勾那二人的魂啊。”
每个鬼魂在过奈何桥投胎前,都会沿着石砌的小路踏上一层层台阶,登上不远处望乡台,往家乡的地方远处眺望,看一眼最后记忆里家乡和亲人的模样。下了望乡台之后,即便眼眸里蕴藏着再多的痛惜,心中再有万般的不舍,只要喝一碗孟婆汤,所有前尘往世也都随之烟消云散……
一个个在来时的路上不停哀号:“天啊!那位不走寻常路、脑回路又与正常神仙不一样的紫微大帝,怎么就突然驾临他们冥界了呢?”
“多谢姑娘提点,下官定会谨记于心。”
阿怜弹开玄遥的手,“我是一个经不起别人批评的人,你要是再这样批评我,我会忍不住骂你的哦!”
“走了。”玄遥面无表情地道。
尾部如火灼如冰刺,毓垣凄厉地惨叫着,顷刻间幻化成狐形,不似雪团的可爱模样,身体猛地增大了数倍,直冲破了半莲池的屋顶。通体雪白的皮毛像是钢针一般撑了开来,原本可爱讨喜的一张狐狸脸,顿时变得面目可憎。它嘴巴一张开,尖长的獠牙便露了出来,两只前爪伸开来,长长的指甲如尖刺,像是疯了似的四处乱砸乱砍。一团炙烈绚红的狐火从它的口中喷出,所到之处必是毁灭,寸草不生。
“我知道。”玄遥淡淡应了一声,因为他算好了时间回来。
“哎哟喂!他这样究竟是要闹哪样啊?”
毓垣怒吼一声,甩手便将阿怜扔了出去。阿怜一下子撞在了墙上,吐了一口鲜血。
“请吧!”奎河做了请势。
“明明是你走路不留神。”
穿过彼岸花海,再往前走了一点点远,便到了一个渡口,那里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刻着血红色两个大字“忘川”。
玄遥还没回答,阿怜便兀自说道:“应该你比较老一些,因为老到连头发都还没有变白,哈哈哈~~”
“我以前听人说,彼岸花曾是天界的两位仙子,因为偷偷相恋,私定终生,触犯了天规,所以被罚守在冥界的忘川河岸做了一朵花。这种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有花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生生世世,花叶永不相见。好可怜啊……”阿怜仔细地看着眼前的彼岸花,那红艳的颜色,像极了情人分离伤心过度而流下的血泪。
玄遥脸色大变,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三朵莲花,然而明明握在手心,却什么都没有。三朵洁白晶莹的莲花和他发出的冰箭全部消失了。这时,“啪”的一声,一个东西掉落在地,掉在阿怜的脚边,散发着刺目耀眼的红光。
果真是神仙啊……她还真是小看他了。阿怜将手中私留的瓜子塞给崔判官,“来!嗑瓜子。”言下之意,好好聊一下。
阿怜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
玄遥的反驳让阿怜沉寂了,无言以对。她双手紧握,浑身都在发抖,手指似要掐进掌心的肉里。玄遥的话句句戳进她的心里,刺得她很痛。是啊!当年若不是她听信了市井传言,也不会拉着素娘前来买花。归根结底,素娘的死都是她一手造成的,都是她的错!她还可笑的想替素娘报仇,难道不是想要弥补自己当初的过错罢了?藏在心里压抑了多年的情绪终于抑制不住的爆发出来,难过的泪水一和*图*书下子全都涌了上来,泪流不止。
毕王爷惊慌道:“下官绝对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后来,要不是有位上仙,将他误打误撞推进了六道中的人道,他们这地府怕是要平了。再后来,他又为了寻找那位上仙,将他们冥界再次掀得鸡犬不宁。奈何桥被他一掌击毁了之后,多少要投胎还阳的鬼魂们因无法过桥而哭声震天,简直是三日绕梁不绝于耳啊。那三天,他们酆都城内谁也没能睡个好觉,个个每天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办案。幸亏这冥界够黑够暗,要是在天界,他们一定会被认为是因为调戏小仙娥们被揍的,唉……
“我怎么知道?”玄遥这句说的是大实话。若不是天机镜照出来,他也看不出来她与凡人有什么不同。
毓垣乖乖地趴下。
苏婉心丝毫不在意,向前跪走了几步,跪拜在玄遥的跟前,道:“只要玄先生愿救婉心一命,任何事但求玄先生开口,”
奎河对她道:“就是你抱回来的那只小白狐。”
玄遥嘴角抽搐,她左一句神仙,又一句神仙,听着这“神仙”二字在她的嘴里就跟市集卖豆腐一样。
不止阿怜,整船的鬼魂们都舒服了许多,一个个互相拥抱着,感激涕零,感谢今日这船上来了个大人物啊,他们才能安全到达冥府啊。
众阎王一脸懵逼地望着手中的瓜子,扔也不是,吃也不是。这凡人丫头才叫闲得蛋疼好吧……
“可是……”阿怜怔怔地望着苏婉心,毓垣为了她可以舍了修为舍了命,什么都不要,她若不能带她还阳,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呢?毓垣又怎么会听下她的劝呢?
阿怜拉着奎河直奔后院,“你快给雪团看看。”
茶摊上,一位白发过膝的老婆婆正低着头弯着腰忙碌着,手中的长勺不停地在锅里搅拌着。旁边的柱子上贴着一张告示,上面只有两个黑粗的大字——自取。
“谁跟你说神仙不杀生?!”
“什么?”奎河定睛看向苏婉心。虽然他知道庄家的那点破事,但他并没有见过苏婉心,并不知道苏婉心长什么样。
阿怜一进入大殿后就开始四处闲逛,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原来传说中的阎罗殿是这样的啊!虽然黑了点,但是在烛光的映照下,依旧能看得出来气势非凡,这好些地方都闪闪发光,不知道是不是金子呢?
“既不想投胎,也无处可去,那便留在我这小小的孟婆茶摊做个打杂的吧。”孟婆看了一眼玄遥,“我收个熬汤打杂的弟子,你没意见吧?”
崔判官倒吸了一口气,难不成今日这位难搞的北帝前来是为了这凡人小丫头出气?他不禁好奇,于是十分小声地向阿怜询问:“敢问姑娘,您跟玄先生什么关系啊?”
阿怜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大声道:“事情既是因我而起,我便不会怕,不会推脱!”
那鬼魂一听,想了想,牙一咬,端起碗将剩下的半碗全干了。
外面的世界同半莲池内一样,冰霜在一点点扩张漫延。相信要不了多久,这冰霜便会随着师傅的怒气一点一点将整个京城封盖住,届时将无一活物。
玄遥提着剑叹了口气,他有些后悔带着她走这条黄泉路。真是个大麻烦!他本想这黄泉能吓唬吓唬她,眼下好了,吓是吓着了,可也胆大把他当盾牌了,他这一路到是成了护着她的护卫。他这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阿怜望着眼前这条河,河水浑黄之中带着血色,这就是传说中的忘川河了吧。
“咦?为何不用过奈何桥?”她还想看看桥那边是什么呢。
“奈何桥!”生死薄被玄遥被毫不犹豫地拿下,扔还给了崔判官。
玄遥长袖一挥,先前消失的苏婉心忽地跌落在屋子正中。她满身冰霜,发丝眉毛都挂着白霜,嘴唇发紫,浑身不停地打着哆嗦,仿佛从什么极寒之地刚受了刑被生生拉了回来。
“你以为是出门游玩么?还要挑个顺眼的颜色?”玄遥说着,便将手中的墨莲打入阿怜的体内,接着他的食指与中指相并,犹若锋利一把刀直划向阿怜的双眼。
那些被驱赶的鬼魂一个个痛哭哀号,不肯下船。
众阎王与判官们只要一想到数千年前,这位紫微大帝被上界众仙将们合力押着下他们冥界强逼投胎的情形,那可是一个个汗毛孔都要跳起来了。天界的众仙们合力都奈他不住,一个个眼巴巴的看着他将冥界搅得天翻地覆,即使数千年过去,此情此景如今想来那可还是历历在目,心有余悸啊。
小船摇摇晃晃,没过多久,终于到了彼岸。玄遥率先上了岸。阿怜对方才河中那些食魂的孤魂野鬼心有余悸,站在船上愣了有半晌不敢轻易踏上岸,生怕掉下这忘川河水里再也回不了人间。
就这样,阿怜一路拉着玄遥的衣袖,胆怯地跟着。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眼前天地间的颜色全变了,不再是那种介于黑白之间的灰色,而是全变成了无尽的黑色,只有远方幽幽传来一丝亮光,指引着所有即将进入冥界鬼魂前行。
奎河不敢相信地看了看师傅,又看了看阿怜,原来那日两人不是在玩断袖啊,是阿怜真的想杀师傅啊。
苏婉心转眸看向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目光却有些冷,这笑容让庄昶感到十分陌生。
汤碗从苏婉心的手中滑落,再抬眸看向庄昶,依旧温婉清澈的双眸,再也找不到熟悉的目光,形同陌路。
他说完起身,轻轻旋身,变成了一个翩翩美少年。
“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怎样?你告诉我!你告诉我素娘不是因为他卖了那朵妖花之后才死的!”阿怜瞪着奎河,“五年?对你们来说是五年过去了,对我来说不是。我顾影怜从小无父无母,做乞丐十多年,我尝尽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就像春莺说的一样,我终日里是趴在有钱人家的后巷像只狗一样,每天都在等着他们倒出来的残渣剩食。这世上只有素娘一个人,从不嫌弃我这个小乞丐,她会给我吃的给我穿的,她待我不是亲人却更似亲人。我若是因为这五年的好日子而将她忘了,我顾影怜便是猪狗不如!”心头的酸涩一下子涌了上来,泪水在阿怜的眼眶里打着旋儿,倔强地不肯落下。
突然,她近似疯狂地笑了起来,道:“玄遥,活该你得不到你喜欢的人!就算你每月十五再去媚香楼买醉,再念着那个叫青莲的人的名字,她也不会再回来找你。我要是她,宁愿死,也不想再看到你这个满身邪恶的老妖怪!”
苏婉心像是明白阿怜的难处,又道:“他若不听你的劝,你便跟他说,那便是往后想要再见我的机会都没有。我生前最喜欢的那支一支白玉孔雀簪,提醒他不要弄丢了,想我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吧。”
“喏!玄上仙!”阿怜抱着雪团一溜烟儿地跑走,临行前不忘拉走目瞪口呆的奎河。
玄遥见着二人,将毓垣犯错之事简单说了一遍,命孟婆将七日忘忧茶递给了他们两人。
她看向他手中的莲花令牌,难不成是那个东西救了她?难不成她嚷嚷的那个死了的青莲还活着?
“应该是昨夜。”奎河有一点不明白,这九尾狐狸既然已经离开,怎的又突然折回杀了庄昶和郑妙姝?
