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帐中香
第十三章 玲珑玉碎胭脂艳

稳婆鼻中虽塞了棉团,但到底受不住那恶臭,大约也想草草查完了事,但仔细看过下体后,脸色立刻凝重起来。
差役也不把小鹿当女人看待,张嘴便道:“真是个畜生,老畜生!坏成这样,正该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生个儿子没屁|眼,生个女儿万人骑!呸,这老狗坑得老子提心吊胆,还得陪着小心,真他娘的背到姥姥家去了!”
卧房虽未发现可能与鎏金银珠相配的器物,但顶多只说明那里并非第一案发现场,并不能释去靳大德身上的重重疑点,带他回去讯问再合理不过。
景知晚坚持把总管靳大德、贺王世子和那位苦主一起带回衙门,把李斐吓得够呛,两条腿生生软得走不了路了。
老账房道:“我只是看得仔细了些……她是左公子心坎上的侍儿,小人怎敢动半分念头!”
李斐点头,却已不胜烦忧,“只好如此……唉,贺王的地方!”
她转头看向靳大德,“靳总管好雅兴,这屋子里熏的香,应该是以郁金香加上可以愉悦心情的丁香等合成的吧?”

甚至根本不需要学,天天跟这些出身卑微的糙汉子们待在一处,耳濡目染之下,平时不和人争竞还不妨,惹急了一样满口脏话往外飚。
作为一个有着数十年处世经验的老账房,这得失账算得可清楚了!连小贺王爷都敢戳个半死的姑娘,她爱说是汉子,那她就是汉子,她爱当捕快,那她就是捕快。为了不让她有机会拿剑戳他,他会旗帜鲜明地坚决承认她所有指鹿为马的行径,颠倒黑白什么的完全不在话下。
小馒头则道:“我是听顺儿讲的,然后我就告诉其他姐妹了!”
李斐看向老账房,那个连小玉耳朵上的小痣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的老鳏夫。
那边有下人答道:“除了小玉姑娘自己,便只有靳总管那里有了!”
她双眸晶亮,笑盈盈地看着景知晚,“你承认你是景辞了?端侯景辞?”
人人侧目之际,老账房嘴都气歪了,愣是一个字都没敢辩驳。
阿原悄声答道:“用这香很吉利吗?小玉如今怎样了?”
景知晚却笑起来,“我昨日还说,不如塞他满嘴遂心丸,丢青楼那些老女人怀里几夜,他必定没力气再动那些念头,也可以给他点教训,从此长长记性!”
他惊讶地差点跌了侍儿刚送上来的茶水。
小馒头眼睛看得有些发直,“对,这应该是夫人们用的。薛夫人她们也喜欢小玉,大约就赏了吧?这个我却不知道的。”
李斐被他瞪得心里一毛,连声道:“总管说的是,的确是实诚人,实诚人……贺王爷随着皇上南征北战,刀下亡魂不知凡几,这么个小侍儿的确……”
“好!”
李斐忙问:“哪里不对吗?”
阿原仔细看时,果然看到女尸左耳后有个芝麻大的小黑痣,叹道:“老先生倒是眼尖!只是还需谨记,漂亮的女子不能随便看,不然指不定这眼珠子便再也看不了人了!”

看差役去抬死者,景知晚已坐上肩舆,眉眼间有几分倦色。
她连珠炮似的一串儿骂下来,居然舌头都不曾闪一下。别说慕北湮听得脑子发懵双眼发直,连景知晚都一眼不霎地盯住了阿原。
差役瞧见慕北湮在这边,都已变了脸色不敢说话,小鹿却已叽叽喳喳地说道:“就是那个总管,叫什么大德的,一点都没德!我瞧着你们那边忙,就到别处去打探。别院里那些人都畏畏缩缩的不敢说他不是,我以为真是个好人呢,谁晓得后面柴房还捆着个人,哭嚎着说靳大德奸.污了他怀孕的妻子,结果第二日出血不止,一尸两命,跑来理论便被塞了满嘴马粪关在柴房里,已经两三天了!”
