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素友

什么鬼地方?!
玄遥举着伞缓缓走到跟前,冷漠地看着她抱着素娘的尸体痛哭失声。
对她来说,素娘不单只是一个有事没事施舍东西给她吃的好心人。那种彼此交心,吐露心声的感觉更像是家姐或是母亲的感觉。她从打出生就没有见过爹娘,这十二年来,唯一让她感觉挂心依靠的人也只有素娘。
素娘惊住。
喘息和等待着,终于,就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她看见素娘远远地向茶楼走来。
到了第五日,她不知是饿得头晕眼花,还是被太阳晒得头晕眼花。她只感觉皮肤灼|热,浑身乏力,胸闷难受,恶心想吐。若不是二狗子及时发现她病了,硬是将她从徐府附近拖走,她怕是没见着素娘便直接去阎王殿报道。
塞进口中的馒头只咽了一半,她远远地看着一个装扮艳丽的贵妇人向她袅袅走来。
阿怜不解气,冲着她身上吐了好几口口水。若不是素娘拉住她,她还要将自己的臭鞋踹上那胖妇人的脸上。
阿怜一路追着,突然看着徐家的下人扔下素娘,像是发了疯一样的往回跑。她连忙跑过去,扶起奄奄一息的素娘,将她抱在怀里。
素娘的手中捧着一朵黑色的莲花,见着她,便见手中的花伸在她的面前,盈盈笑着:“阿怜,你看,这朵粉色的莲花好看吗?”
蓦地,玄遥双目凝神,抬眸看着奎河烦燥的背影,清冷地道:“没有闻到黑白无常身上那股子腐臭的气息前,就说明他不会死。他爱跪就让他跪,想死就让他去死。”
本来她不识这几个字,但是上一次被羞辱之后,二狗子教过她。这一次若不是为了素娘,她才不会再来这里受一次羞辱。
“我以为你不来了呢?我以为你出了事呢?正想着去茶楼找你呢。”阿怜激动地说了很多。
要不是看在素娘的面子上,她铁定又要跳起来跟这个小童理论一番。
“素娘,这朵花你还是……”“扔了吧”三个字还没有说出口,素娘便打断她的话,“时候不早了,今日出来这么久,这太阳都快要下山了,我得回去了。”
阿怜拿起地上的银子方想扔了,却被二狗子劫下,“你疯啦?!这是白花花的银子!”
她有些不确定的问:“素娘,这就是你买的花吗?”那一句“这花明明是黑色的”梗在她的喉间忽然说不出口。
阿怜观察这位妇人许久,从她进来开始,她就没见这位妇人睁开眼换过姿势。真是好定力!
小童被她推得重心不稳,连连向后退去。
花坊的小童一见是阿怜,扬着下巴,一副盛气凌人模样,势力地说道:“你这泼孩,前几日已被我赶出人群,不想今日你竟公然抢号牌?快将号牌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素娘拍了拍她的手,拉下衣袖,用筷子夹了一块豆沙糕给她,“我已经习惯了。先吃点心吧。”
“呜呜呜……素娘,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我不要你死。”阿怜紧紧地抓着素娘的手痛声哭泣。
“还好师父设了结界,这二鬼捕捉不到我们。”奎河一脸崇拜地望着自家师父,他长大了一定要成为师父这样霸气兼帅气的男人。忽然想起什么,他又叫道:“我今晨在市集上见见那位徐夫人,整个人变了一个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实在很难相信这样漂亮的一位美人就要香消玉殒了。”
“师傅,今日已是第三日了,那个小乞丐在门前已经跪了几个时辰了,看他的样子好像快要不行了。”奎河趴在窗前张望着,“呀呀呀,真的快要不行了,都开始翻白眼了……”
阿怜在心中冷嗤,那个臭奎河根本就没有告诉她,害她白白等了一个多时辰。不过现在看着素娘安好,她也就放心了。但是这朵花,太邪门了。
被二狗子拖回栖身的地方,她便开始发热,陷入昏迷。二狗子用从市集偷来的银子,替她抓了药,喂她喝下,她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小命。
“去,把方才的号牌给她。”
“是,师父。”奎河是小童的名字。
“你这个贱人,给我闭嘴!”徐光耀一张俊脸变得扭曲起来,甩手便又是给了素娘一记耳光。
阿怜一下子惊住,“粉红色?”
她刚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突然肩头被人用力地拍了一巴掌,“阿怜,出大事了。”
素娘颤着声音,道:“小孩子不懂事,还请……玄先生……你大人有大量。我们……今日就不买花了,改日再来。”
阿怜想说不适合,本能地想让素娘扔了那朵花,但话语卡在喉间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死死死!整天咒我死,我要是哪天像德盛茶庄的徐老爷一样死了,你就哭吧。”
阿怜有些焦虑,手中的芭蕉扇越扇越热。她开始担心素娘出了什么事。收了扇,她打算去素娘家一探究竟,这时,巷口远远地走来一位身形婀娜的妇人,灿烂的笑容立即爬满了她脏兮兮的小脸。
难道这几日她真的饿昏了头?不对!她陪着素娘去买花的那天,她看到的花就是黑色的。为什么只有她能看见那朵花是黑色的?为什么素娘和二狗子都看不出来那朵花根本就不什么粉红色?
徐府和德盛茶楼的附近,时不时能见着阿怜徘徊的身影。再见素娘,那花枝招展、体态妖娆的美妇人已经不是阿怜认识的素娘了。每每当阿怜想上前与素娘招呼,但无形之中拉开的身份距离与那陌生的笑容,总让阿怜望而却步。
“你胆敢污辱我师父!”小童的脾气也上来了,反手扯住阿怜的破衣衫。
玄遥没有回答奎河,一言不发地走出半莲池,立在阿怜的面前。
阿怜忽然反应过来,激动地拉住素娘的手,道:“素娘,如果那家的花坊真的像坊间传言一样,那么神,你就可以有希望能离开德盛茶楼,再也不用受罪了。”
虽说多般不情愿用那锭银子,但是她不忍看着素娘的尸身暴露荒野。她伏在素娘的坟头哭了有半个时辰,差点儿昏厥过去。
素娘吐了一口血,继续讽笑着道:“徐光耀,你尽管打吧,有种你就打死我!你以为我柳素娘怕死吗?我柳素娘苟延残喘至今,宁可糟贱自己跟一个下人厮混做出此等下贱之事,也不愿暗地里委身于你这个禽兽,便是故意要败坏你徐家门风,要你徐家名声丧尽!哈哈哈……”
是他,是他害死了素娘!
她一把扯着小童的衣襟,骂道:“乞丐与狗不得入内?乞丐跟你们有仇吗?乞丐杀了你们全家吗?你那狗眼看人低的师父,定下这种狗屁规矩,他不是上辈子是个乞丐,就是下辈子一定做乞丐!”
素娘不想买什么花了,今日之样,已经害得阿怜遍体鳞伤,她不想阿怜再继续为她受伤。
他瞪圆了眼睛,结巴着声音叫道:“师……师傅,有……什么人或什么妖怪是天机镜照……照不出的吗?”
