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狐真

奎河骄傲地说:“当然会了,这都是小事儿一桩。以前我和师傅在山里住的时候,我经常会给一些受伤的动物包扎伤口。”
只要一想到素娘,她便会自责,若不是当初她拉着素娘去半莲池见玄遥,素娘也不会落得那个下场,也许还好好的活着。进了半莲池后,她便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客人去半莲池,然而每次都事与愿违,相信玄遥本事的人多如牛毛,劝也劝不住,即使三年过去了,这半莲池的名号依旧响当当,仍不断有人打听半莲池何时开门。好在除了素娘的事之外,这五年来玄遥也没有再作什么孽,虽然她一直抓不着玄遥的把柄,但她决计是不会再做这样的事第二回。
“如果只是大少夫人一人喝茶,哪需要两个茶盅。”
“出去!”玄遥的声音清清冷冷,让人不寒而栗。
阿怜不禁在心里叹气,女人活在这世上,似乎除了可以生孩子以外就没什么作用了。所以,她情愿这样,也不愿换成女装。
五年了,她依旧清楚地记得玄遥当时的表情。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声音极奇冷淡,“我知道你进半莲池的目的,是想要杀了我替素娘报仇。”
“师傅?”玄遥一双凤眸微眯。这小丫头五年来当面叫他玄先生,背后叫他妖男,这会儿叫他师傅,不知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女人怎么了?没有你娘,你哪来的呀?石头缝里蹦出来么?把你的臭袜子给我收好了!”阿怜将两只长长的筒袜扔在奎河的身上,挥舞着鸡毛掸子开始打扫屋子,“滚开!别挡着!”
年轻人就这么抱着阿怜离开了。
阿怜皱着眉头,道:“你在说什么呢?我听不懂啊.”
“没事,我看见你睡,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苏婉心双眉紧蹙,黑眸一沉。
小白狐也欢快地在小娘子的脚步跑动。
奎河嘴角抽搐,眼前这个……一定是个假师傅吧……
“放你的狗臭屁!你敢!”阿怜伸手用力拎着奎河的耳朵。记得刚来半莲池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飙脏话,玄遥听见后便罚她漱口,可是她怎么也改不了这坏毛病,谁知玄遥竟然命奎河用刷夜香桶的刷子刷她的嘴巴……要不是她跑得快,以奎河这死小子当年对她的态度,铁定刷了她的牙。一想到当年满大街被追着跑得情景,她便牙根痒痒,这么恶毒的惩罚方式也只有玄遥这黑心肠的妖男能想得出来。
玄遥的脚背被她忽然这么一抓,整个后背的都僵了起来,全身起了毛。
再过三日便是十五。每月的这一日,他企图醉生梦死,忘却前尘往事,然而从未如愿……
雪团忽地跳过去,冲着郑妙姝张开了毛,龇开牙。
阿怜两眼骨碌碌转,有了主意。
虽说之前也出现过她前来付银子的状况,但是玄遥都是清醒的状态,绝不是像眼下三分清醒七分醉,甚至对着她情肆无忌惮的媚笑。
“杀吧。我已经累了……这里才是正确的位置。”他抓着她的手,将匕首对着他胸口心脏的位置。
这一笑,让阿怜的心徒然一拧。
“你骗人!你怎么知道她死了?你去过庄府了么?”阿怜还是不相信。
奎河看向玄遥,道:“师傅,那个悦来客栈……不就是你说的那个结界?”
接着一团毛绒绒的东西从巷子里蹿出来,刚好撞在她的腿上。阿怜定睛一看,那团毛绒绒的东西竟是小白狐雪团。
“等一下。”
出了媚香楼的大门,擎苍正好叫了一辆马车过来。
玄遥一口茶刚抿下,差点喷出来。他望着阿怜天真好奇的模样,不禁唇角轻勾。自从他挖掘了阿怜的厨艺技能之后,她看见什么本能都是菜品。
梅雨季节一过,酷暑即来。炎炎烈日当空,刺目而毒辣的光线让人头晕目眩。道路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阳光穿叶而过,只投下星星点点的光点,让这一路上香的客人稍稍感受到点凉意。
这小子昨日坑他坑得要死,偷偷顺走了九转紫金丹喂那只小狐狸,害他被师傅责罚。他不但不怪他,还替他求情。今日倒好,他反倒怪起他没看好那只小狐狸。他真是一口气要呕死……唉,这臭小子,他一定是哪一世欠了他。
他抬眸望着河对岸的碧瓦飞甍,在烟雨蒙蒙之中显得格外沉静寂寥。待到天色暗沉之后,那里将是另一番灯红酒绿热闹繁华的景象。
庄昶端起酒敬向玄遥,道:“既然媚姬姑娘与玄兄并无约定,庄某也便无须谦让。若因此而令玄兄烦扰,庄某先自罚一杯。”说完便一口仰尽。
阿怜一听,惊道:“怎么这么多?”
“汪汪汪……汪汪汪……”春莺不停“汪汪”叫着,周围的人一个个对着她指指点点,笑弯了腰。她实在没脸,只好用衣袖遮着脸跑走了。
玄遥俯在她的耳却轻轻道:“青莲,我快要撑不下去了……”
“其实,这半莲池也没有小翠姑娘说得那么玄乎,就是一个普通算命占卜的破宅子罢了,曾经还卖过花而已,去那买花的人跟来这里烧香拜佛一样,都只是求个心安吧。若是真的那么灵验,这报恩寺的香火又怎么会这么旺盛呢?”
“你不明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咳咳咳……你这样做是为了报答我当初救你一命么?”
“你知道?”
十五,应该一家人团聚的日子。
“没看见我正在赏月么?”玄遥放了一块桂花糕入嘴,今晚醉仙楼的菜实在是太难吃了,他现在很饿。
玄遥踏上二楼,走至媚姬的厢房前。
“得。还是你嘴甜。”含香领着阿怜上了二楼,“喏,咱们媚香楼头牌的房间,你熟门熟路,我就不过去了。我给你去找妈妈去。”
“今日媚姬姑娘有客人,让良辰伺候你吧。”
“哦,这么厉害的酒啊。真能吹!还太上老君喝过的酒,你乍不说如来佛祖喝过?”
“半莲池有多少银子我很清楚,想打歪主意你就算了,不然,你这辈子都得留在我半莲池里干活,到死也别想离开。”玄遥漫不经心地说完,继续散步。
所有人都看见那白狐正扒在玄遥的腿上,可这春莺偏要搔首弄姿地多此一问。
这明明就是只修行尚浅的九尾狐,尾巴都还没有长齐呢。尊贵的九尾狐怎么可能让人在街上随便捡着?真是笑死人了。这要是传出去,那他们整个九尾狐一族都不用在仙界混了。
阿怜冲着玄遥翻了个白眼,就知道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庄昶神情万分痛苦,望着妻子的黑眸里充满了恐惧和失望。他浑身开始抽搐,重心一个不稳就跌坐在地上。
毓垣注意到,紧张地道:“你很冷?冷的话上床去。”
之前她无意中好像看到玄遥将这个药交给奎河,让他好好保管,说什么可以恢复一切身体病痛伤患,还可以增进什么修为。修为是什么东西?应该是个好东西吧,毕竟看装这药的药盒就与其他普通的药瓶不同。待会把这个喂给雪团吃了,让它快点好起来。
奎河一听来买花,便开始仔细打量了这位美人,隔了好半晌,才一脸严肃地道:“夫人可听说向我师傅求心愿,必要心诚,如有半点虚假之话,不仅不能如愿,轻则家散人亡,重则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那个叫阿怜的小丫头也不知喂他吃了什么药,令他全身感到越来越燥热,体内似要烧了起来,尾根之处剧烈地疼痛。这在他修行生出三尾时的灼烈感一模一样,不,那灼烈感更甚,他感觉他的整个身体都快烧了起来,尤其是那尾部连同下半个身子,完全都快不是自己的。就在他痛得快要撑不住,以为自己快要死之时,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三尾一下子生生裂变成了四尾。
阿怜回道:“我现在没心情。”
阿怜不禁开始同情媚姬姑娘。
今日是十五,一早她便丢下手中的活,坐上马车,一路往南。
玄遥微微顿住脚步,就在要转身之际,一个拿着算命幌子的道人从他身侧走过,拦下了他前面迎面而来一位撑着伞的年轻人和他的随从。
“玄先生,你喝多了,我准备去给你打盆热水帮你擦擦,谁知你一直紧紧地抓着我的袖子不放手,”她晃着袖子上割下来的布,“你看!我实在没有办法,才想了这么个法子。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割袖子的时候,刚好你醒了。玄先生,你也知道,我做乞丐做了那么多年,成天衣不蔽体,好容易能穿上这么好看这么贵的衣衫,怎么舍得割啊?这可是全京城最贵的臻绣坊出品啊。瞧瞧,这给割的……哎哟喂,真是疼得我的肝我的肾都在痛啊。明天我一定去找绣娘给我缝上。”
出了祠堂,她沿着原路跑回后门,刚好王癞头也卸完了菜,来不及跟王癞头打招呼,她便匆匆离开。
玄遥拨弄着茶水上浮着的茶沫,扫了一眼那颗东海夜明珠,道:“我不去赴他的寿宴,他可有什么微辞?”
“美景也要伺候玄公子嘛。”
苏婉心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我知道我大期将近,没用的。我只想等着庄昶回来看他最后一眼,别无他念。谢谢你,阿怜。你走吧,不用管我。咳咳咳……”
庄昶沉默不语,将媚姬倒的一杯酒一仰而尽,道:“我今夜留宿这里。”
他本想着半莲池的小丫头阿怜,既然毫不吝啬地喂了他一颗十分珍贵的九转紫金丹,半莲池内一定还有其他宝贵的丹药,他去跟玄遥求来,可是那日离开半莲池前,不想听见玄遥和奎河的对话,原来他吃的药也是阿怜偷的。回去半莲池求玄遥,是行不通的。不过,他知道在峨眉山有一种灵芝仙草可以治百病,只要他去取了这仙草回来,就能治好婉心的病。
玄遥冷嗤一声:“你方才叫我什么?”
阿怜突然瞥见桌子上摆放着的一颗夜明珠,她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又大又圆又润,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这是什么东东?是什么动物的蛋么?乍这么大这么圆?”
好烫!
“你以为我喜欢摸你的脚?你以为你这是媚香楼姑娘的白|嫩小脚?我没嫌弃你脚臭你倒嫌弃我手脏,我每天就是用这双脏手给你做饭做菜,你还吃得一脸很乐意呢。哼!”她伸手拼命地在玄遥脸前拍着手掌,生怕这货有脚气。
傍晚迎风飘来的细雨,如烟如雾,看不见摸不着,猝不及防便沾湿了大片衣衫。街边的小贩一边念叨着这发霉的天气,一边收拾摊子。三四岁的孩童无视母亲的叫喊,肆意踩着晃动的青石板,听着石板发出的咯吱声响,咯咯的笑声不绝,很快尖叫着被母亲拎回家。路过的行人愈来愈少,偶尔三两个神色匆匆,步履不停,生怕淋多了这梅雨染了什么晦气。就连伏在状元楼门前的大黄狗,也显得很没有精神……
“哎?”阿怜不可思议地看着奎河,“它伤还没好呢,说好了我今天抱它回去的。真是的!昨夜你看着它跑回去,也不跟我说声。”
阿怜没有发怒,看着郑妙姝冷道:“这位夫人,没多少时日便要临盆,我劝你嘴上还是得积点阴德。”
玄遥嘴角微微抽搐,正想着是不是要封了这丫头的嘴,这时,奎河走过来说:“你那只小狐狸昨夜就已经跑回去了。”
“你?!”郑妙姝脸色难看,双手下意识抚摸着肚子。
阿怜顺利地进入庄府,除了门口那两盏白色的灯笼之外,庄府院内一点办丧事的气氛都没有。
“这做的饭菜能吃么?”
这货一定是故意的!这大半夜的居然让她升火做饭做菜,有没有搞错?阿怜很生气,忽然想到什么便得意的转过身来,道:“你求我呀!你求我我就做给你吃呀!”
苏婉心的柔荑被他的大掌轻轻握住,身体没由的一僵。苏婉心不动声色慢慢抽回手,扯了一抹笑容,道:“我不累,咳咳咳……”她用帕子轻掩住口,深怕病气传染了他。
她一边琢磨着,一边挎着篮子上市集,找到了包打听擎苍。
街上的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庄府也似乎没什么动静。
“我这还有醉仙楼的半只烧鸡。”奎河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
“你说什么?!”阿怜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多拿几张吧。搞不好我回来的这阵子,他又败了……”擎苍话没说完,直接抬起手自抽嘴巴。
“就算败空,那也是他赚的银子……”
身后一名家丁推了推她,询问:“春莺姐,那小畜生和小乞丐还抓不抓?”
奎河心中念道:哎哟喂,就是因为喝醉了才很可怕好么?
“是不是好兄弟?是好兄弟的就透露一点么。”
“师傅,我去找擎苍问问看。顺便给您带些饭菜回来。”奎河乐着跑出了门。
纵使金妈妈混迹青楼多年,可是当看着这师徒二人在众人面前摆着活春宫的造型,也忍不住浑身打了个激灵。
苏婉心听了,眉心微蹙,唇角略带苦涩。
“哦,我明白了,用钱就可以消灾,是不是?”
记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从记事的时候就有。
蓦地,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随即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这把匕首是她从一个南疆的客人手里买来的,刀鞘和刀柄做得都十分精致,刀柄上还嵌着红蓝相间的宝石。她之所以买下它,是因为小巧,易携带。她想着某一天能亲手宰了玄遥,得要有个武器,这柄南疆的小刀再合适不过。
玄遥放下茶盅冷笑一声:“等我回去?我若回去,那现任天君还能睡的着么?他整个天庭的上仙们能睡的着么?嗤!当初不知道是谁合力把我从上面扔下来的。等我回去?真是我了这么久,在这天下地下六界内听到最可笑的笑话!”
“夫人!”小翠也气极,仍是咬着牙说,“二夫人,请息怒。”
“汉代汉哀帝刘欣和董贤的故事你听过没有?”
他虽没有应声,但也算是以沉默回应了婉心。
“不,我陪你。”
夜空之下,毓垣高高的立在庄府墙院之上,除了后院一间屋子里的灯还亮着以外,整个庄府一片黑暗,四处幽静。
阿怜道:“鬼知道?我都快饿死了。”她没有说颜轩不是寻常人,免得奎河担心,反正那个妖艳贱货也走了。
玄遥瞪了他一眼,这小子跟阿怜在一起久了,连他都敢耍,皮紧得狠。
“咳——”美男嘴角抽搐,头一遭被女人嫌弃,这很伤他的自尊。他坐直了身体,一双媚眼微勾,“你爹娘就是这样教你同你的恩人说话的么?”
玄遥一言不发,忽地弯下身子抱起这雪团,这让庄府的家仆们不敢动作,一个个以眼神询问春莺到底是抓还是不抓?
“它叫雪团,是我与我夫君五年前在集市买下的,当时它身受重伤,我见它可怜,便买下了,放在身边一养便是这么多年。”苏婉心虚弱地说道。
“顾影怜,好名字。”
“你还真是跟你家主子一个德性!嘴贱,欠收拾!”阿怜抱着雪团气得牙痒痒的。
他一路追寻小七的气息到了人间,这人间差不多也过了有五年。阿怜一砸在他的面前,他便从她的身上闻到了小七的气息,所以他才会将她带到客栈照应。但是她却说没有见过小七,看她的神情又不似在撒谎。这就奇怪了!
“真的。不骗你。”颜轩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春莺吃痛,惨叫一声,捂着脸便对身后的家丁怒道:“你们几个给我好好的教训这个小乞丐!”
阿怜凝眉,看了一眼玄遥,果然同他昨夜所说。这五年来,她都不知道玄遥和奎河到底是什么人,本以玄遥只是会些妖法,如今他对一个人的生死比谁都能提前预知,这又让她不由地多看了他几眼。而玄遥根本懒得看她,兀自喝着茶。
奎河一见着她,便道:“死小子,你上哪去了?可把我们都急坏了!”
阿怜一听原来是那郑妙姝要扒雪团的皮,双眉紧蹙,冷冷地道:“这庄家二夫人郑妙姝下个月便要生产,她命你们这些狗奴才对一只狐狸赶尽杀绝,也是不怕给你家那即将出生的小主子凭添孽障。”
奎河惊道:“不是只有那苏婉心要死么?怎的庄昶也将命不保?”
“玄公子,良辰伺候您可好?”
奎河含糊地说:“没有啊,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啊,没说什么断啊。你听错了吧。”
“这货是谁?难道他的酒钱也要算我们半莲池的头上?”阿怜叉着腰。
玄遥叹了口气道:“我上次在媚香楼里伤了他,就是因为他修为尚浅,不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差点杀了庄昶和媚姬。对于一个正在修行的九尾狐族人来说,杀凡人乃是大忌,可不会像上面的那些上仙们,犯个错被打下凡,经历什么几世轮回的劫那么简单,有可能这辈子他都别再想修炼成上仙,最糟的还可能会魂飞魄散。所以我才将他打回原形,让他好好修行。可他今日吃了这九转紫金丹,得了这千年的修为,这番回去,必定是要闯下大祸。也不知道他们九尾狐族倒底是怎么生出这么个莽撞的后辈来?”
擎苍大喘着气,额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道:“先给我一杯茶,渴死我了。”
“当然没有!怎么可能有?绝逼没有!”擎苍眼神闪烁不定,“快走,快走,再不走,玄先生要被人扒光衣服给扔出来了。”擎苍急得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过去。
阿怜十分好奇,道:“为什么?如果不能提,那为何厅前正中还挂着一副莲花图?”
“你救我归救我,那干嘛要跟我躺在一起,你不能坐边上去么?那边明明有两把椅子,几个凳子。”
小七偷偷离家差不多已有五个时辰,这五个时辰已让整个青丘乱成一团。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老在很久之前就算到,近日小七会遇大劫,所以小七修行生出三尾之后便禁止她离开青丘,然而她那贪玩的性子就是收不住,又偷偷跑了出去,这一次竟五个时辰不归。此次出山,他便也是要赶在小七遇劫之前将他带回去。
“你知道我不是庄昶?”他垂下手,神情难过,“婉心,我没有恶心,只是想你开心一些。因为只有见到他,你才会开心一些。”
阿怜被赶了出来,眼巴巴望着那合上的门,有些丧气。
什么东西?又暖又软。她忍不住摸了又摸。
小丫环连连抽了自己两个耳光。两个人晒完了衣裳,左看看右看看,快步离开。
年轻人脸色徒然一沉。
苏婉心一脸难以置信,虚弱地道:“你……是个女孩子?”
“走开!你这小畜生,早晚扒了你的皮做成围脖。”郑妙姝伸脚狠狠踢了雪团一脚。
擎苍忍不住数落她:“你看你又来了?你说你累不累?每次说狠话,每次都还是要去付银子救人。再说了,若不是玄生生,这五年来你能锦衣玉食么?你能有间屋子给你遮风挡雨么?能有张床睡得这么舒坦么?你别总是心念念着素娘的死,根本就不关玄先生的事。况且都过去五年了,你能不能别这样?你这样叫狼心狗肺!白眼狼!”