忽然之间,阿怜看到四面八方聚过来很多很多奇形怪状的鬼魂,不止有人形,还有各种各样的动物形状。有些鬼魂在人间许是死状很惨,这到了冥界都没有改变死时的模样,什么断首断臂,什么腰斩车裂,什么剖腹抽肠……各种形态都有,就看着乱七八糟散成一团的各部位肢体在地上快速爬行……这都是什么鬼?!
玄遥看了一眼,将茶盅递给阿怜,道:“你不是很渴么?”早在地府的时候,要不是他拦着,这丫头就要鲁莽的喝了孟婆的迷魂汤。
玄遥冷嗤一声:“你这是从哪儿听到或看到的低俗手抄本?”
阿怜忽地跑过来,拉着他的衣袖,谄媚地道:“我知道你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神仙啦!神仙你大人有大量,才不会那么小气,才不会跟我和这只狐狸计较呢。”
玄遥拿起判官笔,在生死薄上庄昶和郑妙姝的名字打了两个大叉,“这两个人马上送他们两去还阳。郑妙姝腹中的胎儿之前轮着是谁要去投胎的,就继续放去投胎。”
“哦。”她回过神应了一声。
苏婉心浅浅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抽出手,道:“你我之间,不是郑妙姝的问题,更不是你母亲的问题。”
“自食其果?素娘心地善良,温柔体贴,是老天对她不公,让她遇上徐家那对又渣又毒的父子。她害过谁?!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怎么叫自食其果?!”
“哎哟,瞧你跟师傅去了趟冥界,连口气都变的跟师傅一样。”
崔判官不停地弹着手告别。托梦?!他从来都是只给死人托梦。瞧她身边北帝那脸黑的,给她托梦,他是茅坑里照灯笼——找屎吧!
徐老爷发现的时候,她哭得梨花带泪,跪在徐老爷的面前说这个大夫垂涎她已久,每次来府中看病都会借机非礼她,这次好容易寻着机会,居然想要强了她。她抵死不从,为了保住名节,才不得已错手杀了他。徐老爷虽然信了她,为她处理了那个大夫,但是猜疑的棍棒也依旧不忘虐打在她的身上,一次比一次狠。
“可你的确不是人啊。”
“可这么多年来咱们冥界平白被他捋去那么多阴魂,咱们都没一个敢去找他讨要啊?你问问判官啦,生死薄都不知道被涂改成什么样了啦。”
玄遥回首看了一眼船上的重炎,忽然道:“我记得你在这忘川河上撑船撑了有两千年,可曾后悔?”
苏婉心见到阿怜眉心微蹙,淡淡应了一声:“阿怜,别来无恙。”
顿时,阿怜感到头痛欲裂,她双手紧紧抱着头,坚持了好一会儿,终于头不在再疼痛。当她再睁开眼,自己已不在半莲池内,而是身在媚香楼里,四处都是正在招揽生意穿着暴露的鸨姐儿。不,这里不是媚香楼,这里的鸨姐儿都很陌生,就连鸨母也不是金万花。忽地,她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素娘。素娘浓妆艳抹,衣着极其暴露,笑容妖媚的挽着一个男人,像极了她戴上那朵墨莲后的模样。
“不自量力!”玄遥手腕骤然翻转,寒光乍现,剑气凝结出的冰霜又快又急,迅速向狐火卷去。
重炎掉转头,撑着小船离开河岸,往来时的路去。
“哟?你还瞧不上?要不是我们阿怜求我,我才不懒得救你。”
忽地,山门内一阵阴风吹过来,只听“扑腾腾”的声音震天,两边的参天大树枝冠顿时颤动摇摆,一群黑压压的乌鸦相继四处乱飞,密密麻麻,将原本就黑的天空压得更加密实。
毓垣伸出爪子挠了挠那簪子,乌黑的眼珠里泛起了泪光,声音如婴啼:“对不起……谢谢你救了我,可是我却不识好歹,还伤了你。你没事吧?”
玄遥翻了翻,道:“庄昶阳寿,五十五,郑妙姝阳寿,六十五,这上面都写得清清楚楚,黑白无常却将他们二人之魂勾回来,你们都不看的么?”
其实从人间到冥界往返,无需多久他便可以很快回来,但若不让这丫头看看什么叫做地狱,当他整日闲得慌,没事编故事骗她呢。这小狐狸造得孽,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除这个原因之外,已近千年毫无反应的莲花令却因她而觉醒,他相信这绝不是偶然。五年来,他没在她身上看到有什么奇特地方,也许上天让她出现他的面前,便是要让她带着他找到青莲。一想到青莲,他的胸口之内便犹如针扎般刺痛。
“他真的在这个臭水河上撑船撑了两千年?”
重炎的话没说完,便被玄遥便打断,“不用称呼我那个名号,也不必那么麻烦的礼数,起来吧。可以同她一样叫我一声玄先生。”
阿怜好奇地看向玄遥,道:“我现在是鬼么?”
明眸皓齿,肤若凝脂,除了一头过膝的白发,哪里看出来她是个老婆婆呀?明明这么年轻为何都叫她孟婆呢?
虽说阿怜与奎河初识时两人又打又骂,甚至阿怜进了半莲池后终日找玄遥的茬,时不时还会坑害玄遥一下,但是日子久了,奎河却也当阿怜是自家人,极奇护短。我家的人再不是,我可以怼他弄他,可外人怎的也不行。
阿怜一巴掌将他手中的茶打翻,怒道:“素娘是你害死的对不对?!”
庄昶用力地将她挥开,厉道:“你给我滚开!”手中的忘忧茶被打翻。
渐渐的,毓垣止了笑声,抹去眼泪,目光阴冷地看着玄遥,“我只求你能救她一命,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这身皮毛,我九尾狐族的灵尾,甚至我的命,我统统都可以给你,可你为何偏偏却只救了那两个无耻之徒,唯独没有救她?”
“你们认识?”奎河一脸吃惊。
玄遥冷笑一声,拍着桌子怒道:“九尾狐狸,你好大的胆子!因为苏婉心的死,你心生怨恨祸及庄昶一家。你可知你已犯下弥天大罪?你现下却要我救苏婉心,那庄昶、郑妙姝和她腹中胎儿的命,你打算怎么办?”
阿怜不可置信地看着玄遥,道:“你这个人真的爱过人么?就算这是个传说,那也是个动人心扉的爱情传说。你都不会感动,你确定你真的爱过那个叫青莲的人么?”
四位判官的脸都垮了下来,这丫头是五行缺心眼少根筋么?没看见上面坐着的那位脸比他们还要黑么?这是嗑瓜子的时候么?
阿怜终于留意到石桥旁竖着的石碑,上刻着三个大字“奈何桥”。
重炎站立在船头对阿怜道:“姑娘请坐好了,待会行船时,不论看到什么,切莫伸手或是往河下看。”
马面拉下牛头,温柔地说:“牛兄,消气,别吓着他嘛。他不想喝也行,反正待会投成畜生保留那一半记忆比记不得会更悲惨,又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
“那个郑妙姝,还阳前先送去第三殿的黑绳大地狱,施完极刑后再放回去还阳,再去把苏婉心给我找来。”
阿怜一步一步走近玄遥,玄遥停下喝茶的动作,抬眸看向她。
“这怎么会记不清楚呢?你都能记清楚摆渡人撑船撑了两千年呢。”
重炎没再说话,默默地撑着船离开岸边。
玄遥唇角微挑,冷笑道:“我从来不轻易救人,若要我出手,必是一命换一命。如今连同苏婉心在内,共是四条人命,你要准备怎么做交易?”
“你是智障么?知道那是什么茶?”
守门的小鬼们一见着玄遥,立即单膝下跪,还没开口说话便被玄遥出声制止,“都免了那些狗屁礼数,叫崔判官带着生死薄到第六殿的枉死城候着。”
“你是神仙,你不能杀生!”
眼看着那三支冰箭射向阿怜,阿怜本能的用手臂挡住,突然,那三支冰箭停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冰冷的空气不知在何时忽地生出三朵莲花一下子挡住那三支冰箭。慢慢的,莲花盛开,将那三支冰箭团团包住,接而吞噬。刹那间,四周破冰而裂的声音随即而来,那爬满了墙面地面的冰霜碎成了冰屑,一点一点消融在空中。
“她不是。”眼前这个女人,奎河完全从她的身上看不到一丝鬼气。他被孟婆汤的热气薰伤了眼,寻常的小妖还是分辨的出,但是这女人的身上他也感受不到一丝妖气。这女人倒底是个什么东西?
崔判官连连摆手。哎妈呀!这都说天知地知了,上面下面都知道了,那他还有命不?
阿怜摸着鼻子,嘟喃着:“你……干什么走路走得好好的停下来?”
“好!你不让,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身体极轻,阿怜甚至感觉不到双脚在动,但是已然跟着玄遥飘出了半莲池的大门。
奎河激动道:“一切都是素娘自食其果!”
“有茶喝!太好了,我渴死了!”阿怜刚要奔过去,衣领被玄遥一把拉住。
她频频回头看那些小鬼,那些小鬼也一脸好奇的看着她。她没看着前方的路,谁知玄遥忽然顿住,她一不小心撞了上去,撞得她直捂着脸哀号。
玄遥冷道:hetushu.com•com“你给我让开!”
阿怜见过玄遥手中那把剑的威力,只要那把剑再落下斩了毓垣的最后一尾,毓垣便是没命了。因为她,毓垣凭生多了千年的修为生出一尾,惹了事端。她已经无法带回婉心,若是亲眼见着毓垣就这么没了性命,她不仅有负于苏婉心的托付,也会良心不安。
奎河啧啧称奇,不知二人这在冥界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一回来师傅对阿怜的态度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真是越来越宠阿怜了。
阿怜听闻恍然大悟,道:“哎哟!听起来怪吓人的呀!不过,这个黑绳大地狱真的太适合这个女人啦。待会那个郑妙姝行刑的时候,你别忘了交待,让行刑的千万别手下留情啊,能有多狠就有多狠。”
玄遥对崔判官道:“生死薄呢?”
坑爹啊!这又不是阳间饭馆,为了赚钱坑人宰客,字写那么小做什么?
阿怜伸手捂着胸口,顿时感觉到呼吸困难,那里仿佛有一只无手的手,要将她的心挖出来似的。
“听说过了忘川河就到了冥界……”
周遭的温度骤然之间一下子变的冰寒刺骨,空气也慢慢开始冰冻起来。玄遥周身的地面、桌面、墙上……全部爬满了冰霜。
两个人面对面,离得很近,阿怜一时之间晃了神。
玄遥微微皱眉看着她,“你想问什么?”
他恐惧着,不敢张扬,那一段时日他会找各种理由不归家,终日沉沦堕落于花楼里。也是在那些时日里,她的病越来越重,与他之间越来越远。
“你看你看,这花都点头了。”
“啊!阎罗王有这么多个?那你不是阎罗王是什么?难道是天上的神仙?天上的神仙也不是个个都能随便进入冥界四处呼喝的吧?那你是太上老君?感觉也不太像啊……”阿怜脑子勾勒出她所知道的神仙名号,最牛逼的就属太上老君了,可是他怎么也不像是年画上的太上老君啊,人家白头发白眉毛白胡子,而这货这么年轻貎美,“难道你是天君?”