门开了,数日不曾住人的屋子并无任何霉潮气息,依然清香馥郁,沁人肺腑。
看得出,指甲曾被小心养护着,圆润秀丽,却不知抠在什么上面,硬生生折断了好几根,青白的指甲内看得到生前受伤留下的血影。虽水中泡了数日,但染指甲的花汁显然不同一般,居然还能在指甲上显出淡淡的玫红。
或许她该跟他说明,她似乎不想逃婚了。
谢岩临行前再三叮嘱他别招惹阿原,别得罪景知晚,如今看来,他不但招惹了阿原,似乎也得罪景知晚了……
“沁河水的确正从贺王府东侧流过,若是从那里抛尸,的确可能顺着水流被冲到这里。”井乙挠头,“可难道咱们得进贺王府查案?那门槛咱们进得去吗?便是进去,真不会被乱棍打出来?”
左言希暗察景知言等言行,皱眉道:“阿辞,你疑心小玉是在这里遇害?这不可能!谁敢动我的侍儿!”
井乙道:“没见什么呀!仵作已检查过,喉嗓间有水沫,无泥沙,正是死后抛尸的佐证。”
阿原顿身时,左言希已走过来,诚挚说道:“原姑娘,北湮打小儿任性惯了,义父忙于军政之事,也没空管束,所以这么些年,一直是小孩心性。我知他昨日得罪了姑娘,在此代他给姑娘赔礼,希望姑娘大人大量,莫与他计较。”
景知晚道:“嗯,头脸肿得厉害,但五官轮廓还在。若是日常相识的,应该能辨别得出来。”
老账房忙陪笑道:“爷,请放心!老朽已看过那些教训了,绝对不会乱看人,乱说话……”
“小和图书玉?”
左言希道:“自然是我这些侍女。”
于是,县太爷也不得不坐肩舆回衙了。
她忙道:“且慢!她嘴里是什么?”
阿原一时无措。
阿原却听得纳闷不已。
差役打开衣箱,熟识的丫头也很快分辨出,衣物已少掉不少,看着的确像是仔细收拾了行李,然后自行离去。
李斐冷笑,“可你却晓得小玉耳后有痣!”
阿原想起慕北湮,已恨得牙痒痒,冷笑道:“没事,小玉是恕心医馆的,小玉侍奉的,就是咱们景典史的好友,左言希左公子。”
看看难以发现更多线索,阿原正待随众人离开,左言希忽叫住了她。
左言希听得景典史和知县大人一起造访,虽是讶异,倒是很快亲身出来,将他们迎了进去。
靳大德盯着他,然后躬了躬腰,“大人请!”
“那你怎不怀疑言希?”
李斐的双腿已开始发软,“贺王府……近来这些苦主,怎么一个比一个厉害!”
左言希沉吟,“她的确曾和我提起,说她母亲这一二年身体不好,希望有空回去看看。然后几日前便听说她母亲病重,她告假回家了!”

他可以不把知县大人看在眼里,却不能不给这个年轻典史几分薄面。能被左言希当作朋友相待的人,并不多。
贺王府的别院,包括这恕心医馆,都是慕北湮这混世小魔王的地盘。
景知晚已从衣箱里取出两条腰带,一条翠绿,一条嫣红。他道:“小玉的衣箱少了不少衣服,但只是少掉了放在最上面一层的衣物。取衣服的人并未仔细察看,才会取走衣裙,却把配套的腰带都落在这里。当然,也可以辩解,小玉收拾行李时太匆忙,把腰带给忘了。可她既然忌讳着母亲的病,连胭脂首饰都没带走,为何带上如此鲜艳的衣裙?何况这里收拾得如此齐整,像是匆忙离去的人所为吗?”
阿原悚然而惊。
景知晚一直否认他是景辞,但此刻左言希脱口便唤出了“阿辞”,而景知晚如此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他这一称呼……
景知晚沉思,“也就是说,靳大德平时并不住在这里?这次贺王到沁河养病,他才跟了来?”
阿原再不料他竟肯为自己为难左言希,猜着他跟左言希之间,似乎应该不是自己想象的那等亲密,顿时心怀大畅,五指不觉间紧扣住他的手,悄声问:“阿辞,你真舍得如此为难你的左公子?”
“应该没有吧!小玉性情不错,做事也仔细,没听说得罪过谁。”左言希看向身边的小馒头、吟儿等人,“你们听说她跟谁结过怨吗?”