“得了,我走人。”
“玄遥……半莲池……”庄昶喃喃地念着。
奎河高兴地道:“太好了!哎哟,你不知道,那醉仙楼的菜跟你做的真是不能比。师傅每道菜最多尝一口,就不动筷子了。”
“我松手。你以后可千万别在师傅面前提这个名字。”
玄遥轻点了点头。
阿怜以为他叫的是自己,可是听仔细了,却发现他叫的好像是“青莲”。青莲?那是哪路神仙?这个名字还是第一次从玄遥的口中听到。她的脑海里没由地浮现出一个画面,就是半莲池挂在正厅堂中央的一副莲图。卧槽!这男人来青楼不嫖女人,难不成是恋物癖?!
“我现在不想睡,想赏月不行么?”
“那是当然,当年太上老……”奎河倏地收口。
“罢了。时候不早了,你也便歇息去吧。我既已知你身份,你也不便再留在我这屋子里过夜了。”
一位身材略胖的姑娘一见阿怜,便迎上前,用厚实的胸脯磨蹭着阿怜的手臂,嗲声嗲气地道:“哟,顾公子,又来带你师傅走啦?什么时候你也来玩玩哎?含香一定将您伺候得服服贴贴。”
春莺气地浑身发抖,骂道:“你这个臭乞丐可别想诬赖我!”
“要消灾的话破些财是免不了的。”道人一脸认真。
“半个月?这么厉害?”这要是换作以前她当乞丐的时候喝完睡上半个月,估计所有人都当她死了吧。
人一离开,阿怜便从门后钻出来。她凝眉,得先找着那个祠堂,看看苏婉心到底怎么样了,于是摸出王癞头画的地图,很快找着了那祠堂。
阿怜一边逃跑,一边频频回头操起路边摊上的东西不断砸向那些个家丁,也顾不得看着路,就这么硬生生撞上前面的人。
“我警告你,不管你是谁,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汗毛,我一定会打暴你的头。”阿怜说完,不忘挥舞着她的小拳头冲着他扮狠。
阿怜冷嗤一声:“你妖术这么厉害,一定修炼了不少年吧?这种通常不用猜就知道是年纪一大把的老妖怪。没见过!”
“白日里,春莺要捉你扒皮抽筋,我这破身子骨无法护你,只能将你放走,却不想,你又回来了。咳咳咳……”
阿怜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这妖艳的男人长得比她美也就算了,居然比她还能说。这世上竟然还有劝人不要嫁人的……
其中一个家丁识得阿怜,便拦着其他兄弟不敢前行。几个人一听是半莲池的人便都不敢前行。眼前这位瘦小的年轻人可是城西半莲池老板的徒弟。半莲池的老板是谁啊?那可是活神仙呀。若是因为这小畜生得罪了那位活神仙,那可是要倒大霉的。
美男合了扇子,用扇子轻轻拨开她的拳头,道:“你怎么就跟其他女人不一样呢?但凡是个女人见着我,都会先盯着我看上许久,直到我召唤她们清醒过来,她们才会红晕满面,羞涩无比,欲拒还迎地同我说话。”
酒刚倒满,就见房门由外推开。不用回头,他也知晓来者何人。
她忍不住嘲讽道:“呵!我如今留在这里给你打工,是看在你给钱的份上。像奎河那样伺候你,叫你师父,还不收银子的,那是傻。想我做你徒弟,免费的苦力,哎哟,我劝你省省吧。我有病了才会做你徒弟。”
阿怜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消失的身影,觉得这货真的越来越不正常了。她与奎河对望了一眼,“他是被人下蛊了么?”
对于这夫妻二人之间的事,阿怜做为一个外人,不便多事,磕完三个头匆匆告别了便离开。
“也没见过?”他眉心微拧。明明她身上有小七特有的气味,她怎么会没有见过?
雪团斜了她一眼,心念她的废话真多,再不帮他包扎,他的腿都要废了。
这九转紫金丹乃太上老君炼制并赠与师傅的,凡人吃了不仅能治百病,还能容颜永驻,长生不老,这修仙的人或动物吃了可增一千年的修为。
“下人?”她咬紧了牙,连连磕头,“我愿意!我愿意!”
擎苍问道:“你昨日跑去庄府到底做什么去了?然后又莫名奇妙的失踪?你可知道大家都找你找疯了?”
李管事瞄了瞄阿怜,道:“怎么从来没见过啊?我以为你就一个儿子呢。”
这下意识地动作惹得阿怜哈哈大笑:“哈哈哈,好了,我不看,我不看!你这小东西真是逗,通人性,你家主子将你养的可真好。”
奎河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奎河虽然人长得有些五大三粗,可是这包扎伤口的技术真是没话说,雪团的伤口被处理得相当完美,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很快恢复。
阿怜一听到擎苍的声音,便将抹布随手一扔,提着气问道:“什么事?”
阿怜不耐烦地吼道:“你特么的能不能快点说重点?老子不要听你说废话,快跟我说庄府是不是出了事?”
“不好意思,我这人平日里就是喜欢路见不平,多管闲事。今日这闲事我还就是管定了。郑妙姝若是想要扒了这只小狐狸的皮,那便让她亲自上城西半莲池来讨要。”阿怜霸气地说完,抱着雪团便要走。
“……打个比方么,就是告诉你这酒厉害!”
“你们给我把那个小畜生抓回来!”
庄昶悲痛不已,看在阿怜的眼中,阿怜并不可怜他,人死之前不珍惜,人死之后这般守着又有何用。不过一个孩子,令曾经恩爱的少年夫妻变成如今这般地步。
阿怜道:“夫人若是不舒服,还是别勉强自己,早些回去歇息吧。心中有佛,处处是佛。佛主一定不会怪罪于你。”
“谢谢玄先生!谢谢!”擎苍厚着脸皮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这大热天跑过来,说了这么一大堆,口干舌燥。玄先生的茶可真是好茶,一杯下肚,神清气爽,气不喘了,胸也不闷,腿脚也不麻了。
然而,庄夫人的眼中只有庄昶,径直走向庄昶,仿佛屋内的玄遥和媚姬都只是摆设。
屋里一片寂静,坐在窗前无比郁闷抄着佛经的媚姬忽然被这踹门的声音惊住,手中的笔都被吓掉在裙子上。
玄遥放下书卷,道:“等等我,好久没出去吃hetushu.com.com外面的饭菜,今天换换口味吧。”
阿怜下了车,沿着蜿蜒的青石小道向上,不一会儿便浑身是汗。她用衣袖不停地擦着汗,口中嘟喃着:“见鬼的天气,一场雨一场热,再热下去,全京城的人都要变成人肉叉烧包。”
阿怜跑出客栈,依如她所料,天色已经黑透。
他是酒醒了么?怎么这么快?!
“谁让你来这种地方的?”庄昶很难堪,声音压得极低,看得出他在强忍着怒气。
擎苍带着阿怜找到王癞头,王癞头正要去庄府送菜。阿怜用银子说服了送菜的王癞头,假扮成他的女儿一同混进庄府。她又花了些碎银,从一个阿婆的手中买了一身她女儿洗了发白的粗布衣衫。长了十八年,从未穿过女装的她,第一次将女装穿上身,差点儿都不会走路了。
小丫环抹着眼泪说:“夫人,你终于醒啦?吓死小翠了!”
“站住!”玄遥将石桌上的点心推开,“这点心是昨日的,放的时间太久,不好吃。我饿了,你现在就去给我弄吃的。”他也不知自己怎的,大半夜跟她在这里计较这么久,也许真的是太饿了。
“哦,提前回来了,过来看看你。”他在圆桌前缓缓坐下。
颜华收回扇子,将脸凑近她,一双妖媚的眼睛凝视着她,道:“说吧,你的名字?”
阿怜忽然感到胸腔内的某物“咚”地一下直跳向嗓子眼,很快又落回心房,“怦怦”跳个不停。这是怎么了她?她为何在看到玄遥的笑容之后突然变得全身僵硬?
“苏婉心要死那是天命,命定里逃不过,但是白日里,那狐狸撞在我面前,我却在他身上看到因他而死的人多了三个。”玄遥先是微微蹙起眉头,可不是一会儿又自嘲起来,“倒是万没想到这多死的三个,竟是因我玄遥这儿丢了颗九转紫金丹。”
阿怜一边啃着烧鸡一边斜眼看向玄遥,并不太相信,“算了吧。我看他就是饿了,要吃饭,才出来的。你看他这一吃饱了,困了,要睡了,就要回去了。”
“嗷嗷嗷!痛!你怎么越来越跟个娘们似的?只有娘们才喜欢这样拧人。”擎苍不停地哀号。
小娘子客气道:“那便多谢公子。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她用牙咬着刀鞘,迅速拔出小刀横抵在玄遥的脖子上,方要使力,便看见玄遥忽然睁开眼,一双墨黑的眼眸直盯着她,吓得她手中的匕首微微颤了颤。
奎河摇头直笑,“鼻瘸”这词也只有阿怜想出来,手有问题叫手瘸,眼睛有问题叫眼瘸。
玄遥盯着她看了半晌,道:“你不是推开了么?是你不要。”
她懒懒地回应:“又什么事这么急啊?”
阿怜软了脾气,道:“对,是我偷拿了药喂了雪团,是我错。可是上次你随手就送我一颗那么珍贵的东海夜明珠,我知道那颗珠子无价之宝。我想着反正你宝贝那么多,一颗九转紫金丹你都交给奎河那么放着,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稀奇的宝贝,所以我就顺手拿了。我现在只是想再要一颗救苏婉心而已,她真的很可怜。”
半个时辰后,热腾腾的饭菜上了桌。玄遥满意地开动筷子。
“哈,吉利!你要不是一分钱不收,那才叫吉利。”阿怜心里狂奔过一万头羊驼。
小翠连忙扶起快要晕厥的苏婉心。
李管事皱着眉着看向阿怜,道:“事真多。出门左拐。”
郑妙姝摇着纨扇慢慢走来,轻笑一声:“心姐姐身子不好,就该在家休息,这大热天的跑这么远来,可是受罪了。叫姝妹妹看了心疼。”
庄昶道:“难怪怎么看他,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股道骨仙风的气度。”
“玄……玄先生?”庄昶吃惊不小,万万没有想到竟会在这烟花之地看到玄遥。
虽说师傅修为极高并不需要这丹药,但是前阵子东海龙王恰逢大寿,师傅托他将这丹药转赠予东海龙王,那东海龙王见着可是高兴坏了。可也没料着会白白便宜了那九尾狐。
“能推动三车菜很了不起么?老子还能烧三锅菜呢!”阿怜挺直胸膛,手掌拍得“啪啪”响。
阿怜眈了一眼那一叠纸,纸上写得密密麻麻,一列列小字绢秀细致,细细读来竟然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奎河小声的在阿怜耳边道:“师傅就是死鸭子嘴硬,担心了你一晚上,亲自出来寻你。”
阿怜对含香笑道:“香姐姐,我这毛都还没长齐呢,怕到时候伺候不好姐姐,叫姐姐难受了。”
“原来是你救了雪团啊。谢谢你,阿怜。你已经帮了我们两次。咳咳咳……”苏婉心又是一阵急咳,“雪团昨夜的确回来了……咳咳咳……”
阿怜跑着跑着,就在拐弯之时,一辆马车疾驰而来。那匹马像是发了狂似的到处乱蹿,撞得周围的好些摊子全毁了,一路上尖叫哀号声不断。阿怜想要避让已经来不及,这就么直直地被急驰而来的马撞飞了出去,砸在路边一个面摊上。
年轻人一袭青衣,衣袂翩然,眉清目秀却不失器宇轩昂,面对突如其来的招呼,有些错愕,“你叫我?”
五年前,她昏倒在半莲池门前,以为自己就这么挂了,再也醒不过来,没法替素娘报仇,奎河竟然将半死不活的她拖进了半莲池。等她睁开眼来,已是三日后。她见玄遥神情清冷地立在床边,庆幸自己终于进了半莲池。她顾不得身体还很虚弱,立即从床上跳下去,扑通一声跪在了玄遥的面前,道:“请玄先生收我为徒。”
“郑妙姝,你………欺人太甚……”苏婉心拳头紧握,说不了几个字便气喘息不停。
“可我给你做了饭菜呀。”
你才蠢呢!雪团盯着奎河,眼珠子乌溜溜地直转,然后“一脸你不懂”的样子冲着奎河翻了个白眼。
“快追!”
玄遥略抬了抬伞沿,冲着道人微微扬唇,淡淡一笑。
春莺平日里仗着有郑妙姝撑腰蛮横无理惯了,一听阿怜报出了半莲池的名号,不免心惊,但是以郑妙姝那脾气,若是她今日不将那小畜生带回去扒皮抽筋,那等着被扒皮抽筋的就是她。
阿怜道:“我除了要饿死了其余也没什么事。”
阿怜走到庄府门前,被庄府看门的下人拦住。
奎河一脸懵逼,道:“你不睡觉跟着我干嘛?”
那只白狐一见着他,便浑身瑟缩,伏着身子频频往后退去。退了没几步,那白狐又回头看着后面追上来凶神恶煞的家丁,便也不敢再往后退去。这前有法力无边的玄遥,后有要它命的人类,它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一横,它便向前一跳,紧紧地抱住玄遥的小腿,死就死一把,与其被一群愚蠢的凡人弄死,它宁可命丧在玄遥的手中。
玄遥不冷不淡地道:“看她这生龙活虎的模样,她没把人家马撞飞,真是那匹马的幸运。”
玄遥撑着一柄油纸伞,缓缓而行,衣袂翩翩,丝毫不见湿润。
此时此刻,阿怜一点也不介意奎河的举动,反而是一听到他的声音,简直犹如听见佛音,顿时松了一口气。
年轻人下意识对比自己和随从身上的衣衫,同样手中撑着伞,可衣衫下摆已被雨打湿,脚下的黑靴也早已沾满了泥水。反观玄遥,这雨像是被隔离在他的伞之外,无从侵犯,一双黑靴干净得就像新买的一样,上面的金线暗纹清晰可见,哪有半点泥浆的影子?年轻人暗暗心念,经商多年,从未遇见过像面前这人一般……一般谪仙的人。
雪团“嗷”地一声,连翻了几个跟头,撞在一旁边的石阶上,呜咽一声,嘴角顿时渗出一丝血迹。
每月十五,阿怜都会前往报恩寺上香,风雨无阻。即便跪在佛祖像前求了很多年,还是做乞丐做了很多年,她依然无怨无悔。每当闻着寺庙中熟悉的香火味,她整个人会变得平静许多。素娘离开整整五年了,她始终没有忘记。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每月十五在佛祖面前,替素娘祷告,期待素娘能够早日投胎,投个好人家,不要再向这一世这般命苦。
媚姬凝望着门外的陌生女子,不由地怔住。紫衣罗裳,明眸动人,明明是少妇的年纪和装扮,但精致的鹅蛋脸上嵌着的一对幽眸,墨黑晶亮,让她看起来如同豆蔻年华的少女一般,灵动逼人。乌黑的青丝轻挽成髻,髻上插着一支白玉孔雀簪,在烛火的映衬下,那白玉孔雀簪亮得耀眼。好一个绝色佳人!
“昨夜的事听说了么?”
与此同时,几位姑娘一致惊呼,随即松开了被震麻的手,乖乖地给玄遥让开了一条道。
他回头看着床上熟睡的阿怜,向她深深鞠了一躬,“多谢阿怜姑娘救命之恩,毓垣来日再报。”
雾草!她居然把一篮子菜的事都忘了。
“你怎么不问是不是我孙子?”他的笑声十分爽朗。
她抱着雪团,摸着它顺滑的皮毛,说:“别怕!有我在,绝不会让那郑妙姝扒了你的皮。不过,你被伤成这样,你家夫人不知道么?”阿怜暗念:该不会是那苏婉心出了什么意外吧?
阿怜离着最近,虽然说尝尽了人情冷暖,可终究还是挡不住体内那股子善良的热血。她快步跑过去,小娘子身上的怪味扑鼻而来,冲得她头晕目眩,差点没摔倒。她硬生生憋住气,刚想伸手扶起这位小娘子,谁知小娘子的衣裙里突然冒出一只白色毛绒绒的东西,吓了她一跳。
庄昶冷道:“我说过的话不想再说第二遍。”
阿怜从床头里侧慢慢挪向外侧床尾,找准时机终于跳下了床,不再被眼前这个妖媚的男人困着。她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然后快速捞起自己的鞋子,来不及穿上,便道:“多谢颜公子的大恩大德,我眼下还有急事,稍后再过来还你银两。”说完,便要夺门而出。
庄昶连忙陪礼,“庄某不才,家中经营丝绸生意,若是兄台不嫌弃,可随庄某前行换一身衣衫。”
“看它那眼神就知道它那是在嫌弃你,不要你帮它包扎,怕你把它弄瘸了吧。”奎河翻了个白眼。
每当触及到玄遥一副冰冷不屑的神情,似在说:你还有什么有耐?她便气得恨不得将半莲池拆了。她发现她伤害不了玄遥,十分沮丧,有几次甚至想过离开,可是她又想,她就这么离开了,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不管他是人是鬼是神是妖,只要留在半莲池,她总有机会。坚定了这样的想法,她就是在半莲池乖乖地待着,慢慢从一个合格的厨师兼打杂小工到管家,掌握了整个半莲池的银两。她甚至还想过将半莲池的银子全部卷走,让玄遥变成穷光蛋,可是事实证明,她有多幼稚,玄遥从来就不在乎银子是多是少,因为他从来就没有缺过银子。她一心想要复仇的念头就这样被消磨得一点点殆尽,甚至慢慢喜欢上这种安定的生活,有时候,她害怕自己哪一天就忘了素娘,忘了报仇。
“显然!”
擎苍走了之后,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阿怜和玄遥两个人。阿怜的衣袖被紧紧地攥着,哪里也去不了,无奈地只好坐在床沿盯着他。
“李管事,我肚子有点不舒服。请问茅厕在哪?”阿怜苦着脸说。
阿怜抱着雪团进了自己的屋子,其实本想找个地方好好安置它,可是看了半天,只有自己的床最柔软舒适,于是将它放在自己的床上,然后从怀里摸出那颗九转紫金丹,说:“来,吃了这颗药,对你的伤有好处。”
“哟……玄公子,你这可真是准时啊。都怪今日我身体欠安,所以招待不周。”金万花冲着门外的良辰美景直挤眼睛。
说完,他便幻化成一道光消失在半莲池。
他木纳地看了一眼阿怜,声音哽咽着道:“上次令玄先生破费,我一直没能去府上拜谢,今日还劳烦玄先生派你前来吊唁,实在是无颜面。”
她吓得立即坐了起来,手拉住被子紧紧地遮着胸口,道:“你是谁啊?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鬼地方?”
“是谁?”那咳嗽声一下子忍住,但很快便又继续,“咳咳咳——”
郑妙姝用力地抽回手臂,凝神看向阿怜,上下扫视一番,好个俊俏的公子哥,眉宇间英气逼人。她冷嗤一声:“你是何人?在这里多管闲事?”
“咦?你这穿的是什么衣衫?你怎么突然扮成一个姑娘家?”奎河盯着阿怜上上下下看了又看。
过了好一会儿,苏婉心才打破这份僵局,轻轻地道:“你不如早些回前屋去休息吧。别待在我这屋里,怕会把病传染给你。咳咳咳……”
阿怜瞪着他,在心里啐道:吃饭吃饭,一点到晚就知道吃吃吃,上辈子饿死鬼投胎的么?