阿怜陷入沉思。
素娘像往常一样打开装满了食物的食盒,阿怜根本无心吃食,但不想素娘难过,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门前立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童,正在派发今天买花的号牌。自打上次她跟二狗子连门都没进便被轰出人群之后,两人就在这里蹲了一天。这里每天只派三十个号牌,号牌派完,就要等到明日起早。听过买花需要凭号牌的吗?没有!怕是全京城也只有这一家吧。就连城中回春堂的名医张也没有像这间花坊的主人这般紧俏。她怎么看都觉得这里与那些江湖术士专门讹人钱财的地方更像一些。
阿怜和素娘缩在角落,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惊魂未定,徐府大门内又冲出几个家丁,人手一根粗长的棍杖,对着地上的男人又是一顿暴打。
“素娘……”阿怜看到素娘右眼处的红印,虽然已经淡去,但根据以往的经历,差不多也能猜出发生了什么事,“你家老爷又打你了?什么时候打你的?”
同样的话,玄遥的确没有说第三遍,而是直接伸手又一挥,再一次将阿怜打了出去。
规矩规矩!这世上许多的狗屁规矩全都是有钱人定出来圈着穷人的,永远只对穷人起效。
阿怜点了点头,道:“当然知道!哎哟,最近真是奇了怪了,不想知道这什么花坊的事,都有人不停地在你耳边捣鼓。昨个晌午我还听二狗子跟我说,城北米庄柳家的小妾去谢恩,说什么在花坊买了花之后回去,便有了身孕,还有前面条街满贯银庄魏家的大房也去谢恩,说什么买完花之后,几房小妾全被老爷赶出家门,重获魏老爷欢心。还有那谁家的儿子一直榜上无名,就连花钱捐个官都无人肯收银子,也是因为在半莲池买完花后,前些天说是去了衙门当师爷。你说这家花店是邪不邪?究竟是卖花呢?还是狐大仙庙呢?”
素娘不是想要离开吗?为什么徐老爷会死?难道这才是素娘真正的愿望吗?难道半莲池能让人的愿望实现是真的……
玄遥转身走回半莲池。
素娘苦涩地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收回衣袖,打开食盒,取出新做的点心。纤细的腕骨,细白的手背,随着衣袖的抚动,即使已经在慢慢变淡的血红印看上去依旧很瘆人。
“嗯……”二狗子点了点头,嘴巴塞得满满的。
这无人的后巷是阿怜与素娘的秘密之地。
这是第一次素娘送给阿怜衣衫,也是阿怜长这么大以来穿着最好看的一身衣衫。她摸着崭新的麻布衣衫,心中感动万分,但注意力却全然不在这身新衣衫上,而是紧紧地盯着hetushu.com.com眼前看来有些陌生的素娘。
“素娘,我带你去。”阿怜一下子跳了起来,顾不上吃点心,拉着素娘便往巷口跑去。
阿怜紧紧握着手心,说:“素娘,你进了那竹帘之后,都做了些什么?为何你走了都不叫我?”
这时,小童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站在了阿怜的身后,惊奇地叫道:“咦?你怎么还没走?徐夫人走了快半个时辰了。”
她惊愕地抬眸,方才向她伸出的手中已然捏着一块号牌。她看着他的身影就像一道白光,眨眼的瞬间便立在了“半连池”的门口。
素娘见着,连忙上前扶她,“阿怜,你没事吧?”
阿怜睁大了眼睛,微愕地道:“你说的是那个一个月前新开的,门头有块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的牌匾,全城有钱人家的大房小妾都喜欢抱团去的那个神神秘秘的花坊?好像叫什么……叫什么半莲池?”中间那个字她不认识,还是同为小乞丐的二狗子告诉她的,说是跟她的名字一样念“怜”。
虽说之前奎河与阿怜打了一架,但凭这三日看到阿怜拜师的决心也不得不开始佩服。昨日傍晚一场暴雨之后,阿怜因体力不支被另一个小叫花子拖走之时,他忽然觉得松了口气。谁知今日天还没亮这小叫花子又来门前跪着,这会儿眼看就要不行了,他的朋友却还没出现,奎河有些着急。
阿怜早已练就一副跌倒立即爬起的好身手,妇人肥硕的脚尖还没踩着她的衣摆,她便已经跳回素娘的身边,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从城东到城西的半莲池花坊,约莫三四里路。这短短的三四里路,对平日里为口热饭热菜穿街走巷奔走惯了的阿怜来说,毫不费力,但对身子娇柔,足下三寸金莲的素娘来说,却是差不多要了半条命。
她盯着她头上的那朵墨莲,哑着嗓音道:“素娘,这朵莲花……还在啊?”
阿怜拉住素娘的手,开心地叫道:“太好了!太好了!”
离开了半莲池,她便一路狂奔,跑到德盛茶楼时太阳也是一天中最毒辣的时候。她直接瘫坐在茶楼对面的一口井旁。隔壁豆腐店的老妪正在废力地打着水,借着帮忙打水的机会,她提了一桶水上来,将头整个埋进了井水中,冰凉了好一会儿,才又瘫在了井旁。
阿怜低垂着头,双拳紧握,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咬着牙跪在离半莲池门前的正前方,地上的影子几乎与她的人重叠。
她向前爬了两步,直到伏在玄遥的脚上,虚弱无力地道:“求玄先生收我为徒……若是玄先生不肯答应……阿怜便跪死在半莲池的门前……”她咬着牙,伸手想要抱住玄遥的靴子,就在她以为伸手可及,那双黑色金线绣纹长靴已经偏离了个方向。
“半莲池”与阿怜想象中的并不太一样。不大的店堂,北面靠墙的位置竖着一排药柜,药柜的前方是截高高的柜台;东面摆放着一对红木雕花太师椅,太师椅的上方悬挂着一幅画,画中画满了荷叶与荷花,与“半莲池”的名字倒是相得意彰;进门的右侧,也就是屋子的南面,端正的摆放着一排大红酸枝雕花云石面圆凳供客人坐,圆凳上坐着几位先前拿到号牌的客人;左侧的墙面两道门,每道门都垂着竹帘,叫人看不清门内的真实。店堂内飘散的那股子不知名的花香便是从这两道门内散发出。
“伫立望故乡,顾影凄自怜。”她并不懂这句诗句是什么意思,但是从那天开始她就有了自己的名字叫顾影怜。
半莲池的主人毫阿怜香惜玉之心,虽然她的外表和衣衫丝毫看不出半点女子的影子,但她的内心和内在却是十足的女孩子家。
衣衫不整的素娘一见是她,嘴角弯出一抹凄美的笑容,道:“还以为雨天,你不会在这呢。傻孩子。”
阿怜一下子憋红了脸。这个小童上一次已经羞辱过她和二狗子穷,这一次又羞辱她不识字。她一个乞丐怎么可能识字?!她将号牌收在身后,连退了几步,说:“小爷我才不管什么按序拿牌,小爷我抢到了就是抢到了,号牌现在在小爷我手里,小爷我就是有资格买花!”
