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沆瀣(一)

广陵离着京城不远。擎苍的老板在广陵也开了间酒坊的分号,合着这一有来广陵的活儿,擎苍便出主动请缨。
是驷马难追!跟她说了多少次了,她总死马死马地叫。玄遥无奈的暗叹了几口气。
“你闭嘴!”玄遥拉着她,念动咒语,再眨眼,二人又回到了玄遥的寝室之中。
他凝视着她,道:“听过司花之神么?”
玄遥双眉微拢,道:“我以为你的耳朵跟你的嘴巴一样,没有底,可以从早听到晚。”
玄遥看也不看那些碎银,轻啜一口茶,道:“我想这位大娘,你可能不知我半莲池的规矩。当年,一个牌号便是二十两,你这些碎银和这支铜镯加起来半两都没有。你凭什么让我接你这单生意?”
“真是难能得到玄先生的赞同。”阿怜拿起酒壶往酒盅里倒满,敬向玄遥,“这五年多来,不论什么缘由,还是多谢玄先生的收留与照顾,薄酒一杯,敬你!”阿怜一口将杯中酒饮尽。
他开半莲池从来就不是为了银子也不是无聊打发时间,而是为了能找到青莲。这老太婆即没有九尾狐族的灵尾,又不像柳素娘一样拥有一个怨念极深的恶灵,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对他来说毫无用处,他根本不必花这个心思。
那几只麻雀惊恐地说:“快走!快走!这丫头是半莲池的人!”
所以,她也懒得理他,擦肩而过。
就在阿怜将要握住素娘手的时候,忽地一阵狂风骤起,一道剑光闪过,素娘洁白如藕的手臂被齐腕砍下,纤细的手掌顿时飞了出去,坠入碧绿的荷叶中。素娘一张娇美的脸蛋顿时变了形,那被削断的腕口正不停地冒出黑稠腥臭的液体。她惨叫着,身体不断地向水中坠落,凄厉的声音闷入水中,震得整个水面开始翻滚,变浊变黑……
“好。”
擎苍一见着他,便将他抱起来举得老高,抛上了半空,嗬哟嗬哟兴奋地叫唤。
阿怜惊喜:“那你的意思是说,除了那两位花神以外,我可是令它们有反应的第三人?”
“你到底要说什么?”
阿怜知道这场雨过后,全京城的人都不会记得庄府庄昶和郑妙姝死而复生的事,庄府的人也不会记得苏婉心的死因,只当她是病死。
芋圆嘤嘤嘤了半天,在擎苍和何大娘听起来,他就像是在婴儿哭一样。只有奎河和阿怜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当天晚上,阿怜做了一顿超级丰盛的晚膳食。
她转回身,又往外走,走了两步又顿住。
阿怜走了之后,玄遥就一直立在草丛跟前一动不动。
“咦?你不是说你知道了么?”奎河摸着下巴。
“可不只这些,还有护法神北极四圣真君……”
阿怜顿时一张悄脸垮了下来,她哪里长得丑了?每回去媚香楼,那些个鸨姐儿瞧见她,都跟苍蝇发现了烂腿一样,一个个哄哄地粘过来,这说明她长得绝对是好看。
半梦半醒间的阿怜被这声叫唤惊醒,一个激灵,差点从板凳上跌下去。
忽然案几上一个东西吸引了她的视线,是一直收藏在玄遥怀中,那块雕有莲花且两次救了她性命的神奇玉牌。
果不其然,玄遥提脚便将她踹到一边去。
奎河也是一脸蒙逼:“是啊,真是没想到啊。”
她蹑手蹑脚的踏了进去,走了没几步又有些后悔,想想还是决定回了那位大娘,不论什么因,反正和玄遥做交易的果都是没啥好下场。那位大娘看着就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若是为了找女儿又是拿自己的性命做交易该如何是好?
这里有些不对劲……
玄遥陷入沉思,过了许久,他伸手在案几的腿脚处用手指一捋,指腹之上沾了厚厚的一层灰。他将手指伸在阿怜的面前,“屋子全都打扫干净了么?你要每日将八卦的时间都用在打扫卫生上,这半莲池要干净漂亮许多。”
“你丫的有病呐!每次都来逗我家小芋圆!你特么的当你逗狗呐!”阿怜伸手接住毓垣,踹了擎苍一脚。毓垣窝在阿怜怀里撒娇似的哼叽两声,这半莲池里的两个男人也是个变态,跟眼前这个糙汉子一样,都不及阿怜对他好。
玄遥忽地将面前的酒壶推给她。
毓垣乖乖地缩回头。
那货正在午睡,这时候若是没什么重要的事最好别去打扰他。他是她见过下床气最可怕的男人!
大娘一听,立即将自己的包袱抖开来,里面除了几件洗得泛白的旧衣衫,还有破布缝的荷包。她从荷包里倒出几小块碎银和一些铜钱。
玄遥忽地唤住她,道:“你是打算做桂花糖藕么?可我今日想吃桂花鸭,晚上你就做桂花鸭吧。”
她讥讽道:“哟!原来这天界选神仙也跟皇宫选妃子一样,不是论修为而是看脸啊?”
阿怜瞟了擎苍一眼,心念:眼瞎的是你和奎河呀。
“那你跟我说这两个破令牌是什么意思?该不是要告诉我,其实你是梅花仙子。你因为和莲花仙子青莲偷偷相恋,被上头发现之后贬下凡间,然后她不知被罚去何处,你流落至此,成了一个靠卖花替人算命的神棍。就像彼岸花一样花叶永不相见……”
阿怜来到玄遥的房门口,探了个头。
“告诉我嘛。好奎河,我等下给你做桂花糖藕?”
玄遥刚要拒绝,阿怜便跳至他的面前道:“你方才收了二十两,就代表你同意交易,找不着人,找尸体也是可以的么。”
语毕大娘便给阿怜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玄遥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中了什么毒,阿怜如叫唤菜市场卖豆腐似的叫了他三两句“神仙”,他便到了偏厅坐下。
“打扰了……”大娘缓缓站起身,悲痛地走出门。
阿怜回眸瞪了他一眼,这做桂花糖藕和做桂花鸭是一样的功夫么?