道人方想道歉,仔细看了一眼玄遥便吓得直接往后退了数步,口中喃喃地不停念叨:“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道人顾不得捡起丢掉的伞,任凭风儿将它卷进河中,惊慌失措匆忙离开。
苏婉心眉头微微蹙起,手不停地拉扯着披在身上的轻薄衣裳,双臂相抱。不一会儿手又不停地摩挲着手臂,甚至有些微颤。
“毓垣?好听的名字。我却叫你雪团叫了那么多年。咳咳咳……”苏婉心淡淡地笑了起来。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颜轩。”
苏婉心捏着帕子一阵轻咳,道:“我与庄昶少年夫妻,我怎能不清楚他的脾性,旁人又怎能轻易模仿的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也知道你不止一次变成他的模样来讨我欢心。最初以为是庄昶的时候,我是真的很开心,但是后来发现并不是他,我也害怕过。可是你从来都没有恶意,所以后来我也就不怕了,对你心存感激。其实庄昶他待我不差,如今隔着他母亲、郑妙姝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他只能疏远我,冷淡我,他是在用他的方式保护我吧。若不这样,按他母亲的意思,他得要按七出之条将我休了。我若这身子骨争气,便也不会落至今日这般田地,说来要怪,就怪我福薄命浅。咳咳咳……”
她毫不客气地嘲他:“你有病吧?有病得赶紧去看大夫。”
“你不回家,我只好来寻你。已经过了子时,是十五了。”庄夫人的声音虽纤柔动听,但冰冷得却感觉不到对庄昶的一丝温情。
“请问玄先生可在?”这紫衣美人的声音婉转动听,如空谷幽兰,酥软入心。
阿怜这一说,不止引得几位庄府的家奴憋着笑,也让周围观的一些吃瓜群众个个捧腹大笑。
“得,你去我屋里找个药,在柜子的第二层,有个叫接骨生肌灵玉膏你给我拿来。然后再去烧点热水,拿些棉花纱布来,哦,别忘了还有酒。”奎河吩咐完了,拿着剪刀准备给雪团剪毛,“对不住你了,虽然待会有点丑,但是保腿要紧。”
“是真的。这昨夜里巡夜的阿保刚好巡至后院,瞧见大少夫人房间灯亮着,还有说话的声音,他以为是大少爷回来了,可是一想不对,大少爷这一趟出远门没那么快回来,至少得后天,于是就走近了看,这一看不得了,那屋子里竟然有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你不说?不说,那就一直待在这里面吧。反正也嫁不了人,不如和我一起共度余生。我可不保准哪天不会无聊的扒了你的衣衫啊。”颜轩的扇子顺着她的下颌来到她平坦的胸前,一番戏谑,“不过,这里有点小啊。”说着,那扇子还像个棒槌似的在她的胸前敲了敲,他不禁又挑了挑唇。
擎苍想要帮忙,玄遥却不停地挥手让他走开。擎苍只好放弃,“我还是先去找辆马车吧。玄先生,你搞定哈,注意楼梯。”
“玄先生,你真的误会了,我是真的想拜你为师,我……”
“雪团!”苏婉心惊叫起身,将雪团抱了起来,雪团紧闭着眼,痛苦地呻|吟着。苏婉心的眼泪顿时滚落出来,想指责郑妙姝,可惜只说了一个“你”字便气得说不出话了,捂着心口直喘着气。
年轻人道:“知道怕了?像你这种招摇撞骗的人我见得多了,若今日不给你一点儿教训,还不知道要坑害多少人。”
跟在金妈妈身后的良辰美景二人掩着唇直笑,“哎哟喂,看来咱们的媚姬妹妹昨夜没有伺候好玄公子呀。”
阿怜解释道:“我是要救你家夫人,晚了就来不及了。”
“送我?”阿怜无比惊讶。
“姓玄的,我今日为素娘报了仇,他日你下了黄泉要寻仇,尽管冲着我来就好了。”
“你还真很随性,顺手拿了?你以为那颗丹药是这地上的泥巴,随便挖一勺就能搓成的么?”玄遥也是服气她的理由,他宝贝是很多,他交给奎河随意那么放着,不代表那东西不珍贵,可以任由她这么到处用,“那苏婉心你不必费心救她,今日你被困在悦来客栈的时候,她已经去了。”
祠堂没有可以躺的地方,虽是七月的天气,但这地上还是很寒凉。阿怜瞅着前方三个蒲团,伸手将蒲团拿过来给苏婉心垫着。
雪团呜呜地叫两声,表示没有问题。
“你付银两让我看着它了么?”他冷冷地回道。
“不用!”苏婉心的声音陡然提高,变得尖锐起来。
他“噗哧”一声笑了起来,道:“躺着当然要比坐着舒服,我既然能躺着干嘛要坐着?”
玄遥握着手中的书卷,眉尾轻挑,淡淡地道:“你很饿么?”
他勾着唇角,懒懒地道:“嗳?我都已经说了我的名字,你怎么能不说你的名字?你不说名字可不许走哦。”
“谢谢,李管事,谢谢!”阿怜道谢完连忙捂着肚子奔出门。
也不知怎么的,玄遥甩开擎苍的手,径直向阿怜走过去,将手搭在阿怜的肩上,将整个人的重量倚在阿怜的身上。若不是阿怜撑着一些,怕是两个人都要倒在地上。
其实她本打算一早就去庄家探个究竟,谁知玄遥醒得比她还早,一早上起来就盯着她好好弄早膳,那霸道的眼神像是在说,敢出去闲逛,耽误老子吃饭,老子就打断你的狗腿!
“要破解,贫道得去府上作个法。”
擎苍这么急着找她准没好事。
“不能吃你不也都吃完了么?”
“青……青……莲……”
苏婉心凝眸望着不远处的佛殿,近在咫尺却无缘,神情之中难掩淡淡的忧伤、失落和心有不甘。
阿怜道:“啧啧啧!听听,张口闭口就是臭乞丐,还想抵赖?”
家丁们一见她跑了,也一个个灰溜溜的拎着工具跑走了。
雪团瑟瑟发抖,两只前爪紧紧地扒着玄遥的小腿不松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近似哀求地看着玄遥,千万别把它交出去。
“哎哟喂,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又不是眼瞎!”阿怜又一菜刀将猪肘劈成两半。
庄夫人又道:“回家吧。”
庄昶沉默,眉头打成了一个结。
道人忿然,冷哼一声:“哼!你不听贫道所言,吃苦必在眼前。府上必有妖孽!你就等着被那妖怪吸食而亡吧。”
良辰美景吓得立即退出门。金万花不得不打圆场,她知道玄遥有多难搞,刚想从庄昶身上下功夫,看看是否能劝他离开去别的姑娘那里,谁知玄遥对他下了逐客令。
奎河的心一下子活了起来,问:“不知这位夫人找我家师傅有何事?”
这时,几个身着青灰色长衫魁梧结实的家丁也跟着陆续追出了巷口,他们有的手中拿着叉子,有的手中拿着棍子,还有的拿着网兜……一个个凶神恶煞。
媚姬继续骂道:“息怒?我他大爷的没法忍了!简直有病!每月十五跑来找我,砸我大把的银子,只为一件事,就是让我抄佛经。他这么虔诚,这么深爱佛祖,干嘛不自己抄?干嘛要我抄?我上辈子是掘他家祖坟了还是怎么的?这辈子要这样来受折磨?眼前倒好,一个有病也就算了,还给我弄两个有病的。这姓庄的,跟自己大老婆呕气,又不想看见小老婆,天天就指着喝闷酒,我碰他一下就跟我用钢针扎他似的。”
到了夜里,正在休眠的小白狐突然睁开了双眼,一双黑色的眼珠忽地变成赤红。
没有人回答她。
毓垣表情微微一怔,很快反应过来,翩然旋身,变回自己本来的模样。
家丁们领了命,只好硬着头改抓阿怜。阿怜也不是呆子,扔完了菜篮子拔腿就跑。
半莲池早在三年前就不对外做生意,偶尔也会有些客人慕名而来,不过这也得看玄遥的心情,后来玄遥懒得费神,便全权交给了奎河,也就是说奎河觉得客人顺眼,那就接这一单,若是奎河看那客人不顺眼,那便直接轰走。然而有阿怜这捣蛋鬼在,能让奎河看顺眼的人几乎没有。
奎河闻了闻衣服,“哪啊?”
她以为这天下间,就属玄遥长得出尘绝色,没想到竟然还有能跟玄遥不相上下,甚至比女人长得还要美的男人。的确如这男人所说,只要是个女人看见他这般相貎,怕都会失了神。可是她是谁?她是阿怜,她可是在半莲池看了五年的玄遥好么?原本以为长得好看的男人心肠也会好,可是看看玄遥……哎哟算了吧,他的美貎与他的蛇蝎心肠真是契合得天衣无缝。所以她对长得好看的男人从来就没有什么好感。眼前这个狐媚的男人,相貎与玄遥不相上下,说话的口气也是极度自恋自大自负。
“咳咳咳……”阿怜差点被口中的鸡肉呛着,真怕他那句“真好看”后面会再跟一句“没事多穿穿哈”。奎河平日里看起来一副聪明伶俐的模样,怎么就看不出来她是个女的呢?真是要命!罢罢罢!她以后还要顶着男装过日子。今日穿了这女装,害她差点儿都不会走路,还是男装舒服。要是让奎河知道她是女孩子,估计以后也不会与她这般亲近了吧,更别说这样勾肩搭背。
“懒得理你!”阿怜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人。
“你给我站住!”春莺白眼一翻嘲讽道,“我当时谁呢?原来是当年趴在我们庄府后巷专门捡狗食吃的乞丐啊!”
“不说是吧?不说,今晚没有猪肘吃哦。”
“听说了一点点,不是太详尽。好像听说大少夫人房里藏了个男人,这是真的么?”
小翠急道:“不做生意了?那是关门了?可是我前几日还听人说起这半莲池的主人很有本事很有能耐。”
奎河这一回来,半莲池一下子热闹了许多,不停地跟阿怜说着这次出门一路见着的情形,说的阿怜有些眼馋,也想有机会能四处走走。
“终于找着机会要下手了吗?”玄遥忽地握住她抓着匕首的手。
春莺脸色煞白,惊叫:“我什么时候说玄先生是乞丐了?!”
他与奎河两个人找了一个晚上,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就是寻不着阿怜。整个京城若说有什么异常,也便只有悦来客栈。但悦来客栈被人布下结界,玄遥感受到的是一股修为极高极纯正的仙气。一些仙者习惯性途经一个地方会布下结界,便是不想外界打扰。他本以为是哪位上仙经过此地,不想被人打扰,并没有太在意。但找遍了整个京城都没找着阿怜,他和奎河顺着这条街走过来,也便是想看一看这悦来客栈到底是怎么回事,却不想正是这位布了结界的困了阿怜一整日。
阿怜立马拽着奎河出门。一出门阿怜便道:“你刚才说我跟你师傅,断……断什么?”
媚姬的丫环守在屋外,一见着玄遥来了,神色异常慌张,想进屋禀告媚姬姑娘,可不知怎么的,双脚就像是灌了铅似的沉重无比,怎么也挪不动位置,想要开口叫唤,却发现出不了声。
“是啊是啊,这女人啊还是得要能生孩子,不能生孩子这就是要夫家绝后啊。不会下蛋的母鸡,那还叫母鸡么?”
“没见过。”
雪团一听,立即点了点头。
玄遥面无表情地盯着她道:“你把那一篮子的菜都砸了那个春莺,今晚你打算让我和奎河吃什么?”
小翠惊道:“夫人,这半莲池的名号我听过,听说灵得很。”
“这位年轻人,我看你印堂发黑,目光无神,唇裂舌焦,元神涣散,不出三日,必有血光之灾。”道人说着普天下道人都会说的话。
阿怜白了他一眼,道:“跟你说,你又不懂。”
阿怜说:“你看,这小东西很通人性。可我就是听不懂它在说什么。”
阿怜忍不住拍腿大笑:“哈哈哈!哈哈哈!这下子谁像狗来着?哈哈哈……你这叫做自作孽,不可活!敢得罪我们半莲池?早晚坟头的草要两米高!哼!”
玄遥又一个人像缕幽魂一样坐在树下的石凳上,不知所以然。
阿怜振振有辞:“怎么没有?!你就是有!你还说我们都活该趴在你们庄府后巷里像狗一样舔食着剩饭剩菜。”
“夫人,你平常足不出户,有好些事并不知。小翠闲暇时和府里府外的人闲聊过,听说这半莲池灵得很。”
阿怜难以置信地道:“你怎么能这样?”
“那我哪知道?我又不是苏婉心。”
擎苍一听她要混进庄府,便道:“呀,那还不简单,每日辰时,他家负责膳食的管事都会去市集挑菜,然后让车夫送回去,你扮成送菜的不就行了么。”
春莺脸都绿了,十分难和图书堪,可是又不好当着玄遥的面发作。忽地,她又娇笑一声,佯装发现了什么,叫了起来:“呀!雪团!原来你躲在玄先生的跟前。真调皮!来,快过来,跟我回去。”
“东海夜明珠?!”阿怜捂着嘴惊叹,“这就是传说中晚上可以用来当灯使的夜明珠吗?啊!那咱们这以后可以省不少灯油钱了。”
“五百两。”
“等等我。”擎苍放下茶盅,与玄遥告别,追着阿怜出了门。
阿怜低声道:“郑妙姝没几日就要临盆,庄老夫人宝贝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可能让丧事冲了喜事。能让在大门口挂两盏白灯笼,多半也是庄昶要求的。”这也是昨日进庄府时,听李管事说的,庄老夫人很看重郑妙姝肚子里的孩子,万不能出一点岔子。
阿怜白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妈的智障的眼神。这货跟奎河一样!她本就是女的,好伐?
“怎么不懂?因为你昨儿个去找苏婉心,我便多留了一个心眼儿。庄府的人对外界说这苏婉心是因病去世,可我打听到的却是苏婉心是自杀死的。”擎苍虽然现在一家酒坊做学徒,可这街头包打听各种八卦的本事一点儿都没有减弱。
“如果哪一天不想做了,直接走就可以了,不需要知会任何人。”他清清冷冷地说完,便拂袖离开屋子。
擎苍奇怪地问:“他们家大少夫人好歹也是明媒正娶的大家闺秀,如今去了,这府上怎的就跟没事似的?”
她顺着山路台阶走了没两步,一阵微风吹来,夹着一股子怪味,她下意识地揪起鼻子,“唔……”什么怪味道?有点骚臭!
阿怜识得这黄裳小丫头,上次在报恩寺见过,正是庄家二少夫人郑妙姝的贴身婢女春莺。
这日,她仔细地打扫完屋子便提着篮子去市集采购,寻思着晚上要做什么菜是好。好容易挑了一篮子新鲜的蔬菜水果,正准备往回走,忽地听到前方巷口传来一个女子尖锐刺耳的叫骂声:“给我仔细找,一定要找到那个小畜生!”
道人转身就走,不想走了没几步便撞上了一直立在一旁无聊看好戏的玄遥。
“啊!瞧你这话说的,怎的像是在骂人?”颜轩缓缓起身走近她,扇子收起,挑着她的下颌,将脸凑近她,沙哑着嗓音媚惑她,“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金万花捏着绢丝帕直冲进屋内,却看见玄遥端坐在面前,冲着她似笑非笑。金万花顿时脸部肌肉不由地颤动,覆盖在上面的脂粉跟着抖三抖。
她一路往半莲池的方向狂奔,跑着跑着前方忽地出现两个黑影,她定睛一看,正是玄遥和奎河。
两个人这么互相瞪着眼,忽然奎河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僵持气氛。
“死乞丐!待会连你的皮一起扒了!”春莺擦干净了脸上的脏东西,气势汹汹地追上来,在见到玄遥的那一刹那间,也失了神,忘了要做什么。
他们九尾狐一族,在生出九尾之前,是可以随意选择性别。族人以女为尊,最终选择化幻成妖娆的女子为多数。所以,在遇到苏婉心之前,他幻化的人形大多也都是女孩子的模样。只是后来发觉自己爱上了苏婉心,便毅然选择化幻成为男儿。
庄海想替主人讨公道却被庄昶一把拦住。庄昶神情恢复自然,微笑着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敢问兄台尊姓大名?家住何处?”
咦?她这是在想什么呢?她赶紧甩了甩头,她这是摔晕了头了吧?玄遥比颜轩那可是变态蛇精病了不知多少倍呢。
玄遥斜睨她一眼,硬生生地道:“午时前必须回来。”潜台词就是老子我要吃饭,敢耽误我吃饭打断你的狗腿。
随从得到示意即刻松了手。道人立即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玄遥平静地道:“条件是我跟金万花谈好的。”
“哎哎哎,你压死我了!能清醒点儿么?看着路!”阿怜并没有意识到两人姿势的问题,伸手要去推玄遥,可是他压在她的身上却一动不动,鼻子里喷出来的热气直撩着她的皮肤氧氧的。
“哎哟,你别问了!”
“瞧这热毒!”阿怜又用拇指按着小娘子的人中,又命小丫环用力地掐着小娘子的虎口。好一会儿,小娘子终于苏醒过来,睁开双眼,直直地盯着阿怜。
“醒了?”身侧忽然传来一个慵懒好听的男声,吓了她一跳,她一下子从迷糊之中清醒过来。
面摊的老板一见自己的面摊毁了,跪在地上号啕大哭。
“赶紧去做饭。”玄遥觉得自己快要饿疯了。一看到这丫头就特别的饿,一饿他就很烦躁,浑身每个汗毛孔都烦躁。
与这片景象格格不入的,唯有沿着青石板路从西面来的一个人。
美男嘴角微微抽搐,“你可知今日是我救了你?”
奎河端着一碗药进来,生气地将药放在桌上,说:“喏,你的药。明儿你自己熬药。哼!还以为你是真心诚意要拜师傅为师,原来是想报仇!我劝你别痴心妄想了,这世上能伤害我师傅的人、鬼、神、妖,统统不存在!哼!”
她冲着奎河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心中嘀咕:什么叫这世上能伤害那个妖男的人鬼神妖统统不存在,那妖男再牛,能牛过佛祖么?吹牛的吧。
奎河撇了撇嘴,道:“你倒好,一句省不少灯油钱,师傅就将这夜明珠赏给你。而我这千里迢迢背回来的人,什么也没有。要知道我可是费了不少力气的。”
阿怜得闲的一只手操起床上的竹枕就砸向擎苍,“闭嘴!”
玄遥微微拧眉,忽然顿住脚步。阻挠他前行的倒不是阿怜与人吵架的声音,而是突然蹿出来一个白绒绒的东西撞在他的脚下。
“不过,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寻常人啊,哪有人下雨天一点儿都不沾湿衣衫的?怎么看都很邪乎。刚才那个江湖道士一看见他就吓得连滚带爬,好似撞见鬼似的。而且他一语就说中你昨夜的去向……”话说了一半,庄海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捂住嘴,不敢再往下说。
阿怜懒得理她,对小翠说道:“小翠,快扶你家夫人回去吧,找个大夫好好瞧瞧。”
他低下头,看着被撞得差点爬不起身的小东西,是只小小的白狐。
气氛再一次凝结。庄夫人双拳紧紧地握着,指甲似要掐进掌心的肉里。
王癞头拉着菜,阿怜跟着他身后,一边低着头一边帮忙推着车子。到了庄府后门,膳房的李管事出来清点货物,瞧见阿怜,便问:“王癞头,这女子是谁啊?”
