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帐中香
第十二章 莫笑多情纵轻狂

“已经问过里正,应该不是附近的女子。仵作说至少已经死了三天以上了,沁河水虽然平缓,三天也可以飘流很远了,也不知是上游哪里飘来的。”
萧潇道:“好!姑娘请前面带路!”
左言希摇头叹息,向身畔侍从说道:“今日的事,不许和王爷提起。近来他似乎情绪不大好,不必惊扰他。”
眼见下人明里暗里看热闹的跑出来一堆,左言希、萧潇却毫无踪影,阿原更怄。
阿原依稀还记得两人拥抱亲吻时彼此身躯的炙热,但后来的事却打破脑袋也想不起来,看小鹿一脸希冀地等她答案,只好说道:“记不清了……”
小鹿精神一怔,忙道:“我也去!我也去!”
阿原刚喝入口的汤呛了出来。
萧潇捡起衣衫,看着眼前这个虽然狼狈却与以往容貌一般无二的女子,已忍不住有些困惑。
景知晚道:“有。李大人、井乙他们把剩下的端走了……”
“谁……”
景知晚手中的手巾跌下,修长的手指迟缓地顿在她的肩上,然后慢慢收紧。
只是景知晚那个冤家,为何总会令她感觉莫名的温暖和亲近?便如此刻,仿佛有两只手一前一后地拉着,一只冷静地要将她拖开,告诉她眼前之人可恶可恨,另一只手却只想扑过去,将他紧紧抱住。
梦里自然甚荒唐。
阿原忽跄踉几步,冲到墙角边呕吐。
景知晚惋惜地看着女尸领口,叹道:“应该出身小康之家,更可能是大户人家得宠的侍儿,才有那闲情在领襟袖口绣上这么精致的花纹。”

粗使丫头没待她拿剑,便叫起来,说道:“我真没放什么呀……方才是小王爷忽然叫我过去,让我拿这罐茶给姑娘泡茶……”
小鹿心虚,忙道:“我?我没干嘛呀,我刚就在数红豆呢!”

待走到外面街道,阿原从头到脚都湿淋淋的,连披在上面的侍女衣衫都已浸透,自然人人注目。羞恼烦躁之际,她心底自然又将那该死的慕北湮骂了千百遍。
小馒头应了,忙去替他寻药草。
阿原怒道:“不好!”
客栈里,景知晚让小二又拎了一大桶冷水进去,拿手巾浸温,拧了水,替阿原擦拭身体。
慕北湮看来看去,并看不出他有病的样子。倒是阿原凶悍如虎,他落魄如狗,看着都像有病。
“我在算小.姐有过多少男人呢!不算景典史,我已经数到五十七个了!红豆……又叫相思豆,多合适!”
慕北湮耸耸肩,笑得跟花狐狸一般狡黠,“你可以计较的!在下甘愿当小姐的解药,以赎前愆!”
小鹿笑嘻嘻地为她披衣裳,“好事儿啊!你看景典史那态度不是立刻变了么?想来小.姐虽然啥也记不得,内啥的本领还在,才立刻将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多棒!”
在床塌侧面的角落里,阿原浑身湿淋淋抱着半盆冷水坐在地上,身下亦汪着大摊水,正不住地哆嗦。
阿原果然不响了,披衣坐在床榻间,将赤烫的脸颊埋在双掌里,怔怔地出神。
冷水本该让她冷静,可再细微的触感都能让她战悸,瞬间将冷水带来的清明冲得无影无踪。
阿原已看出他似无恶意,但他离她愈近,那股陌生的男子气息便愈加浓烈,危险却充满诱惑,竟让她一阵阵地透不过气,心间恨不得伸出一只手来,将他一把抓到跟前,生吞活剥。
左言希摇头微笑,“傻丫头,那对鸟是鸳鸯……”
左言希身畔,除了素日随他的侍女小馒头,还站着先前传他去见父亲的那个侍从。侍从有些局促地搓着手,不敢看他的眼睛。
而她发现自己是原大小.姐后不久便逃之夭夭,又有谁能教她?
慕北湮是混蛋无疑,左言希显然也不是好东西,跟景知晚一样,都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货色!