“你见过死人分晴天和雨天的吗?”玄遥望着前方与之擦肩而过的黑白无常使者,薄唇抿了抿。阴曹地府办事的效率依旧还是这么高,容不得人等上一时半刻。
果不其然,德盛茶楼今日歇业,里里外外围了好些人,都在议论着今日辰时发生的事。
“好好要你的饭吧!你再这样下去,就算不饿死,也要被雨淋死。你要是再病了,我可不能再帮你弄着药了。”这一天傍晚,二狗子又一次忍无可忍地将阿怜从徐府的门前拖离。
阿怜只感觉脸上一阵阴风扫来,甚至他的衣袖不曾沾她的脸,她的人已经被挥出几米开外。若说第一次她被扔出去,是她失神,但这一次不绝是偶然,她确信这个玄先生一定有本事可以帮助素娘。
“让开。”玄遥面无表情地吐了两个字。
玄遥眉峰轻挑,斜睨着眼看了奎河一眼。
素娘的头一低,阿怜瞧见那朵妖冶的墨莲,正插在她的髻后。
阿怜纠结地皱起眉头,哀求地说道:“玄先生,之前是我不对,就当是再给我们一个机会吧。”她没有什么能报答素娘的,既然这个姓玄的美男卖出的花能帮人完成心愿,那她就是豁出去了也要帮素娘买到花。
非三界之物……明明就是个渺小可悲的人类,却被天机镜照出非三界之物。莫说奎河第一次见,就连玄遥也是第一次见。
她激动地迎上前,轻轻喊了一声:“素娘……”
她又道:“玄先生,求求您,收我为徒吧。我不想这一生这么荒度,我不想再做乞丐,我不想每日没有温饱,被世人所看不起。我知道您法术高强,乃世外高人。是我有眼无珠,辱骂您,我知错了。我没有银子,只有这一条贱命。玄先生,我求求您,请收我为徒吧。你若不肯,我便不走,我会一直跪在这里直到您答应为止,哪怕就是跪死在这里。玄先生,我求求您,请收我为徒。”她对着地面猛地磕起头来。
阿怜看着素娘哀伤地眼眸,一时间也没有言语。
“遵命,师父。”小童将胖妇人与师父隔开,“对不起这位夫人,您没有拿到号牌,明日请早。请拿到号牌的客人们在厅堂等候。”
阿怜一边哭着,一边跟随二狗子抬着素娘的尸体找到城中的棺材铺。她替素娘擦干净身体,替她梳了个简单发髻,穿上殓衣。
素娘连忙用身体护住阿怜,妇人的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了她的脸上。素娘白皙的脸颊上立即现出五条粗粗的指印。
雨水不停地落在素娘苍白的脸上,她满脸的鲜血被雨水冲刷了之后,又不停地往外冒。
有好几次,阿怜想将这件事宣扬到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徐老爷根本不是什么大善人,而是喜欢家暴的伪君子,但都被素娘阻止。所谓家丑不外扬。
她想再冲过去,但素娘一把拉住她,叫她别再说了。
素娘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伸手将阿怜拉在了身后。下一刻,玄遥便已经立在了她们的面前,表情阴冷地看着阿怜。
浑身湿漉漉的,冰凉的井水却依旧降不了心中的焦热。一路上都不见素娘的踪影,她又不敢进茶楼,只能缩在这里不停地张望着,期望能见着素娘。
她在这圆凳上坐了这么久,终于坐不住了,先前心中那不好的预感也越来越强烈,她觉得素娘应该是出了什么事。她不想再理会这里的什么狗屁规矩,反正这里现在没有人拦着她。她要去找素娘!
奎河张大着嘴巴,前后不过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师傅的态度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扭转。
忽然,徐府的大门突然敞开,从中飞出一道人影,正巧摔在阿怜的跟前,吓了她和二狗子一大跳。她定睛一看,这被从徐府扔出来的是个赤祼着上身的男人,脸与身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
小童被骂得向师父的身后缩了缩身体。
若说“半莲池”相较城中的那些花坊有何区别,除了门前无花,门内幽暗之外,便是门头上悬着的金字匾额。匾额上“半莲池”三个字刚劲有力,潇洒脱俗间却隐隐暗藏着一种逼人的气势。
他放下书卷,走向窗前。透过窗棂,他看到死命撑着的阿怜,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素娘点了点头。
“师傅,师傅,你说这小乞丐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奎河凑了过来。
“噎死爷了。”二狗子总算吞下桂花糕,一头雾水地望着阿怜,“黑色的莲花?冒黑气?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是素娘头上那朵粉红的莲花吗?哪什么黑色的莲花啊?那明明是粉红的好吗?你这几天饿傻了么?那花明明是粉红色的。还冒黑气,真是……”
阿怜以眼还眼,不停地翻着白眼,既然不能近身相搏,这眼神大战她才不会输。
昏黄的阳光下,墨莲竟然黑得发亮,阳光照在整朵花上,穿过花瓣折射出一道道黑金色的光。
从走进这里,她看见第一个进去的人就一直很好奇,为何走了这么多的人,不停地有人进去,却始终不见一个人从原路返回。她内心升起一种恐怖的感觉,那个谪仙的玄先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
阿怜眨了眨眼,她看见墨莲上升起一团黑气,慢慢地上升,从素娘的下颌一直蔓延至她的鼻翼,她的眼睛,她的眉心……
腰身圆滚的妇人发出一声尖叫:“啊和_图_书!你这个作死的小叫花子,居然敢抢老娘的号牌?!还给我!”
素娘苦涩地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说:“没用的。我跑过,最后还被抓回来了。”被抓回来的后果更惨,她在床上躺了足足半个月。
“你也看见啦?”
玄遥盯着阿怜沉默不语。这小乞丐的身上凝聚着一股极强的怨念,他根本就不是来拜师,而是想为那个素娘报仇,就如当日买花的素娘一样。这股子极强的怨念正是他所要的。小小年纪居然有这般尔虞我诈的心思,或许,他应该像收了素娘的怨魂一样收了这小乞丐的。但有两点让他困惑,寻常人根本看不出他的墨莲,而这个小乞丐却可以;其二,能看三界生物的天机镜中出现的一团白雾,不知究竟所谓何意。
“对,对,叫半莲池。就是这家。”素娘哀怨的眼眸突然闪着希望的光彩,声音变得激动起来,“你知道怎么走吗?”
奎河咽了咽口水,道:“师傅,我不是故意拿天机镜出来玩的,只是好奇那个小乞丐明明半死不活的,却见不到黑白无常的鬼影。我想照照他前世是个什么东西,谁知……”他将镜子再一次照向阿怜,然后将浮着一团白雾的镜子举给玄遥看,“师傅,你看,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团白雾,这种怪事还是我第一次见到。”
以前那个纯良朴素的素娘不见了,眼下的素娘有些陌生。
阿怜眼见着玄遥就快要走进花坊,她迅速地从地上爬起,冲过去挡在他的身前,“你不能作废!不管那个号牌是不是我抢来的,但是我的确拿到了。你们就不能作废!”
玄遥仿佛没听见一样,拉开抽屉,将一袋白花花的银子随手倒在了抽屉里。
奎河一时无聊,突然想到什么,便跑去墙角小叶紫檀的柜子里一阵翻找,不一会摸出一把古旧的铜镜。他举着镜子对跪在外面的阿怜一翻照射,然后翻看镜子,只见镜中雾蒙蒙的一片,什么也没有,也看不清。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将镜子对着自己,不一会儿镜中清晰地浮现出一个襁褓中的男婴咧着嘴不停地对着一面墙傻笑。他迅速地将镜子又一次对着阿怜一翻照射,镜子里出现的景象与第一次一模一样。
玄遥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她便突然像是受宠若惊一般,抹干了眼泪,转身就走,口中不停地念叨着:“我明日再来,我明日再来。”
他回头望了望沉默看书的师傅,忍不住说:“师傅,你真不打算再收徒弟么?他再这样跪下去就要去阎王爷那儿报到了。再说前阵子咱们才收了素娘的魂魄,这阎罗殿当差的没找上咱们这来索魂,但是要是闹上一出不该死的人死了,便是给了阎罗殿那些个臭鬼们闹事的借口。”
这日傍晚,她躺在破席上有气无力地啃着二狗子辛苦找来的半块馒头,突然听见二狗子一路喊着向她跑来,气喘吁吁地道:“阿怜,看谁来了?”