她惊慌地看向媚姬,问道:“媚姬姑娘,你倒底给他喝了什么东西啊,让他变成这种痴不痴呆不呆的样子?”
年轻人微微蹙眉,唇角微抬,却佯装惊慌失色,追问:“道长,此话怎讲?你说的都是真的么?那要该怎么破解?”
东海夜明珠散着温润的光茫,让这偌大的屋子变得暖而温馨。
玄遥目光森冷地盯着那茶壶的去向。
阿怜见他清醒,杀机败漏,心难免慌了。她想弄死这妖人,花了五年时间还没有得逞,这妖人要是想弄死她,那可是一眨眼功夫。
“不好意思,天生地养,没爹没娘。”想骂她爹娘可没那么容易。
“那菜钱就从你的月钱里扣吧。”
“那个女人好像是……死了。”
阿怜急了,便道:“师傅,你可知道方才这个女人怎的羞辱我,羞辱我半莲池?她知道我以前是个乞丐,便说因为我连累了半莲池,让整个半莲池都跟着掉价,说咱们半莲池就是一个乞丐窝,你和奎河也都是下贱的乞丐,你是老乞丐,奎河是小乞丐。”
想来眼前这位大腹便便的少妇便是那郑妙姝。
阿怜轻咳两声,道:“据我所知,这半莲池好像在三年前就不怎么做生意了……”
“……”庄昶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掩在衣袖中右手下意识握紧成拳。
“好吧,我今日也不嫌丢人,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媚姬指着玄遥咬牙切齿地道,“告诉你们,有!就是他!五年了,这男人一次都没有上过我的床。无论我是脱|光了还是穿着衣裳,怎么样勾引,甚至下药,他就跟柳下惠一样无动于衷。我真是搞不懂,既然来妓院不是寻欢作乐,那还干嘛要来?”
阿怜伸出手,说:“你答应给我的那盘银子呢?”
毓垣道:“你不会死的。我会想办法找寻医治你病的方法。会有法子医你的,届时,只要你的病一好起来,想生几个孩子都没有问题。”
“我去了城中的医馆,那大夫说他只会看人,不会医动物,把我给轰了出来。虽然我以前给狗包扎过伤口,但是那狗后来也瘸了。雪团长得这么好看,我若下手,万一弄瘸了……就不好。”
阿怜回过神脸一热,冲着金妈妈叫道:“金妈妈,我说您老能别站着那看戏了么?过来拉我们一把,不然我就撒手掉下去,砸你场子啦。”
奎河嘲笑道:“土包子!这是东海夜明珠!还动物的蛋?”
青楼有青楼的规矩,打开门做生意,迎的是四面八方来客,自然不能让客人的家眷进来闹事。纵然那小娘子的相貎出尘绝色,丝毫不逊色她们媚香楼的头牌媚姬,让她心氧氧的想拉她堕入红尘,但是为了她这几十年的招牌,怎么也不能乱了规矩。
“你儿子?”
“不早说。”
“去去去!你特么才跟个发不出来的豆芽似的!”阿怜毫不客气地拍开擎苍的手,“说正经的,谁负责送菜?”
苏婉心回转头,一双幽眸温柔地看着他,浅浅笑道:“你是雪团吧。”
她就这样在半莲池待了下来,一待就是五年。
擎苍伸手将她的脑袋按下去,道:“你看看你,明明以前有吃的我都分你一半,你乍就跟个豆芽发不出来似的,长得硬是比我矮一个半头?”
奎河又连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敢起身,忽地又问玄遥:“师傅,那便任由那狐狸闯祸么?那郑妙姝纵使作恶多端,但罪不致死。”
好容易将玄遥弄进马车,一路颠簸着回半莲池,阿怜本以为将他弄上床就完事,可是这男人就像是个八爪鱼一样,抓着她的衣袖不放。她甚至用牙咬他的手,都没能让骨节分明修长的五根手指松开。
“那跟我有关系么?”玄遥语气冷淡地回应,潜台词:反正又不是扒我的皮。
一个身穿着紫衣的年轻少妇,发髻间插了一支白玉孔雀簪,步伐僵硬地踩着青石板路,鞋子没进积水里也丝毫不在意。她站定在半莲池的门前,她抬眸望着门头上的金字招牌,停顿片刻,抬脚踏入门槛。
庄夫人沉默了。
阿怜回过神,立即走上前,伸手在他的肩头碰了碰,道:“喂,你还好吗?能走吗?”
毓垣眉头紧蹙,伸手刚想推开门,忽地又顿住,落在半空中僵持不下,一阵迟疑。思忖片刻,他轻轻一个旋身,化作庄昶的模样,这才抬手轻敲门扉。
阿怜轻轻推开门走进祠堂,看见倒在地上的苏婉心,她的手掌心已经被打得一片血肉模糊,后背和腿上的衣裳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可以看得出来这下手的人真是狠。看着苏婉心被这样对待,阿怜气愤不已。她小声地叫唤着:“庄夫人,醒醒。庄夫人,庄夫人,你醒醒。”
被苏婉心收养之后,他本想着找个机会把恩情报了,再顺道在人间玩一玩,可谁知这一待,他便也离不了这个温柔善良的女子。从她的身上,他看到了人间生为女子的无奈,也见识到了人间所谓的爱情在礼教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从最初对苏婉心的同情与怜惜,到后来不知不觉中由怜生爱。只是他作为一只尚在修行中的九尾族一族,与她一个平凡的人类是不会有结果的。所以,他本只是想着以雪团的模样,陪伴着她直至她生命的最后一天。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家主人,我是想帮你们。”阿怜莞尔。
“你是猪么?那一车子菜,你让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美少年怎么推得动?”她差点说漏嘴,差点说成她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推得动。
“见过。昨日我还救了它,它被人一路追打,我便将它抢下带回家疗伤,本想着今日将它送还它的主人,可是它昨夜里就跑回去了。”
“这样……”美人凝眉,然后又道,“听闻玄先生乃世外高人,有法子能替人排忧解难,不知可否向尊师买朵可排忧解难的花?”
玄遥淡淡地道:“无妨。”
“嗯,喜欢就拿去吧,搁我这也没什么用。”玄遥起身。
“天啦,那大少夫人的身子骨都那样了,还家法伺候?”
阿怜毫不犹豫拔腿就往外跑。
“是我。婉心。”他轻声回应。
“出息!”奎河嗤道。
玄遥轻撩衣摆,在圆桌前坐下,神泰自若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师傅,请您莫要怪阿怜,阿怜一定是无心的,他一定只是想那只小狐狸早点好起来。要责罚您还是责罚徒儿吧,是徒儿没将那九转紫金丹收好。”
窗外传来一只猫的惨叫,只是叫了两声,猫的声音远离而去。
擎苍是玄遥给二狗子起的名字,意喻他会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二狗子总算不再被人再叫狗的名字,这件事也是唯一让阿怜觉得玄遥不是那么邪恶的人。
李管事嗯了一声,嘱咐让王癞头快点将菜搬进去。阿怜跟着王癞头一捆捆菜往院里搬。搬了没两捆,她便冲着王癞头使了个眼色,王癞头点了点头。她便捂着肚子叫唤起来:“唉哟……”
郑妙姝甩手便是给了小翠一巴掌:“什么时候轮着你这个贱婢说话了?”
“这位年轻人,请留步。”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拧着眉头又登上几级台阶,那股子骚臭的怪味越来越近。
苏婉心定睛一看,原来是个翩翩如雪的少年郎,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这让她不禁想到当年嫁给庄昶的时候,庄昶也是这般面冠如玉的年纪。
玄遥怪笑一声,讽刺道:“就你这聒噪的性子,还想着去皇宫给皇帝皇后做饭做菜?恐怕进去没一两个时辰,就给人家弄死了。”
阿怜好奇地抓过来看看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手指刚碰到那块莲花令牌,它便开始散发出淡淡的红光。阿怜将它拿在手心里,它的光芒越来越来亮,也越来越热。再摸那块梅花令牌,也同样的开始发光,只是白色的光较那那红色的光看起来弱了些。
“难怪我还没有进屋子就闻到了一股子仙人醉的味道。师傅怎么会好好的喝仙人醉?”奎河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记忆中,奎河也只见过师傅喝过三次仙人醉,每一次喝完总是山崩地裂,天气异常,轻则抽打各路运气不好自动送上门自认倒霉的小妖,重则能将六界搅个天翻地覆,若是刚巧遇上什么不顺眼挡路的神仙,那必定是得挖出来晾晒。关键这酒醒了之后还有后劲。记得师傅上次喝完了这酒后,已然闹完一轮,酒醒后刚巧路过某地,觉得此处风景宜人很适合睡觉,于是便在那处的凉亭顶上睡着了。偏巧当地的山神和土地公两位小仙,在不远处下棋,争吵中刚好惊醒了睡梦中师傅他老人家,他伸手便将二仙捉下扒光了衣服,挂在他睡觉的凉亭八角上三天三夜,这让各路路过的小仙小妖们在围观时内心是又惊又怕……生怕哪天一个不小心,就惹怒了这位阴晴不定随心所欲不受约束又喜怒无常的圣仙。所以,这一次师傅喝醉了莫不是干出什么事来,才令阿怜割了袖子吧。
“别说几个时辰,半个时辰就可以了……”奎河的话阿怜无法明白。
她一听,心有些慌,强作镇定地说:“玄先生,你误会了。我想进半莲池,是因为知道玄先生你法力无边,想跟你学本事,我不想一辈子都当一个被人嫌弃的乞丐。”
“你要撑不下去了?我特么才叫快要撑不下去呢。”阿怜啐道。
“唉哟,玄先生被扣在媚香楼了,媚香楼的老鸨到处派人找你,让你去媚香楼……”
媚姬冷笑一声:“只招呼你一人?我有答应你吗?媚香楼是你开的吗?”
“哎哟,有些贱人呢,就是喜欢脱裤子放屁。”阿怜故意嚷嚷,然后还捏着鼻子憋着嗓子学春莺娇滴滴地说话,“不知玄先生可曾瞧见一只全身皮毛通白的小狐狸。哎哟喂!你是想证明是你眼瞎还是咱玄生先眼瞎呢?大伙说是不是啊?”
“哎,你赶紧先去洗一洗,浑身臭死了。待会儿开饭。”
她即刻清醒过来,陪笑着道:“天啦噜!玄先生,你怎么会认为我要杀你?你是多好的人啦,简直比那西天的如来佛祖还要慈悲,要不是有你,我早死在街头啦。”
“你们几个停在那干嘛?!一群废物,连个畜生也跑不过!”尖锐的女声再一次传来,跟着一个黄裳小丫头大喘着气出现。
媚姬白了一眼,“哐”地一声将门合上。
庄昶的手忽然一颤,脸色十分难看,紧握着酒盅的右手背上,青筋尽现。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那都不是我说的。我只骂了他,可真的没有骂玄先生您啊。”春莺看到玄遥的眸子忽然变冷,没由地发毛。
他没有办法幻化人形太久,所以到了差不多时辰,他必须得走。他不想吓着婉心。
阿怜望着一盘满满的白花花的银子,两眼发直,生怕是假的,拿起一个用力咬了咬,是真银!可正乐着,她忽地又推开银子,道:“我不要银子,我想要一颗九转紫金丹。”雪团吃了这个药之后就跑去找苏婉心,伤也好了,说明这药管用。
这是她自进了半莲池之后,第一次看到玄遥对着她笑,不,应该说是第一次看到玄遥笑。玄遥居然会笑?这五年来,她一直以为玄遥是个没有七情六欲的冷血动物,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个冷血妖怪。
“半莲池……”苏婉心喃喃念道。
玄遥每月有固定的几日,习惯晌午时分从城内最繁华的西街走到东街,再从东街走回西街。无论艳阳高照,还是雨雪纷飞,他都会花一定的时间来回走一趟。旁人只当这位道骨仙风俊逸非凡的半莲池老板闲情散步,也只有他心中明白,他在找寻着什么,等着什么。
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奎河立即捂住嘴。
“那就不嫁呗,要是万一嫁错了人,这可是苦的一辈子。女人嫁人,犹如第二次投胎。”
两位下人换了眼色,一个进去禀报,一个留守。不一会儿那个进去禀报的下人出来,恭敬地请阿怜进去。
阿怜随口道:“大街上捡的呀。”虽是玩笑话,也确实算是大街上捡回来的。
雪团没由地打了个寒颤,呜呜呜地叫了起来。
“拉屎都要收银子?这你也知道?你是不是也跟着他们一起堕落了?”
“我给你倒杯水。咳咳咳……”苏婉心拿起茶壶和茶盅刚准备要给他倒杯水,便被他起身拦住。
年轻人见状,觉得这道人受教训也差不多,便挥了挥手。
春莺瞪着眼睛,想要解释,可是一开口,便“汪汪汪”的叫了起来。
“行行行,当然行了。你老人家就是想上天也没有人敢管你啊。”阿怜只顾念叨,也没留意脚下的石板,脚尖陷入缝隙中一下子被卡住,忽地这么一绊,整个人呈狗吃屎的形状正好摔在玄遥的脚下。
“这个不要脸的上媚香楼又没带够银子?”阿怜抚额。她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五年来,十根手指加十个脚趾都计算不过来她去媚香楼付账的次数。每次出媚香楼,附近往来的嫖客们都以一种“哟,你也来嫖啦?”“哟,我刚嫖过。”“哦,我还没有嫖呢。”“正好一起嫖。”的眼神看着她。
“雪团?这只小白狐你见过?”
苏婉心将要在次日下葬,这天天还没亮,天空便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像是给苏婉心送行。渐渐的,雨越下越大,敲打在窗棂上啪啪作响,到了辰时这天一点变亮的迹象都没有。
阿怜低着头翻了个白眼,在心里低咕:真是哔了狗了!居然说女人是赔钱货?!这没女人,你们这些孙子还不知从来哪呢?
“这小东西挺有意思的。”阿怜顺手弹了弹小白狐毛绒绒的脑袋,立即引来小白狐的反抗。
“我看起来很老么?”颜轩摸着自己的下巴。虽然小七是他的晚辈,但他还是十分在意自己的年纪与相貎。
两个人的对话清晰地传到玄遥的耳朵里,玄遥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比起这两个人的胡说八道,令他更难受的是那个能让人醉上七天七夜的仙人醉,如今也只能让他半梦半醒三个时辰……也许某一天,仙人醉也没法让他醉了。
一盏盏大红的灯笼,将隐匿在黑夜之中的高檐低墙照得通明。一个个身着暴露裙裳的鸨姐儿们卖力地挥舞着沾着脂粉味浓重的绢帕,招呼着门口往来的客人。
小翠道:“是这位公子救了夫人呢。”
“这个死二狗……”
玄遥冷不防来了一句:“是你急。”
媚姬忽然将桌案上抄得厚厚一叠纸直接负气扔了过来,“看见没有,这就是我每个月十五干的事。”
“我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遇到他这样一个变态?整个媚香楼的人都当我媚姬如天之福,每月十五不仅有银子收,还能跟全京城每个女人都想一亲芳泽的男人同床共枕。我呸!要不是为了我辛苦这么多年才得来的地位,我真该让全京城的女人都知道,这丫的根本就是不举!不举!白瞎了这副皮囊!”
“嗯。”不只是死了这么简单,应该说有可能是魂飞魄散。他只知道师傅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找寻这个女人的下落,可是找了上千年,依然没有找到,这天地六界无非这么大,以师傅的本事,若不是那个女人早已魂飞魄散,怎么可能找到这么多年还找不到?“反正你记着以后莫要在师傅面前提起这个名字就行了,这是他的禁忌。”
媚姬看着自己的裙子,上好丝线织成的面料就这么沾着一大块墨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啐道:“我说你们半莲池的人,是不是一个个都脑子不正常?一个个进门前都不喜欢敲门,敲一下门会死吗?”
自从得了那颗夜明珠之后,阿怜整个人变得更加勤快,每日会将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尤其是玄遥的寝室。虽然嘴上一直说那是玄遥为了感谢她才送的夜明珠,可她也不是不懂事故的人。
年轻人扬了扬眉,一手抱着阿怜,一手摸出一锭银子,丢给这面摊老板。
正前方不远处,一位身着桃粉色织锦长裙的年轻小娘子,髻上插着一支的白玉孔雀簪。她单手撑着鬓角,双眸垂闭,微皱的眉心透露出些许不舒服。一个穿着绿衫的小丫环正用帕子替她轻拭着额头上的密密细汗,随后又不停地替她扇着扇子。
小狐狸忽地眼睛一亮,立即呜呜呜地叫起来。
阿怜歪着脑袋,斜着眼看他,柔美的月光照映着他的侧脸,深遂的眼窝,挺直的鼻梁,坚毅的下颌……这俊美非凡的一张脸,比起白日里关着她的那个变态蛇精病颜轩,似乎更加让人着迷。纵然她觉得他很可恶,可偏偏她还是觉得他更好看一些。
媚姬忽地冷嗤一声:“你也真是奇怪,这京城里多少人巴不得成为他的徒弟留在半莲池呢。”
他点了点头,认真地道:“只要你说,我就放你走。”
“你是哪家的小娘子?我们这媚香楼可不是你这样的人能来的地方?”媚姬轻撩了一下发丝,故意依着庄昶,身上的衣裳也因此下拉,露出雪白的香肩。
“芊芊也要。”
“看!小畜生在那!”
即然小七不在这城里,他还是先回去再说。他撤了结界,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客栈内。
随从立即上前,厉声对道人说:“老道,我看你印堂发黑,目光无神,唇裂舌焦,无神涣散,不出三日,必有血光之灾。”
阿怜嘲讽:“啧啧,嫖妓也能嫖出嫖友来。真是神了!”
在满屋子病人凶残的注视下,阿怜嘴角抽搐,只好抱着雪团回到半莲池。
“哎,算了算了,我自己去庄府看看。”她有些不放心。昨日雪团被伤成那样,苏婉心那个病美人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蓦地,年轻小娘子睁开双眼,一双清澈晶莹的明眸闪着耀眼的光亮。她站起身来,织锦的长裙瞬间飘散开来,裙摆处的牡丹花娇艳欲滴,栩栩如生,银丝线勾勒的祥云暗纹随着裙摆的飘动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更何况求子不应该是去观音庙求观音大师么?阿怜当然不会这么说,很委婉地道:“夫人还这么年轻,早晚都会有孩子的,不一定急于这一时。”
庄昶怒道:“你闹够了没有?!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喝个酒,你也要管吗?你信不信我可以休了你?!”