老账房正感激看向小丫头时,小鹿已道:“他这么老,只怕比太监好不了多少,哪里称得上强壮?”
阿原抬头,“你昨日什么时候去茶楼听说书了?”
左言希与他交好,始终站在他左近,闻言已皱眉,低声道:“阿辞,这不可能!”
别院和医馆都有两三处出行的大门或角门,但没有一处有人注意到小玉带行李离开。
旁边忽有人清清冷冷地说道:“可我也觉得,是杀人抛尸,伪造现场。”
她终于向左言希笑了笑,“左公子虽有意化干戈为玉帛,我却怕他从这干帛里再捅来一刀,才当真防不胜防。不过左公子既知我是谁,当晓得他敢捅马蜂窝,我就敢捅了他!若再来招我,鹿死谁手,咱们走着瞧!”
靳大德无奈道:“好吧……”
他们究竟从哪里推测出他喜好男风,还把他和左言希拉在一处?
慕北湮待要辩驳,景知晚已截口道:“小玉之案可以慢慢审问,但如今有人指控他奸污妻子,害了他家一尸两命,当然要请他去衙门走一趟。即便冤枉,也需当堂交待明白。”
景知晚一笑,携了阿原扬长而去。
虽说是一家,但小玉毕竟住在恕心医馆,到别院的时候少,别院内并未发现更多线索。
那边便有小厮飞奔往那边别院取钥匙。
“说谁掩人耳目呢?”
却是一直站在衣箱前察看的景知晚。
景知晚道:“你不是要替他赔礼吗?不然塞你一嘴遂心丸,把你丢青楼去?”
小鹿在旁嘻嘻笑道:“大人,我也觉得不可能是他。”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景知晚微微蹙眉,“你是说,小玉母亲重病垂死,她还有闲情去茶楼听说书?又或者是晚上得到的消息,她连你们这些姐妹都不告诉,收拾行李连夜回家了?你们听说小玉回老家,都是听谁说的?”
阿原问:“那日她是跟你告假然后离开的?”
左言希慢慢退了一步,侧头看着妆台上精致的铜镜,仿若在看往日那少女巧笑倩兮的模样。他轻轻道:“好,查吧!义父那里,我会去说明。”
眼前这个握剑咆哮的女子,和他们印象中的那个人,似乎都有着天悬地隔的差别。
“跟靳大德或其他人,有没有什么仇怨嫌隙?”
左言希微微变色,不肯答话。
小馒头茫然,“小玉姐姐闲暇时也爱锁了门别院内外四处逛,我们开始并没留意,后来听说她回老家时,那门已经是锁着的了,或许是她自己锁的?”
而阿原却一时僵在那里,心口砰砰乱跳,已不知是惊是喜。
他说毕,竟真的躬下身去,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左言希吸气,慢慢握住了拳。
据靳大德说,小玉是夜间接https://m.hetushu.com.com到家书匆忙前去跟他告假的。这封家书若是送得很晚,必定要敲门通传,可当晚并不曾有人通传送信;若送得较早,医馆上下人等多半还没睡,为何一个都不知道此事?
阿原将她拎到近前,说道:“你在水里泡个三天,能比她更胖!仔细看她的脸!”
阿原问小馒头:“这门是小玉自己锁的,还是你们替她锁的?”
这人高大健壮,倒与稳婆所说的强壮男子相符。可如果是小玉前来时见色起意,这里岂不是最合适的地方?
身后,忽有人懒意洋洋地发问。
小馒头显然不知道如何表述,求助的目光看向左言希。
屋子虽狭小,但小玉收拾得整洁有致,看起来井井有条,连被子都叠得齐齐整整,并用纱布覆着挡灰,显然是预备出门,且短期内不想回来。
慕北湮笑着击掌,“所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这意思。我问他是不是给人看病看多了,传染了脑疾,才会如此胡言乱语?当日她负情薄幸,忽然把我这情郎抛下逃离京城,这帐又怎么算?何况我跟原大小姐玩过的把戏多着呢,昨日不过重拾闺趣而已!”
他唤人去问时,旁边抹着泪的小馒头忽道:“我只记得小玉姐姐前一天还去茶楼听说书呢,傍晚回来兴致勃勃地跟我讲听来的故事。但第二日一早便听说小玉姐姐因为母亲急病赶着回家了!”