见阿原转移话题,粗使丫头舒了口气,忙道:“是我们家薛夫人自己制的香,说是仿的贡香,用香梨和沉香屑蒸煮而成。薛夫人屋里的兰冰姐姐跟我好,所以给了我一包,也只舍得放随身香囊里沾点儿香气。”
若非慕北湮缩手得快,只怕一条胳膊都已被她生生砍下。
阿原抱着那盆冷水,浑身冷热交织,也说不出那充盈又空虚的***从何而来,只坐在地上筛糠似的发抖,耳中听得萧潇相问,眼底便有许多身影走马灯似的转过,便哆哆嗦嗦地答道:“有。”
他们再不曾留意,他们刚离开的那株老槐上,有树皮被人生生抓裂,还沾着已干涸的褐红,散着淡淡的血腥气……
阿原脑中兀自混沌着,忆着前日之事,竟似一场梦。
井水没法完全解去她身上的药性,再待下去,指不定还会露出种种丑态,真做出一两桩丢人现眼的事来,岂不成了沁河城的笑柄?
如知夏姑姑所说的,这是天性?
说话间,差役已揭开草席,却见那女尸果然已经泡涨,皮肤泛出青黑,口唇外张,杏黄色的细布单衣将尸身勒得紧紧的,领口碧叶蓝花的缠枝兰花纹反而显得格外娇.媚,与那肿.胀变形的面部形成鲜明的对比。
破尘剑已出鞘,正在她手边。
既然那母虎疯了般大展雌威,他的阴谋阳谋再难得逞,似乎也没必要再跟她对峙,——难道真要弄得从此后两人视若仇雠,见面就你死我活地大和-图-书打出手?
慕北湮抹了把满是尘灰的脸,那张漂亮的面庞便愈发黑沉得可怕。
阿原也要上前细看时,景知晚忽道:“慢着!”
她跟景知晚之间,必定早已称不上清白。当日.他替她吸蛇毒时,便说过她身上没什么他没看过的;此刻替她擦拭身体时他也很自然,仿佛只是随手在擦洗桌椅书案之类……
那丫头愣愣地看着阿原,张张嘴没敢说话。
阿原醒来时,她已睡在县衙她自己的屋子里。朝阳斜斜地从半开的窗棂间投入,照着小鹿乱蓬蓬的发髻,闪着淡淡的金光。
景知晚回头看她一眼,“昨天是慕北湮捣的鬼?”
阿原居然神智尚清,摇头答道:“挺倒霉。估计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倒霉过。”
左言希道:“我也不想管。但你真伤了原大小姐,原夫人岂会善罢干休?义父想维护你,必定处处为难。若原大小姐伤了你,义父也会心疼。”
慕北湮惊魂初定,摇晃着站起身时,却已满脸泥灰。他吐着口中夹杂血腥味的泥土,叫道:“原清离,你还真他妈疯了!”
小馒头顽皮地吐着舌,“我笨,所以看不出。若是小玉姐姐在,只怕连这个是什么物事上用的都能认出来!”
他将盖盅递过去,说道:“醒了?正好趁热喝了这汤。”
他并未说给阿原的是什么药,但阿原服下后只觉清清凉凉,体内要命的炙热火焰便降下了些。
慕北湮原打算跟她笑闹一番,当然寻到机会跟她再续前缘更好。至于那些助兴的药物,从前也不是没试过。他已猜到如今的阿原和从前的原清离大不一样,却再想不到她被激怒后竟能狠下心来痛下杀手,招招致命。
“不知道?”
她小心地窥伺阿原神色,惟恐阿原不允,不防拉住景知晚臂膀的手猛地被人一扯,还未及弄清怎么回事,已经整个儿被掷了开去,跌在房间中央捂着臀.部连声痛叫道:“小.姐,小.姐,我屁.股都摔作两半了!”
慕北湮又气又怒,待要上前理论时,萧潇已拖紧他,说道:“小贺王爷,那边有人唤你!”
“是啊!”小鹿学着萧潇的声音说道,“他就跑来找我说,你家小.姐在这边客栈,中了媚.药,你赶紧过去,最好把那个叫景知晚的也带去,你家小.姐点了他的名。”
药性因着二人身体相触而越发汹涌。阿原汗出如浆,将萧潇猛地一推,“不用!你……离我远些!”
走到竹林边,忽见左言希立于路边,正拈着几株药草细细审视,却分明在等候着什么。
小鹿顿时止了呻.吟,惊恐地看看他,再看看紧揪住景知晚不放的阿原,禀着好女不吃眼前亏的原则,揉着屁.股飞快退了出去,顺手掩上门。
景知晚吸了口气,飞快取出两颗药丸,塞入阿原口中,转头看向小鹿,“你去找那个萧潇,问明是谁下的药。如果查不出来,我保证会把你屁.股踹作两半,再也合不起来!”