奎河知道阿怜从小在市井当乞丐习惯了八卦,打听各种小道消息,让她憋着好奇心也是难为她,最关键的是她若心情不好,这菜烧出来的水准也会相差十万八千里。想他这几日在东海天天吃海鲜,吃得都快吐啦,每天都在怀念阿怜烧的红烧猪肘。
“庄公子客气了。令夫人也曾于我有恩,今日前来吊唁也是应该。”阿怜走近棺材。昨日她看到苏婉心和*图*书身上被打破的衣裳已经换下,她双眼紧闭,额头上有一大块皮被撞破,伤口已经处理过,血迹早已干涸变黑。她的面色依旧如昨,就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阿怜试探道:“对了,你师傅……是不是曾经有个相好的叫什么什么青莲?如果我没有听错应该是叫青莲吧。”
玄遥翻了一页书,抬眸看向着奎河,道:“我并不关心她去哪,我只关心什么时候有饭吃。”
阿怜深深蹙眉,是的,按她了解的玄遥,根本无须骗她。
阿怜心惊,这货难不成不有读心术?她冲着他的背影吐着舌头做鬼脸。
“怎么?不敢下手?”玄遥静静地看着她。
道人十分气愤,本就呼吸不畅,加上这一受刺|激,一口气堵在胸口半晌说不上来,脸色涨得通红,看上去十分难受。若是随从再多用一分力,怕是他要昏厥过去。
“方才是你说我们半莲池的人都是乞丐么?都该像狗一样趴在你家后巷口舔食剩饭菜?”玄遥扬了扬眉骨,目光犀利地瞟向春莺。
“把钱交出来,不然我弄死你!”说着,那随从一把揪起道人的衣襟,抡起右拳准备吓他。
“青莲……青莲……回来……”这一声声呓语叫唤得纠心、脆弱而深情。一行清泪顺着玄遥的眼角渗了出来。
阿怜拒绝:“他被扒光了扔在大街上,关我屁事?!我巴不得他被人扒光了扔出门!看他以后还有脸再去嫖。”
阿怜挑眉,道:“有铜钱么?”
所有人都知道,每月十五,玄遥的目标永远都只有媚香楼的头牌媚姬一个人,眼中完全容不下第二个人。
雪团窝在阿怜的怀中瑟瑟发抖。
“你行的!你可以的!我看好你!”擎苍说完一溜烟跑了。
年轻人忽地笑了起来,睇了一眼随从。
因为他不舍她。
擎苍被阿怜凶狠的眼神一瞪,吓得立即闭嘴噤声。
奎河摸着下巴,也是一脸不解。
“唉哟,说来话长,我今日遇着个变态蛇精病。他将我困在悦来客栈,不得脱身。”阿怜将自己被马车撞飞砸了颜轩的面条说了出来。
邪了!第一次听人有这么个歪理。但是他的笑容真的很好看很迷人。阿怜轻咳几声又道:“女孩子名节很重要,我这要是传出去了,以后还要不要嫁人?”
苏婉心看了阿怜一眼沉默未语,倒是小翠嘴快,“我家夫人想求子……”
出了庄家后门,她一路向半莲池的方向奔跑。奎河柜子里那么多灵丹妙药,应该能有帮助苏婉心的药。
玄遥看着庄昶,一脸平静地道:“方才我在楼下,看到一名紫裳女子,发髻间插了一支白玉孔雀簪,或许这时已经上楼。”
“有有有。”小丫头从荷包里摸出一把铜钱。
“奎河,就知道你对我最好。明日我一定烧一顿好吃的给你吃。”阿怜冲着奎河甜甜地笑着,接过烧鸡便狼吞虎咽地啃起来。
忽地,玄遥一个侧身,从他的怀里掉出来两样东西。阿怜定睛一看,是两块雕刻精美的方形坠牌,一块上面雕着一朵莲花,一块上面雕着一朵梅花,两朵花栩栩如生,色泽艳丽,下方还各有一个“令”字。
呸!她每逢十五去报恩寺上香,玄遥就会去媚香楼喝花酒,好似两人之间莫名形成了一种不成文的约定。媚香楼!媚香楼!这天下的男人果真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本以为他算是个冰清玉洁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其实根本就是个色字当头的色鬼。说来也怪,那样谪仙的一个人,平日里看见女人几乎目不斜视,但却每个月十五非得上一次媚香楼去捧一个叫媚姬姑娘的场,而且每一次都会花很多很多的银子。
玄遥盯着她看了半晌,淡淡地道:“你昨日偷了我一颗九转紫金丹喂了那只狐狸,我还没找你算账。今夜还敢跟我提那九转紫金丹?”
“婉心?”毓垣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的手,这才察觉她浑身都在发抖,“你……在怕我?”
“其实究竟怎么回事我也不是太清楚,反正从我记事开始,师傅每个月十五借酒消愁都是为了那个女人。”
“美景保证一定会将您伺候得舒舒服服。”
玄遥被她摸的早已浑身不自在,太阳穴都在微微跳动,声音都有些颤动:“拿开你的脏手!”
“夫家姓庄,府上做丝绸营生。”
阿怜跑进奎河的屋子,照着他说的,打开柜子,里面果真放了许多灵丹妙药。她很快便找到那瓶接骨生肌灵玉膏,正准备关上柜门,忽地瞧见一个药盒与其他药瓶长得不同,这是一个方方正正非常精致的镂金药盒,上面还写着“九转紫金丹”几个字,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颗黑漆漆的药丸,与其他药丸似乎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道人原本手中握着的伞,在刚才的惊吓之中早已掉落在地,被风卷向一旁,身上的道袍也被细雨全部淋湿,显得十分狼狈。
“你救了我?”阿怜微微蹙眉,她记得她从庄府出来之后一路急跑着要赶回半莲池拿,然后跑着跑着拐弯的时候,遇到一匹疯了的马,然后“怦”的一下……她便记不得了,醒来之后就看到这个妖艳的男人。
“你喜欢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阿怜厚脸皮地捧起那颗夜明珠,用手捂在怀里蒙着看了又看,果真会发光,这晚上以后再不用点灯,怕烧着头发了,真好!她心里真是乐开了花。
“再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放你走。这个人你见过么?”颜轩修长的手指在空中一招,手中多了一卷画。他将画在阿怜的面前打开,画中是一位十五六岁娇俏玲珑的少女,美得不可方物,仔细看与眼前的妖精有点相似。同样是女孩子家,画中的那才叫女的,而阿怜觉得自己是不男不女。
“等一下。”
自他爱上她的那一刻起,他便知这是他的劫。
阿怜又是一惊,五年来,她所认识的玄遥绝不是这样一个脆弱和轻易透露心声的人。但是从他眼角流出的眼泪和疲惫却是那样的真实。不知为何,她望着他深沉的双眼,脑子里一片空白,握着匕首的手微微发颤。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年轻人手中捏着筷子,想捞面吃时,然而面没了,却夹住了一个姑娘的腰带。他看着筷子夹住的粗布腰带,再看看面前突然飞出来姑娘,足足愣了半晌,才用筷子戳了戳那姑娘的小脸。
阿怜顿时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地,赶紧付了银子,指使擎苍扶起玄遥。
“让开。”玄遥面无表情,薄唇轻吐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冰冷得仿佛瞬间能将空气凝结成冰。
他得回去,得看着那个丧心病狂的郑妙姝又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庄昶那个废物,口中声声说只爱着婉心,然而为求一子,只因郑妙姝身怀六甲,便任凭郑妙姝各种伤害婉心。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婉心被那郑妙姝折磨至死。他毓垣欠婉心一条命。
阿怜毫不犹豫将手中的菜蓝子直接砸在春莺的脸上。
阿怜才不理会他,拉开门便往外跑,三步并做两步下了楼梯,就在她以为自己冲出了客栈的大门,正要雀跃之时,谁知那一脚又迈进了原来的那个屋子。她抬眸看见依旧靠在床头无比风骚的颜轩时,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她转身又拉开门往外跑,可来回试了好几次,每次冲出客栈大门终归还是回到这间屋子。
“五百两?!他真当他是神啊,银子会自己长腿跑进半莲池啊。败家子!早晚这里要被他败空掉!”
庄昶费力地爬起身,坐回桌前,一脸狼狈。他颤抖着手往自己的酒杯里倒满了酒,又颤着手将酒送入口中。手背被摔碎的酒盅划破了,鲜血如注,但是他丝毫感受不到疼痛。一杯又一杯,入口的酒辛辣无比,刺|激着他的感官,酒精的侵蚀也逐渐令他紧张的精神放松。
春莺尴尬地笑着道:“玄先生,您这般……叫我们这些当下人的好为难啊。今日若是不将这小畜……小顽皮捉回去,我家主子要是怪罪下来,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好交待。”
玄遥生性冷漠,不近人情,从不是个喜欢过问他人闲事的人,对于这事街边掐架的事,他通常视而不见,更别提他会做什么好人上前劝架,即便喝醉酒,他也不会。然而能让他驻足的理由,只有一个,那道人说的没错,那位非富则贵年轻人的确印堂发黑,身沾妖气。
“咦?你怎么连庄家大少爷昨日回来也知道?阿怜你这是跟在玄先生身后待久了,也变的神了呀!”
阿怜跟着擎苍到媚香楼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
春莺听到阿怜骂自己是狗奴才,气极,怒怼:“你这小白脸,不过是仗着救过苏婉心罢了。你以为你是谁啊?我们庄家的家事,轮着你一个外人来多管闲事?!”
庄海忽然惊叫:“半……半莲池?好熟的名字啊?半莲池,半莲池,半莲池……啊,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传说中有求必应的算命占卜馆。”
玄遥正在院子里悠闲地吃着早茶,她劈头便问他:“瞧见我那小狐狸雪团了么?”
阿怜爱怜地拍了拍它的脑袋,道:“好好休息,明天我去庄府打听一下,看看你家夫人什么情况。你今夜好好睡一觉。别着急了哈。”
“对不起啊!对不起啊!”阿怜连忙跟着道歉,抬眸一瞧,竟是玄遥,她立即挺直了胸膛不跑了,有玄遥在,她便有了底气。她指着身后那些追赶她的家丁对玄遥道:“师傅,他们几个仗着人多欺负徒儿,看不起咱们半莲池。”
“不是很饿。”奎河还是没忍住,“但是阿怜出去一天了,都不见人影,师傅你不担心么?”
先前他幻化成婉心的模样去媚香楼,本想着让庄昶跟他回去,但他失了察觉,没有发现玄遥这样一个厉害的人物在场。他虽然不知玄遥的真实身份,但凭玄遥轻而易举就伤了他,他便知道他的厉害。他身为九尾狐一族,仅需修行一百年便可以幻化成人形,但化幻成人的时间极短,有时连一柱香的时间都不到。只有在修行九千年九尾全部生出后,他们一族才可以随意化幻成人,不受时间限制。如今他修行了三千年才得三尾,修为尚浅,所以那夜他在被玄遥伤了之后便快速逃离。但自那夜之后,他几番想再化幻成人形,都以失败告终,一直都是狐狸的模样。若不是被夜玄遥伤了他,他也不至会被春莺打伤。
“你可有名字?”
“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想吓死人啊?”有好几次,她都瞧见他一个人三更半夜不睡觉坐在这石凳上。这货绝对不正常!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心念若是玄遥起了杀心,这样她逃的机率应该会大一些吧。
“唔唔唔……”她只能用眼神命令奎河快松手,再不松手,她要被闷死了。
这一次苏婉心咳得更加厉害了,口中不停地吐着血。阿怜急红了眼,说:“你等等我,我家中有不少好药,我去给你拿过来。我去去就来,很快就回来。”
阿怜呆住,下一刻便道:“你放心,那被我砸过的摊子,我会去找那庄家的少爷负责赔偿。”
毓垣推开屋门进去,苏婉心已经披了件衣服下床,脸上挂着欣喜的笑容,道:“你不是出远门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阿怜弯下身刚想扶起小娘子,那白狐忽然回头冲着她咧开尖牙,发出恐吓的声音。这小家伙是在怕她伤害她家主人么?
年轻人冲着玄遥微微双手作揖,“在下姓庄,单名一个昶字。这是家仆,庄海。抱歉方才之事,若不是方才在下故意恐吓那位招摇撞骗的老道,也不至冲撞了兄台。”
擎苍捧着茶壶刚准备灌上一口,一不小心瞅到一旁端坐在太师椅上的玄遥,被玄遥森冷的目光吓得立马合上了嘴,脑门上的汗珠落得更急了。他着陪笑,将茶壶又恭敬地端回玄遥的面前放好,这才退回来跟阿怜说:“你昨日到底跑去哪了?”
“雪团呀!你在哪呀?快点出来呀!雪团!雪团!”阿怜晓得玄遥烦她,所以故意扯着嗓子在他面前大声叫唤。
“这京城不也有一大把的姑娘想上他的床么?”阿怜笑了笑。
“他是我半莲池的人,你骂他就等同于骂我。即然你这么喜欢逞口舌,那便让你叫唤个够吧。”玄遥衣袖轻轻一挥。
苏婉心转过身背对着他,顿了许久,才道:“你可是……雪团么?”
“嗯,是一种比较烈的酒。那个酒喝完至少得醉上三天三夜,我记得我十岁那年偷喝过一口,然后醉了半个月才醒。”
阿怜嘻皮笑脸:“是不是他被这个叫‘青莲’的女人给甩了?所以每个月十五才会去媚香楼发泄,借酒消愁?难道那媚姬姑娘就是青莲?好像不对,听媚姬姑娘的口气,好像跟你师傅以前没什么关系啊。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媚姬姑娘长得像那位青莲姑娘,所以才会遭到你师傅变态摧残。”
“你说话不算话!”
“嗯,来给你送银子!”阿怜冷哼一声,抬眸之际恰巧对上玄遥含笑的双眸。
阿怜冷哼一声,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庄夫人一把夺下庄昶面前的酒杯。
“谢谢玄先生!谢谢玄先生!”待玄遥走远,她跪在地上,陷入沉思。在市井里摸打滚爬的她,早已懂得将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在半莲池外那样拼死跪了三天三夜,却依旧瞒不过他的眼睛。做徒弟,还是做下人,她根本不在乎,只要能留在半莲池,接近他就好。
庄夫人将视线转移到玄遥的身上,来来回回看了他许久。方才是这个男人破坏了她的念力吧。从进入这个屋子开始,她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庄昶的身上,丝毫不理会屋里还有其他人,完全没有料到屋子还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她看不出来他是何方神圣,在他的身上,她也嗅不到一丝仙或者妖的气息,能在瞬间破坏她念力的人绝非寻常之人。不过她要感谢他,否则,她会控制不住杀了庄昶和那个叫媚姬的青楼女子。
奎河惊道:“就因为你砸了他一碗面条,那变态蛇精病困你到现在?”这天下间竟然还有跟师傅一样能媲美变态的人么?
小娘子莲步轻移,犹如轻风拂柳般婀娜多姿。
“你,也出去。”玄遥冷道。
他看向玄遥,苦涩地道:“我来这里买醉,是真的希望自己彻底地醉了,因为只有醉了,我才能忘记所有不想记起的事。”
如今她是男儿身的模样,这样直接进庄府找苏婉心,定会遭人口舌。唔……她得想个法子混进庄府。
“真的不必了……咳咳咳……”
奎河也吃惊不小,这颗东海夜明珠虽然没有师傅在上面宫中的那四颗来的大,但是这颗碗口大的夜明珠也算六界中的极品了。师傅就这样转手送给了阿怜,看来师傅终于当阿怜是自家人了。
“哦,奎河,你终于回来了!我特么的实在是想死你啦!”她扑过去,狠狠地拥抱了一下奎河,“我怎么可能想害你师傅?那可是我的金主呀。”口中这么说着,她心里却想着身后的玄遥应该放下戒备之心了吧。
阿怜欠了欠身,低着头叫了一声:“小女阿怜见过李管事。”
“对!”擎苍拉着阿怜就跑。
“哦,回来就好。它回来了我就放心了。”
阿怜连连点头。
翌日一早,阿怜醒来,发现雪团并不在床上,便四处叫唤,找遍了整个半莲池也不见雪团的踪迹。
“嗯,最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知,只是觉得你很奇怪。不,应该说是你变成的‘庄昶’很奇怪,每次只聊上几句,便匆匆离开,然后变成雪团再跑过来。久而久之,我便察觉,夜深人静的时候,只要‘庄昶’一出现,雪团便会消失,‘庄昶’一旦走了,雪团也就回来了。”
“别废话!快点说!”阿怜就差没操菜刀逼问了。
苏婉心刚刚恢复的气色一时间又变得煞白。
“多谢公子相救。小翠……”小娘子虚弱地浅浅应道,声音婉转动听,冲着小丫环使了一个眼色,小翠立即从荷包里掏出一些碎银,塞在阿怜的手中。
阿怜听了嘴角直抽搐,看着醉薰傻笑的玄遥本能条件反射,“他不是我师傅。”
擎苍看着玄遥手背上两排深深的牙印,不忍地道:“你别咬了,他醉得成样,你这是趁机虐待啊……”
奎河暗暗笑着。师傅就是死鸭子嘴硬,其实也是很担心阿怜。
“真是解气!”阿怜拍了拍手,笑看着玄遥,“多亏玄先生你来了,不然那丫头还不知道怎的损我们半莲池?”
当初因为贪玩跑下山,不小心中了猎人的陷阱,而被人抓去市集贩卖,若不是遇到苏婉心,他怕早已成为某个富人肩上的狐皮围脖。
“没事。我就是无聊来看看,看你这屋子挺乱的,想帮你收拾一下。”她替奎河将乱丢的长衫挂好,四处佯装收拾,然后摸到柜子边,“昨天我看你这柜子里也挺乱的,药跟衣服都混在一起,我帮你收拾收拾。”
立在一旁看了许久戏的媚姬突然有些同情庄夫人。能让一个男人在妓院里对着自己的妻子亲口说出这样的狠话,可见这庄夫人得有多不招自家男人喜欢。或许媚姬想得简单,换个思路,也许庄昶明明深爱着妻子却故意说着违心的话,可是即便是违心的,这样绝情的话也足以令一个女人伤心欲绝,难以忍受。究竟是什么原因要让他放弃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娘子?她搞不懂,男女之间,及时行乐的事情为何这么复杂?不过她也佩服庄夫人的勇气,并不是所有女人都有勇气上妓院寻自家男人。
奎河便道:“我叫奎河,是玄先生的徒弟。我家师傅这会儿……还在休息,不便打扰,夫人有什么事可同我先说。”
阿怜强行将含香拉开,道:“我的好姐姐,啥也别说了,改天我给你带追香阁的胭脂。你敢紧去帮我将万花妈妈找来,去媚姬房里算账。”
年轻人眼见道人奇怪的举动,十分疑惑,不由地看向玄遥。
“你到底想干嘛?”阿怜急了。她也不知自己睡了几个时辰,那苏婉心也不知怎么样了。
奎河无语。
这时,玄遥忽然放下酒盅。那酒盅就像是蕴藏了巨大的力量一般,将摇晃的桌子即刻震住,桌面在一瞬间恢复平静。刚刚攀上幔头的火舌,一点一点退了下去,直到完全熄灭。
道人一听是之前自己说过的话,徒然惊恐:“什么……什么意思?!”
“你背回来的啊?哎哟,真是好辛苦!你以为你师傅凭什么好端端的送我这个?前日他醉倒在媚香楼,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弄回来的。我将他弄回来跟你背这颗珠子,孰轻孰重啊?”阿怜翻了个大白眼,她才不信玄遥有那好心呢。
“师傅,真的没有其他法子了么?”
“这事若真怨起来,得怨我自己。怨我收留了那个闯祸精,若不是今日任她信口雌黄,我也懒得理这事。也不知道我跟她到底结了什么孽缘,几番不得安生。”玄遥看着眼前的桂花糕,脑子里浮现阿怜那张娇俏的脸,眉心深蹙。五年了,至今他也没有得见这丫头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三天两头惹事生非,与人口舌,还留着以前做乞丐时市井泼皮无赖的模样。他一度以为那上古神器天机镜一定是存于这世上的时间太久了,不灵光了。
阿怜懒得理他,兀自想着这倒底怎么回事?庄昶一回来,苏婉心铁定就能从祠堂里出来了,最多也就是身子骨更弱一些,可为何还会自杀?