他向靳大德道:“内宅规矩多,还麻烦靳叔多给他们行方便。”
小玉在沁河并无亲人,贺王府的夫人们也不会因小小侍婢抛头露面跑来看什么验尸,于是有吟儿闭着眼睛在一旁“看”着也就够了。
左言希皱眉,“平时跟我的丫头也有四五个,这一阵我又常出门,还真弄不清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叫人问问去。”
景知晚蓦地回头,“哪个小玉?”
“对,小玉姐姐讨人喜欢,外面管事为夫人们采办的好东西有时候也会给她捎些,再则我们公子偶有闲情,也会自己做些面脂、唇脂之类的,我们便能分到些。”
“是,不过,好像不止……”
景知晚又向慕北湮道:“此事事关贺王府声名,大约贺王和世子也不想为这点事闹到皇上耳边,必定会督促靳总管配合官府调查吧?若他被人冤枉,李大人必会还他清白,严惩污陷他的小人。”
她叹道:“咱们大人真得犯愁了……九成九的可能是死在府中啊!”
阿原想起小玉先前的伶俐,不由惋叹,“的确,算是个小美人儿!”
左言希点头,“这里安静,我挺喜欢,闲了便喜欢住过潜心学医,顺便开了这家医馆。小玉从那时候便在这里,算来也有两年多了吧!”
“看起来都不是寻常之物。”
“靳总管是整座别院的主管?”
靳大德茫然,“郁金香?不知。薛夫人喜欢合香,言希公子高兴起来,也会合几种,常会分给众人。大约他们收拾屋子时熏的吧?”
“慕北湮是贺王世子,想要自家的一个侍儿,也不是难事。便是他行事荒唐,真的用强了,也犯不着杀她。你见谁家主人强占侍女被追责的?若长辈得知,不反过来责怪侍儿狐媚惑主就算好了!”
靳大德面色微变,虽带着笑,却明显有了怒意,“难不成你们怀疑我?”
阿原想着昨晚的事,以景知晚素日清弱,大约也会劳累,心下便有些歉疚,悄声问道:“脚还疼吗?要不要先让小鹿送你回县衙休息?”
吟儿捂着脸惊叫时,账房已战战兢兢道:“是……是小玉!我看清了,她左耳的耳洞后边有颗小痣,是小玉没错。可她不是回老家了吗?莫非遇到强盗劫财了?”
阿原瞧着不断抹汗的李斐,悄声问景知晚:“怎么办?”
小玉来告假,除了靳大德本人,就一个顺儿可以证明,而顺儿是靳大德的心腹。
景知晚道:“你是不是希望我回去炖红豆汤给你喝?”
说话间,已有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快步奔来,人未至便已急急问道:“到底怎么了?谁说小玉出事了?”
景知晚却已皱眉,“你怀疑小贺王爷?”
靳大德的卧房与他处理家务的屋子相距不远。阿原等步入卧房时,便闻到阵阵幽香拂面,熏人欲醉。
她说着时,目光不由又瞥向那个面目全非的女尸,却在尸体翻动时,恍惚看到尸体口中似有什么闪了闪。
半晌,她上前禀道:“回大人,此女生前曾被奸污,下体有明显撕裂。从创伤看,她应该是处|子,下体狭窄,遭人暴力对待,且施暴人应该异常强壮,才会伤得如此严重。”
有左言希在前面挡着,想来贺王那五十八斤重的陌刀,暂时不会向他们举起了。
靳大德一边开着门,一面喃喃低语,显然惊愕万分。他目光炯炯,满脸的络腮胡子,乍看面相有些凶狠,但眼角微微上挑着,总似蕴着笑意,看着便令人有种和蔼可亲的感觉。
慕北湮一身紫檀色的便服,抱肩看着他们,然后迈着长腿逍逍遥遥走到阿原跟前,说道:“刚才言希过来找我,劝我跟你解开误会。”
虽然端侯景辞有足疾,又体弱多病,但她好像完全不打算计较,挺喜欢他成为她的夫婿。
昨日奇耻大辱,于她是,于慕北湮也是。她没打算就此罢手,只怕慕北湮也没打算就此罢手。
阿原和-图-书又盯向那肿胀的五官仔细看了片刻,终于叫了出来:“小玉!这是小玉!”