她看向小鹿,“萧潇呢?”
现在软在床上的是她,她才该是怜香惜玉的对象吧?
当然,不排除害人不成反害己,萧潇倒过来让她出乖露丑。
从前的原清离把萧潇吓得落荒而逃,大约就是她把心中所想真的付诸实施了吧?
“慕北湮,我剁了你死王八羔子!”
他拾起手巾,坐在床沿微微地出身。
阿原僵硬地点点头,“你查到了?”
而她显然也对这茶有所疑心,方才如此慌乱心虚。
李斐看着那尚未泡得肿.胀的隐约绳索勒痕,喃喃道:“嗯,有理,有理……”
女尸已被陈放在堤案边,覆着一张旧草席。井乙等过来见礼,摘下塞住鼻子的棉团,说道:“开始以为是沿岸谁家姑娘失足落水,但仵作验过尸,尸体虽已膨.胀,但腹中无水,应该属死后抛尸。”
景知晚道:“我不觉得是个误会。”
她问:“你后来没在客栈?干嘛去了?”
小鹿无措,却也不肯滚。正东张西望时,她忽听角落里有人哑着嗓子唤道:“小鹿!”
她肩背挺立如枪,破尘剑直直指向慕北湮,声音伴在剑锋的冷光里,字字如凿,清冽似冰:“慕北湮,你敢招惹你家姑奶奶,你才他妈疯了!我警告你,再敢动什么歪心邪念,我活剥了你的皮去蒙大鼓!”
阿原心跳愈快,勉强笑道:“那倒不用。若能把他在最脏最臭的茅房里关上一整夜,让他三天吃不下饭,我也就解气了!”
阿原将茶罐狠狠掷碎于地,拔出破尘剑便冲了出去。
阿原拖着疲.软的身子坐起身来,唤道:“小鹿!”
不带这样玩的!
阿原气得眼冒金星,心里骂了无数遍的无耻之徒,却也顾不得跟他纠缠,只是想赶紧绕过他逃开。
小鹿道:“不知道。”
侍从低头应了退下时,左言希拈着手中的药草向身畔的小馒头道:“前年撒了些剩余的种子在林里,不想真长出了些药草。我正缺这草做引子,跟我去寻一寻,拔些带回医馆炮制吧!”
他的笑容依然干净温和,“原姑娘,你不是在找我吗?”
阿原见他快要踏出门去,忽然唤道:“景知晚!”
小馒头把玩着那精致的小银珠,说道:“这上面镂雕的一对鸟儿也好看。我正好有朵小珠钗掉了坠脚,回头缀那上面去!”
景知和_图_书晚将她甩开,也不理会她哀嚎,伸手扶起阿原,问道:“谁下的药?那个萧潇?”
阿原被他扶住,隔着衣物触到他的肌肤,便似被那隐约的温暖夺了魂,竟比与萧萧同行时难忍百倍,一直强行压住的药性顿时汹涌上来。
景知晚道:“好!”
“可曾查问出死者何人?”
而她也许不必拘谨。
景知晚取过苍术、皂角在上风处烧了,将尸臭味熏得淡些,才蹲身检查着,沉吟道:“也可能不是上游飘来的,就是这附近的。”
景知晚也不说话,将茶盏里那五十七颗豆子一齐倒入一方帕子上,包好塞入怀中,说道:“挺好,晚上炖红豆汤给你们喝。”

粗使丫头摇头,“不是……我只是想着,为什么你穿我这么丑的衣服,也能这么好看呢?”
阿原犹自愤怒,持剑欲向前追,却被萧潇拦住。
景知晚指向女尸腰部,让他们看剪开的腰带和腰带勒出的痕迹,“仔细看这处勒痕,被腰带束紧后并不像别处虚肿得那么厉害。它是不是比腰带要宽?腰侧这里,仔细看能分辨出有两道印痕。”
阿原只觉血液中的热力已透出肌肤,身体似有什么涨满,却莫名地空虚,似迫不及待地想搜寻什么填满,说不出的难受。
萧潇犹豫片刻,将自己外衫解下,递给阿原,“冷不冷?先披上我外衣吧。”
他散落的黑发蓬乱如鬼,袖口破碎的衣衫滚满尘土,背部衣料越性被劈成两片破布,飘飘摇摇挂在身上,竟比阿原还要狼狈不堪。
他一厢说着,一厢已掉头奔逃而去。
左言希走过去瞧时,笑道:“不是金的,应该是颗鎏金的镂空银珠。大约是哪件器物上的坠子,先收起来,若是没人找寻,你就自己留着玩吧!”