毓垣变回了原形,全身通白的毛皮,尾部扬着四条又长又蓬的尾巴。
九尾狐狸……阿怜瞪大着一双泪眼看向苏婉心。
孟婆操起汤勺就往那鬼魂的头上敲去,凶巴巴地道:“你这个妈的智障!知不知道每个鬼只能喝一碗?喝那么多,你是想投成白痴吗?没看着我那上面贴着一鬼一碗!”
奎河叹了口气道:“阿怜,你总有一天会明白师傅的苦心。他是个好人,不是什么妖怪。”
不管这苏婉心是什么东西,这能突然跑来向玄遥求事的,都不是什么好事。素娘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阿怜一听吃惊不小。什么?!雪团喜欢苏婉心?阿怜脑子里浮现出毓垣翩翩少年的模样,这小子倒是痴心一片啊。
“你说什么?!”毓垣的身体微微晃了晃,满脸的难以置信。
到了第六殿枉死城,玄遥在主审大殿的案几前坐下没多久,十殿的阎罗王和四个判官共计十四人,一行人一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滚进了大殿,齐齐在玄遥面前跪下。
“你干嘛?很冷么?”玄遥眈了她一眼,表情透着莫名其妙。
“想清楚了。”
“记不太清楚了。”
玄遥冷道:“发什么愣?”
“师傅,是无暇绸庄的苏婉心前来请愿。”奎河刻意加重了“苏婉心”三个字。
一直跪在殿下的十殿阎王爷们终于能发话了。
中天北极紫微大帝那是什么主啊?乃万星之宗主,三界之亚君,率山川诸神,掌人间祸福善恶,生死时间,任由予夺。什么呼风唤雨,役使雷电鬼神,那都是家常便饭。这地位就仅次于当今的天君,谁特么的敢惹?
她摸着他的脑袋继续说:“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只要你活着就有希望,你若是放弃了这条尾巴,魂飞魄散了,就永远永远都没可能再见到婉心姐姐。如今她跟在孟婆的身边,熬汤打杂,也算是个不错的差事。你再想想,她若还阳继续跟着庄昶,你跟她就永远都没有机会啦。”
玄遥轻应了一声:“忘川河就是将阳间和阴间隔开的河界,过了忘川河就彻底进入冥界了。”
阿怜抬眸,玄遥不知何时站在她的面前,手中持着一把泛着冷冽寒光的长剑。
玄遥冷笑着道:“假的?就为了让你信我,我要费这么大劲编造这些虚假的幻像来欺骗你?你以为我很闲么?整日吃饱了撑要么哄你开心要么让你伤心,你以为你是谁?我本不想管庄昶那一家子事,但你故意激怒我,几翻挑战我的忍耐度,那我便让你亲眼看看,什么叫做自食其果,今日我便接了这单生意。”
奎河解释道:“就是人间常说的阴曹地府,每个凡人经历生死都要在那里进行轮回。”
阿怜本以为这次真的要命丧黄泉了,可不想如同上次一样,那凭空冒出来的莲花又一次救了她的性命。
最后一声滚,让那些黑压压不断向船底围过来的孤魂野鬼,一个个尖叫着缩了回水中。
阿怜裹着被子很快进入梦乡。
“嗯。”玄遥有些后悔带她到冥府,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很闲,然而事实证明,他就是很闲,闲得蛋疼。
“你以为你是去投胎,还是当真去游玩?”玄遥白了她一眼。
“为何我没有肉身?”苏婉心、庄昶和郑妙姝三人的魂魄去了冥界,但是他们的肉身可都好好躺在庄府呢?为何她没有?玄遥没有,她可以理解为是他不是人,但是为何她也没有?
阿怜无言以对。
“你这话听起来像是在骂我不是人啊。”阿怜抗议。
“哼!”阿怜瞪了玄遥一眼,想说什么,想想又挥了挥手,“算了。”
去冥界的这一路上,她想了很多。素娘每次带着食物和衣物来看她,那温暖慈爱的眼神,假不来,她的心感受得到。不论素娘生前如何作恶多端,但素娘对她是真心的,她没有理由去怪罪或是嫌弃她。即便是命中注定,她救不了她,那是没法子。可是这小狐狸因为她才走到今日地步,说起来,罪孽深重的人是她才对。玄遥骂她是圣母白莲花也好,总之,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小狐狸去死。
自始自终,徐光耀从未护过素娘一次,为了庞大的家业父亲能尽早交到自己的手上,而将素娘双手送给了好色却年事已高的父亲。阿怜眼见着被徐光耀抛弃成为徐老爷填房的素娘,每日追悔自己的错误选择,而由爱到心生怨恨,那双温婉柔情的眼眸变得冰冷而残酷,终是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顷刻间,狐火便被这凛冽而来的霜气冻灭。毓垣来不及躲避,被这霜气重重震伤。只见两道破空而出的凌厉剑光疾速落下,毓垣的另两条尾巴又被割下。
阿怜下意识抬起手臂挡住那道凌厉的剑光。
阿怜脚下的彼岸花摇动着花朵,像是在点头。
为何人死后必须要经历这么恶心这么残酷的地方,才能得以轮回?
“奎河,带阿怜走开,我来收拾这个孽障!”玄遥盛怒至极。
阿怜将奎河拉向一边小声道:“这位就是无暇绸庄的庄夫人苏婉心,今日要下葬的那个啊!”
翩翩美少年伏地泣不成声。
“为何你能随意进入冥界?”
毕王爷将殿中的一些杂果连同果盘统统送给了阿怜,就像是送瘟神一样终于送走了二人。从明儿起,得给这枉死城的百姓们贴个告示,以后没事禁止私自挟带糕点瓜果和麻将到他的大殿里来闲逛。
“婉心……”庄昶追悔莫及,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阿怜见他的模样,瞪大了双眼,怎么会是那天困了她一整天的妖男给她看的画中的少年?
“你打算带着这个小孽障去哪?”玄遥弯身捡起如常物的莲花令。
“回禀北……回禀玄生先,在此。”崔判官颤抖着双手将生死薄递给玄遥。
“我没事,奎河给我服了金丹,药到病除,棒棒哒!”阿怜拍着胸口,“你先留在这里跟着我,等伤完全好了,你再回家去。早点休息吧,你可要好好休息,我今日也是累惨了。”
这时,一位鬼差领着庄昶走过来,苏婉心也正从另一边徐徐走来。
小船终于靠岸,所有等候的鬼魂即使再推挤,可谁也无法上得了那船,因为摆渡人在船上设了结界,只有根据名录念到名字的才能登上船,而剩下的只得再等。有的鬼魂等着等着,就等成了孤魂野鬼。
“噗——”崔判官忍不住一口口水喷出来。老不死的妖怪!也是敢讲啊!何止是比妖怪厉害一些些,妖界的妖王见着他都得绕道呢。
“有客?”透过竹帘,厢房里一个慵懒的声音传来。
跟在玄遥身后,不知双走了多远,眼前忽地出现一级级阶梯直伸向半空中。微弱的光线中,隐约瞧见前方两座大山夹道形成一座天然的山门,山门内漆黑一片,阶梯两边夹道种着参天大树。走近了,那山门的正中又赫然写着“鬼门关”三个大字。每个字都像是渗满了血似的,让人不免担忧在过这个石门时,这三个字是不是会滴下血来。
“师傅请……”奎河还未来及说出“息怒”二字,被已被玄遥的长袖一卷,扔出了半莲池的大门外。
听到奎河说这苏婉心不是鬼,阿怜顿时放心了许多,也敢正视她。眼前这双乌黑幽亮的眸子让阿怜觉得有几份熟悉。她不仅觉得这个苏婉心熟悉,而且真的没有什么恶意,于是拉下奎河的手,道:“奎河,先别激动。”她又对苏婉心道:“庄夫人,你听我说啊,玄先生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神啦?这雨下这么大,你赶紧还是先回去吧。”
杀了庄昶和郑妙姝,他对着棺材里的苏婉心痛哭不止,过了许久才清醒过了。自知身为九尾狐族,他这是犯了大忌,必遭天谴,但他的脑子里想的不是自己而是婉心,如今唯一能救她的只有半莲池的玄遥。
接二连三,所有经过玄遥和阿怜身边,或是隔着老远就感受到玄遥恐怖武力值的鬼魂都自觉离得远远的,把这通往冥界唯一的一条路尽可能宽敞的留给二人,绝逼不挡道。
玄遥道:“九尾狐族乃仙界大族,你的意思是让我去青丘找他们要命么?”
阿怜不知在何时,悄悄挪到了崔判官的身边。她瞧着这位判官跟她一样闲着,虽然脸是黑了一点,但看着比那十殿的阎王要一脸和善多了,于是悄悄问他:“判官大人,请问那个什么黑绳大地狱……是干什么的呀?”
尾部的巨痛几欲将毓垣撕裂,这断尾之痛比生尾之时更让他痛苦不堪,每暂一尾便是生不如死。玄遥没有一剑斩下他所有的尾巴,便是要他尝尝这生不如死的味道。一下子断了三尾,几尽耗尽了他的所有力气。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极度虚弱地倒在地上踹息着。
阿怜望着他狰狞的笑容,一双幽黑漂亮的眼眸泛着悲切的泪光。阿怜分不清他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
“苏婉心,你站着干吗?这后面排队等着还阳的这么多,快点把茶都分了。”孟婆冲着苏婉心吩咐道。
阿怜跟着玄遥踏上渡口的码头,远远的,一条小船正从河对岸慢悠悠地划过来。码头上聚集了许多鬼魂,每个鬼魂看到那条船驶过来,便一个个争先恐后挤向岸边想要登上那条船。有的鬼魂在推攘之中不慎掉进血黄的河水里,水花溅起,只听到那鬼魂落入河水中发出的惨叫之声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摆着就算老子记得也不想告诉你。
玄遥嘲讽一笑:“是么?那天从悦来客栈跑出来,我看你跑地欢得很,一点儿也没跑错方向。”
玄遥不理她,便问阿怜身后的苏婉心:“你方才是求我救苏婉心是么?”
“啊——”顿时,鲜血从毓垣被割断的尾部狂涌而出。
“哎呀,你没事吧?”阿怜满脸担忧地从他的脸上拿下生死薄,可下一秒,便迅速打开生死薄翻看,“我的名字在哪呢?在哪呢?”
毕王爷和崔判官一听这位难搞的北帝终于要走了,内心不断在尖叫,终于要走了!终于要走了!走了就暂时别再来了!孟婆你可要挺住啊!