阴霾的天空浠浠沥沥地下了一整天的小雨。
二狗子劝过她很多次,以前徐老爷还在的时候,素娘只是当她是个随意倾倒的泔水桶。如今徐老爷不在了,精神与身体都不用再受折磨,哪还需要她这个又脏又臭的泔水桶。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黑暗世道,他们当乞丐的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见过哪个有钱人与乞丐当朋友的?更何况素娘在嫁与徐老爷之前本就是青楼女子,常言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素娘是京城最有名的德盛茶楼徐老爷的填房。徐老爷喜欢做善事,每逢初一和十五派米给城里穷苦的人,全京城的人只道他是个大善人,都道素娘是嫁了个好夫家,可谁都不知道,这徐老爷每次喝完酒或者做完善事便喜欢虐待和折磨素娘,每一次都会将素娘打得遍体鳞伤。
她咬着牙,转身冲出门。
胖妇人口中骂着,爬了好几次都没有爬起身,在小童的搀扶下才好容易爬起身。身上的衣衫脏乱不说,梳好的发髻早已乱成一团。她不停地尖叫着,发出杀猪般的嘶叫声:“杀人啦!杀人啦!小叫花子杀人啦!”
她的身体根本无法触及到玄遥半分,离着好远便被一道隐形的屏障猛地撞出了数米开外。她跌落在地,吐了一口鲜血,瞪着双眼看着半莲池内的玄遥,再也没力气撑住,翻了个白眼一下子晕了过去。
阿怜气愤地回头,瞪着正走出柜台的玄遥。即便是长相再逸尘绝美,气息若仙,但是拥有一个黑心的人,怎么可能是帮助人实现愿望的善人,根本就是个来自十八层地狱的恶鬼。
“你你你……简直是找死!”小童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乞丐是师父最忌讳的人群,他也不明白师父为什么最讨厌乞丐,自从他记事开始,每跟师父到一个地方,师父对乞丐是避而远之,神情之中都流露出一种厌恶。这小子这样明目张胆地骂师父,铁定死定了。
素娘紧握着手中的号牌,几欲伸手拉开两个孩子,反被两人推倒在地。她跌坐在地上无力地哭喊起来:“阿怜,别打了,我今天不买花了,我不买了。号牌还给他们便是。”
一个时辰过去了,店堂内买花的客人只剩下阿怜、素娘和一位穿着显贵的中年妇人。贵妇人一直闭着双眼,双手交叠地放在膝上,端正地坐着,口中一直在喃喃地念着不知什么。
素娘突然问道:“小怜,你知道城西新开了一家花坊吗?”
“嗯,是不是很漂亮?我一眼就喜欢上了。”素娘将墨莲放进她的手中。
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牙咬得更紧了。
她捏紧了拳头转身就走,还未踏出半莲池的大门,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淡漠的声音:“奎河,用艾草烧些水,把这里每一张椅凳都擦洗一遍。”
阿怜仇视地看了一眼银子,再看消失在雨幕的中男子。
“哦,玄先生带我进了花室,里面有很多很多的花,走着走着,就走了很远。玄先生说,来买花的人从不走回头路,若是走回头路,就表示意愿不坚定,愿望就不会实现。奎河还说会转告你,让你先回来,所以我便没有回头找你。”素娘一边说着,一边欣赏着手中的墨莲。
灰蒙的天空忽然涌起浓墨般的黑云,雷鸣巨响,淅沥的小雨在瞬时变成了瓢泼大雨。
这世上,也只有素娘不会嫌弃她是个小乞丐,不会嫌弃她污脏的头发和褴褛的衣衫。
过了这么些天,寻常的花儿,在这样闷热的天气里,早该枯萎凋落,但这朵诡异的墨莲不但没有枯萎凋落,反而生命力越来越旺盛,整朵花黑得发亮。
徐府的下人拖着素娘和奸夫往衙门去。
“呀!你怎么感觉像摸到了刺猬。”素娘还好接住了墨莲,没有让它掉在地上,小心翼翼捧在手心。
“素娘!”阿怜眼睁睁地看着素娘被徐光耀杖笞,却怎么也挣脱不了二狗子的手臂。
两个小孩在一瞬间打成了一团。
邪了。
“是的,师傅。”合上嘴巴,奎河立即跑过去,连拖带拽地将阿怜拖进了半莲池。
她挥着手,一路迎过去,高声叫着:“素娘。”
“小杂种,闪远一点,不然连你一块送进衙门。”徐光耀一脚踹开阿怜,伸手便用力地揪住着素娘披散的头发,怒道:“你这淫|妇,在府上做出苟且之事,败坏我徐家门风,居然外面还勾搭着小叫花子?!难怪我爹后来后悔娶你进家门,原来早知道会有今日。你这个不要脸的淫|妇!我要亲眼看着你游街,进猪笼,以慰我爹在天之灵!”说完,“叭”的一声,一巴掌便甩上了素娘白皙的脸庞,五指印立显出来。
“阿怜,我知道素娘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但是素娘怎么死的,你我都看见了。半莲池的老板他只是经过,他连跟手指头都没有碰到素娘啊。花是素娘临死前取下来的,明眼都能看出来,她是想把花还给半莲池的老板啊。”二狗子一脸纠结,他不明白为何阿怜坚持说那朵莲花是黑色的,明明就是粉色的嘛。是不是眼睛出了什么毛病?半莲池的老板看上去多无害啊,相貎丰神俊朗,怎么会是个妖怪?是个神仙还差不多吧。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冰凉的雨水顺着她的发丝一滴一滴滑落,完全没有发热的迹象。这傻瓜不会是中邪了吧?
阿怜拉着素娘的手,一路快步奔走。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呜呜呜……素娘……”她抱着素娘的尸体痛哭。
先前那位胖妇人,一见号牌被取回,立即扭着胖墩的身子挨上前,娇羞地问道:“玄先生,奴家今日是不是有幸能买到一朵花啊?”
阿怜一边哭着,一边说:“我当然知道这是银子,但是你知不知道,就是刚才那个人害死素娘的,是他害死素娘的。他是个妖怪!他是个妖怪,他不是人,就是因为他卖给素娘一朵墨莲,素娘才会性格大变,才会落至如此下场。是他害死素娘的,我要替素娘报仇。”
若是今日拿不到这号牌,意味着明日一早还要来跑一趟。素娘不是每日都可以出来这么远的。
“奎河,把他拖进来。”玄遥回眸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昏死过去的阿怜,不仅是为了那股怨念,或许这个非三界之物有用到一时的地方。他到要看看,这个小乞丐究竟有什么样的能耐能为那个素娘报仇。
她讶异,半莲池的老板和小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忽然,怀中的素娘一沉,再回首,素娘在她的怀中永远沉沉地睡去。
“除非你卖花给我朋友。”阿怜张开手,挡https://www.hetushu.com.com住门。
她举起拳头就要往小童的脸上揍去,眼看她的小拳头就要落下,她的手腕被人紧紧地拽住。
小童见着,激动地哭喊道:“师父,师父救救徒儿……”
一定要!