原大小姐身边从不缺男人,却不知失忆后有没有将这可怕的习惯保存下来。他脸皮薄,不好意思问她最近有没有相好的男人,却自认为已把意思传达得很清楚。
“当然是真的啦!我从没见过景典史那么温柔的模样!”
这时只闻门“吱呀”一声开了,却是景知晚走进来,手中漆盘上托着一盅汤。他眉眼清淡,并看不出小鹿所说的温柔,但显然没打算恶语相向。
慕北湮竟将其捏碎,拌入了茶叶中……
景知晚也不答她,只道:“回头我塞他十颗午阳丹,把他送最老最丑的青.楼女那里过夜。”
她也要做出这样的事吗?
他终于紧走几步,赶上前问:“原姑娘,你知道我姓萧,你应该……认识我吧?”
——虽说已成了京城的笑柄,但至少她在沁河的声名还算清白。
阿原抬头,景知晚取过两个蘸过麻油的小棉团,塞入她鼻际,说道:“麻油可以将掩去那气味,免得太过恶心反胃。”
景知晚顿住。
主仆二人说笑着,带着采好的药草离开小林子。
她这样说着,却不由地将目光瞥向刚拿进来的茶罐。
那人笑道:“没事,没事!前儿那个说书人病了几日,今天才又开张。我们记挂着后面的故事,这不是赶着去听么!”
料得景知晚不乐意有人守门,她也不敢久待,一瘸一拐地入客栈外走着,再不晓得该到哪里去找那个传完消息便跑得无影无踪的剑客,心下对景知晚更加不满,咕哝道:“什么玩意儿?除了长得人模狗样,干得哪样是人事?病鬼身子棺材脸,小.姐看得上他才怪!还不如萧潇呢,长得好看,人也和气,就是不让小.姐扑,真是为难……或许该弄些药给他吃。可惜,这回便宜姓景的了……”
午后,沁河边的渔民打捞出一具女尸,井乙带仵作去验看后,立刻遣人回衙禀报,说是又出命案了。
小鹿正替她拿衣衫,闻言笑得打跌,“做梦……小.姐,你都把人家景典史吃干抹尽了,还说是做梦!亏得景典史把你带回来时,还一脸的温柔?”
那些身影忽然间都远了,独一个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她环住他的腰,喃喃道:“不是……”
李斐怔了怔,“是死后被人在腰间悬上重物,沉入水底?”
旁边蓦地伸来一只手,将他奋力一拉,让他啃了满嘴的泥巴,后背也传来“哧啦”一声衣衫被割开的裂响,但总算从破尘剑下捡回了小命。
她摸着阵阵疼痛的脑壳儿,叹道:“我怎么在这里?昨日进慈心庵,是不是被鬼迷了?莫名睡了这许久,还做了许多怪梦……哎,我是不是得开些宁心静气的药来吃?老是做梦……”
慕北湮叹道:“言希,你如此玲珑孝顺,不晓得的,都该以为你才是我父亲亲生的!”
小鹿忙接过她还剩一半的鸡汤,说道:“饱了就放着吧,我待会可以吃,不会浪费……”
阿原软软倒入衾被间,而景知晚呼吸不匀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睛,眸中兀自蕴着些意乱情迷。
这时,只闻景知晚叹道:“我这鸡汤里另外加了药材,特地配给你喝的,可以清心寡欲……李斐没家眷随在任上还罢了,你说井乙也争着抢着,没等我说完就把汤给盛跑了是怎么回事?但愿他妻子莫怨恨我……”
小鹿张大嘴,瞠目不知所对。
她正磨牙想着日后如何报复慕北湮时,眼前忽然一花,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已笑弯在她跟前,“原捕快hetushu•com•com,贵客嘛,怎么刚来就要走?”
“脖子上有勒印,身上有明显的蹭擦伤痕,应该是被掐死,且死前有过挣扎。”
以前那个借着酒醉往他身上扑的女子,这会儿在嫌弃他的衣服是臭男人穿过的?
慕北湮哪里肯放,笑嘻嘻道:“既然来了,岂能就走?来来,要不要我当解药是另一说,好歹咱们先叙叙旧可好?”