“阿怜姑娘啊,你这跟在玄先生的身后,还需要管什么阳寿啊,好好的跟着他老人家身后修仙就行了,一旦位列仙班,就是长生不老啊。”这天上地下生死时间,无不任由上座那位予夺。就算这阿怜姑娘的阳寿尽了,他也会跑来冥界替她讨命的,说不准还能助她修为上仙呢,哪还需要他这冥府的小小判官帮忙看什么生死薄呀。
玄遥淡淡地道:“你放心!这次来,我不砸你锅,只是跟你讨三碗忘记七日的忘忧茶和一场下足三天三夜忘忧雨的配料。”庄昶、苏婉心和郑妙姝即要还阳,这几日的记忆就不能存。
玄遥望着地上跪着整整两排的冥界统领们,眉峰一挑,声音冷淡地道:“我只召了第六殿的毕王爷和崔判官,谁让你们都过来的?你们很闲么?要不要我给你们一人来一盘瓜子?”
“抠抠抠,抠你妹!孟婆汤喝下去了,还想吐出来?!这一世就没带脑子,下一世投成白痴怪谁?赶紧给我滚走!”牛头等着有些不耐烦,一脚将他踹上奈何桥。那鬼魂一路哭着过了桥,渐渐消失在雾气中。
“那只狐狸呢?”玄遥的话音刚落,毓垣便走了进来。
阿怜指着毓垣又道:“那个……我能不能收留他?”
阿怜跟着玄遥踏上船,心存疑惑。这里所有的鬼魂好像都很怕玄遥,不止是鬼魂怕,更奇怪的是那个摆渡人一见着他,就将这已经上了船的鬼魂全部赶下了船。她盯着玄遥的背影看了又看,万分好奇,他究竟是什么人呢?
“孽障!你当真以为我好脾气到可任由你在我半莲池撒野?”玄遥的手中抓着一条沾着血迹的白色狐尾。
玄遥手中的幽冥圣剑寒光泛起,凌空而立,寒气大盛,冰霜随着他的怒气再次一点一点扩散而来。霎时间,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整个大地都变了色。
“这个……姑娘实在是在为难下官啊,所谓天机不可泄漏。”崔判官连忙将桔子塞还给阿怜,难怪方才说要请吃饭,这是贿赂啊。
阿怜撇撇嘴,忽地,有团黑色的阴影向她靠来。她定睛一看,那鬼魂的头正挂在肩上,眼角口中都流着血,死状极期恐怖,吓得她放声尖叫,紧紧抱住玄遥的胳膊,不敢睁眼。
半莲池内,阿怜还在倔强的刺|激师傅,“你有种今日就杀了我!”
“好!”奎河刚要说“请随我来”,这时,阿怜无精打采从后院走了进来,“奎河,你屋子都打扫完了么?打扫完了帮我去劈些柴火啊,没有柴火了……”
阿怜的话还没说完,便看到屋子正中的苏婉心,惊吓的整个人清醒过来,结巴着叫了声:“庄……庄夫人?”
“孽障!执迷不悟!”玄遥被彻底惹怒了,倏然起身,手中瞬间多了一把泛着青色寒光的利剑,“本是看在你九尾狐族的面子上,且留你一条性命,没想到你竟敢不识好歹,那便怪不得我没手下留情!”
尤其是六殿毕王爷,不停地在心中哀号,这个闲得蛋疼的小丫头方才将一个烛台拿起来用牙咬了半天,惹得所有人都好奇地盯着她看了很久。他已经很低调了好么?他可是素来以勤廉为政、两袖清风著称。这烛台是他大婚时他娘子的娘家陪嫁。娘子心疼他穷逼一个,所以让这烛台陪着他办公。虽是用金子打造的,可他为了不引人注目,叫小鬼用黑漆刷得黑蒙蒙的。这丫头区区一凡人怎么还能发现烛台是金子做的呢?这下子倒好,所有人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在修奈何桥的时候私藏了,他这一世英名都要给毁了。还有那个瓜子……那是枉死城的百姓闲着无聊来他这唠嗑带来的,眼下好了,纵然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了……
“你不也经常骂我不是人么?”
他屏神念了咒语,提着她的衣领,直接了酆都城城门口。
阿怜心中发毛,心念:这苏婉心应该今日下葬,怎的突然好端端出现在半莲池?坏了!莫不是苏婉心心有怨恨含冤而死,这诈尸后上门来找玄遥帮忙向庄府的人寻仇吧?都说了七月半前和*图*书后,有些寻不着家的鬼魂容易变成孤魂野鬼啊。
阿怜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她不知道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不是冥界。周围的一切和人间的京城一模一样,只是这里是一个没有颜色的世界,一切看上去都是灰色的。
哎哟,他们冥界虽说归这位紫微大帝管,可是他老人家也不能每次这么折腾过后就留给他们来善后啊。要知道,每次冥界被他搅完之后那惨不忍睹的模样,可都是要大把银子来修缮的呀,而他们的经费是很有限很有限的呀。
“……”
毓垣四处横冲直撞,几乎将半莲池毁了差不多,所幸半莲池深处城西偏远之地,周边并无什么人烟,遭殃的也只是房子和附近的花草树木。
重炎紧握着手中的竹篙,道:“不后悔。只要每日能看着两岸的彼岸花开,哪怕生生世世都在这忘川河做摆渡人,也不后悔。”
“崔判官,你们之前一直叫他北……是北什么啊?”
天地之间,又恢复到了先前的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阿怜嘟了嘟嘴,道:“嗳,方才谢谢你救了我。”
阿怜糊涂了,且不说苏婉心这样的大家闺秀,不会去媚香楼这种烟花之地,就凭她那副身子骨,也鲜少出门,怎么会在媚香楼得罪了玄遥?完了!她处处针对玄遥,几翻刺杀未果,以玄遥那睚眦必报的个性,这苏婉心就是自寻死路。
“什么时候的事?”
轮着四位判官的时候,瓜子发完了,阿怜便道:“哎哟,没有了,我去看看那边有没有?你们等一下。”
跟在他身后的另一位鬼魂,见前面这位如此情形,没等牛头马面发话自作主张的连干了三碗。
与婉心相识,曾经那些快乐的日子一幕幕在庄昶的脑海里涌现,而后渐渐地就变了……
玄遥惊住,匆忙之下,当即收了剑。随着幽冥圣剑的收势,那朵莲花也逐渐消失在半空中。
玄遥冷嗤一声:“为何愚蠢的人都喜欢说这一句话?”
玄遥又道:“你听到没有?是他自己不想活了。”
阿怜越看越害怕,咬紧了牙根,忽地一下子抓住玄遥的衣袖。
阿怜伸手去扶苏婉心,道:“庄夫人,你有什么话起来再说吧。虽是七月的天气,可这地上还是很凉。”阿怜伸手摸到苏婉心时,感受到她的体温是热的,与老一辈说的鬼都是凉的,不一样。难不成苏婉心又还了魂?可是她怎么看也不对,昨日苏婉心的头上还有伤,今日就已经全愈。
玄遥伸手从她的印堂前取出那朵墨莲,冰冷地道:“这就是你要的真相!一个在你看来温柔善良的人,实则却是双手沾满鲜血罪无可恕之人。纵然她被徐光耀欺骗,饱受徐老爷各种摧残虐待,但却不该任意残害他人性命。天道自有轮回。她在人间做的这番恶,待她死去必定要下十八层地狱遭受极刑之苦,永世不得超生。她之所以会来求我,不是她想逃离徐家,而是因为她夜不能寐,每天晚上只要一闭上眼都会在梦中看到那些被她害死的人来向她寻仇,也会梦见她的孩子在无尽深渊里哭泣与挣扎,不能投胎。无论我给不给她那朵莲花,她在那日终究都会难逃一死。她与我交易,是她良心未泯,是不想自己的满身罪孽加之在她未能转世的孩儿身上,换她孩儿一条生路。任何人都不会因为从我这里得到莲花,而改变他原本自我内心的善与恶。”
其他鬼魂得了前面两位的教训,一个个老老实实,再不敢瞎折腾,生怕投胎出了意外。
水面终于平静下来,不再有任何波澜,仿佛先前的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等一下。”
漂亮?玄遥斜睨了一眼阿怜,头一次听到有人说这花长得漂亮。他不禁抬眸扫过眼前这一片火红的花海,比起即将渡过的忘川河,这花的确算是这黄泉路上最漂亮的风景与色彩。
一旁看着的牛头,走过来就给那鬼魂脑袋上一巴掌,恶狠狠地道:“全部给我喝掉!”
玄遥眈了她一眼,道:“你,跟我去冥界,把庄昶和郑妙姝的魂魄一起带回来,赎罪。”
“是是是。”毕王爷连忙招了小鬼进殿,去寻苏婉心的鬼魂来。
玄遥接着又讽道:“就算人是我杀的,你又能拿我怎样?杀了我么?我给了你五年的时间,你连一根汗毛都伤不了我。那日我酒醉,我将匕首放在你手中,可你都没有胆量刺向我。你以为你以后还有像上次一样拿着刀对着我的机会么?”
阿怜再睁开眼,方才周围一群黑压压的各类奇形怪状的鬼魂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前方畅通无阻。方才是那些都是她的幻觉么?
阿怜看着素娘带着满身的伤痕拎着食盒穿过街巷,找到身为乞丐的她,将食物送给她,用那抓着簪子刺死人的纤纤玉手,像姐姐一样怜爱地抚摸着她的头,与她说着话。等到回到府中,素娘继续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从那次杀了人之后,但凡有下人怀疑或者在背后说她半点闲言碎语,她便会毫不犹豫下手将那人弄死。每一次死人都像一场意外,而每死一个人,素娘都会带着好吃的食物或是漂亮的衣服来看阿怜,用那双沾满了鲜血的双手爱怜地摸着阿怜的脸蛋、头发……
忽地,一只鬼鸦俯身冲下来,张着尖长的嘴似要吃了她。她本能地拉着玄遥缩在了他的身后。
“雪团是我救的一只狐狸,且不说他是否修炼成人,但凭他只是一个畜生,都知道念恩。如今他为了我失手杀了你和郑妙姝,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不论你我之间的情意是否早已不复存,我都不能因为我个人的私欲还阳回到人间过活,而让他枉送了性命。”
玄遥白了她一眼,懒得理她。
玄遥失魂落魄的从门外走进来,口中喃喃地念着什么。他痴痴地望着手中的莲花令牌,夺目的红光越来越淡,直至消失,宛若一块普通的玉坠。他五指紧扣,将莲花令牌紧紧的握在手心里好久,才收入怀里。
独自一人守在半莲池,看着小狐狸的奎河一见二人回来,十分激动,“师傅,阿怜,你们终于回来啦?你们此去整整六日。”
一个鬼魂顺着队伍走过来,端着碗,手不停地颤抖着,眼泪止不住哗哗往下流,一碗茶只喝了一半,便再也不肯喝。
“下……下官们只是听到北……”第十殿转轮王爷受众王委托发言,谁知才结巴起了个头,就被打断不敢再说下去。
阿怜叫着素娘的名字,但素娘却像根本听不见她似的。她追过去,却发现根本无法触及素娘,眼前的幻象一幕一幕随着素娘的一颦一笑变幻着。不论是与客人各种调笑的素娘,是将为其丧尽家财的客人冷漠无情赶出门的素娘,还是一心要跟着徐光耀从良从此荣华富贵的素娘,对阿怜来说都是极其陌生的。
“不算是,这是人间存在于冥界的形态,人在死后走完人间最后的地方到了黄泉路才能算是进入冥界。”玄遥面无表情地解释,忽地脑子里闪过一丝念头,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向导,正领着一个凡人前往冥界一日游。这感觉让他很不爽。
特么的……他不是上仙!不是上仙!不是上仙!