左言希微愠,“不可!我义父就他一棵独苗,伤了身子怎么得了!”
走到中途时,明明是景知晚忽遣人跟慕北湮说了什么,慕北湮才一脸莫名地跟景知晚拐向了另一条路,然后……就景知晚一人坐着肩舆回来了。
这些侍女吃穿不愁,素日在一起所讨论的,除了怎样侍奉主人,无非就是这些女儿家所爱之物。小馒头果然不陌生,一一看过那些东西,点头道:“都是小玉姐姐平日用的。”
阿原又拿过那凤仙花汁看了下,说道:“这里被人刻意收拾过,装作小玉自行收拾离府的模样。这些脂粉等物都比较难得,以小玉的身份,大概都在这里了。小玉爱美,为何不把这些带回去?”
“可难道小玉会连夜回去?她人缘好,做人必定周到。就当左公子正好不在府中,不曾和左公子告别,难道连小姐妹都不用辞行?连招呼一声都等不及?”
三人一时静寂时,却听那边小鹿和两名差役走过来,一路愤愤地说着话。
慕北湮扫过景知晚,面色微悸。
但慕北湮已然怒道:“便是他行止不检,也不可能奸杀府中侍儿!我们家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李斐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景知晚瞅她,“假如小玉根本不曾过来找他呢?”
阿原回头,眼睛灼出一道火来,恨不得将那人烧个对穿。
宽大厚实的原木色桌椅陈设,并不奢华,但线条流畅有力,透着耿介劲健之气,既不僭越,也不失贺王府大总管的气派。
这话想来不假。小玉屋中数日不曾住人,香气兀自未散;吟儿那种茶房里的粗使丫头,也能随身带有香料,作为贺王府大总管,下人收拾时为他熏上价值不菲的香也便是意料中事。
小鹿打了个寒噤,不响了。
李斐不敢去找贺王,至少敢先会会左言希。
阿原不答,探入尸体口中一掏,便掏出一颗金光灿烂的珠子,镂空的鸳鸯花纹十分精致。
好色无耻到敢在阿原茶水里下毒的那位纨绔公子,慕北湮。
身后,已经走出房的景知晚不知什么时候又走进来,说道:“慕北湮再怎么小孩心性,终究不是小孩,要你替他赔礼?何况阿原原谅又如何?你敢担保慕北湮没有下次?”
言外之意,这靳大德虽是贺王府下人,但在府中的地位并不低,连左言希等也不敢低看分毫。
到底没白跟小姐出来这几个月,她真是越来越博闻强识,越来越善解人意了。
“茶楼听说书?”小鹿眼睛一亮,“我昨日去听说书时,那说书人提起过,他近日嗓子不好,已经歇了四天了!”
景知晚便道:“世子,恐怕要劳烦你们家总管随我们到衙门走一趟了!”

他松开她的手,快步追向李斐等人。
二人看到阿原,立时认出便是昨日大闹医馆的美貌女子。老账房固然啥念头也不敢有了,连粗使丫头也只敢吐吐舌头,再不敢赞她男装同样俊美,可以倾倒一堆的女人了。
他一把老骨头,又没人帮着,万万经不起这位原姑娘——哦,不,是原捕头那把利剑左一戳又一戳。
景知晚的身份,他们早已猜了个差不离儿,他来沁河的目的,显然意在阿原。他招惹阿原,无疑就是招惹景知晚。如今真相未明,仗着贺王府的威势硬保靳大德,显然只会令景知晚更加不快,指不定一状告到宫里,贺王就别想在沁河安心养病了。
李斐挥手道:“那就请井捕快亲自去一次吧!”
这珠子甚小,原先应该被压在舌下,所以仵作检验喉嗓时不曾发现。但检验后尸僵破坏,舌间松动,才在翻动时从舌下滚出,恰被阿原从半张的嘴唇里发现。
但阿原的重点已不在后面一句。
他们上前报了名字叩拜知县大人,阿原才知道,那粗使丫头原来叫吟儿,倒还有些书香气。
阿原冷笑,“要什么样子的女人都有,为何还要对我暗下阴招?”