“走了呀!他让我找景典史,摆明了不愿跟你在一起……”小鹿苦口婆心地劝她,“小.姐,不是我说你,对萧潇那种人,霸王硬上弓是没有用的!你看,当初想扑倒他,把他给吓跑了,这回想扑倒他,又把他吓跑了吧?”
慕北湮掩耳,“姓左的你够了!才不过大我几个月,整天跟个老太婆似的絮叨不休,也不嫌累得慌!若论娶妻生子,你都不急,我急什么?”
于是,除了长得好看,会做汤也可以成为阿原接受他的理由吗?
萧潇并不讶异,只轻笑道:“不记得也好。”
而寻常不会武艺的下人,眼见这清丽女子瞬间化作夺命女煞星,剑锋所到之处,方圆数丈都有直砭肌肤的骇人杀机,早已吓得呆住,根本不敢前来相援。
景知晚道:“滚!”
阿原已嗅出这茶叶中混的药末并不陌生,正是先前灵鹤髓一案中,棂幽为朱绘飞所炼的遂心丸,传说能让女子心甘情愿爱上下药者的“神药”。
阿原浑沌半日,才意识到小鹿似在怨她不懂得“怜香惜玉”,张了张嘴没能说话。
景知晚身体猛然抽紧,抬手迅速拍向她穴位。
慕北湮怕被父亲堵个正着,也不敢满身狼藉地过去,令人悄悄取来干净衣衫,收拾清爽后便匆匆走向父亲住处。
那边破尘剑不依不饶地还要刺来时,但见苍黑色流苏一闪,已有一把宝剑将她挡住。
看他伸出手来,竟要抓住她,强留她下来,破尘剑已然出鞘,凶悍地直斩过去。
慕北湮暗自嘀咕,莫非是谁多嘴多舌,将这里发生的事告诉了父亲?他看向萧潇,“你是什么人?”
她脸一沉,大跨步冲过去,取过茶罐,抓过一把仔细看时,已发现其中细微的异样颗粒。
她抬头看向正喝汤的小鹿,“小鹿,如果我说,我又对他动了心思,你会不会真的抽我三个大嘴巴?”
阿原细闻,果然在茶香之外,闻出了裹着淡淡果香的沉香气息,雅静而清甜,却在冲入脑门时化作奇异的热力,连血液都似滚烫起来,开始如沸水般翻涌。
换衣服……
“什么事?”
小鹿有些失望,很快又振作起来,笑道:“没事,下回再试试,必定就记得了!哎,看在他长得好看的份上,就别计较他往日的臭脾气啦!”
她看着粗使丫头有些忐忑的神色,再去细品那茶水,猛地将茶盏拍在桌上,站起身来喝问道:“你在茶水里放了什么?”
在药物和怒火的双重作用下,阿原的一双眸子亮得惊心动魄。
慕北湮惊愕,却很快转作笑容明媚,柔声道:“不叙旧也不用发火呀!瞧瞧这一身湿的,可别捂出病来,我先陪你去换身干净衣服吧?”
若是她想扑倒萧潇,应该向萧潇下.药才对,而不该把药下在自己身上。
贺王行伍出身,虽娇惯独子,但那性子发作起来也不是一般人承受得了的。
“数红豆?”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侧,看着街上稀稀落落的行人,尽量替她遮挡些,让她看起来不那么怪异。
小鹿在旁已将口水咽了又咽,这时终于忍不住问道:“还有没有?”

阿原吃尽苦头才找到他,如今狼狈万状,原以为要带他回去免不了又是场追逐或恶战,谁知他这般顺理成章地答应下来,不由大是诧异,将他细细打量一眼,才拢一拢衣衫,大步向医馆外走去。
若有人欲对她不利,只怕立刻会被她抓来泄火,——无关男女情.事的泄火。
她随手一拉景知晚的臂膀,也不曾瞧他脸色,只顾殷切万分地开导她的小.姐,“小.姐,虽说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但也要记得强扭的瓜不甜!你看景典史一听说小.姐这里出了状况,也不管足疾未愈,立刻就奔来了!这会儿也找不到更好的,不如……你就凑和凑和吧!”
她看向持剑的少年,眼底的狂暴这才缓缓逝去。
她正抓了把红豆,从一个茶碗里一颗颗放到另一个茶盏里,嘴里念念有词地数着数,“五十六,五十七……”
不是误会,便是当真了?