“放手吧,庄昶。”苏婉心走到茶摊的桌前,端起一碗孟婆汤,“只忘七日,于我不够。我不想再忆起任何前尘往事,欢乐也好,痛苦也罢,所有都不想再忆起。不知孟婆婆的茶摊可缺一个熬汤打杂的孤魂野鬼?”
崔判官嘴角抽搐,伸手从阿怜的手中抢夺生死薄,可是阿怜抱在怀里就是不肯撒手,一副“你要想拿走,就得经过我的胸,有本事你就非礼我”的表情……
像这样大片面积的彼岸花,阿怜是第一次见,忘记了害怕,忍不住赞叹:“这就是彼岸花吧,开得好漂亮!”
阿怜的双眼被泪水浸得模糊,她瞪着玄遥那张绝色面容,美与丑,善与恶只在一线间,这瞬间她仿佛看到了一颗没有心的恶鬼。她能拿玄遥怎么办?她什么也不能。她作为一个平凡无奇的人,根本没有能力杀死这个妖男。就如他说的那样,她待在她的身边整整五年了,她依旧伤不了他一根汗毛。
玄遥淡淡地道:“不用找了,没有那样的地方。看在莲花令主人的面子上,我且饶他一命。”
“苏婉心的阳寿已尽,若放其还阳,这恐怕不妥吧……”
“这不是要给你看谁的记忆。你以为以你这凡人的躯体想要进入冥界是件很轻易的事吗?没有我这朵莲花为你护体,你不仅肉身保不住,还会魂飞魄散。”
忽地,苏婉心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道:“请玄先生救婉心一命!”
“我是他家的厨娘。我跟你说啊,他只要一吃不好,心情就特别特别的坏。”
毓垣很后悔那一夜离开婉心身边,去峨眉山寻找仙草。一日来回,等他找着仙草回来,却只看到苏婉心冰冷的尸体躺在棺材里,甚至连个像样的灵堂都没有。他本以为婉心是病死,但在看到婉心额头上的伤痕后明白,苏婉心这不是病死,而是含冤而去。
阿怜正准备去再找些吃的,给这些可怜跪在地上的鬼王和判官们,听到这声叫唤,回头一看,哎哟我去!这货又莫明的黑脸了。
毓垣喘着气,虚弱地对阿怜说道:“你不用帮我,婉心不愿还阳,我也不想独活于世上,让他杀了我吧。”
听说这河水里尽是一些不能投胎的孤魂野鬼,毒蛇怪虫,长年受饿,它们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岸上或是渡河的鬼魂拉进水中。只要有鬼魂不小心掉入忘川河水里,很快就会被它们蜂拥而上残忍撕食。为防止那些要投胎的鬼魂成为这些孤魂野鬼毒蛇怪虫的食物,所以这忘川河上设了摆渡人,只有乘坐这船,才能到达彼岸,进入冥府。
崔判官瞅着阿怜,这丫头虽是凡人,可是能让座上的那位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紫微大帝这般护着从忘川河过来,可见地位不一般呀。于是细细解说:“回姑娘的话,在凡间身为妻子的人若是言行举止不柔顺,教唆兴讼等,死后就要被罚至此狱处以铜铁刮脸、钳挤心肝、铲皮、倒吊、挖眼、刮骨等极刑。”
“等一下!你不是愿做交易么?若苏婉心用放弃还阳换回的这一尾还不够保他的命,那么我愿替他。如果不是我私自喂他吃了九转紫金丹,他不会变成这样。我愿用我的命,换他一命。”阿怜回头望着奄奄一息的毓垣,下定了决心。
幽冥圣剑的冰寒剑气石破天惊,划空而来,千钧一发之际,忽地凭空出现万丈金光照亮了整个夜空,一朵巨大的莲花盛开在半空之中,像个坚不可摧的盾牌一样结实地挡在了幽冥圣剑的前面。
“还有那个郑妙姝,那么坏心眼的人居然能活到六十五,而苏婉心这样温婉贤淑的人只能活二十五?你说掌管冥界的那个神,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啊?”
玄遥沙哑的声音传来:“你给我站住!”
整个冥界传遍了这小丫头的事,牛头自然不敢怠慢,端着另一碗七日忘忧茶走过来,强行灌入郑妙姝的口中,不给她撒泼的机会,将她推过了奈河桥。
玄遥淡淡地道:“你要愿意叫自己是鬼没有人会反对。快点走,时间不多。”
这种无尽黑暗中只透着一丝光亮的阴森之气,让阿怜感到莫名的恐惧。眼下的她应该是没有任何感觉才对,但是她就是心底一阵阵发怵,甚至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双臂环抱,下意识搓了搓手臂。
他受过什么苦?跟她又有什么关系?一定是这不讨喜的性子惹人厌,被人怼了吧。
摆渡人举起手中黑漆漆的竹篙,对着他们厉道:“下不下去?!不下去,就别怪我不客气将你们统统打下忘川河!”
“修仙?”阿怜眨巴着眼,“修仙”二字对她来说一直很玄妙,她想都没有想过。做乞丐的时候常常听人八卦,谁谁谁脑子一热去了山里修仙,再也没有回来过,也不知是死了,还是真的成仙了。就连当今的皇帝老儿也都一门心思想着成仙,四处建庙练丹,弄得百姓生活苦不堪言。
玄遥冷道:“跟我有关系么?”他已经饶了这小狐狸一命,这丫头却还得寸进尺。
庄昶亦是难以置信,他难过地拉住苏婉心的双手,道:“婉心,跟我一起回去吧。回去之后,我便将郑妙姝休了,就算我娘再有异议,我这次绝对不会再退让。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直到翌日夜里,婉心活过来了。第一眼,他整个都慌了,可是当看到棺材里婉心的尸体,他很快又后悔了,是真正的后悔。他终于明白是自己错怪了婉心,他一直以为的那个妖,并不是她,而是雪团。那个藏着的陌生男人也雪团。正如婉心所说,雪团生为一个畜生一心护主,为了报恩宁可舍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换回她的命,而他身为丈夫,不仅不护她,且诸多猜疑,他根本就枉为一个男人。如今一切都为时已晚……
“你以为我不敢么?”玄遥的手中忽然多出了三支短冰箭,只要半分的力气,这三支短冰箭随时都可以要了阿怜的性命。
“是!是!是!下官们遵旨!下官们这就是走!”
“不让!除非你不杀他。”阿怜铁了心。
玄遥看到那块玉牌,一下子失了神。明明莲花令他一直收在怀里,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苏婉心一听,笑了:“不,我知道,你很想要一个孩子。我之所以一度忍让,甚至期盼那个孩子能早日来到这个世上,家里多些欢乐,都是因为曾经很爱你,爱到可以让我低到尘埃里。直到那日你信了流言,我终于才彻底醒悟过来,原来那早已就不是爱,而是我用来自我麻痹欺骗自己的借口。如今尘归尘,土归土,没了那个自我欺骗的借口,任何事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
阿怜回过神,心扑通扑通跳地很快。
玄遥冷眼望着她,经历过此番冥界之行,回去之后就不会再大放厥词了。
渡过忘川河的那些鬼魂们一个个排着队有序的进入酆都城门内,逐渐消失。
在奎河的细心治疗下,毓垣的伤口很快包扎好。阿怜抱着他回到自己的屋子,将他放在自己的床上,可是他始终蔫蔫的,打不起精神。
苏婉心眸中带笑,流转着丝丝温柔,道:“我已经不是什么庄夫人了,不必再唤我庄夫人。不嫌弃的话,你可以叫我一声姐姐。”
苏婉心却毫不介意,随手挥开阿怜。阿怜被这股力道一挥,直接挥坐在了地上。阿怜坐在地上犯怵,这人死了之后再活过来力道可真大。
阿怜拍了一下奎河的头,道:“你快点救它吧,哪来那么多废话。”
“好人?你没看到他方才要杀我的样子么?”
因为前面的鬼魂私自多喝了两碗,孟婆不得不再补上两碗,正舀着,视线不经意间瞄着从不远处走过来的玄遥,吓得她立马连茶带锅抱着跳了老远。
那鬼魂哭着说:“我不想投胎变成畜生。我这一世好不容易才赚了那么多钱,盖了那么多房,娶了那么多个老婆……”
崔判官一脸惊奇地瞪着阿怜,“你……你不知道他是谁?”
“不能。”玄遥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
玄遥挑了挑眉,淡然地轻啜了一口茶,勾唇讽道:“你在我这小小的半莲池内,隐忍了整整五年,直到今日才说出来,也是不容易啊。”
阿怜好奇地想要看看方才落入河水的那缕鬼魂,刚走近了河岸,一阵阴风吹过来,腥气扑面,令人作呕。阿怜心底一阵反胃,捂着口鼻回头趴在那块忘川石上就开始干呕起来。
苏婉心又对阿怜道:“阿怜,还烦你代我向毓垣解释,替我谢谢他的好意,怕是我要辜负他的一片心意了。我对他救命之恩,早在那五年里他就还清了。若是我这一命还能救他一命,请他日后一定好好珍惜,好好照顾自己。”
“你……你闭嘴就行了,以后别再给我提‘神仙’二字。从今往后,你给我好好看着它,这小孽障日后要是再敢惹出什么事端来,就别怪我扒了它的皮,抽了它的筋,送它下冥府生煎油炸。”
“哎哟,把自己说的和图书那么神做甚?直接说你不是人不就完了么。”
近些年来,小气的上界规定,他们不得向阳间搜刮民脂民膏,规定完了之后还不肯拨款。不给搜刮民脂民膏又不给拨款,这让他们怎么办?只能自掏腰包啊,仅仅一座奈何桥就差点是掏空了他们所有的棺材本啊,他们再也经不起他老人家这般任性的折腾呐。
阿怜冲过来张开双手挡在毓垣的面前,对着玄遥道:“住手!你不能杀他!”