玄遥安安静静地吃完了饭菜,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嘘,你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如今那妙夫人临盆在即,正得老夫人的宠。”
“说的也是……”苏婉心摸着雪团的毛发,眼神发怔。
出了门,她正要掏出王癞头给画的庄府的地图,这时,刚巧有两个小丫环相携走来,一边晒着衣裳,一边小声聊着天。
子时刚过,便是十五,玄遥准时出现在了媚香楼。
媚姬冷哼一声:“我能给他喝什么?我要是真能有本事给他喝什么,我第一个就给他灌迷魂汤。你们见过有男人来妓院不嫖妓的么?”
良辰和美景两人的手刚要搭上玄遥的肩头,便被一股力量震得两手发麻。
奎河连声道歉,紫衣美人倒也不介意。
“难怪我今日摸着你们大半个庄府都没见到它。”阿怜想了想又道,“庄夫人,我带你出去吧。你这身子这样待下去,一定会出事的。”
阿怜一听,眉心打了个结,这哪来的男人啊?苏婉心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偷汉子的人呀?就那身子板还偷汉子?莫不是那郑妙姝故意找个男人来栽赃的吧?
玄遥有何等本事,阿怜当然知道。什么生官发财,娶妻纳妾,只要是付得起银子,他又看得顺眼的客人,几乎都有求必应。自打她进了半莲池后没多久,玄遥突然对金钱失去了兴趣,完全凭自己的性情做事,今日儿若是心情好,他就开门做生意,今日儿若是心情不好,他便一个人也不见,就这样每日眼巴巴守在门外的客人还是很多。直到三年前过了端午之后的某日,玄遥忽然决定不再见客,直接断了银两收入。阿怜每天盘着账本,感觉那白花花的银子流得跟长江水似的,再加上玄遥每个月十五必去一次媚香楼,她不禁怀疑总有一天半莲池要撑不住。就连擎苍也跟着担心,万一哪一天半莲池彻底完蛋了,他就得滚回市口继续当乞丐。可就是怪得很,半莲池从来不缺银子,不知是玄遥之前赚得黑心钱太多,还是那银子会长腿自动跑进半莲池。
“像你这种人,就该继续当乞丐,如今连带着半莲池都跟着掉价,变成了乞丐收容所。”春莺嚣张地说道。
玄遥听了,弯唇淡笑。
“你都知道了你当然不好奇,哼!不说拉倒!我要烧饭了,别妨碍我做事。滚开!”阿怜举着菜刀,猛得一下子砧向猪肘。
“我差点忘了你还没拿银子,快去,多拿一些。”擎苍又推着她去柜台取银子。
桌上的盘子、酒盅、酒壶开始微微震动,摆放在高台上的烛台应声倒下,烛火触碰到纱帘,火苗顺势向上吐着焰舌。
这时,门外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师徒二人的对话。
玄遥微微锁眉。先前,他与奎河在醉仙楼吃晚膳,奎河四处打听阿怜的下落,都没人瞧见。擎苍说帮着她跟王癞头进了庄府就再没看见过她。王癞头说她早上什么话也没有说,丢下他突然就跑走了,再也没找过他。
阿怜伸手摸了摸耳朵,岔开话题:“‘仙人醉’听上去好像不是一般的酒吧。我知道玄先生千杯不醉的。”
她拔下头上的银簪,以前做乞丐的时候,没少跟着擎苍一起偷鸡摸狗,所以这开锁的技巧,学了不少。果然她在锁孔里捣弄了几下,那锁便开了。
玄遥直接回绝:“不必了。”
小娘子走了没两步,身体一软,“咚”地一声便摔倒在地。身旁的丫环急叫唤:“夫人!夫人!夫人你醒醒!夫人你醒醒啊!”
“那庄家大少爷庄昶昨日可回来了?”
“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她便离开了祠堂。
“哎哟喂,瞧你说的,我要是一分钱不收,那叫关门大吉。你们忍心吗?”金妈妈以小手绢捂着艳红的嘴唇呵呵呵,然后伸手轻抚了一下阿怜的肩头。
阿怜忍不住嗅了又嗅,那股子怪味,似乎就是从这样小娘子的身上传来。
庄昶看向玄遥的衣摆,方才还是干净一片,这会再看却是溅了一片泥水,左脚的黑靴上被踩了一个污脏的脚印。
庄夫人惊讶:“正是。”
阿怜扶起苏婉心,让她依在自己的身前。苏婉心连连咳嗽,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来。阿怜也顾不得脏,用衣袖给她擦干血。她终于平复了,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用小刀将他抓着的袖口用力割下来,也终于摆脱了他的控制范围内,迅速地跳了开来。
玄遥走进媚香楼,一双双期望已久的惊喜眼神全部望过来,可是在看到良辰美景等几位姑娘难看的脸色之后,又一个个黯淡下去,将心思重新放回身边客人的身上。
媚姬是何等的冰雪聪明,只眈了一眼庄昶,从他僵硬的神情立即就读懂玄遥话中的意思。她暗咬着牙,几尽抓狂地瞪着玄遥,纵使银两再多,纵使眼前这个男人长得再出尘绝色,她也绝计不想再伺候他。因为他,根本就是个变态。
阿怜不甘示弱地回道:“我不过是路过的香客,见夫人仗着腹中胎儿这样甚是欺人,看不惯罢了。”
“有么?”玄遥下意识看了一眼手中的书,明明是正的,待反应过来,奎河已经跑出了门。
苏婉心让阿怜莫名想到素娘,素娘的事在她心中成了一个结。
“你被那匹发癫的马撞飞了,不仅将我正在吃的面条砸飞了,还将人家面摊老板的桌子砸碎了,是我替你付的银子赔了钱,然后带你到客栈休息,给你找了大夫看伤。说起来,你这不仅欠了我一个人情,还欠了不少银子。”美男一字一句详细地说给阿怜听。
那个下人引着阿怜和擎苍到https://www.hetushu.com.com了后院一个不起眼的偏厅里,一进门,一口木质一般看着极奇寒酸的棺木直直地摆着厅正央,除了挂着一对挽帘,其他什么也没有。
姓庄?大老婆小老婆?怎么这么熟悉?阿怜好奇地看了眼趴在桌上的男人。
奎河伸个懒腰,有气无力地挥舞着手中的鸡毛掸,一个转身眼前忽然出现一位紫衣美人,激动地手中的鸡毛掸差点打到美人。
“怎么会有个年轻的男人?这人是怎么溜进咱们府上的呀?”
“噗——”玄遥终是没忍住将茶水喷了出来。
“咦?雪团!你怎么会在这儿?”阿怜弯下身子抱起雪团,发现它的腿受了重伤,白色的皮毛上染了好大一片血,口角也沾了好些血,“哎?你怎么受伤了?”
“跟我学本事?”玄遥冷嗤,“我之所以让奎河拖你进半莲池,是想看看你倒底有什么本事,要怎么样杀了我。”
“哎!醒醒!”
面摊的老板捧着手中白花花的银子,连连向这年轻人嗑了几个响头。
“哎哟喂,喝酒不会去酒楼喝,跑我们媚香楼?一个个都他娘的有病!你赶紧付银子,付完银子赶紧把你师傅弄走。老娘要好好清静清静!”
她偏过头看向床外侧,一个眉眼极美的陌生男人正半撑着身体躺在她的身旁,手中还拿着一把羽扇悠闲地扇着。
回到半莲池,阿莲跟着奎河进了他的屋子。
那时候,总是有些受伤的动物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他们住的木屋门口,师傅总是嫌麻烦,懒得给这些动物治伤口,就让他赶紧把这些受伤的小动物弄走,说是看着心烦。他看着这些动物受了伤,于心不忍,所以每次都是他替小动物们包扎好再放回去。久而久之,屋里的伤药越来越多,他有时候不禁怀疑,那些受伤的小动物是不是都是师傅给弄回来的。
“我有没有骗你,你等到天亮,等到擎苍来告诉你,她是不是死了!”
“是谁方才说困了,要回来睡觉的?”
“师傅,这件事情全怪徒儿,是徒儿看管不当,请您责罚徒儿吧。”奎河再一次伏首认错。
“顾影怜。伫立望故乡,顾影凄自怜。”
阿怜全身像是被什么定住,丝毫不能动弹,冷着脸道:“你不是人!”
听着二人的对话,庄昶顿时感觉自己像是忽然横插|进来的外人,难免尴尬。他起身,向玄遥拱手作揖,道:“庄某不知梅姑娘与玄先生有约在先。”
“唉,这大少夫人也着实可怜。自打那妙夫人进门,她就没啥好日子过。唉,只因她不能生……”
王癞头道:“哎哟,赔钱货,平日里就留在家里干活。今日我这是手扭了筋了,所以才让她过来帮我。还不快见过李管事,不懂规矩。”
良辰美景将玄遥往后拉了拉,可也奇怪,玄遥虽然喝醉了,却只认阿怜一人,一只手顺势也将她捞回来站好,继续任由自己将整个人的重量压她的身上。
附近的猫叫狗叫声开始此起彼伏,凄惨无比,甚至早已归巢的倦鸟也扑腾着从窝里再次飞出来,有的直接撞在窗棂上,掉着窗沿痛苦地挣扎呻|吟着。
阿怜和小丫环合力将小娘子拖到一旁阴凉处的石头上坐下,指尖无意中触及到这位小娘子的脸颊,便被她滚烫的肌肤烫缩回了手。
阿怜拉着擎苍给苏婉心烧了纸钱,两人又在棺材前跪下郑重地磕了三个头。当年两人饿得快要半死,多亏了苏婉心的一碗粥。这恩情无以为报,如今也只能磕三个头还了。
阿怜定睛一看,喝!这白色毛绒绒的东西不是别的,竟然是一只不可多见的白狐。而这这小娘子身上的怪味正是这小东西的味道。
雪团幽黑的双眸顿时暗了下去,没了力气,索性趴在阿怜怀里一动不动。跟一个语言不通的人类交流,简直是对牛弹琴。
玄遥望了一眼对岸,淡淡地道:“你有这等闲功夫,不如自己回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衫。”
又是一年梅雨时节。
玄遥咽下糕点,轻啜了一口茶才开口向奎河问话,声音低沉的紧,“你可知你今日好心帮忙,却是平白送了那小狐狸一千年的修为?”
春莺看着玄遥,欲哭无泪。这小乞丐可真是牙尖嘴利!
年轻人道:“老道,看在你年纪也不轻,今日暂且作罢,若是下次再让我碰上,我定会将你扭送官府。”
奎河挠着脑袋,说:“不可能!这种稀有的白狐你怎么可能在大街上随便捡到?”
“它被伤的挺重的。”奎河盯着雪团看了又看,这只九尾白狐修行尚浅,也就长了三条尾巴出来。他们九尾狐一族,每修千年才能得一尾,九尾若是都生齐得要九千年。虽然只有三尾,这也修了三千年,实在是想不通一只修行了三千年的九尾白狐怎么就能被一个人类随便收养了?眼下竟然还被人伤了,像只废物一样窝在阿怜的怀里?看来他要重新审视下这九尾狐一族的能力,好像也没有那么厉害,或许这只是九尾狐族比较蠢的那一只。
“哎哟喂,我的小阿怜哦,可把你盼来了哟。”金妈妈忽然如一阵风似的卷来,看到阿怜的眯眯笑眼顿时放出黄金般的光彩,眼角的皱纹一层层堆叠起来,跟卡了金粉似的,“账我都算好了啦。一共是六百六十两。”
金光之下,他再次幻化成人,让他又惊又喜。原来那小丫头偷偷喂他的药竟然是令他修为大增的灵药。
阿怜立即挡住春莺,说:“要想带走雪团,除非让你们大夫人亲自来!”她又对玄遥说,“你不能让他们把雪团带走,他们家那个心狠手辣的二夫人郑妙姝,是要扒了雪团的皮做围脖。”
苏婉心强行将手收回,道:“既然公子已经察觉,婉心便也不再隐瞒,实话实说。我并不是在怕你。不知公子何以与我家夫君相貎如此相似,这深夜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尤为不妥。公子,还是请回吧。咳咳咳……”
阿怜板着脸道:“我代玄生先前来看看你家少爷,你这也要拦么?”
阿怜就当没听见似的,看到房正中的桌前趴着两个男人,玄遥这败家子自是不用说,而另一个趴在桌上早已醉得不醒人事的男子,衣袖遮挡着脸,看不见相貎。
玄遥抬眸眈了一眼阿怜,不以为意的又垂下眼帘继续喝茶。此番奎河下界历劫已有十八载,虽说十八年前他及时赶去冥界地府替他打番了那碗什么劳什子讨人厌的孟婆汤,但是那汤的热气仍是熏着奎河的眼,致使这孩子这一世的辨识能力有些问题,遇到一些厉害的鬼怪可能会无法辨识出。可是阿怜这个小丫头明明就是个女的,他也搞不懂奎河怎么就看不出来?不过这小丫头似乎刻意在隐瞒自己是个女的,十分乐意别人当她是个男人。他也就懒得戳穿。
媚姬不停地按着刺痛的太阳穴,被方才莫名其妙的声音刺痛,令她极不舒服,直接瘫坐在贵妃榻上。她喘息着:“发生了什么事?方才是什么声音?”
郑妙姝冷笑一声,冲着苏婉心再次挑衅,道:“姐姐,你嫁进庄家这么多年无已出,看了大大小小不少名医,如今求神拜佛也没什么用,不下蛋的鸡,就是不下蛋。看你这么辛苦,我不妨告诉你一个法子吧。据说城西有一家算命占卜馆叫半莲池,只要能去那里许个愿,买些花回来,就能心想事成。与其你每日这副病歪歪的模样,不如去那里试一试,说不定就成了。别说我整天与你呕气,没有帮你哈。”
一大清早,玄遥听着她到处叫唤的声音本就有些烦了,这会还胆敢向他询问那狐狸的去处?他的太阳穴都忍不住开始跳动。昨日她胆大包天偷了他的九转紫金丹喂给了那狐狸,殊不知闯了个大祸,今日见着他一点愧疚之意都没有,这丫头可真是脸皮厚得紧。
“那它眼下在哪?它主人又是谁?”
阿怜迷迷蒙蒙之中一阵猛烈剧咳,胳膊、腰、腿……都好痛,像散了架似的。她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方白色的纱帐,还有身上盖着蓝色碎花棉……这是哪儿?她怎么会躺在床上?这床一点儿也不像是她自己的那张床呀。
“喝!你这小家伙居然能听懂我在说什么。真灵!哎?不过你是公的还是母的啊?”阿怜忽然好奇雪团的性别,于是将它抱高了。
正当阿怜奇怪呢,玄遥一声呓语令她惊住,吓得她将两块玉牌丢向床头角落。两块玉牌顿时没了光芒。
阿怜反驳道:“有什么不可能?你师傅也见着了。”
阿怜差点被这个男人的眼睛迷住了,还好脑子有一丝清醒。这个娇精一样的男人不是个普通的凡人,跟玄遥一样会妖术,她再这么犟下去,也讨不着好处,于是便道:“我说了名字,你就放我走么?我真的有急事。”
河边的柳絮被风吹得四处飞舞飘散,轻轻漾漾。玄遥墨黑的发丝随风飞扬,衣袂飘飘,却不沾一片轻叶。清冷的气质令人不由地注目。
“靠!你真是把师傅的一片好心当驴肝肺!”
奎河担心地又问:“那个变态蛇精病没对你怎么样吧?”。
“卧槽!你还是不是男人啊?那一车子菜算个屁啊。来三车老子也推得动啊。”擎苍一脸嫌弃地看着她。
“噗!”擎苍终于忍不住喷笑出来,双肩抖个不停。
媚姬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心道:以为终于可以摆脱玄遥这个病得不轻的家伙,谁想又来了一个躲老婆的蛇精病?她也不知道是上辈子烧得什么香,今世撞了这么个大运。比起两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让她感到恐慌的是那个美艳的庄夫人……
面摊上有个年轻人正在吃着面条,她这一砸,刚好砸在桌子上,将这年轻人的一碗面也结结实实地震飞了出去。而她两眼一闭,就这么晕了过去。
“你好好休息。”毓垣恭敬地作了个揖,便退了出去。
回到半莲池,里外都静悄悄的,听不到奎河喳呼的声音。她进了厨房准备炖猪肘,只见擎苍急冲进屋叫唤:“阿怜!阿怜!你终于回来了!快跟我走!”
擎苍瞧见她换了女装的模样,两只眼睛都亮了,惊道:“哎哟,阿怜,没想到你穿起女孩子家的衣衫挺不错的,我差点儿以为你就是女孩子呢。”
“弄脏了兄台的衣衫,这怎么好意思?”庄昶追问,“敢问兄台尊姓大名?家住何处?”
颜轩摇着扇子,唇角轻勾,眸中含笑望着她:“你的名字?”
死了……
王癞头回道:“回李管事,这是小女。”
擎苍挠着脑袋,道:“昨日庄夫人苏婉心因病去了,庄府今日一早就挂上了白灯笼。”
“哎,就是小时候听大人们说,这酒是因为太上老君喝完醉了三天三夜,所以叫仙人醉。”奎河只好换个方式说,事实太上老君也的确因为喝了这酒醉了三天三夜。
阿怜气得转身,进了厨房开始洗菜升火烧饭烧菜,砧板上不停“哚哚哚”的声音半夜听起来有点疹人。
金光闪闪的佛祖紧闭着双唇,微弯的弧度似是在发笑。佛祖普渡众生,怎么会答应她这样一个歹毒的心愿。她在蒲团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离开。
“回老家了?”颜轩掐指算了算,难不成小七真的回去了?他在这京城里找了大半日,小七的气息很弱。阿怜说的庄府他也去过,那里虽然也有小七的气息,但他确定他去的时候小七已经不在了。后来除了在阿怜的身上闻到一丝小七的气息以外,整个京城其余地方皆很干净,或许小七是真的走了,并不在京城。于是他又笑了笑,道:“小怜,你可以走了,多谢你帮忙。至于银子的事么,先欠着,等下次再见的时候,再还我也不迟。”
河对岸迎面又吹过来一阵风,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子淡淡的脂粉味。这股子青楼女子最钟爱的脂粉味却是从庄昶的身上传来,不仔细闻,根本闻不到。
“你女儿?”阿怜挑眉揶揄。
春莺回头恶瞪了那家丁一眼,低声怒斥:“你眼瞎么?没瞧见玄先生站在那么?”
阿怜嘴角微抽,原来她被那马儿冲撞晕了之后发生了这么多事。她盯着他看了又看,虽然他的眼睛会迷魂人,可是好像也不像是说假话。
小怜?听着妖艳贱男这么甜腻地叫着她的名字,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谁要下次再见他?有病咧!