玄遥听完,轻啜了口茶,倒也不意外。
茫茫的黑暗中,阿怜一直在不停地向下坠落,她吓得不停尖叫。没过多久,她的身体猛的着地。从高空坠地的感觉十分真实,屁股差点要摔开了花。她摸着摔痛的屁股,瞪着手下软软的青草,抬首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她本以为这玉牌的世界里是什么妖魔鬼怪遍横的地方,却不想竟是个世外桃源。
奎河道:“那也是你先说师傅的。咱们师傅可是六界第一美男。六界不论是神妖人鬼,多少美人想委身于他,他都不屑一顾。”
“我早就说过,我没那么闲,要编谎话来骗你。”玄遥望着手中的莲花令,微微蹙眉。
碧蓝的天空也顿时暗了下来,云层厚而压抑得可怕。
阿怜知道玄遥不喜欢别人触碰他,生怕他一个没忍住抬脚便将何大娘踹飞了,便飞似的扑过来,装模作样,给他擦鞋子,“哎呀呀,师傅,你的鞋子好脏呀,徒儿给你擦一擦。”顺势她将何大娘拉开。
徐大娘脸色煞白,嘴唇不停发颤,两眼无助地望着阿怜。
阿怜回过神,道:“我怎么救你?”不管谁真谁假,她得先救了人再说。
擎苍哈哈笑了两声,便问:“阿怜,玄先生在么?”
“我……”大娘低下了头,眼泪刷得一下就流了出来。若是有二十两她和她相公也不会将女儿卖去给人家做填房,落到今日下落不明。
方才那个地方,竟然真的是佛经里所提及的西方极乐世界的莲花境界……难以想象,莲花境界的莲海之下居然是一座地狱……
忽地,他蹲下身问:“我每天真的就是除了吃和睡,看起来无所事事么?”
一顿饭下来,谁也没料着阿怜根本不甚酒力,玄遥赏她的那壶酒不知何时被她全部喝完。只见她面若桃花,一双墨黑的眼眸像是缀满了星星一般。
奎河不傻,这一听,就知道阿怜这小子又在套他的话,这说的可不就是他家师傅北极中天紫微大帝么?若是师傅不告之,他是不会将师傅的名号随便说出去的。于是道:“名号‘北’字开头的那可多了去了。什么北斗阳明贪狼星君,北斗阴|精巨门星君,北斗真人禄存星君,北斗玄冥文曲星君,北斗丹元廉贞星君,和*图*书北斗北极武曲星君,北斗天关破军星君。”
“你把手伸过来,拉我上去。”素娘站在水中向她伸出了苍白的手。
“阿怜!阿怜!阿怜!你相信我,我真的是被他困在这里。我若不是与他交易买了那朵莲朵,我怎么会变成后来的样子?”
“哦,那到不是,是我在冥界听来的。他们都叫他北……”阿怜故意顿住,观察奎河的面色。
玄遥道:“原来你这个芋圆丸子也认为我除了吃就是睡啊。”
若不是听到这几只麻雀的对话,她还奇怪五年前那场雷雨云为何就只罩在院子里,死盯着那两只麻雀。原来那场雷雨云就是玄遥招来的呀,当时她觉得那两只麻雀的头顶亮得发白,原来是被雷劈秃的呀。你说,这男人可怕不?就因为两只麻烦扰了他的睡觉,他生生将人家两只可爱的小动物用雷电劈成了秃子。这要是换作人进去,那能想象么?简直是太可怕了!
“是么?师傅跟你说的?”奎河将信将疑,因为自从离开天庭之后,师傅就不太愿意别人提起他的名号。
她这一看竟然失了神。
阿怜本来还想亲自问玄遥,可是看着他那副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态度,顿时打消了念头。她就算知道知道了他的名号,好像也没什么意义,反正她跟奎河不一样,完全不想修仙。
“别这样,你先起来吧,我只能去问问看。”阿怜最经不起别人给她磕头。
“太好了!”阿怜转身将手中的莲花递给何大娘,“玄先生方才说了,这朵花能帮大娘找着女儿。拿着吧,赶紧去找你的女儿。”
大娘一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泪顿时流了出来,“若是官府管这事,我也不会抱着试一试来这里求你家老爷了。姑娘,求你帮帮忙吧,通禀一声吧。”
“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你方才看见的那个不是素娘,那只是被我收了后关在里面怨念极深的恶灵而已。它们有的会读心,你所看到的素娘都是它们制造出的幻像,一旦它们其中一个成功迷惑住你,摄了你的魂,拿你做了替身,你便会永远代替它待在那里再也出不来,而它则会取代你成为顾影怜。”
小气!
芋圆倏地跳进奎河的怀里,嘤嘤嘤:“没想到阿怜竟然对师傅一直存着贼心,这借着喝醉了才敢暴出贼胆啊。”
“你找我什么事?”
芋圆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阿怜忽然举动惊住。
忽地何大娘扑过来,抱着他的腿脚。
玄遥瞟了他一眼,对奎河道:“从今夜起,这小东西跟你睡一个房间。”
奎河盯着芋圆的狐狸脸鄙夷道:“得了吧,就你们九尾狐族这满脸毛样,后面拖着个尾巴,能跟师傅比?”
“我刚还忘了说一句,二十两只是排队拿号牌的价格,正式交易得要另外收费。找人是找人的价格,找尸体是找尸体的价格。剩下的银子,你也打算替她付么?”玄遥满眼嘲笑。他到想看看平日里这个极奇抠门的丫头,能舍得掏出多少私藏来。
“我说你能不能阳光一点?能不能正气一点?你是神仙啊!神仙啊!哪有神仙动不动就要人命的?能不能别动不动就要别人的命,行不行啊?”
阿怜刚转身便瞧见玄遥站在她的身后,“吓死我了!你怎么走路都没点儿声音?跟缕幽魂似的。”
阿怜白了他一眼,拿着抹布便往他的寝室走去。她一边用力地擦着桌子一边在心中腹诽,再也没有见过比这货更小气的男人,窝在这小小的半莲池里,成天无事可做,尽找她的茬。
“让她走吧。别再这里浪费时间了。”玄遥拍了拍衣衫,起身。
“敢情我这半莲池比官府还有用,谁有难都来求我。什么阿猫阿狗的生意我都要接,我成什么了?”
