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少时旧梦

“其实你就是伍将军的养女,对吗?”伯嬴把玩着腰间的一块鸟形白玉佩,语音平静,“我虽没有红云儿敏锐,但是这半个多月来多多少少还是看出些端倪来了。”
“子黯!伍将军派人叫你过去!”烛椟在院子里仰头喊了我一声。
“因为我没办法看着你的脸告诉你我的决定。”伍封低垂着眼睑,睫毛在他的眼窝下投出两片半圆形的阴影,显得他此刻的脸更加萧索。
“小嬴就是赵家的伯嬴,这一次你同她一起回晋国吧!她是赵鞅最喜欢的女儿,早日娶了她,就能早些和赵氏绑在一起。”我擦干眼泪,微笑道。
“我没事,贵女不要挂怀。人老了就是这样,病不起了。”秦牯回过头来冲我笑了笑,“将军在书房等了一天了,贵女快点儿去吧!”
以前每到夏天,雍城就会变成一个大火炉。晚上如果闷在房里,不到半刻钟就会腻一身的汗。于是,伍封就常常带着我到屋顶乘凉,讲天下间正在发生的故事。这些故事对于有心者来说,是秦国收集的各国情报;对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来说,却只是单纯的故事。
我像个久病不愈的病人,在焦急地等待着医者口中的判决,手心不断地有细汗渗出,一颗心恐惧不已,但又带着视死如归的勇气。
我重新握紧了他的手:“不,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事。”我有什么资格去责怪眼前这个男人,他已经做得够多了,亲情、爱情、家族的责任已经把他伤得体无完肤,我直到今天才看清他风轻云淡的外表下那颗痛苦无奈的心。
“你不用再骗我,你和叔妫见面的那一晚,我就坐在梨花树上。”我一想起当日在树上听到的一切、看到的一切,心中顿时升起一团火来。这火烧红了我的脸,也烧红了我的眼眶,“从始至终我都是你手心里的一颗棋子,一颗养了十年却在最后关头出了错的棋子。我不仅让你前功尽弃,还逼得你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送进了公子府,把亲生儿子留在边关受苦。我……”我说到最后已哽咽难言。
宁做故乡鬼,莫做异乡客。家宰悲痛的声音里,夹带了一丝欣慰,而这丝欣慰却让我更加难过。在这样的乱世,白发苍苍的老人只求儿孙能留一具全尸,归葬故里。儿孙满堂、生活安泰,对他们而言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叔妫为你照顾孩子多年,你为什么不娶了她,反而要把她送给公子利?”
秋日,将军府的李树结了果子,总有那么几个野小子,叠了人梯来偷果子。我和四儿时不时地就要搞一次“埋伏”,趁他们叠了人梯不能动作时,拿棍子劈头盖脸一顿乱打,打完了就赶紧跑进府里躲避报复。
当生和死摆在面前的时候,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选择生。
“嗯,但伍惠他不喜欢我,每次去,我们都免不了要起争执,所以后来我便去得少了。”
“你父亲为什么没有和你叔父一起逃走?他明知道回去就是送死,楚王是不会放过你爷爷的。”
“我骗了你什么?”我心中一顿。
“知道了,你先打发人回去,我待会儿就去!”我答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陶埙。在厘清自己的思绪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
我重新握紧了他的手:『不,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事。』我有什么资格去责怪眼前这个男人,他已经做得够多了,亲情、爱情、家族的责任已经把他伤得体无完肤,我直到今天才看清他风轻云淡的外表下那颗痛苦无奈的心。和*图*书
伯嬴虽然舍不得走,但无奈于没有理由可以留下来,因此心中烦闷,爬上屋顶坐在我身边唉声叹气道:“子黯,你说伍将军会到晋国跟卿父提亲吗?他会嫌我太老了吗?”