翌日晌午,阳光刺得四处像是着了火一般。
阿怜很生气二狗子这么说素娘,但是内心却又不愿意承认二狗子的话有几分道理,依旧坚持每日傍晚时分去徐府守望一会儿。
素娘仿佛听不到阿怜的哭声,突然将手抽回,伸手拔下插在发髻间始终不曾掉落的墨莲,转首看向雨幕之中,口中喃喃地说了三个字:“他来了……”
“走了。”他往反方向步去,速度极快。
“听说你担心我,一直守在徐府外,病倒了。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多年我都熬过来了,怎么可能会出事呢?”素娘纤纤玉指顺了顺她又脏又乱的发丝,突然想到,将手中一个锦布包裹打开,“瞧,我给你做了一身新衣。”
二人穿过一条后巷,总算是到了地方。
素娘望着那一块金字招牌,手下意识地紧紧攥着衣角,细眉深锁。
这作死的天,是要热死人吗?
只是眨眼的功夫,奎河发现师父已然飘离数丈外,连忙屏息急驰追上前。
阿怜推开二狗子的手,不顾一切冲上去扶素娘,“素娘。”
美若仙人的师父忽然走向阿怜,手一伸,语气冰冷地道:“拿来。”
玄遥连眼皮都没抬,只是将手中的号牌扔给小童,言语冷淡地吩咐:“这个作废。”
“二狗子,你下次不这么用力地拍我,你会死吗?”她揉了揉被打得很痛的肩膀,人人都道她是个汉子,可是她的内里实实在在是个美娇娘呀,早晚一天要被拍成肉饼。
徐老爷死了……
阿怜惊愕地看着身后的男人,下巴显些掉地。
那一道道光仿佛是一团团火焰。
残缺的青石砖一直延绵向破旧不堪的小巷深处。夏日的雨后,路面长满了青苔,十分滑,一路上有不少人摔倒。
“素娘呢?”阿怜从地上爬起来,一脸焦急地追问他。
“你有没有看见那花冒黑气?”
这样一个美到不似人间的男子,他竟是半莲池的主人?也是就她口中诅咒着上辈子和下辈子都是乞丐的人?没见到真人,她敢这样说,可是当人站在她的面前,她觉得这是永远不可能发生的事。确切的说他是她活了十三年见到过最好看的男人。虽然她做了十三年没有性别之分的乞丐,却是头一次,那隐藏在胸腔内的少女之心开始懵动。
师父?
徐光耀打累了,住了手,扔了手中的棍杖,望着趴在地上曾经喜欢过的美艳女人,奄奄一息,心里一阵酸涩直向上涌。他赤红着眼,指着先前被扔出去的下人,道:“把这对狗男女给我押到官府去。”
眼前的男子也许是阿怜长这么大见到过最好看的男子,就连媚香楼最头牌最美最妖娆的媚姬姑娘到了他的面前,也怕是花容失色。俊美的面容就像是经手艺最高超的师傅精雕细琢过一般,剑眉星目,鼻梁挺直,精致的容貌让人丝毫感觉不到阴柔之态,削薄紧抿的唇形极为优美,因俯身而垂于身前的发尾,丝丝交错却并不凌乱。
客人陆续走进厅堂等待,只有胖妇人接受不了现实,难以置信地尖叫,脸上的肥肉跟着不停地抖抽,“什么?!不!不!那号牌明明就是我的。”
先前与阿怜打架的小童,时不时从竹帘内进出,每进出一次便会看向阿怜,愤愤地瞪她一眼。
天热得发狂。屋顶上的青瓦在烈日的照射下,反射着阵阵强光,就连灰蒙破旧的白色墙壁突然也泛起刺目的光来。街边的柳枝儿蔫蔫地垂挂着,街头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影。
徐家的下人一边拖着两个半死不活的人,一边埋怨着在这样一个鬼天气干着这份苦差。
鲜血从素娘的口中流了出来,她不停地笑着,目光像刀一样的犀利,“禽兽!再告诉你一件事,你爹是我杀的,我只后悔没有机会连你也一起杀了。”
不远之处,她看到雨幕下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你这个淫|妇!给我闭嘴闭嘴闭嘴!闭嘴!”徐光耀被骂得无地自容,一手揪住素娘的头发,一手不停地抽着她耳光子。
素娘明白过来,刚要将手中的号牌交出,阿怜连忙拦住,抢了回来,低声说:“素娘,等下一次,你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哎哟……”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完全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只觉得虎口之处一震,一阵痛麻,号牌掉落在地。她刚想去捡,但号牌根本就不在地上。只是眨眼的功夫,号牌就消失了。
她盯着素娘手中黑色的莲花,与其说这一朵墨莲,倒不如说这是她以前在山里挖过的像莲花的黑木耳,但是为什么素娘会说它是粉色的莲花?这明明就是一朵墨莲啊。
从第一眼认识素娘开始,素娘永远都是一袭素净的衣裳,就像她的名字一样。阿怜从未见过素娘这样妖娆妩媚的妆容,绝美,但她更喜欢原来那个不施一点胭脂水粉的素娘。
阿怜瞪大了眼望着素娘,她知道素娘被徐老爷虐待的事,却不想素娘与徐少爷竟然还有这么一段惨痛的过往,也正是这一段过往才令素娘痛不欲生。
“哎哟,你真是疯了。徐府是什么人?就凭我们两叫花子去告官?简直是找屎!除了我们两,那群家丁有谁敢说自己瞧见徐光耀亲手打死素娘的?你真是疯了。”
得不到回应,阿怜继续叫喊着:“难道你以前当过乞丐,被乞丐羞辱过?所以才这样憎恶乞丐!你若是做过乞丐,就更应该知道我们这样的人活在世上有多艰辛,而不是看不起我们。”
小童迅速地爬起身,抹着眼泪缩在了美男身后,“师父,这个小叫花子刚才不仅抢了别人的号牌,想插队,还不由分说地打我,呜呜呜……”
阿怜揉着屁股,扯着嘴角骂道:“放你的狗臭屁!小爷我是抢了号牌,但是你先举个牌子污辱小爷我。谁是狗来着?难道乞丐就不是人吗?就你有爹娘生,小爷我就没爹娘生吗?”