玄遥的神情微滞,思绪一下子飘远。庄昶的一句话,宛如像是一根针轻轻扎进了他的心底。每月十五,他会到这里,也不过是想醉一场,可是人间的酒从未让他真正的醉过。他的嘴角微扬,看了一眼媚姬,道:“五年了,每个月的十五,媚姬姑娘看见我便要作呕,今夜多一个人,无妨。”
玄遥抬眸看了她一眼,那清澈无底的眼神却让她瑟缩了一下。不知为何,只是一眼就让她感到无名的恐惧。她下意识握紧了双拳,复松开,翩然转身离去,依如她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不急,那小狐狸还会来求我的,到时候自有办法。”
玄遥二话不说,衣袖一挥,石桌上摆着满满一盘银子,在皎洁的月光下,闪闪发着诱着的银光。
没想到她这一睡,竟从清晨睡到了深夜,还跟那个妖艳贱男鬼扯了那么久,这都到了宵禁的时候。她说好了要给苏婉心拿药,结果失言,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一日两摔,阿怜也觉着自己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早上那一摔,她摔晕了,当时并无多大的感觉,可这现下这一摔,她不仅感到刚吃下的半鸡烧鸡要摔出去,这五脏六腑都要跟着摔出去。
“闭嘴!”
玄遥右手轻抬,手指微动,身后的门怦地一下紧紧关上。
阿怜问小丫环说:“你家夫人这样烫,怕是中暑了。”
“那这个呢?”他的手又一挥,另一张画像出现在阿怜的面前,画中是一个眉清目秀,长相十分俊俏,年纪约莫在十五六岁的少年,仔细看也与眼前的妖精也有点相像。这漂亮的少年要是穿上女装,怕是比她还要像女孩子家啊。
奎河见阿怜抱了一只小白狐回来,惊讶道:“等等!你这是从哪弄来的小白狐?”
果不其然,玄遥皱着眉头下了逐客令:“奎河,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回来了就先去休息吧。阿怜你也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这并不是你的错。不能生孩子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是不明白人类何这般重视子嗣,在他们九尾狐一族,以女为尊,只要两个人真心相爱相守,有没有子嗣,又有什么关系。
颜轩看着她疯狂逃走的背影,开怀地大笑起来。他真是越来越喜欢她了,不被他迷魂术迷住的凡人从未出现过,她可是第一个。有意思!
“可否让我看看你本来的模样?咳咳咳……”
她郁闷地想着该如何是好,经过院子的时候,忽然被前方的一道人影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竟是玄遥。
阿怜点点头,和擎苍快步走到媚姬的房前。擎苍伸手礼貎地敲了敲,阿怜一把推开他,道:“敲什么敲?省了那一套。敢来嫖妓,还怕被人看见光屁股么?”说完,她伸脚就将房门一脚踹开。
“我跟他没有约。”媚姬将他按坐在位置上,端起酒壶,给庄昶倒满了酒。
“是。”他在心里却道,开始只是想报恩,而到了后来便不是……
“你……你们……你们要干什么?”道人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了看随众又看了看年轻人,莫不是今日算错,遇上真正的劫匪?
含香听了哈哈大笑:“你这小没良心的,最会耍滑头。还是我们苍苍最好了。”含香改紧紧挽着擎苍。
小白狐被强迫吞完了药,连连咳嗽,两只眼睛瞪着阿怜,气不打一处来。睡一觉起来,他一定要离开这里,太可怕了,尤其是眼前这个小丫头。
这回阿怜惊诧了:“自杀?不是病死?!”即然不是病死,苏婉心为何要自杀呢?她昨日明明亲口听苏婉心说要等到庄昶回来的。
“哎哟!你这一招跟谁学的?痛死了!我错啦!好兄弟!我给你带了桂花糕。”
小丫头一听,一阵迟疑。小白狐也开始冲着她龇牙瞪眼。
“好啦好啦,晚上给你和你师傅做好吃的。”阿怜捧着夜明珠欢欢喜喜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将那颗夜明珠放在床头,从此以后晚上就再也不用点灯了。
“这是东海龙王让徒儿带回来的回礼。”奎河将一颗有碗口大小的东海夜明珠摆放在茶几上。
“他不是我师傅”这一句话她说了五年了,但是京城里的人就像耳朵聋了似的,任凭她说千百遍,始终咬定她是他的徒弟。
“我去你大爷的!你特么的才断袖呢!”
如同奎河所说,这五年来她想尽了方法想要伤害玄遥,可是每次一有动作,还没等她近身,走到几米开外就被弹得老远,头晕眼花。他的周身就像是有一道隐形的屏障似的。有时候,她明明看着离玄遥很近,但是走近了之后,却忽地又离了很远。直到半年后,她与奎河混熟了之后,才知道原来那是玄遥对她设的结界。难怪她一直近不了玄遥的身。那也是她第一次正式通过奎河的口中,得知他非寻常人。后来她改变了策略,一心研究厨技,终于烧得一手好菜,不但一下子收服了奎河这个吃货,也让玄遥撤了对她的结界。她终于可以近他的身了,于是她开始尝试在饭菜里下毒毒死他,可是每次饭菜端到他的面前,他只是眈了一眼饭菜,便一脸平静地让她把饭菜端走倒掉,重做。一次、两次、三次……她终于明白,不论多少次,他只需看一眼,就会知道饭菜里有没有毒……再回味奎河那句“这世上能伤害我师傅的人、鬼、神、妖,统统不存在”,她内心有些五味杂陈。她一介凡人,连玄遥是人是鬼是神还是妖,都弄不清,要怎么样才能杀了他报仇?
苏婉心望着毓垣一脸认真的模样,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凄苦笑容。
“作法?可要银两?”
玄遥冷嗤一声:“放眼整个京城,有你这样整天跟东家叫嚣的恶仆人么?”
雪团窝在玄遥的怀里,也呜呜呜地叫了起来,那声音犹如婴孩啼哭,这有人给它出气,别提有多解气。
亮灯的方向他不用查探,也便知道是谁的屋子。这几年来,他在这庄府上下生活,每一个角落闭着眼都再熟悉不过,尤其是那冷清的后院,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他比住在这里的每个人都要熟悉。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拧掉你的耳朵做晚餐。快说!那个不要脸的家伙这次在媚香楼又砸了多少银子?”
阿怜道:“我是顾影怜啊,就是在大报恩寺我们两见过的。”
阿怜爬上山顶,终于到了佛殿跟前。她走进佛殿,跪拜在佛祖的面前,双手合十,向佛祖祈求,保佑素娘在九泉之下莫要再受痛苦,早日投胎,重新做人,若是投到好人家,勿忘给她托梦。她在心底不停地叹着气,忽然睁开眼看着佛祖,心中问道:“我若祈求玄遥不得好死,佛祖你会答应我吗?”
手臂下那温软的触感,阿怜已经习惯,只当是两个将冷不冷的馒头。然而,擎苍盯着含香高耸的胸脯两眼发直,就差没喷鼻血了。阿怜伸手在他脑袋拍了一巴掌,擎苍才收回眼神,假装一本正经看向别处。
阿怜又道:“你先别沮丧,虽然我听不懂你的话,但是我也知道你能被人伤了,定是你家夫人有事。你今日先随我回半莲池,我得先帮你把这伤养好了。明日我便找个借口去你们府上瞧瞧,看看那恶毒的郑妙姝把你家夫人怎样了,行不?”
小丫头扶稳了小娘子,连忙将小娘子的领襟向下扒了扒。
“那你在干嘛呢?等一下!你手中抓的是什么?我擦!你怎么好好的把袖子给割了?”奎河看着在他看来一副媚态横生睡眼惺忪的师傅,脑洞一下大开,“天啦噜!你跟师傅……断……断袖?”
春莺回过头,便一改之前飞扬跋扈的嚣张气馅,十分礼貎地向玄遥欠了欠身,轻声软语地道:“小女名唤春莺,乃是无瑕绸庄少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女。奉我家主子之命,正在捉一只顽皮的小狐狸。不知玄生先可曾瞧见一只全身皮毛通白的小狐狸?”
而实际上就是隔了八条街那么远,玄遥若想弄死她,她也绝不可能能多呼一口气。
“你认识的,城南的王癞头。”
玄遥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手中捏着阿怜晚上做的糕点,慢慢送入口中,甜而不腻,清香爽口。为了感谢他今日救了那只九尾白狐,她还真是费尽了心思。其实他并不是一个爱吃甜食的人,但阿怜只要心情好,都会做上一些给他和奎河品尝,久而久之,胃口竟也被养刁了,外面那些茶楼的点心,已经入不了他的口。
面对阿怜各种猜想,奎河一脸无语,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唉,都不是!”
奎河知道她的那点心思,也不揭穿,佯装打着哈欠赶她走,“明早再来帮我收拾,找了你一晚上,我也困了,我要睡觉。”
小白狐拧紧眉头,拒绝吃药,一个能将狗腿都能包扎瘸的人简直丧心病狂,总觉得她不太靠谱,不知道从哪弄来什么莫明其妙的药丸,她知不知道乱吃药是能吃死人的?就算他是九尾狐族人乱吃药,也是会倒大霉的。他拒绝吃药。
“雪团?!”阿怜定睛一看,画中这双漂亮幽黑的大眼睛不就是雪团的么?
奎河连忙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道:“都怪徒儿一时疏忽,才让阿怜误拿了九转紫金丹。”
老天有时候真的不长眼。
“真的么?”阿怜下意识瞄了一眼玄遥。
说完,她抱着雪团就想开溜,玄遥及时唤住了她,“等一下!”
他这一戳,阿怜没有反应,桌子有了反应,哗啦一声,碎成了几片。还好他眼明手快,扔了手中的筷子,接住了昏迷的阿怜。
这盛夏的天气,即使到了夜里,依然会有些闷热,怎么可能会冷?苏婉心错开视线,低着头说:“你回去休息吧。咳咳咳……”
媚姬不屑地说:“谈好的?谈好的又怎么样?我们金妈妈要的不过是银子,只要她收足了银子,本姑娘爱接谁的客就接谁的客。你管得着吗?”
“可是城南的云暇绸庄?”
这甜美的笑容看在玄遥眼里,很是刺眼,不禁冷嗤一声。
奎河也屁颠颠地围了过来,拿了碗筷,一同吃了起来,可才刚叉了一筷子青菜,他忍不住一口吐在了碗里。咸透了心好么!再舀一勺鱼汤,他以为被刚才的青菜咸得失去了胃觉,他又尝了尝,不是他的胃觉有问题,是这鱼汤根本就没有放盐。他刚要问阿怜,谁知一抬头就看见师傅将青菜放在鱼汤里涮了涮,两样菜都吃的津津有味。
借着月光,阿怜这才瞧见原来她抓住的是玄遥的脚,立即拿开手,撑在地上起来。
那白色毛绒绒的东西趴在小娘子的脸上,用爪子拼命地挠着小娘子,似乎想要唤醒小娘子。
原来是云暇周庄的夫人啊,难怪瞧着这么眼熟。虽然她不做乞丐多年,可是这京城内大大小小,谁家有个什么事她还是知晓。约莫五六年前,那时候她还是个小乞丐,庄夫人还是庄少夫人,娘家姓苏,闺名婉心。云暇山庄的庄老爷因患重病去世,她依稀记得那场葬礼盛大而隆重,庄家连续七日每日施斋,那段时日她和二狗子可是顿顿饱餐。早闻庄少爷庄昶与庄少夫人苏婉心那是郎才女貎,璧人一对。二人婚礼也是轰动一时,只可惜婚后鲜少有人见庄少夫人苏婉心出门走动,听说少夫人身子骨薄弱,鲜少出门。庄老爷去世第三日,庄少夫人苏婉心顶着身体不适亲自施斋,有幸得见。当年只是惊鸿一瞥,令阿怜印象深刻,如今想来,恍如昨日。
“都说了师傅今晚没怎么吃,你就是不信。”奎河揽着阿怜,不由自主的又瞄向她身上的女装,“不过你穿女装还挺像那么回事,要不是我知道你是个男的,还真以为你是个女的。真好看!”
奎河乖乖地跪在一旁,不敢吭气,从师傅回来,他这跪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了。
“嗯?太上老什么?太上老君?”阿怜挑眉。
“关你屁事!你……够了!别再敲了!”
小翠一句“夫人想求子”,令阿怜想起两个月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庄昶纳妾一事。夫妻二人本是一对璧人,却因为苏婉心身子孱弱而无法为庄家开枝散叶,令庄老夫人嫌弃,逼着庄昶纳妾。庄昶一直不同意纳妾,可也不知怎的,两个月前突然就迎娶了二夫人郑妙姝进门。眼尖的人瞧见,二夫人郑妙姝进门的时候,已有数月身孕,约莫再过个两三月这二夫人郑妙姝便要临盆。
玄遥走过小丫头的面前,无视她紧张激动的表情,伸手直接推开屋门。
阿怜本想低着头直接走开,忽然听到二人提到了大少夫人,这耳朵便也尖了起来,于是缩着身子躲在门后偷听起来。
这一次意外,玄遥回答了。但是,他说完便转身离开,留下目瞪口呆的主仆二人。
“它主人就是城中无瑕绸庄的庄夫人,她说它昨夜便走了,应该是回老家和-图-书去了。我今日去庄府的时候,也的确没有看见雪团。至于雪团的老家在哪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某个深山老林吧。”
玄遥盯着这小白狐,从这小白狐的身上他看到了一片血相:那日与他在媚香楼饮酒的庄昶,与病中的夫人开始争吵,夫人经不起刺|激,口吐鲜血而亡;接着一名挺着肚子的孕妇惊恐地瞪着双眼,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事,尖叫着想要爬出门,却始终是慢了一步,被外力扔了出去,摔死在石头上……
阿怜一听,心跟着拎了起来,另一个小丫头接着便说出了她的想法。
阿怜仔细瞅了瞅眼前这个陌生的美男,一袭白衣胜雪,玉冠束发,斜飞入鬓的剑眉之下是双狭长的黑眸,眼尾流长向上微挑,多情似水,媚态万千。他微薄的唇角轻勾,只是淡淡一笑,配着他那双勾魂摄魄的双眼,仿佛只须一眼,就要将人吸进去似的。
“那到没有。不过,我在东海龙宫遇到了不少……上面的人,他们追问我师傅您何时回去?毕竟你这在人间也待了有近千年,上面的位子还等着师傅……”奎河见师傅眉峰微挑,也就没再往下说。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完全是。”道人含含糊糊,盘算着要开价多少为合适。
管他叫谁,管他是被女人抛弃还是喜欢上青楼消遣,关她什么事?她待在半莲池的目的就是为了某一日能手刃这个冷血的坏家伙,而眼下正是一个大好的良机。
阿怜拍了一下雪团,让它赶紧跑,怒瞪着春莺道:“你有种再说一次!”
“我听老夫人身边的丫环说,怕是这挨不过这两日了……”
“其实人间挺好的,有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比上面精彩多了。”奎河眨巴着眼,心念:也是,师傅若是回去了,那上面铁定要乱成一团,与其六界天地大乱,师傅还是待在人间比较安全。所以那上面的南天门,对于师傅来说,隔的可不是地上的人类,而是保着上面那些上仙们。
“我去庄府看看,一会儿就回来。”阿怜这话是对玄遥说的。
到了晚膳时分,奎河见阿怜没有回来,急得团团转,在门口不停地张望着,“这死小子一天跑哪去了?也不知道回来烧饭!想饿死我们么?”
气氛也在一时间凝结,只有时不时苏婉心压抑轻咳的声音。
春莺见雪团被阿怜抱在怀里,便对身后的几个家丁厉声道:“你们几个还杵在那干什么?给我把那小畜生抓回来!夫人已经说了,要扒了那个小畜生的皮做围脖过冬。今日要是抓不到那个小畜生,你们几个就等着被扒皮吧!”
夜深,皎洁的月亮高悬在夜空之中,将大地照得清晰明亮。月光洒在院落的水池里,池面星星点点,微风吹来,池面波动,银光闪耀,如同洒满了宝石一般。
“大少夫人心地善良有个屁用,可惜不能生啊。这不活生生给那个二少夫人气死了么。”
春莺笑了起来,道:“还是玄先生明事理。来来来,雪团跟我回去。乖!”
玄遥瞅着她那泼皮无赖的样子,眼底也不禁多了一丝笑意。
“没有。”擎苍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郑妙姝冷嘲热讽地说完,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向山顶报恩寺走去。
这时,一个尖锐而张扬的女声传来:“哟,这不是咱家心姐姐么?怎的不舒服了?”
“是吗?”玄遥冷笑一声。
他玄遥说一个人死了,还需要到那人跟前去确认么?笑话!
“喂,他这么重我怎么搬得动?”阿怜不干。
阿怜停止砧猪肘,惊诧地看向奎河,“死了?”
良辰美景一边笑着,一边帮忙扶着玄遥下了楼梯。
庄夫人晶亮的眼眸徒然暗沉下去。
阿怜忽然低头瞅着自己身上的青衫布衣,又伸手摸了摸还算光滑的脸蛋,两眼望着前面的美人儿,心底没由来地自惭形秽。同样是女人,差别乍就这么大呢?罢罢罢,她这辈子也没想过再当什么女人。做男人,安全。
玄遥摇了摇头,托着腮望着她继续勾唇傻傻地媚笑。
“哦,我没事,回去吧。多谢阿怜小兄弟。”苏婉心在小翠的搀扶下,抱着雪团与阿怜告别。
那只白狐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似的,乖乖地退至一旁。
苏婉心又道:“回来做什么呢?我这破身子骨不知能撑多久。你该去哪里,便去哪里,不必守着我。你即能轻易化幻成人,定是在修行吧?陪我这劳什子病人,会阻碍你修行的。”她曾听人说过,这有灵性的动物修行极为艰辛苦,一但修行途中遭遇什么变故,必将万劫不复。她不能害了这孩子,这孩子看模样,还很年轻。
正在门前迎客的几个鸨姐们一见是二人,连忙丢下其他客人迎向他。
她叫了好久,那地上的人才稍稍动了动,微微睁开眼睑看向她,有些愕然“你是……”
翌日一早,奎河便向玄遥汇报此次赴东海之宴的情形。
“对!现在能放我走了么?我真的有急事。”
尖锐刺耳,令人头痛欲裂的声音消失了。庄昶和媚姬两人因剧痛而满头大汗,相对二人的狼狈,玄遥和庄夫人显得十分从容淡定。
“这里是悦来客栈。你受了伤,摔晕了。”
阿怜的胸口之处莫名被刺痛了一下,没想到那个冷血的妖男真有爱过人。
阿怜道:“你以为我会跟你一样骗人么?都问完了,我可以走了么?”