“可以松手了么?”玄遥面无表情地道,他极其不喜欢人碰他。若不是看在她平日里烧菜的手艺不错,换成其他人,他早就一巴掌将她打出去,扔进忘川河里。
徐老爷死后,徐光耀想要素娘重修旧好,素娘却肆意在府中与下人行苟且之事,糟蹋自己。最后激得徐光耀将她乱棍打死。这跟五年前阿怜在大雨中亲眼看到素娘被活活打死的场景无二。
玄遥又看向阿怜,道:“你可知多死的三人是因你而起?若不是你偷了九转紫金丹擅自喂给他吃,他也便只是一只被我打回原形的白狐,没那个能耐杀得了庄昶和郑妙姝。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阿怜看着渐行渐远的小船,不禁好奇地问玄遥:“你方才说那个撑船的……叫什么重炎的,好像是个很有故事的人啊。”
“你好好修行,等修成了仙,可以再去找她嘛。婉心姐姐说了,她生前最喜欢的那支白玉孔雀簪,叫我提醒你不要弄丢了,想她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喏!”阿怜将那支白玉孔雀簪拿出来,放在毓垣的爪子前,“方才你跟玄先生打架,幸亏我在地上捡着这簪子,不然你就去哭吧。”
“这锅茶熬了我一天一夜,你别想再给我毁了,不然我又得要加班加点。”
一道寒光闪过,那只鬼鸦顿时被劈成了两半。
阿怜见他这般,不禁想起当初,她也是这样质疑玄遥,然而事实确实是苏婉心放弃还阳,“雪团,婉心姐姐的选择没有错……”
阿怜呕血,她果然是想太多了,这货绝对不是出于好心救她,而是为了吃。她以后会时刻记住自己是个厨子!是个厨子!是个厨子!
奎河盯着这美人又道:“那我便再重复一句,夫人此番前来,可是当真想好了?”
“那又怎样?”玄遥转身向前步去。
彼岸花忽地花身摇摆起来,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在委屈的低泣。
玄遥手中的长剑划空而过直扫水面,剑光闪烁,河水飞溅,围在船边的几个孤魂野鬼瞬间被斩得支离破碎,化作一团团黑气彻底消失在空中。那些怪虫毒蛇也被斩得支离破碎,忘川河面浮满虫尸蛇尸。换作寻常,同类早就围过来将它们吞噬,但是玄遥的气息让它们不敢再靠近。
众鬼齐齐看着柱子上的告示,“自取”两个大大的二字下面写着一排极小的字:每位限一碗!
阿怜这才留意到原来这两旁的树上栖息着这么多的鬼鸦,个头要比她在人间看到的大了许多。
崔判官举着颤抖的手,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天啊!他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你该死!”
阿怜不敢相信,身体一软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她本意只是想雪团的伤快些好,却不想,平白为雪团增添了一千年的修为,害死了庄昶和郑妙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为我而死……为何素娘是因为她,雪团也是因为她……
眼前的画面再次变幻,这一次阿怜浮现在眼前是一个陌生的大宅院,亭台楼榭,回廊曲折蜿蜒,山水花石交相措映。素娘一袭华贵的衣裳,从下人的手中接过一碗补汤。打发了下人,她端着那碗补汤进了屋子,从怀中摸了一包白色的粉末倒进那碗补汤里。素娘的纤指捏着勺子将那药在汤中搅匀,无色无味,然后送给了徐老爷服下……一日复一日,素娘每次在将药倒进汤时,始终是一脸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像是戴了一张假面具。
“雪团?她是雪团?”阿怜难以置信,又问奎河:“那庄昶郑妙姝与雪团有何干系?”
奎河急道:“阿怜,你又在犯傻么?”
“是。不知玄先生您还有何吩咐?”听毕王爷的声音快哭了。
“婉心姐姐……”阿怜呆呆地望着一脸绝决的苏婉,莫名伤感。
远远望过去,河面上架着一座石拱桥,桥对岸的景色统统罩在一片迷蒙的雾气之中,看不真切。
过奈河桥时,他又忍不住回首看了一眼在孟婆茶摊里忙碌的苏婉心,然后消失在雾气之中。
“他是你师傅,你当然包庇他。没有他给素娘那朵花,素娘不会变成那样。”她指着玄遥质问,“我只想问清楚,素娘是不是你杀的?”
孟婆漂亮的眸子瞥了一眼他身旁的阿怜,柳眉轻挑。哟,这就是小伙伴们口中八卦的,紫微大帝陪着过忘川河的那个凡人小丫头么?从一开始就捧着果盘蹲在一旁,嗑着瓜子围观一群鬼魂投胎,也是个奇葩,跟之前那个高冷负情商的上仙可是完全两条路啊。这紫微大帝时隔千年终于换口味了?这简直是六界中最难以置信的特大八卦啊!
“你若是后悔了,就去跟十殿阎罗说一声。”玄遥点点头,回转身对阿怜道:“走吧。”
“多谢婆婆。多谢玄先生成全。”苏婉心举起孟婆汤,便仰首灌下。
阿怜与玄遥面对面坐着,听重炎的话不敢看向河水里。
鬼魂们一个个害怕得浑身瑟瑟发抖,哭丧着脸跳回岸上,看到玄遥之后,又一个个吓得缩在一边,不敢直视。
“恕下官愚钝啊,还望姑娘直言告诉下官。”
奎河已经多年没有见过师傅这般,即使师傅那可怕的下床气,他也只见过上上次酒醒后的那一次,但那次师傅只是将两位小仙扒光了衣衫而已,并没有将两位小仙怎么样。这阿怜看着就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就算是天机镜照出她非三界之物,但也绝对无法承受师傅的怒气,再这样下去阿怜会死的。
这时,孟婆刚好抬起头来,阿怜看清了她的长相,不禁惊叹:“好美的孟婆……”
阿怜忍不住歪头看了一眼玄遥,道:“你说你们两谁比较老?”
眨眼的瞬间,她已然回到半莲池。
正巧庄昶走过来听到苏婉心这么说,面色十分难看。他动情地轻唤了一声:“婉心……”
玄遥冷哼一声:“你说这话可是要折煞这冥界地府的十殿阎罗王。”
“即是要保住我的躯体,那为何你方才给奎河的莲花是白色的,而给我的却是墨莲?”她讨厌这个莲花的颜色!
他弯腰捡起那块莲花令牌,爱怜地摸了又摸,口中喃喃呓语:“青莲,是你么?”
阿怜连忙松了手,玄遥刚走了没两步,她又忍不住拉住他袖子的一角,“我眼睛被你之前伤着了,我现在识路不清,我怕我在这里走几步就摔倒,耽误时间。”
阿怜终于好过了一些。玄遥领着她走近码头,那摆渡人一见玄遥,面色略怔,很快回过神,将先前登上船的鬼魂全部统统赶下了船,“这船暂不能渡你们,你们都给我下去,等一下船。”
一个人的心只有被彻底地伤透了,才会这般无所畏惧吧……
阿怜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是传说中的阎王爷么?”
孟婆将信将疑,这位阴晴不定的紫微大帝在她这里的信誉可是零啊,她早就不太相信了。何况,他不问世事已久,怎么好端端的插手起人间的事来?
“这又是干什么?!”阿怜惨叫一声,复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象与平时无异,只是她看着奎河抱着雪团去了后院屋子。明明还在半莲池内,可是她却再也触不到奎河,奎河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造孽啊!这次他老人家要是再大闹一场,咱们十个都别干了,直接跳忘川河里被臭死算了啦!”
唉,这冥界倒底是想投胎的人看到希望呢还是想让他们绝望呢?明明都是很美好的东西,任谁细看之后,都体味这一切是那么的虚假。
阿怜双手抱紧了身体,开始承受不住这冰寒,双腿一软便倒在了地上,但是她口中依旧不依不饶,“我要是青莲……宁死也不要再看见你,像你这种……无情无心又冷血……的妖怪,就活该……一个人孤老至死!你活该……”
那个鬼魂感受玄遥的杀气之后,头倏地一下回到原来的位置,一张原本很恐怖的脸变得更加扭曲恐怖了。它不过是远远的看着这个小姑娘不停打着啰嗦,心想这个小姑娘是一定是新来的,吓吓她很好玩的么。谁知道这小姑娘身边有这么个可怕的大人物。简直是哔了狗了!差点把它吓得尿了。它腿软的抖了两下,幻化成一缕黑烟,消失地无影无踪。
“你就不能等我看一下生死薄么?不会花多久时间的,我就想看看我阳寿还有多久。”阿怜边走边抱怨。
直到一天,一个大夫模样的人与素娘攀谈,阿怜才顿悟原来素娘手中那包药是无色无味不易察觉的毒药。大夫要将素娘下毒的事禀报徐老爷,素娘忽地脱了衣裳紧紧抱住了那个大夫。大夫两眼发直地盯着素娘美好的胴体,当素娘握着他手抚在自己的酥|胸时,他俨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那个大夫当被美艳的素娘迷得情难自禁时,她却拔下发间的发簪直刺向大夫的颈间。
奎河连忙挡在阿怜地身前护住她,急道:“师傅,阿怜一定不是这个意思,她一定是糊涂了。请师傅息怒啊!”
“雪团……”阿怜难以置信地望着毓垣,脖子被他掐住无法呼吸,她挣扎着想要掰开毓垣的手,无奈他的力道极大。
阿怜挡着她,强行将她的手从婉心身上拿掉,怒道:“郑妙姝你够了!本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再敢往前一步,我就让鬼差再把你带回去。”
一旁鬼差将铁链抖了抖,瞪着铜铃大的眼睛看着郑妙姝。
“青莲!青莲!你别走!青莲,你在哪?青莲——”他忽然像是疯了似的狂喊,然而回应他的也只是满屋子的寂静。他不甘心,又像阵风一样消失在半莲池内。远远的,都能清楚的听见他撕心裂肺痴情的叫喊声。
毓垣冷哼一声,满脸的不屑。
阿怜颤着声质问玄遥,道:“你终于承认你从来没有帮过素娘了?所以你卖她那朵什么狗屁的墨莲,根本就是有心要取她性命,对不对?!”
“婉心!婉心!婉心……”庄昶咚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不止。
阿怜对着他的狐狸脸,摸着他的脑袋,说:“雪团啊雪团,你知道么?以前收留我的老乞丐黄老爷子,一直对我说这样一句话,叫‘好死不如癞活着’。我知道婉心姐姐不肯还阳,你很难过。”
玄遥冷笑起来:“顾影怜啊顾影怜,你是圣母白莲花转世么?他方才差一点就要了你的命,你这就忘了么?还有我这半莲池,被他毁成这样,你居然叫我饶他一命?这孽障修行之中修出心魔,我若今日不除了他,日后必会祸害四方。”
但阿怜发现,这里的花却开得很不寻常,似乎一年四季里所有花都开在了这里……
玄遥撩开竹帘走出来,瞧见一身紫衣的苏婉心,眉骨一动,眉峰轻扬,道:“早前在媚香楼没要了你的命,你就应该烧香拜佛。看来那日你受的教训还不够,今日还有胆量找上门?”
玄遥一脸平静地道:“你就是甩手不熬汤了,我能强迫你不成?”