“伍氏一族自曾祖父起便辅佐楚王治国行政,世受倚重。但楚平王在位时却受佞臣费无忌的挑唆拘禁了我祖父,他们还以祖父之命为要挟,想要设计将我父亲和叔父骗回都城一同剿杀,以绝后患。”伍封的眼睛里有两簇暗火,即便他极力隐藏自己的仇恨,但回忆起当年突如其来的灾祸,仍旧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
我在伍封身前跪坐下来,颔首低声道:“后日,我就要和赵家的人回晋国了。”
“你便是这样看我的?”他望着我,脸上是一种几近绝望的神情。
我喜欢在屋顶上听故事的习惯,是从小养成的。
“叔妫刚来齐国时才五岁,我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小妹妹。知道叔父被夫差逼得自杀后,楚国伍氏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是嫡子也是嫡孙,我不能装作什么责任都没有和你在这个院子里相守一生。阿拾,从楚王杀尽伍氏六百多口人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失去了幸福的权利。叔父在时,我还可以逃避,可后来连他也死了,我便逃无可逃了。”
伍封讲过很多人的故事——鲁国的孔丘、齐国的陈恒、卫国的南子、吴国的孙武,他甚至同我讲过赵无恤的父辈、祖辈,但唯独没有讲过他自己。
“将军就在里面,贵女快进去吧!”家宰行了一礼后便退下了。我在门口脱了鞋子,理了衣冠,深吸一口气,打开门走了进去。
“这么急,我以为你会想回来多住几日。”他神情一窒,端坐起身子,想要再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只得胡乱地把案几上摊开来的书简卷了卷堆在一边。
“你快回去吧,别把孩子饿坏了!”我轻轻抚了抚她背后的孩子,“我得空再去看你。”
“我长了你十五岁,很多事情我不说,并不代表我不懂。”伯嬴看着我的眼睛微笑道,“子黯,我很喜欢你,但我从小到大从不和别人分享自己喜欢的东西,剑是这样,男人也是这样,即使那个人是我的朋友。我听说伍将军府上如今没有一个侍妾,我希望以后也能一直这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每年回西北几个月就是为了看他们?”
春日他带着我渭水泛舟,看最美的春色,吃最甜的浆果;夏日他把我的脚丫泡在凉水里,看星星,讲故事;秋日我们相依相靠,读诗念史;冬日他给我在院子里堆上十几个雪人。我没有父亲,他却给了我一个父亲所能给的所有的爱,面对这样的他,我还有什么可以怨恨的……
当你垂垂老矣,当我苍颜白发,也许只有它们会记得我们曾经相守相依的十年,相离相忘的一世……
伯嬴的这番话让我如闻惊雷,难道她之前絮絮叨叨说的那些小女儿心思都是为了和我和*图*书强调伍封是她的?我看着她的笑脸,看着她弯弯的蛾眉,忽然觉得刺眼,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刺入我的脊背,然后蔓延到我的全身。
当你忘了我,当我忘了你,也许东面墙角的老树还会记得,曾经有少女从它身上坠落,落入男子温暖的怀抱;也许屋檐上滴水的青瓦还会记得,曾经有恋人相依相偎,在它身下读了一夜书卷,听了一夜雨声;也许摩崖山上的草木之灵还会记得,曾经有少女在生死一线,见到了心急如焚的情人。
我一言不发继续吹我的陶埙。
到后来,将军从边关回来了,每到李子成熟的季节,都会让人把果子收下来分发给附近的孩子。看到那几个野小子来要时,我总会从自己那份里多掏几个给他们,毕竟他们往年挨过我不少闷棍。那时将军不知道个中缘由,还抱了我在手上,笑盈盈地夸赞:“瞧,我家阿拾,多善良……”
“我知道,可是小儿,你知道留你一辈子需要多大的勇气?你是这样的美好,十年,二十年,当你一天天地绽放,却要看着我一天天地老去。再过三十年,我若变成秦牯的样子,掉了头发,落了牙齿,我还是你的将军吗?若我老死了,你该怎么办?谁还能照顾你?”