她跑到徐府,徐府门头挂起了白色灯笼,进进出出许多人。她没法进去,只能守在门外,就这样,她在徐府门外守了三天三夜,直到徐老爷出殡下葬,她依旧没见着素娘。
原本拿不到号牌的人都渐渐散去,又因阿怜突然出来抢号牌,又迅速聚了回来看热闹。从一开始的窃窃私语,到后来往素娘身上指指点点。
墨莲落在阿怜掌心的刹那间,她的掌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她惊慌地连忙缩回手。
“你说什么?!”阿怜一下子惊住了。
“你别再哭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把素娘葬了。你忍心看着她的尸体暴露在外?这雨下这么大,你忍心她不明不白的死了,尸身还要被雨淋?听话!乖!”二狗子不停地劝着,半拖半拽地才拉动阿怜。
自从一个月前素娘给阿怜送了一身新衣之后,从此便没有在约定的小巷里出现过。
素娘虚弱地睁开眼,嘴角淡淡地勾了一抹笑容,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能为她的死而伤心,即便是死,也足矣。她艰难地抬起手,抚上阿怜的眼角,道:“丫头,别哭……这都是素娘的命……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好好活着……”
阿怜噘着嘴,突然看到小童掀开竹帘从中走出来,她有些激动地跳起身。
“让开。”玄遥的声音更冷。这样冰寒的声音似乎在告诉世人同样的话不允许重复三遍。
二鬼行色匆忙,忽然白无常疾驰的身影一顿,转身向后方望了望,很快又向前继续漂移。
他手臂一扬,将她整个人扔出几米开外。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不停地哀号:“哎哟……”
走着走着,雨幕之中,他们看见正前方立着一位年轻人和一个小孩,一大一小正撑着油纸伞。在这样一个暴雨的天气,连成线的雨水落在油纸伞上,二人身上的衣服却是干干净净,半点儿沾着雨水的印迹都没有。
阿怜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顾影怜,也是素娘给起的。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姓什么,一直带着乞讨的老爷子在她三四岁的时候就去了,也没能给她起个像样的名字。自她记事以来别人都管她叫阿黄,可能是她长得面黄肌瘦,也可能怜老爷姓黄吧。素娘说阿黄是狗儿的名字,女孩子家怎么能取个狗名,于是就给她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顾影怜。
“唔……”
这不是多日不见,她一心挂念的素娘,还会是谁。
她瞪大了眼,眼泪再一次溃堤而出,喉咙里发出凄惨地哀号:“素娘!”
无论奎河说什么,半躺在紫檀木贵妃榻上的玄遥,似乎就像是听不见一般,手捧着一册书卷入神地翻看着。
“你!”眼下不是呕气的时候,她得要找到素娘,将素娘安全地带回家。
她就这样傻傻地一直盯着他看,早已忘了打架的事。
“素娘!素娘!素娘!”阿怜急地直哭,虚弱的身体却敌不过二狗子的力道,被强行拖到一边。
她要那个妖男收她为徒!
徐光耀忽然听到素娘亲口承认杀了他爹,双目变得赤红,跳起身从一名家丁手中夺过棍杖,举起便往素娘身上狠狠打去。
奎河蹲下身,从素娘的手中取下那朵墨莲,交到他的手中。他瞥了眼墨莲,十分满意,重新丢回奎河的手中,转身离开。
玄遥看向镜子,镜中的确如奎河所说雾蒙蒙的一片,他下意识地蹙眉。
她讶异地盯着hetushu.com.com素娘看,徐老爷刚去世三日,还在服丧期的素娘竟然身着了一袭桃粉色艳丽的衣裙,腰间系着一条翠色绣珠丝带,婀娜的身段尽显,盈盈细腰不堪一握。裙身绣着各式各样玫粉色的牡丹花,裙摆的银线云枝暗纹随着她的身体摆动,在阳光下若隐若现。乌黑如泉的长发只以一支玉簪轻轻绾起,几缕青丝落在颈间,映得肌肤更甚白雪。再看那张看一眼就让人很难忘记的娇颜,粉面朱唇,眼波含春,丝丝妩媚,勾魂慑魄。
“素娘!素娘!素娘……”阿怜爬起身不停地哭喊着,一路跟着。
阿怜捧着她的脸,害怕地痛哭了起来:“素娘,你醒醒!你醒醒!你不要死,你不要死,求求你不要离开我……素娘……”
小童将二人迎进半莲池,指着店堂角落的位置叫两人不要随便离开,便去招呼其他客人。
她赤红着眼,拼劲最后一股力气,爬起身向玄遥的背影撞去。
也正因为这些神奇的事一传十,十传百,才有着很多人去这有家花店,阿怜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跟二狗子两人从城东到城西跑了很远的路才找到那家花坊,希望买了花后,以后再也不用当乞丐。谁知,那家卖花的人狗眼看人低,见他们是乞丐,便将他们给轰了出来。
门外的阳光慢慢斜移,门框的影子正投下来,已是晌午。
阿怜一把捉住素娘的手,轻轻地掀起她的衣袖,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呈现于眼前。阿怜愤慨地说:“你家老爷又喝酒了吗?为何他每次喝完酒,总是喜欢打你?像你这样好的娘子上哪儿去找啊?他简直一点人性都没有!”
一大清早排队的人,早已进屋散去,只留她一人还跪在半莲池的门前。
素娘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捧着墨莲走进茶楼。
阿怜听见这一声“傻孩子”,豆大的眼泪随即涌了出来,哭道:“素娘,这是怎么回事?”
阿怜继续说:“看来被我说中了!难怪这么瞧不起人!像你这样,拥有一颗这样阴暗的内心,就算你的花能帮人消病除灾,那也只是暂时的。一颗阴暗腐烂的心永远不可能真正救得了人。”
紧接着,一身衣着光鲜,长相儒雅的徐老爷之子徐光耀扯着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女人从大门内走出。
素娘怎么还不来?每逢初一、十五,素娘一定会带着热腾腾的饭菜在这里等着她。她来了已经差不多快一个时辰了,却还没有见着素娘的人影。
阿怜看着木牌上几个字,咬着牙,心里的一团火猛地一下子燃烧起来。
玄遥从门中走出,见着跌坐在地上的阿怜,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走向柜台内,仿佛方才的一切与他无关。
小童扫了她一眼,转向素娘,道:“徐夫人,轮着您去花室选花,请您随我来。”
素娘强拉着阿怜,转身离开。
下了一整天的小雨,灰蒙的天色,路上即便还有着三三两两的行人,也是举着伞急走。
小童的话一下子又惹毛了阿怜,她瞪着眼看着门内的玄遥,她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俊逸若仙的男人没有一颗慈悲之心,如同那些势力之人一般瞧不起穷苦的乞丐。她爬起身,再一次冲到门前,冲着玄遥的背影大声地骂道:“你为何这般憎恶乞丐?像你这样能帮助世人的人不是该有一颗慈悲为怀的心吗?”
阿怜根本听不见素娘的哭声,她一把将小童打倒在地,骑在他的身上,揪着他的领襟破骂:“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师傅连给我们乞丐提鞋都不配!不就是个卖花的,傲气什么?!这辈子卖花,上辈子,上上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他就沦为乞丐!你也跟着做小乞丐!”
阿怜挺直了胸膛站着小童面前,回瞪他,毫不示弱地道:“哈?!小爷是泼孩?那是你什么东西?明明年纪跟小爷我差不多大,居然好意思叫小爷我泼孩?号牌是小爷我抢得又怎样?你们这里凭号牌购花,又没有说不可以抢号牌?小爷凭什么还给你?”