毓垣伏地,道:“这件事与阿怜无关,她只是好心想帮我。只要玄先生愿意救婉心,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阿怜见玄遥失神许久,连忙查看身后的毓垣,毓垣已经变回雪团的模样。原本又蓬又漂亮的尾巴眼下一片血肉模糊,看着就十分痛。她将它抱在怀里,往后退了好几步,转身就想跑。
重炎虽然一脸平静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但也忍不住多瞅了玄遥几眼,时隔千年,他似乎变了一个人。重炎又忍不住看了看向阿怜,这个凡人女子为何会随他进入冥界?看模样,平凡无奇。
“可是他现在伤势这么重,若是就这样放他回去,他会没命的。”
“我以为你们只需半日来回,没想到花了六日时间。”奎河为玄遥倒了一杯茶。
阿怜无力地翻了个白眼。特么的……那天她要是不跑快点,万一再被那个叫颜轩的蛇精病抓回去怎么办?再说了,宵禁时间能不跑快点么?是想找死么?!
玄遥伸手在她的眼前招了招,道:“走了。回半莲池。”
河水里迅速围过来一群面目可憎的孤魂野鬼,接着又来了密密麻麻黑乎乎的一团不知什么东西的怪虫,以及各种吐着信子龇着毒牙的水蛇。孤魂野鬼们有的张开大嘴一口咬向那个鬼魂,有的伸着利爪撕裂开他的肢体,为了争夺方才掉下河的鬼魂它们激烈地争斗着,搅得忘川河水更加腥臭不堪。不一会儿,那个鬼魂便被它们吃个干净。
阿怜往前挪一步,那些鬼魂们才敢往前走一步。她又向玄遥的位置挪了一步,鬼魂们又集体向前挪了一步。她不禁笑了起来,于是往玄遥坐的船头走去,立在他的身旁。鬼魂们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如获大赦,迅速分散站开来。
苏婉心摇了摇头,失笑:“看来这么多年,你并不了解我啊。雪团于我而言,只是一个少年,像弟弟一样。每看到他变幻成你的时候,令我想起当年与你初识的模样。在你选择背弃我之时,没有他,也许我也不能撑这么久,早就离你而去。”
“阿怜!”奎河上前一把拉住她,“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师傅?事情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何况事情已经过去五年了!”
“素娘的死真的与师傅无关,她的死就像是苏婉心的死一样,是天命所定。师傅他受过很多苦,你都难以想象,刚才你那样说太伤他了。”
“选择好,便没有回头路可走!”玄遥起身,宽袖轻挥,半空中便浮出四朵晶莹雪白的莲花,隐隐闪着金光。他对奎河道:“奎河,你且去一趟庄府,将这四朵莲花分别放在庄昶、苏婉心和郑妙姝的身上。只要有这四朵莲花在,可保他们的尸身暂且不腐。这只小狐狸留在半莲池也交给你看着。等我回来,我再收他的四条尾巴。”
他本能地挡在阿怜的身前,指着苏婉心道:“你究竟是何妨妖孽?胆敢来我半莲池撒野,信不信我将你打回原形?”
庄昶急道:“婉心,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不该怀疑你……”
那个虚伪懦弱的男人庄昶一看到他,便难过痛苦地认定他是那个奸夫。他万万没想到苏婉心是因为庄昶信了她背地里偷男人的流言,所以才绝了活下去的信念。
她狐疑地看了一眼玄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明明不用走那么多冤枉路,非得拉着我渡什么忘川河和鬼门关。
阿怜斜睨着眼瞪着玄遥,他是在嘲讽她么?
“玄先生……”苏婉心跪在地上,不肯起身,可话还没有说完,玄遥已经不耐烦,长袖一挥,苏婉心便已凭空消失在屋子内。
“感谢他?被杀的人还要感谢杀他的人?这是什么道理?谁知道十八层地狱是什么?这个世上有没有阴曹地府谁知道?那些满天飞的纸钱烧给谁看,还不都是活人做给活人看!”
“告辞啦!你要是帮我找着了,记得托个梦给我。”阿怜回头同崔判官和毕王爷十分礼貎地挥手告别。
原本少年夫妻,佳偶天成,恩爱有加,怎奈命运弄人。婉心身子孱弱无法生育,令母亲心生嫌弃,恰逢母亲远房侄女郑妙姝爱慕庄昶已久。母亲利用郑妙姝来京探望留宿之时,与郑妙姝合计给庄昶下了药。未久,郑妙姝便有了身孕。纵然他再反对,与母亲大吵了一架后,拖了两个月终究还是被迫娶了郑妙姝。
奎河连忙走过去扶起阿怜,厉声对苏婉心道:“我家师傅不想做你的生意,你却这样对待我半莲池的人?信不信我轰你出去!”
庄昶哽咽着道:“我对郑妙姝没有任何感情,若不是母亲,我和她之间不可能会有孩子。如今那孩子也只是我为完成了娘的心愿……”
玄遥顿住脚步,回眸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我只是不想找到庄昶和郑妙姝的魂魄之后,回到人和图书间,还要费心再去找一个厨子。”
庄昶瞪大着眼,直到死一直在不停地问他同一个问题:他到底是谁?而郑妙姝和庄母就在此时闯了进来,瞧见他的模样,以为是婉心还魂。庄母那个恶老婆子直接吓晕了过去,而郑妙姝害怕地跌坐在地上想要逃走。他无法控制住心中怨怒,如何能放过这个女人?若不是这个恶毒的女人,婉心也不会变成这般。他伸手将她抓过来按在婉心的棺材前,让她跪着给婉心磕头,直至磕到脑浆爆裂,血肉模糊,断了气,他方才将她的尸体扔出了灵堂。
玄遥嘴角微抽。这丫头越来越放肆,总是拐着弯骂他。
阿怜有些意外,总觉得这次去了冥界之后,这货对她好了一些些。她接过茶水,道了一声“多谢”,然后一口干了,觉得不过瘾,索性将他面前的茶壶抱过来,全都喝了。
“是,遵旨!”其中一个小鬼战战兢兢地离开,那撒腿就跑的速度就像一阵风一样。
原本奎河欲带阿怜离开,但是阿怜死活不肯离开,眼见着毓垣活脱脱的成了一只巨大的狐妖。这便是九尾狐族真正的原神模样。
阿怜结巴着道:“去……去一个你找不着他的地方。”
玄遥捏紧双拳,要不是看在这丫头能唤醒莲花令的份上,他一定封了她那张嘴。
苏婉心摇了摇头,笑道:“也不是这个,而是我对你,已经没了初时的情意。你我少年夫妻这么多年,原本以为彼此了解,即便是中间多了一个郑妙姝,也坚信她不会成为你我之间的障碍。而事实,是我高估了我们之间的情意。”再恩爱的情意也敌不过一个孩子……
阿怜望着那块玉牌,正是上次她看从玄遥怀中掉出来的那块莲花令牌。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是一定在骗我!”毓垣仿佛失了神志。
“啊——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冤有头债有主!”
阿怜顿时松了口气,摆了摆手道:“你放心!只要玄先生您不喊打喊杀的赶我走,我是绝对不会走的。在这里好吃好喝好住,不用当乞丐,求还求不来呢,我又不傻子。再说了,还有奎河这么铁的好兄弟!我是绝对不会走的。你放心!”阿怜乐呵呵的笑看着奎河。
桥岸这端,离着上桥不远的地方摆着一个茶摊,茶摊前悬挂着一面招旗,旗面上只有一个“茶”字,也不是血锈色那般瘆人。
阿怜望着他的背影,不禁想起奎河说过的话:他受过很多苦,你都难以想象……
“很好。”玄遥翻手,掌心之中又多了朵墨莲,他举手便要将手中的墨莲打进阿怜的体内。
“我让你去找来就找来,你哪来那么多废话?”玄遥满脸写着“跟我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奎河,我没事。”阿怜站起身,定定地望着苏婉心。
他怒不可遏,幻化做婉心的模样,伸住手便掐住庄昶的脖子,让他好好看清楚,究竟是谁背判了谁?
苏婉心看着二人,目光坦然,道:“你且放心,我并不是什么妖孽,不会伤害你们,今日前来是诚心求玄先生帮忙。”
阿怜半眯着眼,看了一眼玄遥,他似乎什么症状都没有,一点事儿都没有。
牛头锁着他脖子上的铁链,喷着鼻气恐吓:“那你是想下阿鼻地狱继续被揍么?”
倏地,他目光森冷地扫着阿怜,道:“你很有胆子,我活了这么多年,这天上地下六界之中胆敢挑衅我玄遥的就没有几个。今日我不杀你,是看在莲花令主人的面子。你既认为我是杀人如麻的妖怪,那我便让你看看你口中那个心地善的素娘的真面目,让你看看什么才叫做杀人如麻。”
玄遥索性布了结界,让河水的腥臭味没法飘入船内。
“这里就是冥界了么?怎么什么颜色都没有?”
奎河还要说话,玄遥伸出手制止他,幽黑如墨的双眸凝视着阿怜,不急不徐地道:“我杀的?不知当年是谁像个泼皮无赖一样,硬是从我客人的手中抢走了牌号,占了位置?若硬说素娘因我的花而死,那罪魁祸首便是你,你不拉着她来我半莲池,她就不会求我。别跟我说什么念恩,你这么为她打抱不平,其实是心里有愧吧?”
眼前的苏婉心神情坚定,有死无二,与之前被郑妙姝说的无力招架,那般软弱无能完全不一样。不知是因为人死了之后与生前有所不同还是怎么的,那种感觉……她说不上来。
苏婉心伸手轻轻推开那碗茶,道:“我不会还阳的。这碗茶就不用了。”
重炎微微一怔,回过神立即对岸上鬼魂喊道:“之前报到名字上过船的都上来吧。”
孟婆将煮好的茶水盛在碗里,一一摆在桌子上。
这还都不算什么,最惨的是,奈何桥还是他们自掏腰包重新修缮的。
“我九尾狐族,一尾便是一命,我已生出四尾,愿付四尾换四条人命。”毓垣伏首跪地,向玄遥行了大礼。
“您太客气了,我这哪是提点。以后你有机会来阳间,我烧菜给你吃哈。”
冷冽的寒光再起,玄遥再一次挥起手中的幽冥圣剑。
“不造啊?他老人家这又是来干嘛啊?不是说任性的撒手不问六界,任谁也请不动么?怎么一出山就又跑咱们冥界来了呢?为什么每次他都挑咱们冥界下手啊?”
到了城门下,门口几个士兵模样的冥界小鬼把守着,城门头上刻着又是血红的三个大字“酆都城”。
玄遥捏紧了拳头,目光森冷地凝视着阿怜好久好久,方松开拳头,一脸平静地道:“爱一个人,并不需要被什么所谓的传说感动。”说完,他瞪了一眼彼岸花快步向前方走去。
“谁叫咱冥界的所有鬼都归他管呢。”
阿怜忽然发现玄遥脸比那小鬼的脸还要黑,“是你说了有什么话想问就问的呀。”所以她才问的么,谁知道她问了,他又黑脸,真是难伺候!