前院落了叶的李树伸了许多枝丫在墙外。神情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两个拿了木棍侧身躲在墙边的小女孩。前面的那个略高些,散着头发赤着脚,手里拿着一根粗木棍一脸凶相;躲在后面的那个,梳着总角,战战兢兢地拿着一根小树枝。
“回来了,可前几天在城楼上又被人射死了。”秦牯咳嗽了两声,声音沙哑黯然,“还好尸首是全的,让人运回老家安葬了。这也算是回家了,起码以后不用担心他出征到他国,身子也回不来。”
秦牯的脸色蜡黄,面颊上长出了很多深褐色的斑点,以前花白的头发已经变得雪白,挺拔的背也已经佝偻了。
“你说你要给我一个家,你掀掉了我身上的硬壳,拔掉了我的尖刺,可你为什么不要我了?我如果不是你的阿拾,我又是谁?”我瘫坐在地上,把许久以来压抑在心里的痛苦一口气全都倾倒了出来。
“父亲死前把我交给了叔父,叔父投奔吴王阖闾之前把我寄养在了齐国,后来我才辗转到了秦国。”
“告诉我为什么,告诉我你的原因。”我抽泣着抬起头来。
“那叔妫?”我迟疑了许久才说出了这个名字。
“他三岁时发了一次高热,腿上留下了残疾。如果把他带到雍城,他免不了要受旁人非议,他自己不愿意,我也不忍心。叔妫认为这是她的疏忽,便自请留在西北照顾他了。”
“小儿……”
我一回头见柏妇站在我身后,忙迎了上去拉着她的手道:“柏妇,这些日子都还好吗?那日喝了你的甜汤就一直没机会再去看你。”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这些问题在我心里藏了很久,你先听我说完。”我往前挪了一步,深深地看进他的眼里,“你十年前救下我,待我那般好,为的可是有朝一日我能替你拉拢权贵,左右朝政?你说的所有话,做的所有事,为的可是让我心甘情愿地嫁给别人,为你所用?”
夜的寂静笼罩着雍城的上空,月亮躲www.hetushu.com.com在云层后面幽幽地向大地投射出清冷的光线。深秋的夜晚透着寒意,屋顶上降了露水,坐上去有些冰冷,却恰好缓解了我此刻的燥热。
我每日坐在屋顶上发呆,不见伍封,也不见公子利,只是单纯地发呆,偶尔拿出陶埙吹上一曲,只当他们的忙碌与我毫无关系。
我静静地抱着他,许久,心慢慢地变得沉静。也许,这就是命运的捉弄,我们明明都想给对方最好的东西,最后却深深地伤害了彼此。
“我如何舍得……”他长叹一声,闭上双眸,一颗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倏然滑落。
“子黯,你之前在晋国的时候是骗我的吧?”一直在旁边絮絮叨叨的伯嬴突然安静了下来,问出这么一句吓死人的话来。
“贵女,我和将军的事情一时半会儿没办法说清楚,我怕你胡思乱想所以才瞒着你。”
“你老了,换我照顾你;你死了,我陪你一起死。”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好,都好……”柏妇的脸比起两年前消瘦了些,眼角也长出了两道深深的皱纹。
“公子爱慕你多年,若你嫁给他,他定会比我待你更好。他会是秦国的太子,下一任的国君。有朝一日,你会成为秦国最尊贵的女人,而我会效忠你的儿子,为他流干我最后一滴血。我从吴国回来后的每一日都在这样告诉我自己,嫁给公子利也许是我能给你的最好的归宿。”他说完苦笑一声,看着我痛声道,“这是我懦弱、卑劣的借口,我连自己都没有骗过就仓皇逃到了西北。后来你不在了,重兴伍氏,就成了我此生唯一的执念。”
“他爹那日回来说你淹死了,我一直都不信。”柏妇攥着我的手,眼眶泛红,哽咽道,“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自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

“你答应过我,只要我及笄之前心意不变,就许我永远留在你身边。如今我心意未变,你为何食言了?”