她将号牌塞进素娘的手中,然后转身用力地推向小童手中的木牌。
对男女之情开始有些懵懂的二狗子正露着痴迷的眼神望着素娘,整个人仿佛三魂被勾走了七魄。
阿怜想都没想,松开素娘的手,一个箭步冲过去,赶在小童将手中最后的号牌递给一位腰身圆滚的妇人前,将那块号牌扑在了手中。号牌虽是抢到,但力道太大,她一个踉跄冲倒在了地面,摔了个狗吃屎。
她在人群中转悠着,得到的消息跟二狗子说得一模一样。她深锁着眉心,心里担心着素娘,不知素娘现在情况如何。徐老爷一死,徐家的人又会怎么样对待素娘。
顿时,阿怜像一只发怒的小狮子一样,彻底地暴发了。她猛地跳起来就往妇人身上撞。妇人身形肥胖,行动笨拙,哪经得起这一撞,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眨巴着幽黑的眼眸,望着眼前的美艳动人的素娘。在阿怜的眼中,素娘除了是这世上最美的人,也是这世上心地最好的人。若不是素娘,她早就在寒冷的冬夜饥寒交迫而死,而不是安然地活到今日。她觉得素娘就是位仙女,不,是菩萨。
“唉,就是来跟你说这个事的。今儿辰时,徐老爷一脚从楼梯上踩空了摔下来摔死了,茶楼那么一大票客人都眼睁睁地看着他脑袋开花,流了好多血。”二狗子一边比划着,一边做着作呕的表情。
阿怜呆呆地望着前方。
阿怜终于挣开二狗子的手臂,刚冲向奄奄一息的素娘,便被徐府的下人一脚踹在地上。
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没有人知道号牌是怎样回到他的手中。前来排队的人更加相信这位神秘的半莲池主人有通天的本领。
白衣胜雪,衣袂飘飘,谪仙一样的男子……
慈悲为怀的心?玄遥对这句嗤之以鼻,他从出生到现在从来就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三天前开始,她便从卯时三刻一直跪到这会儿差不多近午时,除了第一日被那个妖男拒绝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他,每天都因为体力不支晕倒在地而被二狗子拖走。今日,她不顾二狗子的反对,迷倒了二狗子,强行拖着病体爬到了半莲池的门前。今日是第三日了,若是她就这么舍弃,她就别想为素娘报仇。不论跪多久,哪怕就是跪死这里,她的魂魄也一定要进入这半莲池。
玄遥静静地看着书,没有应声。
素娘捂着被打得红肿的脸,忽然间放声笑了起来,笑了好一阵才停下,杏眸一转,怒瞪着徐光耀,骂道:“徐光耀,你枉为男人,你根本就是个让人唾弃的懦夫!想我名满京城的花魁柳素娘是瞎了眼,当年才会信你,想着将终身托付于你这个懦夫,你根本就嫌弃我柳素娘乃青楼女子出生!你不敢向你爹提出娶我为妻,却将我用迷|药灌倒亲手送至你爹的床上,你简直就是个衣冠禽兽!我嫁给你爹做填房之日,便已对你这禽兽死了心,一心想着好好侍奉你爹,却不想你爹心慈面善,其实也是个实足的衣冠禽兽。你爹知晓你我过往,舍不得责怪你这宝贝儿子,却日夜拿我撒气,轻则骂,重则打得遍体鳞伤,冤枉我与人苟且,冤枉我未出世的孩儿是野种。我那未出世的苦命孩儿就样没了。世人都道你徐家做尽善事,却无人知晓你父子二人背后丑恶的真面目,卑鄙,无耻,虚伪,下贱,龌龊……”
“左前方。”玄遥的脚步忽然微顿。
素娘脸上浮着一种难以言语的笑容,这种笑容是从心里散开,那种雀跃的神情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兴奋。素娘原本长得就很美很美,但是这样的笑容却是阿怜从来没有见过的。素娘笑起来美艳若花,配上今日这样妖冶的妆容,举手投足中,将女性的妩媚妖娆尽现无疑。
阿怜猛地一下子跳起来,拔腿就往德盛茶楼跑去。
阿怜指着街对面的“半莲池”说道:“素娘,到了,就是这里。看,这招牌上的金漆是不是要把人的眼都闪瞎了?”
除非……乃非三界之物。
小童忍无可忍,将身后的又一块牌子拿了出来,举在阿怜的眼前,厉道:“上一次,我已经跟你说过,我们半莲池的规矩是:乞丐与狗不得入内!”
一身污脏破旧衣衫的阿怜坐在断成两半的青石板上,手中扇着前几日从富人家后门的弃物堆里捡回来的芭蕉扇,两眼不停地张望着巷口。
除了飘散的花香外,屋子里根本见不到一朵花,这样的格局,让阿怜再一次觉得这里一点都不像是花坊,反倒是像一个没有大夫的医馆,而这些买花的客人更像是病入膏盲乱投医的病人。
“我有个妹妹,如果还在的话,应该也是你这般年纪……”素娘摸了摸她的头。
好烫!
天机镜乃上古神器,知晓古今,能看天地人三界所有的前世今生来世。然而,在照完外面那个小乞丐之后,天机镜却是雾蒙蒙的一片。
肥胖的妇人骂道:“你这下贱的货,快把号牌还给老娘,不然老娘抽死你!”说着,这位妇人冲过来就要打阿怜。
阿怜第一次听素娘说起她的家人。素娘又又聊了一会儿才离开。
小童将一块牌子举在她的面前,指着上面的四个字,一个字一个字地指认说道:“认不识上面的字吗?按序拿牌。按序的意思就是不可以抢。号牌拿出来。”
她要为素娘报仇!
素娘见到她,吟吟一笑,袅袅走来,裙摆处蔓藤的暗纹在阳光的照耀下若隐若现。
蝉似乎就在她的耳边www.hetushu.com.com一直嘶叫着,不知何时,她的身体突然一抽,一阵头昏目眩,两眼开始向上翻,双手撑在滚烫地面强忍着不让自己虚弱的身体倒下。
阿怜以为自己眼花,眨了眨眼,但花瓣上折射出的黑金色光是确确实实存在的。这不是她采过的那些个黑木耳。没有黑木耳会发光,还长得这么漂亮,感觉好邪门。
她瞄了一眼排队的人,又瞄着小童手上发着号牌,眼见号牌只剩下三四个。她便又拉了拉素娘,道:“糟糕!号牌要发完了。”
玄遥又进入沉默,视线落回手中的书籍之上。
素娘拍了拍阿怜的手,叫她安心,挑完了花很快就来接她。
阿怜吞下豆沙糕,道:“素娘,你走吧,离开京城,离开德盛茶楼吧。不然,你早晚会被徐老爷打死的。”
小童见着,插嘴道:“喂,小泼孩,都跟你说了,我们半莲池不欢迎乞丐。你要是真心想帮你朋友,就让你朋友明日一早自己来取号牌。你朋友若是诚心想买花,又怎么怕排不上队呢?”
又坐了一会儿,小童叫着贵妇人的号牌。当贵妇人的身影隐没在竹帘后,阿怜便挨近素娘,悄悄地附在素娘的耳边道:“素娘,那两道竹帘内,怎么只见人进,不见人出来,你说那个玄先生会不会妖怪?”
自始至终,玄遥都没有看她一眼,径自走回竹帘内。
一直愁眉不展的素娘终于露出了笑容。
三日前,玄遥甚至连拒绝的话都未曾开口说过,只是露出一个冷嗤不屑的神情,衣袖轻拂,便将阿怜扫出半莲池的大门,此后阿怜便一直跪在门前不起。
阿怜想要跟着一起去,小童立即伸手拦着住她道:“我家师父同意让你进半莲池,已经算是开恩了。就算徐夫人是你朋友,你也只能在这里等。客人选花的时候旁人不可打扰,这是我们半莲池的规矩。”
“素娘,你真好,要不是你,我早就饿死了。”她是一个乞儿,一生下来就没有爹娘的乞儿。
阿怜虚弱地几乎是趴在了地上,忽然听到脚步声,她迷离的双眼猛然又睁开来,直到前方投来一片阴影,她才使出全身的力气,抬起头看向好容易等到的人。
“放手!”她回头,当看清拦住她的人,一瞬间愣住了。
终于听到师傅的声音,奎河兴奋地回过头。师傅静默了一个上午终于肯搭理他了,可是在听到师傅冰冷异寒的话语之后,他的嘴角不禁抽了抽。若不是师傅从小将他养大,他一定觉得师傅是他见过这世上最冰冷无情的人,简直比冰山上坚硬的冰块还要冰。
“什么?半个时辰?”素娘走了之后,她在这里待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却没有一个人告诉她素娘已经离开。
阿怜瞪着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差点儿闪瞎她的狗眼。
在阿怜的眼中看来,若不是上次在门外闻到一股子特别的香气,怎么看都不觉得这里是间花坊。花坊不是该开在人头攒动的闹市么?谁会将一间花坊开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呢?可偏偏这里就是邪门得紧,这么远的地方都能吸引着许多客人前来买花。
阿怜盯着那个女人一看,竟是素娘。她刚想上前,却被二狗子拦住,“你疯了吗?”