玄遥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道:“有什么话想问,你就问吧。”
阿怜惊愕望着他,“冥界?”
她歪着脑袋想了又想,玄遥能带着她一路闯冥界,又让这十殿的阎王判官们如此紧张,身份可不一般,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呢?
于是,阿怜便将奈何桥下婉心与庄昶决绝的事情说了出来。
玄遥嘴角不停抽搐,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阿怜!你给我过来!”
她虽然杀不了他,但她知道他的痛处,他可以让她痛,她也知道如何让他痛。
隔着衣袖,玄遥都能感到她内心的恐惧,于是讽道:“你不是不相信人死了之后的事么?这才是黄泉路,离冥府酆都城的大门还有很长的路,到下十八层地狱更远着呢。”
奎河又看了一眼苏婉心,他正奇怪这女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原来是那个平白吃了九转紫金单的九尾小狐狸。
阿怜呵呵笑道:“你猜?”
如上次一般,那一直藏在玄遥身上的莲花令不知在何时掉落出来,泛着温润祥和的光芒。
挤在岸边垂头丧气的鬼魂们一听,都开心极了,一个个有序排队又重新登上了船。但上了船之后,他们全部心惊胆战地挤在船尾。阿怜站在船的正中,那些鬼魂没有一个敢越过她,往船头站。
庄昶不死心,追问:“你我之间真的就没有可回转的余地了么?”
毓垣一双赤红的眼睛凶煞无比地瞪着玄遥,张口便对着他怒吐出狐火。
阿怜一睁开眼,眼前不是刚才那个吓人的鬼门关,前方黑暗中终于亮了起来,远远望过去有一道城门。
奎河早已见怪不怪了,师傅这一挥,不知将这只九尾狐狸挥向何处,这九尾狐狸想要找回来的路,怕是得吃一些苦头了。
阿怜终于承受不住,趴在船舷上开始干呕。她的衣袖挂在了船舷外,一只带着腥臭形如枯槁的鬼爪伸上来,意图想要抓着她的衣袖将她拖下去。可指尖才触及到阿怜的衣袖,忽地一道精光闪过,它的那只尖爪被削飞了出去。它惊恐地看着削断它利爪的玄遥,凄惨地叫着坠入河中,然后被其他同类吞噬。
玄遥挥了衣袖,那些鬼魂相继离开。
“在来冥界之前,我就觉得他是个老不死的妖怪,可是到了这里,才觉得他好像比妖怪厉害一些些。”她真的越来越好奇玄遥到底什么来头。
毓垣再一次跪拜在玄遥面前道:“晚辈青丘九尾狐族毓垣,见过玄先生。请玄先生救苏婉心一命。”
阿怜举手抗拒,道:“你这是又要将谁的记忆塞给我?我不要!”方才素娘的那段往事,令她痛苦不堪,她再也不要接受任何人的记忆。
未久,徐老爷的眼睛终于出现了问题,找了许多大夫都束手无策,几乎一致说辞都是徐老爷的年纪大了,眼睛坏了属常事。再后来,阿怜看着自己带着素娘跑去了半莲池,素娘带上那朵墨莲,彻底回到了青楼时的模样。很快,徐老爷因为失明,从楼梯上摔下来死了。阿怜看到徐老爷摔下来时,他的身后藏着一只手,一只带着翡翠玉镯涂满红色丹蔻的纤纤玉手,正是那只手不着痕迹的用力一推,将徐老爷推下了楼。徐老爷一路从楼梯上滚下来,头栽在地上,血流不止。素娘又一次扑在徐老爷的面前,不,这一次是徐老爷的尸体前,哭得撕心裂肺。
毓垣两只幽黑的眼睛倏然燃起了希望之光,坐立起来,一脸认真地盯着阿怜。
“停停停!别吵啦!听前线来报,说他今日还带着一个凡人小丫头,特地从忘川河一路渡过来,这一路斩杀了不少河中的孤魂野怪。”
随即玄遥冷冷的声音传来:“崔判官!”
阿怜甩开他的手,一脸忧伤地道:“去找你的师傅吧,别管我。”
崔判官点了点头。
明明阿怜刚来的时候,两个人如死敌,然而也不知何时自己养成了这护短的个性,只要阿怜嫌弃那人,或者故意使坏让他看客人不顺眼,他便也不揽生意。所以这三年来,卖出去的花还真没几朵。阿怜在背后搅事的这些事,师傅也自是都知道,却也从没有揭穿过,或许,五年,师傅也如他一般,对阿怜也是有了亲情吧。
“……”
孟婆被这一问怔住,再向看着长长排着的队伍,随即点了点头。
“没什么,就是觉得黑得不习惯,眼睛不舒服。”阿怜放开手,挺直了胸膛,佯装无所畏惧。
阿怜冲着牛头勾了勾手,道:“牛大哥,这个女人交给你了。麻烦你了。”
阿怜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逃离的鬼影,她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全都没了,只留下毕王爷和崔判官两个人战战兢兢地跪在殿下。
“他是北……”崔判官的手伸向瓜子,刚要说玄遥的名号,“啪”的一声,生死薄刚好砸在了他的脸上,将他的嘴巴封住。
玄遥手背上的青筋暴露,太阳穴也跟着跳鼓起来,“你给我闭嘴就行了。”
崔判官目瞪口呆,偷偷瞥了一眼正在和毕王爷谈事的玄遥,实在难以想象这位北帝竟然是个吃货啊。不过这一条他得要牢牢记着,待会出去是不是要提醒各殿的阎王们多招募一些会做菜的厨子?这样下次再碰上这位北帝前来发脾气,或许凑个十道菜就可以打发了。
奎河伸手就往阿怜的肩头狠拍了一掌,“你这个臭小子,真是吓死我了!”
“他撑船都撑了两千年,那你……今年有多大?”阿怜终于问出了一直以来她想问的问题。五年,她从一个干瘪的小乞丐长大成人,就连她觉得也非寻常人的奎河,也是跟她一样慢慢在长大。可是玄遥,五年前的他与现在的他,一模一样,岁月好像就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长生不老之术么?
“你要是能忍住,母猪都会上树!”玄遥才不信她呢。
阿怜又将之前摸来的桔子递给崔判官,谄媚道:“崔判官,待会儿你能不能帮我看看,生死薄上记着我的阳寿到多少岁啊?”
“你是爱上他了么?”
阿怜撇着嘴,可怜兮兮地道:“判官大人,你就帮我看上一眼嘛,偷偷告诉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不说你不说,谁知道呢?”
没待阿怜说完,毓垣便伸手掐住着阿怜的脖子,怒道:“你懂什么?!那里不是别的地方,是冥界,暗无天日,恶鬼遍横的冥界。你们明明答应了,可为何不带她回来?连你也骗我?!”
阿怜惊道:“婉心姐姐,你这是为何?”能还阳多好啊。她问过玄遥了,这次苏婉心还阳后不仅没了之前的病痛,以后想要子嗣也绝不是难事。
她正好摸着一个果盘,里面装着一整盘瓜子,又恰巧听到玄遥问要不要给跪着的阎罗王们来一般瓜子。她便好心地端到众阎王的面前,给他们一人手中发了一把。
阿怜被苏婉心这一举动弄懵了,死去的人要求救自己一命,也是奇闻。
船速平缓,但迎风扑来的河水散发着浓重的腥臭味,让阿怜再次作呕想吐。船上其他鬼魂有的同她一样,各种眩晕呕吐不适应。
“因为苏婉心的死,他迁怒于庄昶和苏婉心,杀了他们。”奎河淡淡地回道。
“是!求玄先生求苏婉心一命。”苏婉心颤着身子跪爬向玄遥。
玄遥看着她,道:“你这不是眼睛不好了吧?”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玄遥从太师椅上慢慢起身,走近阿怜的跟前,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她,一双幽眸此刻犹如寒冰。
阿怜索性捧着手中的果盘在一旁蹲了下来,边嗑瓜子边等苏婉心。
玄遥忽地翻脸,“闭嘴!”
阿怜顿住脚步,怔怔地回眸看向玄遥。
毓垣忽地失声笑了起来,笑声十分刺耳。
走着走着,视野豁然开朗,与先前压抑的黑色完全不同,仿佛是到了人间一般,色彩炫丽。眼前一片青青草地一直延绵至河岸。河岸的柳树成荫,微风拂过,枝条儿随风舞荡,空气里竟然夹着淡淡花香,而不似先前忘川河水的腥臭味。再往前走,各种盛开的娇艳花朵竟然也延绵了数里,一眼忘不到尽头。
阿怜蜷缩着身体倒在地,泪流满面,手捂着心口翡痛万分痛苦地呜咽着:“这些都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我不相信……”
终于尘埃落定,阿怜望着没有任记忆的苏婉心,不曾想她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回去之后,毓垣不知会如何?
“那位就是传说中的孟婆么?”阿怜像个好奇宝宝,一路不停问玄遥各种问题。
“阿怜!”奎河惊叫出声。
“怕了么?牙尖嘴利的时候也没见着你这么胆小。”玄遥嘲讽。
“去哪?我还没翻着我的名字呢。”
玄遥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你真的……不杀雪团了?”阿怜惊诧。
阿怜看到玄遥变了脸,别提有多痛快,含着泪光的眼睛里满是痛快的笑意:“我说我要是那个叫青莲的女人,宁愿死,也不想再看到你这个满身邪恶的老妖怪!”
“走开。”玄遥的声音极奇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但那不断在向外一点一点扩张的冰霜,却是预示着他内心的愤怒已然达到了极点。
“我给过他机会,然而这孽障不知悔改。今日我不收拾了他,他不知天高地厚。”
“师傅!阿怜!”奎河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玄遥深吸了一口气,双拳紧握,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要不是念着日后的饮食得指望这丫头,他必须得忍着,不然他怕等不到把庄昶和郑妙姝送去还阳,他就会把这丫头直接按进忘川河里弄死。
“打死素娘的人是徐光耀,不是我师傅。徐光耀也因为杀人而获罪斩首。这些都是事实。阿怜……”
每次玄遥来冥界必会砸她的汤锅,砸完了她的锅后他爽了,可害的她加班加点熬了整整三天三夜,才将忘忧茶补齐。那些个来不及投胎的鬼魂们堵在她这孟婆茶摊整整三天三夜不散去,吵得她差点没疯。也不知她到底哪里得罪这位紫微大帝了?要知道她孟婆可是冥界之中最无害的那一个,从来不主动灌人喝忘忧茶。那什么传说有鬼魂不肯喝她的孟婆汤,她的鞋底会弹出钩刀绊魂,并用铜管刺穿鬼魂的喉咙,强逼鬼魂灌下孟婆汤,那些都是放屁,那都是对她孟婆赤|裸裸的污蔑。
“奎河,你说她是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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