这说的好听点是将女儿嫁进有钱人家当妾,说不好听了不就是为了钱将女儿卖了么,之于卖去哪谁又能清楚?阿怜做乞丐的时候,在大街上见多了那种将同村的黄花大闺女拐出来,卖进青楼的丑恶男女。
这大半年过去了,直至今日,都未曾寻着女儿。何大娘几次求着官府替她找寻女儿,却总是被赶出来。今日,她又一次敲响惊堂鼓,可是衙门的官差一见是她便将她赶走。
她扑通一声,跪在玄遥的跟前,道:“求大慈大悲的玄先生,帮帮我,找找我那可怜的闺女。”
原本一直趴在石桌上休息的毓垣,一看见玄遥和阿怜到了院子里,他便跳向一旁的草丛里趴着一动不动,听着二人的对话,被阿怜的口气吓傻了。
“干嘛?你很想他么?”阿怜不由地挑眉。
这擎苍不知死活的在玄遥午睡的时间跑来,一定是嫌自己头顶上的毛太多,想被雷电劈一劈。
一个人若是处于逆境之中,只要有一个人向他伸出手,对于他而言,那便是从地狱口拉了他一把,都会令那个人燃起生存的希望。收养她的黄老爷子,一着护着她的擎苍,还有素娘,便是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
奎河嘴角抽搐,这句话出现的频率可真高……
“你最近很放肆!”玄遥用力地甩开她的手。
吃货!最近对吃的越来越挑剔,整个京城大小酒楼的菜式都给她学遍了,她就差没跑去皇宫的御膳房偷学技艺了。
“你……”阿怜也是无语了,真没想到他还真敢说出来。
奎河和擎苍二人倒抽了一口气,目瞪口呆。这两人是闹哪样?在说什么呀?光天化日之下,这么近的暧昧举动,简直有伤风化。
他本就不是为了造福人间才开了这间半莲池。
玄遥嘴角抽搐,道:“你是戏看多了么?”
阿怜顿时没了语言,这货总是可以开一个漂亮又勾人的话题,然后每次都有办法做一个话题终结者。她咬牙切齿,甩起抹布继续卖力的干活。谁叫她是签了卖身契的呢?
奎河嘴角抽搐道:“别胡说!师傅喜欢的可是女人。”
阿怜道:“死了?”
可是若是找不到女儿,大娘也不愿独活吧……
有一刹那间,他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就是青莲转世,可当看到梅花令也觉醒了,心底刚燃起的一丝希望陡然间也破灭了。她怎么会是青莲?青莲生性清冷孤傲,别说在天界,在整个六界,都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又怎么会像她一样?经常满嘴浑话,不仅八卦还好个多管闲事,有时候更是活脱脱的一个市井无赖。
“让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玄遥的脸顿时黯沉下来,倏地起身,阿怜挂在他的身上,依然一脸陶醉,嘴巴依旧嘟喃着:“要抱抱!要亲!”他伸手便将阿怜从身上扯了下来,推向一边。
见此情形,阿怜气不打一处来,按以前,玄遥不乐意接单做生意,她可高兴坏了,但眼见这位大娘大老远从乡下跑来低声下气跪地相求,玄遥却视若无睹,一副恃才傲物的模样,真让人恼羞。
“神仙不都是为凡人造福的么。”
从阿怜的房里退出来,奎河便和芋圆去了酒窖。
毓垣被甩得头昏眼花,每次想叫也叫不出来,一开口听上去像是婴儿在啼哭。每回这个粗壮的男人总是这么变态,把他当家猫一样到处乱抛乱扔。特么的……他可是堂堂九尾狐族的皇子!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玄遥点了点头。
“懒得理你!”芋圆探出狐狸头偷瞄二人。
玄遥目怒凶光,他的手只要稍稍使力,阿怜的胳膊铁定要被他扭断。
“莲花境界……”
阿怜将滚烫脸颊贴着他的脸,双手勾着他的脖子,一屁股坐在他的腿上痴痴地笑着:“你这是在害羞么?”
“……”
“你的酒品真差!”玄遥不禁想到午时,她花痴的蹲在他面前瞅着他熟睡的模样。真是好样的!不仅存了贼心还有了贼胆。
玄遥正半眯着眼斜靠在贵妃榻上休息。
奎河反驳:“你得了吧,你三叔使的那是狐媚之术。”
“也是,只是个花神应该没有随意进入冥界要人的本事。”何况,十二和图书阎罗和崔判官可是尊称他北什么大神呢,“你说这两块花神令认主人,可为何落在你的手中?你又不是花神。这天界的两位花神丢了花神令难道就一直没有发现么?就算莲花仙子青莲不知所踪,难道梅花仙子也一起失踪了么?天界一下子丢了两位花神都不觉得奇怪么?还是花神的职位太低,并不足以引起重视?”
“可是……阿怜那……”
渐渐的,水面平静下来。经方才这一战,那些洁白无瑕的莲瓣上都沾着水珠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晶莹剔透,耀眼极了。
“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想通了,你再给何大娘答复吧。”阿怜数落完,赶忙转身跑回到前厅。
她笑了笑说,因为从小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许她的亲身父母也曾经像何大娘这样四处找寻过她,迫于种种原因,所以一直没有找着她。在她做乞丐的时候,见多了世人的冷漠无情。
“……”
自打冥界回来之后,阿怜总是有意无意追着奎河说:“我已经知道你家师傅是天上的神仙啦,你也不用瞒着我了。”
毓垣一见着玄遥,全身的皮毛都张开来,又像之前一样处于备战状态。
阿怜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块梅花令,也依如上一次一样,梅花令也发出了微弱的光芒,只是不及莲花令光芒来的耀眼夺目。
这么一大片莲花海,好像除了她一个人之外并没有其他人。不!确切的说,是一个活物都没有,仔细看仔细听,这里静得极奇可怕。
“……”
玄遥叫它莲花令,它的主人叫青莲。她两次见识到莲花令的厉害,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挡住玄遥的攻击。玄遥将它日夜揣在怀里,莫不是这东西是能对付他的法器?
“你是怎么进去的?”