众人一时静寂,而李斐又开始抬袖抹汗。
言外之意,便是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
左言希自然不管这些小事,只问向身边的人,“钥匙呢?”
他久经世故,已听出阿原言外之意,面色便有些沉下来,也不理会阿原这小捕快,只向李斐道:“李大人,莫非你们疑心我们贺王府的人害了小玉,然后伪造她离府的现场?我说句大实话,大人别见怪:若是我们贺王府的下人犯错,当真一顿乱棍打死,破席一卷丢入乱葬岗,谁人敢管?犯得着这么复杂,还来个杀人抛尸、伪造现场?”
另一名差役闻声也跟着喝骂,遂连小鹿也“老货”“老狗”乱骂起来。
阿原茫然不解。
阿原怔忡片刻,很快放开了心胸,“不知道。管他呢,他是他就行了!”
差役胆战心惊地看了看慕北湮,暗自揣度贺王府再怎么记恨,大约也记恨不到他们这些替人办事的无名小卒身上,才捏着冷汗奔去提人。
贺王慕钟是大将,固然勇猛,却是因伤病在沁河休养,大约算不得强壮;其义子左言希似乎也称不得强壮,何况他端雅超逸,怎会做出那等丧心病狂之事?

景知晚道:“言希,听说那丫头挺得你宠爱。但你可知她死得多惨?她是被人奸杀,死前承受了https://www.hetushu•com.com极大痛苦,指甲都已一根根抠断。”
李斐便道:“有没有找稳婆?”
“什么意思?他是他……”小鹿揉着自己的乱发,然后茅塞顿开,“嗯,只要他是长得好看的那个他就行!就是这意思!”
景知晚沉吟,然后向靳大德道:“不知靳总管可否带我去你房里走一遭?”
小鹿正道:“听听,听听,我就知道那货笑面虎似的,不是个好东西!连寡妇都搞,看到个小姑娘半夜跑过去,来个饿狼扑食简直是顺理成章啊!”
靳大德叹道:“小玉爱美不假,问题是她母亲重病,指不定就成了奔丧,她能带这些花红柳绿的东西回去吗?你看她的首饰大部分也没动过。”
阿原面色略和,却依然警惕地盯住他,说道:“我并不觉得有什么误会。”
景知晚眉眼间难得显出几分苦恼,半晌才苦笑,问道:“言希,小玉什么时候不见的?当真是回老家吗?”
景知晚道:“走到中途,他瞧见一个美貌的小娘子,转身便跟过去了。若是两厢情愿,其实也是不妨的。”
慕北湮犹豫之际,景知晚又道:“世子若不放心,可以随同一起去衙门,监督李大人是否禀公处理。”
出了那屋子,阿原悄声问:“难道不是他?”
老账房慌了,膝盖一软便跪倒在地,连忙叫道:“大人,大人,这个不关我事啊!小玉在后院侍奉左公子,我都没见过几面!”
好在小玉首先是恕心医馆的人。
阿原看向他的神情便有些深意,说道:“就是贺王府的小玉,侍奉你好友左言希的那个!昨日我在恕心医馆,听说她回老家三四日了,原来……”
慕北湮怔了怔,忙道:“不可能吧?靳总管忠心耿耿,怎会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小鹿说漏了嘴,忙掩住唇,嘿嘿两声,“其实也就是回衙前顺便拐进去瞄了一眼。”
很多线索集中起来,某些人的疑点自然越来越重。
阿原骂了一通,气倒消了不少,听得他们说话,忙喊过来问道:“什么事?”
景知晚懒懒道:“靳总管是最后一个见到小玉的,查得仔细些正好去去嫌疑,有何不可?”
小鹿很知趣地一直闪在一边,此时才跑过来,低低问:“什么意思啊?端侯景辞已经死了?他是冒牌的?”
景知晚看向阿原,眼底若有深意。
“那就先通知左言希吧!”李斐沉吟,“这小玉姑娘是不是生得不错?”
走到衙门时,李斐才留意到慕北湮不见了,忙问景知晚:“小贺王爷呢?”