素娘轻声回道:“不会,每日进出这里的人这么多,若是不停地有人少,城里的官兵早就来查封了。这里或许还有其他的门,客人们也许买完花就从其他门走了。”
玄遥凝神看了素娘的背影许久,这个女人内心的怨念极强,如此强烈的怨念却一直被压抑着没有释放。这正是他要的。
阿怜却不甘心地说:“让我朋友买一朵花,你们又没有什么损失。”
阿怜见他离开,心中凉了半截,莫非她真的要命丧这里而无法替素娘报仇了吗?
素娘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不停地从口中流出,口中依旧不忘骂着徐光耀:“徐光耀,你这个禽兽!你这个畜生!老天有眼,收了你爹,早晚也一定会收了你……我柳素娘即便魂飞魄散也要诅咒你不得好死……诅咒你们徐家断子绝孙……诅咒你和你爹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若不是他那朵妖莲,素娘不会走到今日这样的地步。
“对啊。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莲花是黑色的?长得像莲花的黑木耳我倒是见了不少。”二狗子又从食盒里挑了一块蝴蝶酥,狼吞虎咽。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玄遥冷淡地道。他的墨莲即出,那便是一定要赶在黑白无常之前,将徐素娘收了。
直到素娘的倩影消失在巷口,阿怜才转向一旁正拼命往嘴里塞着桂花糕的二狗子,道:“二狗子,你看见素娘头上那朵黑色的莲花么?”
阿怜停止哭泣,微愕地看向素娘手中的墨莲。一阵黑气这会儿又从她的额前、眼中、鼻下飘出,慢慢地聚向墨莲,不,应该是说被墨莲慢慢地吸进。原先看着黑得发亮的墨莲,这会儿看来,就像是吸满了鲜血似的,黑红的花瓣像是随时能挤出鲜血来似的。
徐家的下人一个个疑惑着,忽然只见空中的雨水连成一片,像是海浪一样冲着他们横卷过来。他们吓得扔下素娘,拔腿就往回跑,生怕自己被淹没在这一片海浪之中。
她跳过去,正想要掀起素娘走进的那道竹帘,岂料竹帘突然被掀开,里面走出一个人,她猛地一下子被撞得往后连退几步,身体晃了几下始终没有站稳,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所以她又一次认清事实,只有有钱人才能有愿望,穷人有的只能是奢望。
素娘轻柔了声音,道:“没有我,也许还会有别人呢。”
素娘抚了抚发髻上的那朵墨莲,盈盈一笑:“很适合我是不是?”
素娘摸了摸她污脏的头发,道:“怎么会不来呢?今日有事耽搁罢了。”
阿怜立即说:“你赶紧回去吧,再晚怕是徐老爷又要发怒了。”
一定会!
奎河差一点撞在师父身上,幸好及时刹住脚,顺着看过去,雨幕中左前方一道黑影和一道白影正急速地向前漂移着。他摸了摸脑袋,感慨:“这黑白无常也太敬业了吧,这大下雨天的不在阴曹地府待着,居然还跑出来做事。”
以前素娘做了饭菜拿给她吃,被别的乞丐瞧见,便会被一抢而空。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美食在别人的口中咀嚼,自己依然是饥肠辘辘。后来,被素娘撞见一次,素娘便约了她在这个无人的后巷里,偷偷将食物给她吃。也只有这一刻的时间,她可以跟素娘说一些话,比如这几日城里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谁家的老爷娶了第几房小妾,谁家的公婆两大打出手吵上公堂,谁家的儿子抢了爹娘的钱财……
果不其然,玄遥定在门外没有进门,他的周身隐隐约约开始笼罩着一团强势的怒气。
奎河皱了皱眉头,知道自己问了也是白问,说什么也是白说,只好撇撇嘴回过头继续观察着窗外。
在阿怜有限的学问里,也只有“谪仙”二字。
小童突然听到师父改变主意,一阵惊愕,很快反应过来,便追上前拉住了素娘,“这位夫人请留步,这是你的号牌,请去厅堂等候。”
他冷如寒冰的双眸,不怒自威,叫人看了没由地一阵身体发寒。这种迫人的气势,让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半莲池”招牌。她瞪着眼前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十分好看的手装死,“什……什么拿来?”
徐光耀一把将素娘推倒地上,对着家丁咬切齿地道:“把这对奸夫淫|妇给我押去衙门。”
死了……
奎河撑着纸伞拼命地跑着才能跟上师父,“师傅,你能慢一点吗?你的腿脚比奎河长,奎河已经很费劲地跟着你了。”
机缘巧合,阿怜认识了好心的素娘,才知道素娘过得根本就是非人的日子。素娘年轻貎美,自打她嫁给徐老爷做填房,茶楼里新来了不少的客人,全都是冲着素娘去的。年过半百的徐老爷疑心病重,总是阴暗地认为素娘不守妇道,与茶客有染,所以才会每次喝完酒或者做完善事毒打素娘。最严重的一次,已有五个月身孕素娘被徐老爷一脚从楼梯上一脚踹了下来,孩子没了。全京城的人只道素娘自己失足从楼梯上摔下来,将孩子摔没了。
二狗子连忙将阿怜拉开,拦在身后,不许她多管闲事。
奎河瞪着眼,气道:“都怪你!非要把这里的凳子全坐一遍,只坐一张你会死么?你这个又脏又臭的小叫花子,还不快走?!”
是他,害死了素娘。
阿怜从她宝贝的破竹席上坐起身,半眯着眼,半扇着破芭蕉扇。
素娘的身影消失在竹帘后,阿怜突然有些坐立不安。不知为何,隐隐约约,她总是有种不详的预感。她来回走动着,不停地张望着竹帘,从圆凳到太师椅,几乎每张椅凳她全坐了个遍,可就是不见小童出现。她本以为挑一朵花很简单,可是从前面的客人看来,这位神秘的玄先生似乎还涉及替买花人排忧解难答疑一番。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她口中一直喃喃地念着,“我要给素娘报仇,我要给她报仇,我一定要给她报仇……”
素娘听了阿怜的话后,柔媚的眼眸更加晶亮。
忽然,手腕处一阵收紧的力量让她疼痛地叫了起来:“哎哟,轻点儿,轻点儿,要断了,要断了。”她顾不得被她骑在身下的势力眼小童,跟随着那份疼痛,一点一点慢慢起身。
奎河跟在师爷身后,走了几步,又折回头,在阿怜地脚下扔下十两银子,说:“好好葬了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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