玄遥皱眉看着她,道:“说什么?贪图十两银子,将亲生女儿亲手送到人贩子手上,如今不知被卖去哪儿了,才知道着急,有用么?”
擎苍低喃着:“这大娘眼神不好吧,一直姑娘姑娘的叫你。”
“她去了,衙门将她轰出来了么,这不是走投无路才跑咱们半莲池么?”
她走近岸边,想看看水中是否能见着鱼虾之类,可盯着那水面看了许久,除了自己的倒影之外,什么也没有。
“没错,正是梅花令。”玄遥道。
婚后过了一阵子,女儿终于回了门,虽然不见童老爷前来,但见女儿一脸娇羞地说这童老爷其实一点儿也不老,最多三十岁出头,长相那可是一表人材,风流倜傥,因为做香料营生十分忙,没法陪她回来。见女儿过的甚好,何大娘也就放心了。女儿嫁出去之后,因为路途遥远,不便回来,每月都会派人送些银两和家书回来。何大娘一家靠着女儿,日子也渐渐好过起来。可是好日子过了也就三个月,就再也没有见女儿招娣寄过任何家书回来。
阿怜望着眼前的美好,实难想象方才的生死一线之间。
阿怜嘴角抽搐,道:“我去!你什么时候一副菩萨心肠了?你不知道咱家那个怪癖老爷早就不接生意了,你还把人往这领?简直就是脱裤子放屁,没事找事做。”
何大娘道:“我当初也是有这样的疑虑,所以提出让童家派人过来迎亲。”
“你这么想知道,你自己去问师傅呗。”奎河才不上当。
何大娘哭着道:“不是我没去找王媒婆,是她已经死了。”
芋圆瞪着奎河,惊道:“咦?你竟然不知道阿怜是……”
“啊?师傅,这是为什么啊?”奎河不解。
芋圆道:“什么满脸毛样?!你这是赤|裸裸的歧视我们九尾狐族!”
方才,这里……分明就是一个地狱。
阿怜点头,道:“那当然。每年二月十二的花朝节可热闹了,可是百花之神的生辰。”
“您快起来吧,将您女儿失踪的事说说吧。”阿怜连忙扶着这位大娘起身。
阿怜一边给毓垣撸着皮毛,一边坐在厅中打盹,这一人一狐,眼见着就快要进入梦乡。忽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阿怜!阿怜!阿怜!”
奎河被她这一举动吓得差点将手中的酒杯打翻在地。他索性抓着酒壶和酒盅缩在一旁的假山后蹲着,免得师傅瞧见他一脸尴尬。
尤其立夏之后,过了午时,人便开始昏昏欲睡。
因为毓垣与芋圆同音,阿怜便不再叫他雪团,改叫他芋圆。
直到玄遥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中,奎河和芋圆方松了口气,才敢从假山后出来。
玄遥冷嗤一声:“更难听的我还没说呢。这人说不准已经死了,找也是白找。谁叫他们夫妻两当初贪图那十两银子。自己种下的因,自然收这样的果。”
搬来这广陵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半莲池早已没了往日在京城的热闹光景,通往大门前的小径冷清幽深,只有那悬挂在门头上,不变的黑底金字招牌依然在阳光下绽放着光彩。
“你知道的,我要是心情不好,这待会儿烧出来的菜,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难以入口。”阿怜睇了他一眼,你看着办。几年下来,她也算是摸透了他的脾性,只要吃好睡好,他就是一只无害的小绵羊。
记得几年前,她刚进半莲池没多久,院子里也不知打哪飞来两只麻雀,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忽地,天空就飘来一团雷雨云,就在这两只麻雀头顶上又是打雷,又是闪电,其他地方阳光四射,万里无云。任凭这两只麻雀怎么飞逃,那雷电就是追着它们两。她本以为那两只麻雀死定了,铁定是被雷劈死了,谁知等到那团雷雨云飘走之后,两只麻雀居然安然无恙,叽叽喳喳地飞走了。只不过,两只麻雀的头顶好像亮得有些发白。
“素娘——”阿怜难以置信这横空飞出来的一剑将素娘斩了回水底。她扒着水面,却再也够不着素娘。水中的素娘消失了,变成了一个她从未见过面容丑陋而狰狞的可怕怪物。
“口不择言!”她这话要是敢在上界信口开河,不是被抓去遭天雷劈一劈,就是给扔下六道轮回,说不准就投个畜生道。
“你把这朵莲花交给阿怜,让她给那个何大娘,就说这花能带着那个何大娘找到她的女儿,不管是生还是死。”玄遥手掌摊开,掌心之中浮现出一朵洁白晶莹的白莲花。
奎河惊道:“师傅,你又改变主意了么?”
玄遥直接泼了她一盆冷水:“没可能。因为百花之神在天界待的好好的,就你这姿色,别说百花之神,成为司十二月令花神都不够格。”
“你说呢?这天上有什么神仙比较厉害,可以号令冥界诸鬼,然后名号又是‘北’字开头的?”阿怜将问题又丢给了奎河,意图从奎河的口中套得一些。
阿怜这一下连脸颊都开始发烫。也就是说从她蹲在他面前偷看他开始,他就知道,居然还装睡。真特么的……丢死人啦!
直到离开京城之前某日她去市集,刚巧面前飞过几只麻雀。自从去了冥界回来之后,她好像多了一种技能,就是能听懂各种动物说话。
生于市井,她和擎苍始终改不了贪嗔痴的毛病,哪可能做到无财七施?只是偶尔想起黄老爷子曾经的训诫,若是连一施都没法给予同他们一样生活的贫苦人,那便和活在地狱的那些恶鬼有什么区别?
毓垣圆溜溜的眼珠瞟着玄遥,看来这位和他一样是知道阿怜的性别啊,生怕他这只公狐狸把阿怜怎么了,所以才这大半夜的如此纠结,让奎河将他抱出来吧。他如今只是一只狐狸,能特么干出什么事来啊?真是好笑!
“要我亲自己动手么?”
芋圆瞧着阿怜那痴汉的模样,不禁道:“完了!师傅搞不好今晚要失身啊。要不要去救救师傅?”