“毓垣。以毓草木的毓,垣墙的垣。”
“人间是这天地六界之中最干净单纯的地方,而那上面则这是天地六界之中最肮脏最虚伪的地方。”玄遥的目光变冷,那些久远的记忆即使过了千万年经历了各种劫难,他也不会轻易忘记,而今这般活着,只因他愧对了那个人。
阿怜将提神醒脑的薄荷油塞在小娘子的手中,道:“这个给你!可能天气太热,这里又到处是香,憋着气很正常。”
“哎哟!你怎么整天跟个女人似的,有点男人的样子好么?男人臭袜子乱放很正常的嘛,你这样整天换洗,是不是有病啊?”奎河见着阿怜扛着个鸡毛掸子就发毛。
“这只狐狸你见过没有?”又一副画出现在阿怜的面前,画中是一只浑身皮毛通透雪白的小狐狸。
“你们这些蠢货,连个人都拦不住!我还留你们有屁用!都给我滚一边去!”金万花的人未到,但严苛尖锐的声音已经传到楼上。
奎河忽然灵机一动,道:“师傅啊,你书拿倒了。”
噗——
“哎哟喂,你看看这屋子,昨晚被他们闹的,看见那纱帘没有?都烧到顶了,若不是咱们媚姬姑娘还清醒着,我这媚香楼都要给你家师傅烧啦。你家师傅说了,昨夜庄公子的账都记在他的头上。我都给打了个折,凑了个整数,六百六,多吉利的数字。”
又想迷魂她?阿怜冲着他翻了个白眼。
玄遥站在窗前,望着她一蹦一跳的身影,不禁莞尔。这丫头虽然心眼多了一些,鬼点子多了一些,但绝对有颗七窍玲珑心。五年的时光,如家人般的生活,令她和奎河十分亲近,宛如兄妹一样,不知她心中的怨念可有消散?他看着窗外垂下的青青绿柳,他没想到,这一待,居然在京城又待了整整五年了,上一次待在这里,是待了多久,已是记不清了……
祠堂门口并无人把手,只是门上栓着一把做工精致的大铜锁。阿怜四处看了看,没人,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推了下门,门露出了一道缝。透过门缝,可以看见祠堂地上倒着个人影,应该就是苏婉心。
颜轩不禁又笑了起来,他堂堂尊贵的九尾狐被人骂作是年纪一大把的老妖怪,那这天下间可也没几个敢称是仙了。再说了,有几个妖怪长得有他如此貎美如花?真是没有慧眼!
阿怜捂着胸口,强撑到柜台内,从抽屉里拿出一叠银票,颤抖地数了五张。
“哎哟,不是没带够,是根本就没有带银子。我听金妈妈说以前都是奎河负责结账买单,奎河这不是去外埠办事么,估计这玄先生就没带银子。不过,媚香楼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就是个无底洞,拉个屎都要收银子的,再多的银子也填不满。”
紫衣美人有些犹疑。
“玄遥。城西半莲池。”
“昨天,郑妙姝的丫头春莺追着雪团到处跑,要扒了那雪团的皮,刚巧被我撞见,我便救了雪团。雪团的腿受伤很重,我带它回去包伤口,它好像很担心你,本想着今天送它回来,顺便看看你,可是今儿一早它就不见了。我想着它是不是回来了,所以就过来看看。谁知道,刚摸进来听到两小丫头说你被关起来了。”
她趁机拉开柜子,可柜门一打开,那一柜子的药全都没了,只剩下乱糟糟的衣服。难道奎河发现他偷了那颗九转紫金丹?
那些个家丁一见着玄遥,便个个顿住,不敢上前。
“恕阿怜冒犯,敢问夫人如何称呼?”
苍苍……阿怜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快要掉一地。而擎苍却特别想受。
阿怜瞥了一眼玄遥,从他的眼皮底下拿过茶壶,递给擎苍,道:“懒得给你找茶盅,你就就着喝吧。”
顿时,偌大的屋子内又回到先前的寂静。
望着空落落僵在半空中的手掌心,毓垣心底一阵失落,那里方才冰凉柔软的触感却是那么真实。来之时一肚子话想与她说,可眼下与她面对面坐着,却不知该说什么。
阿怜抠着鼻子,转着眼珠,装死。要不是为了教训那个春莺,她才不会叫这妖男一声“师傅”。她看着他抱着雪团,立即伸手抱过它,道:“啊,这小白狐受伤挺重的,我带它先去看大夫。”
奎河揽着阿怜的肩头,一路向厨房走去。阿怜跟奎河说了媚香楼里发生的事,奎河惊叹道:“你说我师傅喝醉了?然后你把他弄回来的?”
阿怜将随身携带的薄荷油取出抹在小娘子的颈后,捏着铜钱拼命地刮着小娘子的后颈,没多久后颈便出了痧子。痧子越刮越大,不一会小娘子的后颈又红又黑的一大片。
紧接着,媚姬的两只手突然抬起捂住耳朵,痛苦地呻|吟:“什么声音?啊!好痛……”媚姬头痛欲裂,惨叫一声,身体直撞在梳妆台上,将上面首饰摆件全撞翻在地。
这离八月十五还有一个月呢,赏个屁月?今夜的月亮最多圆了些,也没见着多好看。
“哎!瞧你这话说的。你对小动物乍就这么没爱心?”嗳!阿怜背着他悄悄做了个鬼脸。切!没瞧见就没瞧见呗,至于这么说话么?搞得她好像欠了他多少银子似的,好歹她在这半莲池里做牛做马也有五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昨天不就是劳驾他救了雪团么,又不费他一点力气。真是搞不懂!这样一个要人情味没有人情味,要温柔没有温柔,要情趣毫无情趣的男人,怎么会有女人喜欢他?这全京城的女人其实都眼瞎了吧?还是那个叫青莲的女子有慧眼,一言不合就甩了他。
“夫人。你怎么了?”
玄遥这走的好好的,被一人一狐相继撞来,淡淡的思绪也被打乱了。
玄遥扫了一眼庄昶,神情平静,一点儿也不意外,转看向媚姬冷冷地道:“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十五这一天,你只能招乎我一个人。”
这夜,阿怜辗转反侧睡不着,满脑子里都是玄遥的话。苏婉心真的死了么?虽然苏婉心那副模样看着撑不了多久,可是她万万没有料着她被困了几个时辰,苏婉心就去了。早知道她就不要回来拿什么药,直接背着苏婉心回来就好了。
“玄先生,请问还有什么吩咐?”阿怜挤了一个大大的微笑看向玄遥。
她轻咳两声,浅浅笑道:“我一直以为雪团是只母狐狸,原来不是……你这模样,生得可真好。”
玄遥淡扫了一眼奎河,道:“你废话很多么。没事就赶紧回去烧水,我困了。”
苏婉心苦笑着道:“不过,我让它走了,这里已经不适合它再待下去了。它应该回它原来的地方去了,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咳咳咳……”与其让雪团看着她死去,倒不如让它早些回家。
翌日一早,如玄遥所说,擎苍急吼吼的叫唤声从半莲池门外传来:“阿怜!阿怜!阿怜!”
阿怜嘲讽完想爬起身,伸手撑地,却不想一下子抓住了玄遥的脚背。
阿怜回首,一个衣着华丽,妆容却十分艳俗,大腹便便的少妇登上台阶,身旁两三个小丫环前呼后拥着她。
这天下间竟有这般出尘绝色的男子。
“……”阿怜翻了个白眼,心念:半莲池有多少银子,你知道个屁咧!
回程路途中,阿怜想起前两日奎河离开京城去外埠办事时,临行前嘻皮笑脸跟她说:“阿怜,我想吃红烧肉,三天后你记得去菜市买菜的时候,记得多买一点肉回来啊。”算算时间,今日差不多,奎河就要回来了。于是她又转去菜市,跟肉铺的老板一番讨价还价,称了四只猪肘,一斤排骨和两斤梅条肉。
阿怜顿时紧张起来,一想到玄遥那些举动,耳根子都开始发热,但口中却道:“没有啊!你师傅都喝醉了,能怎么样?”
阿怜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玄遥,每月十五,这货居然不是来找女人睡觉,而是来折腾人的啊?让一个在风月场所摸打滚爬的鸨姐儿抄《般若波罗密心经》,哈!哈!哈!这简直是寺后有个洞——妙(庙)透了。这般非人的摧残,也难怪媚姬姑娘一副咬牙切齿恨不能撕了玄遥的愤恨模样,这要是传出去,她这媚香楼的花魁也不用做了。
“奎河!你昨日换下的臭鞋子臭袜子又到处乱放,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就是记不住!你是想上天么?”说着说着,阿怜便从后院怒气冲冲地进了屋。
于是她顺手将这颗药丸也拿着,从其他药瓶里倒了一颗放进药盒里,模样长得都差不多,奎河应该不会发现的。
“你对那小子,倒也真心实意。罢了,也许就是那狐狸该受的劫。你且起来吧。”玄遥挥了挥手。
她回过神,忽然用力拧住擎苍的耳朵,吼道:“我就是白眼狼,怎样?!你是嫌我在半莲池做牛做马做得还不够累是吧?没事竟给我找些事吧?谁说我还想着报仇了?明明就是你自己不想再当乞丐,每天赖在这里骗吃骗喝,还赖在我头上了?你小子要是敢在玄先生面前说这些话,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坐在屋子正中圆桌前的男人受惊抬眸看向来人,不禁怔然。
雪团一听立即夹紧了两条后腿。
玄遥淡淡地道:“这要死的可不只是郑妙姝一人,还有她腹中的胎儿以及那庄昶。”
隐隐的烛光从窗户的缝隙里泄出来,屋内时不时传来女人的咳嗽声音。前些日子庄昶出远门办货,庄昶前脚出门,后脚小翠便被那郑妙姝遣走,如今这冷清的后院里,也只剩下她一人。自打那日在报恩寺回来之后,她便一病不起。白日里他被春莺追赶,要被扒皮抽筋,她已经被气到吐血,这到了夜里,这病似乎看起来更加重了。
春莺嘲笑道:“我还怕你不成?你以为你进了半莲池就高人一等了么?就算你进了半莲池,也永远改变不了你曾经跟狗一样趴在地上吃食的过去。”
“你鼻瘸!”
“你怎么跟一个女人一样喜欢八卦?”
“你又骂脏话!要是让师傅听见,看不要我拿夜香桶的刷子刷你的嘴。”
“顾影怜?”
奎河细思极恐,小心翼翼地问:“老弟,师傅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能生也不顶用,不仅要能生,还得要生儿子。不然下场还是跟这大少夫人一样。”
“你够了,快给我闭嘴!”
玄遥见她这模样,唇角微勾,道:“你这晚安礼行的有点大。是打算半夜拜师么?”
媚姬一副同道中人同情的眼神看她,“也是……通常不能人道的男人都会有很多怪癖,也是难为你了。”
一个旋身,犹若轻烟,他便来到那间屋子门前。
“谁知道呢?阿保就跑去告诉了老夫人,老夫人一听从床上气得跳起来,当下便命人一起去大少夫人房里捉奸,殊料,等他们去的时候,那男人已经不在了。老夫人让大少夫人从实招来,大少夫人抵死不承认,然后那桌上刚巧就摆了两个茶盅。”
“咦?你怎么知道庄府出了事?”
“她已经死了,你拿什么救她都没用。这是她的命。”玄遥捏了捏有些痛的太阳穴,他怎么会有这等闲功夫跟她解释这么多?“赶紧去做饭,我饿了。”
“它叫雪团,是庄府庄昶的夫人苏婉心养的白狐,今日被庄昶的小妾郑妙姝身边的丫环追着满街跑,说是要扒了它的皮给郑妙姝做围脖。我见着看不惯就出手相救了呗。”
“你敢再说一句你没心情!”玄遥倏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阿怜,冷飕飕的气息笼罩着他的全身。他脸上不爽的黑气已经表明,只要这丫头敢说一个不字,他就送她去见苏婉心。“快去烧菜,我饿了!”
看到这眼泪,阿怜吃惊不小。这世上竟然还有能让这冷血家伙如此脆弱的女人?难不成这家伙被那个叫“青莲”的女人抛弃了?若是这样,那还真是大快人心。可这高兴的劲头还没有过,她发现自己的心口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一下,隐隐刺痛。这感觉特别讨厌!
阿怜不以为然,道:“谁知道呢?就我这手艺,可不是我自吹的,都可以去皇宫的御膳房给皇帝皇后做菜吃。我要是出门吆喝着找份工,全京城的饭馆都会排着队求我呢。你啊,就知足吧。”
金万花嘴色抽搐,面部肌肉僵硬,气不打一处来地瞪了一眼媚姬,媚姬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无奈之下,金万花只得看着这一屋子奇怪的客人,退了出去。
她用力甩开擎苍的手。
“就是呀。老夫人二话没说便让人将大少夫人关进祠堂里连夜审问,但是大少夫人就是抵死不承认。据说老夫人请了家法伺候。”
阿怜也不知自己为何心中如此难过,苏婉心的处境,让她莫名想到了素娘,当初的素娘究竟是多么绝望,才会变成后来的疯狂。
“我不渴。你赶紧先上床休息吧。”
苏婉心微微惊愕,原来还有这番渊源。
“汪汪汪……汪汪汪……”
“玄公子,您来啦?好准时哟。”
“哎呀,你怎么跟小孩一样?就一颗药丸,又不是一碗汤药,不苦的,口水一咽就下去了。我以前生病想吃药,都还得靠人去给我偷呢。你啊,要知道珍惜眼前药啊。”阿怜以为雪团怕药苦不肯张嘴,于是捏着它的两腮强行掰开了它的嘴,将九转紫金丹给塞了进去。
“阿怜,你挥着匕首想干嘛呢?你是不是又想害师傅了?”奎河直接冲进来将阿怜手中的匕首夺下。
庄昶以为自己眼花,甚至根本没有看清玄遥怎么关得门。
阿怜忍不住心中好奇,便道:“看夫人似有难言之隐。”
郑妙姝突然以扇捂着唇笑了起来:“哟,我说姐姐你这每月初一十五前来佛主跟前上香,一去就是大半日,感情这是籍着上香借口会小情郎啊。”
不只是玄遥,还有最近常来光顾的庄公子,以及他前来那闹事的小娘子……今夜全凑在一起了,乱成一锅粥,传出去,她这纵横江湖的老脸得往哪里搁哦?
“师傅也见着了?”
随从拽着道人的衣襟徒然收紧,道人呼吸顿时困难起来,“贫……贫道……好心好意要帮你,你不领情……也罢,却反而……你……你……呃……”
李管事一见,便问:“你怎么了?”
“结账?”阿怜一听到媚香楼三个字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玄遥忽地开口:“送给你吧!”
阿怜很想笑,但生生忍住,“媚姬姑娘,您息怒,息怒,有话好好说。”
这时奎河拉开门,从屋子里走出来道:“阿怜,师傅没必要骗你。苏婉心会死都是命定的事儿。”奎河本想早些歇息,可是师傅跟阿怜两个人在院子里这么大声说话,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师傅也是的,为了吃点东西,真是能折腾。这以后师傅要是没了阿怜可怎么办哟?
阿怜觉得小娘子很有眼缘,十几年的乞丐生涯早就养成了一副市侩的性子,但今日这手中的碎银忽然变得有些烫手。她将碎银又还给小翠,便道:“夫人客气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阿怜一下子看痴了,心里忍不住禁叹:面若桃花,肤若凝脂,皓齿明眸……世间竟然有如此出尘绝色的美人儿!再美好的词语也不足以赞美她,只可惜了,身上带着这么一股子怪味。这美人儿瞅着好像有点眼熟呢。
“你叫我什么都可以。”名字本就是个称谓。婉心每次抱着他,摸着他的皮毛,叫着他雪团,偶有亲昵他亲吻他脑袋的时候,是他最幸福的时候。
阿怜拿了一枚,道:“扶稳你家夫人,将她的衣领褪下一点。”
就在郑妙姝还要责难小翠时,阿怜实在是忍无可忍,伸手抓住郑妙姝的手臂道:“这位夫人,此乃佛门净地,你这手跟脚使这么大力,也不怕崴着动了胎气?”
奎河在心里也是哔了狗,哎哟,这小东西居然还敢对他翻白眼?
“进来吧,门没锁。”听声音,她是期盼的。
“我真的可以走了?这次你没有骗我?”
庄昶紧攥着酒盅的手松开,终于也承受不住那尖锐刺耳的声音,用手掩住耳朵。“啪”的一声,手中的酒盅碎落在地。
“时日许久,当年庄老爷仙逝,庄府施斋七日,阿怜曾受过府上恩惠。”阿怜作揖一拜,“还请受阿怜一拜。”
阿怜白了他一眼,安静地等待下文。
阿怜忽然道:“那啥?你会给动物治病么?”
庄昶一脸颓丧地坐在棺材旁边,盯着棺材里的人,目光无神,面容十分憔悴,下颌尽是黑黑的胡渣,再也不是那个看似风流倜傥的庄家大少爷。
阿怜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感叹上苍造化弄人。
小白狐听话地闭上了眼,修生养息,他的确也累了,今日被春莹和家丁追赶了几条街令他元气大伤。
阿怜抱着雪团去了医馆,结果被大夫轰了出来。那大夫说:“你是故意来找茬的吧?没看见我这屋子里全都是人?你让我怎么给你这畜生搭脉?”
小丫环听闻伸手摸向主人的额头,当下哭哭啼啼:“奴婢也不知,先前来的路上还好好的,突然就这样了。”
阿怜和擎苍两个人到了庄府门前,果然瞧见庄府大门上悬挂着两盏刺目的白灯笼。一群吃瓜群众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议论纷纷。
谁知奎河忽然伸手捂住她的嘴,一脸紧张。
“呃……”这个问题一下子问倒了阿怜,当年素娘只给她取名“阿怜”,可她并不知姓什么,“贮立望故乡,顾影凄自怜。顾影怜。夫人唤我‘阿怜’便成。”
擎苍看了玄遥一眼,玄遥向他睇了一眼,桌上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茶盅,像是为他准备的。他不确定地问:“给我的?”
他感觉自己浑身燥热,有一股真气不受控制的蹿向全身各处,先前的疲惫已然消失,他腿脚上的伤也不知在何时已经愈合。
“小翠!”苏婉心瞪了小翠一眼,小翠噤声,乖乖地低下头。
玄遥双眸紧闭,微弱的烛光下,隐隐约约可见他的睫毛长而卷翘,像两柄打开的小扇子。阿怜仔细地端详着他的睡颜,他可真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
阿怜扶着玄遥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走到楼梯,玄遥一个重心不稳直接撞得阿怜向抚拦倒去。玄摇将整个人压在了阿怜的身上,两个人倒在栏杆的抚手上,摇摇欲坠。若不是阿怜眼明手快,一只脚勾着木柱,一只手勾着栏杆,两个人一定会掉下去砸在下面舞台上。正因为这样两人呈现出一种奇怪又暧昧的姿势。
玄遥又问:“还有一路被你乱砸的商贩,你打算怎么赔偿?”
“厉害个屁!我看你师傅最多也只醉了几个时辰。”
玄遥右手撑着额际,闭着双眸,脸颊微微泛着酒精侵蚀后的红,听到熟悉的声音,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睁开,慵懒地看向阿怜,薄唇轻勾,笑道:“你来了……”
擎苍道:“我哪知道?我这不也才进这里,之前一直都在到处寻你呢。”
当年认识素娘的时候,她还不识字,素娘教过她“顾影怜”三个字怎么写,可是她写得很丑。待在半莲池五年的时间,玄遥虽然将她当做奴仆使唤,但是奎河学习的时候,玄遥也命着她一起学,如今“顾影怜”三个字她写得很端正,也算没有辜负素娘的一片苦心。玄遥没少教她识字,她虽没有学富五车,七七八八倒也学了不少,这样想来,玄遥对她也不算太坏。
玄遥几乎不给她辩解的机会,“我不会收你为徒,若你想在半莲池待着,也可以,半莲池正缺一个打扫的下人。”
这时,空中里飘来的再不是似雾气般的绵绵细雨,而真正的雨滴,不大,却在这梅雨季节令人发寒。
“我吃完了不代表要给银子。”比起不讲理,玄遥敢称第二,这六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他起身准备回房中休息,临走之前又淡淡地道了一句,“明天别到处瞎晃,耽误了做饭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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