贺王一柄陌刀重五十八斤,战场上挥手便能断送数人性命,区区一个侍婢之死根本不会放在心上,惹恼了他,只怕连知县大人的小命都不会放心上。
除此之外,靳大德屋中再无异样。
恕心医馆很快派人过来,却是老账房和茶房里那个粗使丫头。
贺王的别院虽也称作别院,但占地并不小,不仅有假山古树,还有竹林小池,池子里的水是从旁边沁河引来的活水。以小玉当时的急迫,走的自然该是最近的路,一路也会经过仆役或园丁的住处,但并无一人见过小玉。
阿原想起那代表她五十七个情郎的五十七颗红豆,忙道:“不用,不用……这气味闻得我几天都不想吃东西了……可惜了,原本那样伶俐俊秀的女孩儿!”
景知晚、慕北湮再看向阿原,才恍然悟出阿原是在哪里学的了。
“靳总管叫靳大德,不仅是这里的主管,也是京城贺王府以及贺王所有家业的主管。”左言希很快接了口,“跟我义父二十多年了,战场上出生入死时也跟着。”
阿原四处看了一遍,然后盯上了简洁的妆台。
虽是侍儿,但贺王府不比别家,小玉又得宠,她的脂粉首饰并不少。阿原一件件翻看时,却见那些用了一半的胭脂水粉居然都很不错,并不像下人用的东西。她甚至找到了一瓶用了一半的凤仙花汁,正是用那种玫红色的凤仙花所制。
阿原道:“除了他,还能有谁?”
如此精致的鎏金镂花银珠,也不知是何等器物上的配珠,但绝对不是寻常百姓家能有的,路上劫色的歹人更不可能随身携带连配珠都透着富贵气息的精致器物。
小玉和小馒头等贴身侍奉左言希的侍女都住在左言希卧房附近的屋子,方便随时听候传唤。小玉的确得最得脸,其他人都是两人住一间,只有她单独住了一间。她人不在,那门便锁着。
几人一齐摇头。吟儿更道:“再没见过比小玉姐姐性子更好的人,有时看我在茶房里忙不过来,都会跑过去帮我忙。实在想不通谁会害了她!”
他言语依然清淡,但阿原入耳却听出几分爱惜。他的指尖触到面庞,凉凉的,痒痒的,她心下便不由地欢悦起来,冲他笑了笑,方才低头察看,然后便有些疑惑,“我怎看着这人眼熟?”
景知晚脊背微微一僵。
李斐堆着笑道:“听闻景典史和你相熟,不如让景典史跟你说说吧!”
左言希迎上前,言语甚是谦和,“靳叔,他们已去辨认过,小玉……可能真出事了!”
靳大德道:“这个我并不知晓,指不定是夜间睡不着,天没亮就赶早离府了。那时其他人还未醒,自然不便道别。”
这种玫红的色调极罕见,但阿原已不陌生。当日正是由这种颜色的凤仙花汁入手,破了灵鹤髓一m.hetushu•com•com案。
“顺儿是王爷从京城带回的侍僮,不过王爷近来养病,他常跟在靳总管身边。小玉要告假,便是告诉了公子,也要跟靳总管说一声,好让他考虑要不要另外安排人手侍奉公子。”
“那他为何撒谎?”阿原眼睛忽然亮了,“他是在为其他人掩饰!呵,我想我知道是谁了!”
官府常会安排有些名气的稳婆协助办案,方便对案情相关的女子进行身体检验。若是通奸、强|奸案,验看是否处|子、有无胎孕等事,稳婆固然不可缺少;若有必要时,验看女尸也得叫上稳婆,且需当着尸主女性亲友的面验看,以避嫌疑。
她那呆呆求解的模样着实无辜,景知晚忍了又忍,只得垂下眼帘,继续道:“退一万步来说,他真的杀了个小侍女又如何?正如靳大德所说,破席一卷丢入乱葬岗,谁敢多嘴?犯得着这样抛尸沁河,掩人耳目?”
左言希霍地站起身,在前疾步而行。
井乙道:“已经传过了,但一直没过来。恐怕是打听到这尸体不大好,想托故不来。”
阿原一听到提起往日那些她完全记不得的糊涂帐就头疼,见他言谈之间咄咄逼人,愈加愤恼,冷笑道:“你既是我情郎,如此死皮赖脸也要跟我在一起,当日皇上为我和端侯赐婚,怎么不见你一根绳子吊死在原府大门,以示你三贞九烈,非我不娶?或者本事更大些,跑去找皇上理论,说我负情薄幸,害你慕家绝了后,让皇上收回旨意?输不起又放不下,只会用下三滥的龌龊手段阴我,你他妈还算是个男人?换我早就一剑抹了脖子,省得在这世上丢人现眼,浪费了粮食还令你祖宗十八代在地下蒙羞!”