正当她惴惴不安之时,她瞧见芋圆头顶着一朵白莲花跑过来。
大娘一见阿怜替她付了二十两,立即跪地对着阿怜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这么多?!”阿怜一听,立即蹙起眉头。靠!这天上的神https://www.hetushu•com•com仙居然有这么多名号都是“北”字打头。
“姑娘,求你帮帮忙,禀告一下你家老爷,我实在是走投无路,这才想着求你家老爷帮忙找找我那可怜的女儿。”这位大娘拉住阿怜的衣袖苦苦哀求。
阿怜瞪着他,道:“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么?”
她记得她以前问过黄老爷子,为何她会是个乞丐?为何这么贫穷?不能像别人一样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黄老爷子回答她:因为你还没有学会给予别人。她说:可是我只是个乞丐啊,我什么都没有,我能给别人什么?黄老爷子说:无财也可以七施。
玄遥见到梅花令也有了反应,心中顿时失望至极。她不是……
毓垣一听到擎苍的声音便从阿怜的怀里跳了下去,可能是睡得迷糊没看着前方的路,一头撞在门槛上,刚巧被擎苍逮了个正着。
阿怜抱着被子昏沉睡去,喝了酒之后,睡得极香。
“快走!快走!再不走咱们也要秃子啦!这小丫头说不准也厉害着呢。”
“佛语有云:众生平等。我没有放肆。”
奎河道:“必须的!这未来一段日子,可记着千万别在师傅面前提一个‘酒’字。”
“嫌贵?嫌贵你就让她找官府去。既然要做圣母帮人,那就帮到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银子你付!”玄遥松开她的衣襟,满脸嘲讽。
没想到玄遥一直揣在兜里的东西竟然是这么一个宝物,能够穿越到这么神奇的地方,难怪他总是可以生出莲花,原来这里藏着这么一大片莲花海。
“五年前毛大和毛二在半莲池打架,扰了半莲池的主人午休,头顶上的毛被雷电劈没了。”
一望无际的莲花,一朵接一朵,有的晶莹洁白,有的粉红相间,甚至还有她从未见过的青色莲花,从碧绿如翠的莲叶中钻出来,姿态万千。沁人的香气从嫩黄的花蕊里钻出来,随风飘散开来……这大约只有佛经中所提到的西方极乐世界才有的美景吧。
“你……”阿怜犹豫了。
“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这些了。”大娘忽地想起,将手腕上戴了许久一只并不值钱的铜制镯子了褪了下来,连同那几小块碎银几个铜钱一起捧在玄遥的面前。
她气愤地擦着桌面,亮到可以当镜子照。
没有收着家书,又不见女儿回来,她便按着女儿留下的地址一路寻着找到了童府,谁知童府的下人说,他家老爷根本就没有娶过什么姓何的小妾,将她轰了出来。
毓垣倏地睁开双眼,还没来及出声,嘴巴便被奎河捏住。他拼命挣扎着,可又敌不过奎河的力量,被强行抱出了阿怜的屋子。
这莲花令是他故意放在这里,他本想看看这莲花令到了她的手中还会有什么反应,却没想到她竟然能进入莲花境界。能使用莲花令进入莲花境界的,除了青莲和他之外,这世上应该不会有第三者。奎河一直跟在他身后这么多年,也未曾进入过那里。何以她就这么轻易的进去了?
阿怜吓傻了,跌坐在岸边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之间水下又冒出一只怪物,它伸出利爪一下子抓住了阿怜的脚腕,将她整个人向水底拖去。
阿怜喝多了,大脑受了酒精的麻痹,自是无法控制,被这么一推,站不稳,直接重重地摔在地上,闷哼两声,睡了过去。
芋圆道:“我反正是没瞧出师傅有多好看,就他这颜值,搁咱们青丘九尾狐族那是一抓一大把。我三叔颜轩那可是比他好看多了。”
她惊奇,但生怕像方才一样被吸进去,于是缩回手,问道:“这两个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我一触碰它们,它们就发光?”
这是她第二次近看玄遥的睡颜。第一次是他酒醉,那个时候她一心还只想着杀他,而今却立了誓,签了卖身契,生是他半莲池的人死是他半莲池的鬼,永远待在他的半莲池里不离开。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讨厌这个嘴巴恶毒看似冷酷无情的金主,甚至对他的一切都感到好奇。
阿怜用手指捏了捏他僵硬的脸颊,痴笑着道:“别板着脸嘛。你应该要笑。不知道你笑起来是什么样呢?会不会就是现在这样呢?”她伸出两根食指分别戳着他的脸颊两边,挤出两个大大的酒窝,乐得她哈哈大笑。
何大娘哭着频频点头。
她凝视着玄遥,他眸底坦然的眼神丝毫不假。
她很好奇,为何这莲花令每次都是在紧急关头救了她呢?上次玄遥醉酒,从他怀里掉了出来,她只是好奇地摸了摸,这东西就开始发光发烫。
擎苍耸耸肩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在衙门口正巧碰着这位大娘被官差轰出来,看着她跪在衙门前哭得怪可怜的,于心不忍,所以就帮忙领路领过来了。”
何大娘跪着哭道:“玄先生,就算我女儿不在人世了,能不能请玄先生帮帮我,哪怕只找到她的尸身也是好的……”
那削薄的嘴唇沾着一丝头发,她下意识伸出手想替他拨开,但是指尖还没有触及,她便迅速收回手,忍不住咬上自己的手指。她这是在干什么呢?这家伙最不喜欢别人碰他了。
她在这无际的莲花海前一路狂奔,不停逗弄着,引得莲叶犹如轻风吹过碧波翻滚。渐渐的,她停下脚步,心生疑惑。
“是我,阿怜,我被半莲池的老板玄遥用妖法困在这水下,你快点救我出去!”素娘慢慢从水底钻出来,水面刚好浸过她的腰身,水珠儿挂在她的发丝、脸上、身上……闪着妖异的光芳。
听至此,阿怜不禁向擎苍耳语:“广陵城做香料的有姓童的么?我怎么记得只有姓贺的一家。”
“你一个神仙,好好的天界不待着,非要跑到人间来,窝在这里。以前还卖个花替人占卜算个命,赚点银子,如今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你说说你现在这样跟那个猪圈里的猪有什么区别?简直都不知道你这样的神仙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我三叔颜轩才是六界第一美男。只要他一个眼神,别说姑娘家,男的也能被迷晕。”芋圆扭过头不屑。
“我哪里知道。我在你房里打扫的好好的,刚巧看见这玩艺放在案几上,想起来它两次救了我么,我就好奇,所以就拿起来看看么。谁知道一碰着它,它突然就开始发光发亮,越来越烫,粘在我的手上怎么甩都甩不掉,然后我两眼一黑就被吸了进去,看到了莲花海,再然后就看到了素娘。”阿怜如实说道。
奎河一口气便将北斗七元君的名号全报了出来。
玄遥望着手中如常物的莲花令,不禁陷入沉思,近千年来莲花令像是沉睡一般,除了他每次将那些怨气极深的恶灵送入莲花境界,就没见过莲花令有什么反应。而今这个丫头不仅让莲花连连有所反应,还能进入莲花境界,她和青莲究竟有什么渊源?难道她是……
“噗~”阿怜可不想再听那些一连串复杂的名号了,索性厚着脸皮直接问,“等一下,那你师傅是这里面的那一个?”