房间里一时变得很安静,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面对面坐着。
“不!不要再骗我,不要再用好听的谎言骗我!”我嘶喊着,拳打脚踢,疯了一般挣出他的怀抱。
“嗯。”我跟着秦牯一起加快了脚步,“四儿的大哥可回来了?”我想起四儿之前说家宰的长孙被人拉去当了兵,孙媳也跟人跑了。现在秦国的战事已经了了,想来应该已经回家。
他伸手擦干我的眼泪,脱下外袍披在我身上,轻声道:“你现在可还愿意听我给你再讲一个故事——我的故事?”
“阿拾……”他的眼角濡湿一片。
书房靠南的窗子开着一条小缝,夜风从外面嗖嗖地钻进来,吹熄了案几上的一点烛火。我起身默默地关上了窗,又取了一小截引火木重新点亮了那盏陪了我多年的跪俑豆形灯。“你当初——为什么要骗我?”我吹熄了手上的引火木,望着木枝顶上那一道袅袅升起的青烟轻声问道。
房间四角的树形凤鸟顶灯座已经点上了烛火,伍封和以前一样捧了一卷书简斜靠在案几上,见我进来了,他抬首轻轻地问了一句:“你回来了?”那神情仿佛我只是刚刚送蔡夫子出门,现在要进来陪他读卷,扯他说话聊天的。
“父亲自然知道这是楚王的奸www•hetushu•com•com计,但他是伍氏的嫡长子,他不忍心让年迈的祖父一人赴死,他也不能在伍氏一族惨遭灭门后一个人苟活。他不像叔父,能斩断一切牵绊,只靠着满腔仇恨活下来。他的心太软,他放不下的人太多,如果不能一起活,那便只有一起死……”
“今年春耕后,我就回府里帮忙了,以后日日都能见到了。”柏妇喜滋滋地给我行了一礼,然后唱着小调,哄着背上的孩子渐行渐远。
“嗯,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柏妇抹了一把眼泪,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背后的孩子突然哇哇大哭起来,“让贵女见笑了。”柏妇用手托着孩子的屁股颠了颠,柔声道:“别哭了,阿娘回家给你做黍羹……”
十年前我刚到将军府时,因为想念阿娘睡不着觉,她就是这样背着我,唱着含糊不清的秦地小调,绕着院子不停地转圈哄我睡觉。转眼间,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而我也不再是蹲在井边看她洗衣的小阿拾了。
“将军,给我一些时间,也给自己一些时间,我们便忘了吧……”
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在我们尚未察觉的时候,它已经不知不觉地改变了我们每一个人。
“那孩子活下来了吗?”
“所以你从吴国回来之后,就决定要把我嫁给公子利了?”在我的记忆里,那时的他总是神情恍惚,形容憔悴,在离开雍城去西北前的七天时间里,他几乎每日都在和我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如今想来,那些话其实都是在与我告别。
伍尚回到楚都后很快就和父亲伍奢一起被楚王杀害了。二人死后,楚平王还下令灭了伍氏满门,不管是白发老妪,还是襁褓里的婴儿,通通没有幸免。这也就是为什么伍子胥当年带着吴军攻入楚国时,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挖出楚平王的尸骨鞭尸三百,因为他积攒了十几年的仇恨需要一次发泄,即便他的仇人已经死了,也不能平息他心中的怒火。
“父亲在世时让我与陈侯的庶长女定了亲,后来伍氏遭难时我只有两岁,本以为这桩婚事就此作废了,没想到十六年后孟妫知道我没有死,就带着妹妹叔妫到齐国来找我,履行了她父亲当年对伍氏许下的承诺。我当时虽然人在齐国,却要时时刻刻逃避楚国刺客的追杀,她们两姐妹跟着我吃了很多苦……孟妫十九岁时因为难产死在了从齐国到秦国的路上。”
我最终还是敲开了将军府的大门,是家宰秦牯替我开的门。四儿之前在百里府时只同我说他在家乡生了一场重病,却没告诉我他苍老衰弱成了这个样子。
“孟妫怀的是一对双生子,男孩活下来了,女孩没过几天就死了。”伍封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看着我,“阿拾,我救你的那一年,如果那女婴没有死,便和你一般大。当时,我将她系在胸前,可前方林子里埋伏了弓箭手。当胸一支火箭,我没有死,她却再也哭不出来了。她的身子着了火,林子里的刺客又冲出来砍杀,我只能先把她放下,可回来时,她已经烧成了黑乎乎的一团。阿拾,她是我的女儿,可我甚至没有记清她的样貌……”伍封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前,仿佛那死去的孩子还系在那里,身上插着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箭。
伯嬴根本不管我有没有m.hetushu.com.com在听,她只是想找个人听她说话,可她的每一句话落在我耳中都是一次煎熬。敌军围城时,我们谁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因而我彻底地遗忘了之前对伍封的疑问和怨恨,只想着不管生死都要和他站在一起。如今,巴蜀联军已经败退了,我之前逃避、遗忘的东西,又浮上了心头,而伯嬴的存在也让一切变得更加复杂。
“当年是伍子胥救了你?”