那么,剩下的就一个了。
“小玉是左公子的侍儿,身份卑微。以左公子的身份气度,想将她收入房只是一句话的事。左公子犯不着用强,更犯不着杀她。”
他只是个七品小县令而已,七品的。贺王府的一个管事都能压他一头,他该怎么查贺王府内部的案子?
只是如今尸身已开始腐败,那气味和手感都已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官府那点儿赏钱对稳婆便没什么吸引力了。
屋中器物正与简洁的家具相匹配。除了摆在案上的一个形制古朴的博山小香炉,再无金玉装饰之物,更不可能出现被小玉含在口中的那枚鎏金银珠。
“顺儿是谁?”
什么时候起,他已习惯她唤他阿辞?明明她从前便极少敢这样唤他,如今更是不该这样唤他。
他转向那差役,“你们去把那人带回衙门,我们去请靳总管吧!”
小鹿已禁不住捅了捅阿原,“咱们回头也弄点香回去吧!以前你也爱弄,但来了这小县衙,屋子里顶多剩了点儿花香,连脂粉香都闻不到了!”
左言希抚额轻叹,显然也无法确定他那兄弟会不会再有什么惊世之举。

好在稳婆满脸雀斑,把那不情愿掩盖了些,李斐便也不计较,和和气气让她去验尸。
老账房再怎么说小玉是左言希心坎上的,于他来说到底只是个侍婢而已,若侍奉的人多,怎会留意到具体哪一天少了个侍儿?
吟儿只远远看了女尸一眼,便道:“那不是小玉姐姐。腰那么粗,腿那么壮!小玉姐姐不胖不瘦,细腰长腿儿,好看着呢!”
如先前推断,小玉根本不曾出府,则必是府中男性犯案。靳大德在贺王府地位超然,值得他维护的,只剩下贺王父子了。
贺王家的人门槛太高,幸好小小的沁河县衙也能藏龙卧虎,如今正能派上用场。
景知晚睨她,“他若是女人,我绝对要他不要你。可惜,他不是。”
说话间,井乙已将一个满脸不情愿的稳婆领过来。
她招来小馒头,问道:“这些都是小玉素日所用?”
阿原也窘迫,忙咳了一声,说道:“大人,先把尸体带回去,去贺王府上查清小玉有没有回老家,到底是在医馆出的事,还是在回老家的路上遇害。”
“几日前?到底是几日前?早上还是中午?她没跟你说起?”
李斐看看已经昏暗下来的天色,再看看因好色被带回衙门的靳大德,才要摇头叹息几声将门犬子,舌头打了个卷,却又转作笑脸,“正是,正是,若是两厢情愿,自然是不妨的……”
他慢慢转过脸,眸心澄静却幽黑如墨染,“你唤我知晚便很好。其实……景辞早已死了!”
阿原忍不住“呸”了一口,“忠心耿耿和丧尽天良矛盾吗?对你们父子忠心耿耿,对那些无辜女子丧尽天良呀!看来小玉这案子,很快可以结了!”
这是不是可以确定,这个冒牌典史,其实就是她的未婚夫端侯景辞?
“但都不会太多,对不对?”阿原拈过一个小小的瓷盒,“比如这妆粉,若我没猜错,是宫中所用的迎蝶粉,寻常市集绝对买不到。”
但这女子显然不是日常相识的。阿原虽觉眼熟,一时也辨不出是谁,直到看到女尸的指甲。
慕北湮终于道:“好!”
靳大德点头,“那时已经挺晚了,忽然跑过来,哭得眼睛都肿了,妆也花了,我能说什么?赶紧赏了她盘缠,让她回家看母亲去。”
“奸杀!”
景知晚站起身,拍拍他的肩,“先去小玉房中看看吧!”
狐媚惑主什么的,大约跟她没什么关系。她绝对没什么主人需要狐媚,倒是一群美少年会狐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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