徐大娘抹着眼泪说:“我老太婆只剩下贱命一条,若是玄先生不嫌弃,只要能找着我女儿,不管是生是死,我这辈子都愿意给您做牛做马。”
擎苍道:“我也记得姓贺。”
她不禁咬着唇轻笑起来,忽地发现这双好看的眼眸正与她对视,直撞进她的眼里。她回过神来,吓了一大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何大娘一听,整个人便瘫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玄遥嘴角抽搐,捏了捏抽痛的太阳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瞪着阿怜,道:“顾影怜,当真你名字里有个‘怜’字,你就以为自己是朵圣母白莲花了么?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玄遥眈了一眼,心念:这丫头倒是不傻,这么多年的市井摸爬滚打,一听就听出了问题来。
玄遥拉着她的衣襟,将她往跟前又拎近几寸,两个人的脸贴得很近,鼻尖与鼻尖之间的距离仅能塞下一个手掌的厚度。
“徒儿不是这个意思,我这就抱我房里去www.hetushu.com.com。”奎河抱着毓垣急忙回自己房里。
阿怜推了推他,道:“你倒是说句话呀?”
“这样……你若这会儿没什么事,就去替我把房间打扫下,桌子上都落了好几层灰。没见过你这么懒散的仆人,每个月发的银两,以你的劳动量来衡量,完全不值。”
“我什么时候收了二十两?”玄遥拧眉,那二十两明明还在桌子上摆着呢。
“我去。”奎河蹑手蹑脚地进了阿怜的房间。
“不就是二十两么?我替她付了。”阿怜跑回屋里,从她的小金库里摸了二十两银子,用力地拍在玄遥面前。
毓垣一听,立刻明白玄遥的意思,顿时放松下来。
“我……不知道……怎么……进来的……”阿怜吓得结结巴巴。
她往门外张望了两眼,见没人,便将莲花令拿起来,仔细端详。果真,这东西一到她的手中便开始发光发亮,很快越来越烫。烫到她想将这东西扔了时,却不想这东西就跟粘了什么似的,粘在她的手心怎么甩也甩不下来。
阿怜一听,不乐意了,“你这分明是耍无赖,说话不算话!哪有人像你这样坐地起价?”
擎苍道:“按你说的,童府的人说没娶过你女儿,那个王媒婆你找过没有?人总是经她手说的媒出的嫁吧。”
一个不敢相象的念头在玄遥的脑子里徘徊,他忽地从怀中摸出另一块玉牌,递在她的面前。
“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佛屠。如今又不是要你救人一命,只是要你找个人,你说你帮忙找一个人会死么?”
阿怜站起身走向近处的一朵含苞待放的莲朵,忍不住伸手触摸它,刹那间,那朵莲朵便怒放开来,在灿烂的阳光之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她惊讶之余又有些兴奋,一路摸着这些莲花,每朵莲花都因她的触摸或是绽放或是摇曳。这让她开心地大笑开来。
玄遥拧着眉看她,道:“当年就是这么定的规矩。你想干什么?”
阿怜兴奋又激动地道:“那是不是表示,我有可能是百花之神转世呀?”
毓垣看了看四周,似乎眼下玄遥的目标只有他一个,没有其他人,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叫了两声。
广陵绝对是个适合养老的地方。
今日,他的头发没有束成冠,而是很随意披散着,有些凌乱,一缕发丝刚巧垂落在他的脸颊上,映衬着他那张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俊颜,竟是这般迷人。
芋圆头一甩,将那朵莲花抛向她,嘤嘤嘤地说道:“啊!你胆子可真大,你知不知道你方才那样说师傅,弄不好就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的小命可是跟你捆绑在一起。好在师傅大人有大量,让我把这个给你,说是这朵白莲花能帮着这个老太婆找到她女儿,不管是生还是死。你敢紧打发人走吧。”
玄遥松开手放了她,对着那片莲花海下厉道:“都给我滚回你们该待的地方,要是胆敢再看到你们爬出来,莫怪我让你们全部魂飞魄散。”
玄遥扬眉,冷漠地道:“她女儿丢了,不去找官府,跑来找我做什么?”
比起京城的热闹与繁华,广陵略逊一筹,但也不差,只是阿怜初来之时有些不适应,不明白在京城待的好端端的,玄遥何以要搬至广陵。然而在广陵的日子一待久了,阿怜就喜欢上了,人也更懒散了。
玄遥嗤笑一声,却是对着阿怜说道:“不是什么人想给我做牛做马我都收的。”
“不是什么人拿命做交易,我就一定要交易的。我这里既不是官府也不是慈善堂。”
半夜,京城开始落雨,雨越下越大,简直就是暴雨。这暴雨下了足足有三天三夜。
大娘的确不是广陵人,乃广陵下辖的清流县何家村人。夫家姓何,何大娘与相公共生了一子三女,一家六口靠着一亩三分田度日。原本日子凑合着过,恰逢一年多前赶上一场多年难得一见的大旱,地里的庄稼全都旱死了,没了收成,这日子便也过的十分拮据。夫妻二人正愁着一家六口该怎么活下去,恰巧这日村子里一位王姓媒婆回来省亲,说是广陵城里有一家经营香料的童老爷,正值壮年,娶了几房都生不出儿子,想找个年轻身体好的黄花大闺女做妾,为童家开枝散叶,托她四处打听。因为都是本村人,她王婆有好处第一个自然想着本村的门口近邻。
阿怜惊叫着。
“那你缺银子么?你缺银子么?你一神仙要银子做什么?你没事闲着天天抱着银子啃么?凭你的本事,你随便指一下,这满地的石头不全都变成银子了么?瞧瞧这满地的石头,你说你能啃过来么?”