我呆呆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伍封木然地松开了我的手,自嘲道:“你如今知道了,知道我是个多么卑鄙的人。”
“我已经二十九岁了,自从中行氏的宗子死了之后,我就以为没有人会愿意娶我了。没想到,居然还能等到这么好的一个男人。”伯嬴笑盈盈地拉着我的袖子道,“要不,我现在去同他说,让他和我们一起回晋国?你说,他如果知道小嬴就是赵家的伯嬴,会不会很高兴?”
我知道他与伍子胥之间的关系不简单,但从来没想到他会是伍尚的儿子、伍子胥的亲侄。
“小儿,那女婴死后,你便是我的孩子,可当你一天天长大,变得光彩夺目,我便有了私心。你之前总说自己不嫁,我即便知道那是一个孩子的戏言,却生了要留你一辈子的心。”
“小儿,你是在恨我?”伍封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双臂一环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对不起,让你听到了那些话……那不是真的,你从来都不是棋子,你是我的一颗心,我承了剜心之痛才决定让你嫁给公子利,你走了以后这里便是空的……”
“家宰,你身子都还好吗?现在可有吃什么药?”我跟在他身后进了后院,担忧地问道。
“我……”
“我是楚国人,我的祖父是楚平王的太子太傅,我的父亲是伍氏的宗子伍尚。”伍封帮我拢了拢衣襟,淡淡说道。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她恢复了往日的笑容,站起身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朗声道:“既然将军叫你,你就快些去吧!”说完纵身一跃从屋顶上跳了下去。
黄昏,站在将军府前,我怔怔地望着眼前两扇红漆大门,却始终没有勇气敲开它。这里曾是我的家,我心心念念的家,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时间仿佛停止在了我离开的那一日。
“再后来,你便在那场大火里见到了四岁的我……”我伸出手抱住不断颤抖的他。十年的时间里我从未见他流过一滴眼泪、喊过一声痛,但今天晚上,他的脸上满是泪水,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的心都在无声地嘶喊着:“阿拾,我痛……”
秦国的事情结束之后,无恤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归晋。烛椟要带着宓曹回家,因而也在院子里进进出出很是忙碌。
“把那男孩接回来吧,留在西北太苦了。”我叹声道。
“是啊,我的命硬得很,跌跤,爬树,摸鱼,打架,水里都掉了好几回了,怎么会淹死?”我忍住心里的感伤,嬉笑道。
“那不是戏言,从来都不是!”我抓住他的衣襟拼命地摇头。
“这就是那日你抱在怀里的小儿?”我摸了摸她背上的孩子感叹道,“都长这么大了,眉眼跟他阿爹真像。”
“贵女?是你吗?”
伍封紧紧地抱着我,紧得像是要把我嵌入他的骨头:“如果恨我能让你觉得好受些,你就恨吧,永远不要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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