阿怜看向玄遥:“只要二十两你就接生意对不?”
他拧着眉头,拽下阿怜的双手,可是很快她的双手又捧住他的脸。
阿怜正在前厅不停地来回走动,一脸心虚,方才她那么教训玄遥,不知他会不会气爆了,然后反过来虐她啊?尤其她还骂了他是一头只知道吃和睡的猪……
“不好意思,就算我待会去市集能买着鸭子,可你想吃桂花鸭最快也得等着明日午时。”
她颤抖着嘴唇问玄遥,“这倒底是什么地方?我方才看见了素娘……”
阿怜便向何大娘提出疑问:“你们怎么就那么信任那位王媒婆呢?就不怕她将你家招娣拐卖了么?”
“这些都要全砸了么?”芋圆望着这满满的几十坛美酒,无比遗憾,日后想偷口美酒睡上一个好觉怕是不能了。
玄遥倏然睁开双眼,定定地望着阿怜。
她傻笑着起身,身子歪歪倒倒地走到玄遥的面前,忽地伸出双手捧住玄遥的脸颊,将脸凑了过去,对他傻笑道:“你长得可真是好看。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无财七施”这四个字。一个人即便一无所有,也可以给予别人七种东西:眼施、颜施、身施、言施、心施、床座施、房舍施。
何大娘的大闺女何招娣年方十六,正值花样年华,也到了适婚年纪。王媒婆一眼就相中了何招娣,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三两下便说服了何大娘的相公何富贵。何富贵看着白花花的十两银子,那可是能让全家一年之内不愁吃喝呀,于是毫不犹豫便同意让王媒婆将何招娣领走。
说时迟那迟快,一个黑色身影如疾电般掠过,手持着一把泛着冷冽光芒的利剑,直刺入水面,剑身翻转,狠狠地由水底削出水面。那些焦灼枯槁的残手也跟着飞了出来,化成一缕缕黑烟。水底发出一声声凄利的惨叫声,充斥着阿怜的耳朵。
玄遥抬手,冷冰冰地道:“大慈大悲的是南海观世音菩萨,我不是。起来吧,不必这样跪拜。”
她纠结了半晌,想想又折回头,琢磨着要如何叫醒睡梦中的玄遥,却在看到他的美好睡颜后忽然噤了声。
奎河将醉死过去的阿怜抱回寝室,将她放在床上。简直不敢相信,一直当成好兄弟的阿怜,竟是个女孩子家。他一直为阿怜是个娘腔腔而感到遗憾,总是千方百计想着法子提升她的男子汉气慨,所以才会在师傅每个月十五前去媚香楼之时,让她去结账。可谁知道……竟是个女娇娥!难怪阿怜总是说他眼瞎。他真是眼瞎!
“不管,反正你是神!仙!”最后“神仙”两个字阿怜只是比了个口形。
芋圆伸出爪子遮住两眼。哎妈呀!这丫头是不想活了么?竟然调戏师傅是南院的小倌……可别害着他连着被扒了狐狸皮啊。
芋圆忍不住问她为何要帮助这何大娘。
说完,奎河便抡起小锒头,将一坛坛酒砸破。
顿时,满屋子酒香,飘散数里。
“……”
芋圆看着那朵莲花飘落在自己的头顶上,泛着金光,不可拒绝,只好顶着那朵莲花跑向前屋。这一年来,他在半莲池里混吃混喝,每日早晚都会跟着奎河一起修练,玄遥偶尔会指点一番,不仅身体康复得很快,原本失去的修为也在一点一点恢复,虽然极慢,但也不至于没有希望,或许并不需要太久,他便可以再次幻化成人形。莫明习惯了这种安逸的和-图-书生活,他一点儿也不想回青丘,索性在阿怜和奎河的怂恿下,拜了玄遥为师。玄遥并没有拒绝。
“给我把所有酒都倒了。”这是玄遥负气离开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这难道是梅花令?”阿怜想着雕着莲花的那块令牌叫莲花令,那这块雕着梅花该不是叫做梅花令吧。
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自玄遥收了九尾狐狸毓垣之后,一年的光景一晃而过,又是到了一年梅雨季节。连着下了好几日雨,天空终于放晴,城中大大小小的街道积满了水,淹没在水里的青石板又终于露出容颜,在阳光的照耀下黑得发亮。大街小巷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喧闹,小贩走街穿巷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擎苍憨厚一笑:“我只是帮人领路。”
“那你是想让它跟我睡一个房间?”玄遥看着奎河,犀利的眼神分明就是在说:跟我睡没问题,可我不保证半夜随便翻个身就弄死这个小畜生。
之前玄遥将黑莲打入她的印堂之中,她看到了素娘的生平记忆。事后她刻意去查证了那家妓院,素娘确实曾是那里的头牌。至于徐老爷的死,官府也接到了素娘自首的信件,准备着手查实时,素娘被徐光耀活活打死。不知是不是玄遥的关系,官府没有姑息包庇徐光耀,抓了徐光耀,次年徐光耀被判斩首。
玄遥瞪着他,再笑,我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喂鱼。
何大娘终究是当娘亲的,心疼自家闺女,即便是给有钱人做妾,也得让女儿出嫁像个样儿,便向王媒婆提出让那位童老爷派花轿来,将女儿迎娶回去。王媒婆同意了,丢下十两银子,过了没几日,便带着花轿来迎娶何招娣。可是自始自终也没见着王媒婆说的那位有钱的童老爷,到是来了一个模样清秀的年轻人前来迎亲,据说是童老爷的侄儿。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何大娘将女儿送出了村口。
“……”
奎河直接一口水直喷了出来,神马?!阿怜竟然是个小丫头?!他不禁看了一眼芋圆,难怪师傅要他把小狐狸从阿怜的屋子里抱出来,原来师傅早就知道阿怜是个女孩子呀。他竟然整天还跟她勾肩搭背的……师傅没出手,是他命大啊。这想想,他便后脊一身冷汗。
她四处找寻声源,却是在水下。她低首一看,水底倒映出一张明艳娇美的脸蛋,竟是素娘!
“这两块玉牌分别是天界司十二月令花神,莲花仙子和梅花仙子的花神令牌。花神令乃是认主人的灵物,除了当任的司花之神以外,谁也不认。”就连在他手中,看着也不过是两块普通的玉牌。
阿怜忍不住在玄遥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又捏着他的下颌,说:“小倌啊小倌,说,你要多少银子?只要你开口,姐姐我有的是银子。”
阿怜双手抱胸,扬着尖细的下巴道:“是你方才说的,当年就是这么定的规矩。这单生意你得接。一言既出,死马难追!”
阿怜吓了一跳,这奎河和擎苍都不知道她是女儿身,这位大娘一眼就给瞧出来。她结巴着说:“你怎么知道我们半莲池的名号?再说,我们家……那位老爷,早就不做生意了,你还是回去吧。您女儿若是丢了,应该去官府,找他没用的。”
这些怪物可真像是忘川河里的那些厉鬼啊。
“你出来。”阿怜不管,拉着他的衣袖,硬是当着三人的面将他拖出前屋,来到庭院。
奎河十分高兴,如今这齐乐融融的景象可是他一直盼望的。若是阿怜也成了师傅的徒弟,一同修行,日后跟着师傅一起回天界,回紫微天宫该多好。
奎河刚好挑完水赶来凑热闹,正好听见,便道:“姓贺。我确定。”
那红光越来越刺目,光晕也越来越大,将阿怜整个人笼罩住。阿怜开始害怕,不知道这是什么妖物,正费力地想摆脱那玉牌,忽然之间一个强大的力量将她一裹,吸了进去。
玄遥冷着一张脸,握着手中的莲花令,盯着阿怜,道:“方才若不是我及时发现你进入莲花境界,你生生世世都被会困在里面,别想出来了。”
玄遥忽地拎起她的衣襟,咬牙切齿低声道:“顾影怜,你别仗着我最近很给你脸,你就得意忘形。”这臭丫头动不动拿吃来说事,越来越有恃无恐。
“什么?!”阿怜不禁打了个颤,那么美的莲花境界,竟然跟冥界一样可怕。她结巴着道:“你说的都是真的,没有骗我?”
忽然一个小小的声音传来,叫着她的名字:“阿怜!阿怜!阿怜!”
奎河佯装不知道,反问:“北什么?”
无论无怜怎么用美食引诱奎河,奎河就是不为所动,冲着她摆摆手,打坐修行去了。
玄遥挑眉,“干什么?”
阿怜咬了咬牙,瞅着玄遥,道:“我有话要单独跟你讲。”
“素娘?!”
“你不是法力无边的神仙么?”
而她,此时就像是所有的姑娘一样花痴盯着他看了许久。这双眼睛可真是好看,尤其是不发脾气的时候,温润如墨玉,即使闹脾气,那霸道不讲理的神态看起来也是特别迷人。
从那之后,他们半莲池的附近再也见不着一只麻雀,不,准确的说是见不着任何一只能够会叫的动物。
那块玉牌阿怜也见过,是雕着梅花的玉牌。
若那些都是真的,为何素娘又出现在这里?还说是被玄遥困在里面?这究竟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
“她是谁?”阿怜望着擎苍身后一位中年妇人,看衣着打扮,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也不太像是广陵本地人。
阿怜追问:“那里是什么地方?我方才看到了素娘,她说她被你用妖术困在那里。可你将那朵墨莲打进我的体内,那段记忆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你说你与她做交易,是她不想自己所犯的罪孽祸及她死去的孩子,可是方才那里是什么地方?”
大娘一见玄遥出来,着实惊住。她曾听人说过,京城有个以花算命的占卜馆叫半莲池,老板如何神通广大,只可惜不再开门做生意。在衙门前走投无路时,恰遇那位叫擎苍的小哥,说这半莲池搬来了广陵,于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前来,本以为是个和她一样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却不曾想是这样一位谪仙的人。
她将这事告诉奎河,奎河看了她一眼,十分严肃地道:“师傅午睡,切记!切记!不可叨扰,否则下场比两只麻雀还要惨。”
“你你你……什么时候醒的?”她瞪大了眼,耳朵滚烫。
她抬眸看向来者,那人速度极快,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冷道:“你怎么会进来这里?”
“……”听听,瞧这话讽刺的!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的睫毛竟然可以这么纤长,又浓又密还有些微微卷翘,像个小小的羽扇。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睫毛,显然和这个她整天看不顺眼的金主比起来逊多了。再看他那挺直的鼻梁,和那张每天都会刻薄她的嘴唇,啧啧啧,可真是生得好。
芋圆嗷呜两声,冤枉啊,他啥时说是了?他明明说的不是。
再看那水底,黑压压的全是这种怪物,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口,龇着锋利的獠牙,挥舞着焦灼枯槁的双爪,恨不能一口将阿怜吞下。
她悄悄地拍着胸口,其实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壮了胆,心里早已吓个半死。万一他要是不接受,她极有可能要感受一下那两只乌鸦的恐惧。不过,方才那样说教他,真是痛快!他的脸色别说有多难看。
“你还没有踏进屋子的那一刻。”玄遥缓缓坐起身,凝视着她。
玄遥被扰了午休,竟然没有发脾气,这令阿怜不禁有些意外。她咬了咬唇,小声地道:“哦,外面有个大娘找不着女儿,想请你帮忙……”
“怎么死的?”
“不知道。只听说是暴毙。”
“把手拿开。”玄遥凝视她,太阳穴处的青筋徒然跳动,却还保持着冷静。
何大娘将信将疑,手方触着那朵莲花,莲花便浮在半空,向半莲池的大门外漂浮过去。何大娘惊愕不已,连忙跟着那朵莲花出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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