萧潇有些无措,但行走江湖多年,倒也猜得出阿原遭了怎样的算计。他抬头看了下,眼睛便亮起来,“那边有个客栈,我先带你进去要间房歇脚,再去寻大夫来替你诊治,好不好?”
阿原冷笑道:“怪我拿走你的衣服?我没拿走你的性命,你便偷着乐罢!”
她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但持剑极稳,一招一式凌厉狠辣,破尘剑的锋刃划过的银光璀璨却凛冽,竟如毒蛇般径奔慕北湮胸腹要害处刺去。
阿原胸口一堵,手中破尘剑却冷硬依旧,不见半分动摇和瑟缩。
但这天晚上阿原等并没有喝到那五十七颗红豆煲的汤。
小鹿忆着景知晚趁着天未明时将阿原抱入屋中的情形,已是一脸的神往,“景典史一向可恶,很可恶……不过他温柔起来的模样真的很hetushu.com.com好看!比小.姐先前那些男人都要好看!”
如此卑劣之人,便是一剑刺死又何妨?贺王世子又怎样?原府也不是吃素的,便是原夫人也不会容人这般欺辱自己女儿吧?
小鹿被景知晚斥出,跑茶楼去找萧潇,自然是没找到的。看看天色晚了,也不敢去客栈见景知晚,一溜烟跑了回来。如今见阿原问起,生恐怪她不够忠诚,只作领会错了,继续扯原大小.姐的男人们。
景知晚淡淡睨她,也不回答,分明是嫌弃她明知故问。
阿原浑身血液都在沸腾,正煎熬得难受,哪里会冷?她看也不看,抓过他衣衫甩了出去,怒道:“什么臭男人穿过的?我不要!”
小鹿含恨,“也不早知会我一声……”
她窥向阿原神色,“小.姐自然是很厉害的,不晓得景典史厉不厉害?”
也许萧潇也爱听说书呢?也许她一边听书一边就找到萧潇呢?
但不看似乎更好。阿原按着自己心口,只觉那心七上八下地蹦个不住,仿若随时都要跳出腔子一般。
小鹿品着汤,笑得两眼弯弯,“不会!我说过我不敢……而且景典史厨艺好呀!你看,景典史会做汤啊!”
她揽住景知晚的手蓦地用力,在他疼得吸气蹙眉时,凑过去吻住他。
虽说有不少下人围观,阿原还是从井中连打了三四桶冷水,将自己从头到尾浇了个通透,这才觉得好受些。只是衣衫淋湿后贴在身边,玲珑曲线毕露,更不雅观,她遂揪过那粗使丫头来,一把扯过她的外衣披了。
阿原不由盯紧她,心口砰砰直跳,掌中竟捏出了大把的汗。
他冷笑道:“歪心邪念?这些歪心邪念,难道不是原大小姐你教的?现在跟我装什么贞女烈妇,到底知不知羞?要不要脸?”
萧潇笑了笑,“这里是医馆,我自然是病人!”
阿原躁热得越发难受,连湿衣都似被蒸腾得冒着热气,恨不得将衣服尽数扯落才痛快。她眼睛泛红,狠狠地瞪着萧潇,“嗯,据说我以前有点瞎,看上的男人有点多……你该是其中一个吧?我侍儿还记得你,可惜……我一个都不记得了!”
追年少的剑客追得狼狈之极不说,还梦到景知晚替她擦拭身体,而她更是趁机穷追猛打,好像干了不少羞人的事?
此时已近傍晚时光,但阳光尚带着午时的和暖。阿原一出门槛,便被那阳光闪耀得几乎睁不开眼,而身上更是热得烦闷,恨不得将衣裙立时扯下。
阿原摸.摸中衣,干燥洁净,分明是小鹿后来为她更换的。她一时便再也想不出,她在客栈跟那臭脾气的景知晚颠凤倒鸾会是怎样的情景。
阿原差点怄死。
她吸了口气,左手举起破尘剑,右手已搭上剑柄,冷冷喝道:“小贺王爷,我不计较你卑劣行径,也请你别再招惹我!如今我脑筋不太清楚,宝剑也不太好使,不小心伤了小贺王爷,只怕令尊也不好在皇上跟前为你申冤!”
她的面容潮|红,罕见地艳丽着,但行止却似因此更加直白而狠辣,整个人都似她手中的剑锋般尖锐逼人,令人不敢直视。
“小人不知。但王爷似乎很不高兴,小王爷还是尽快换了衣裳过去要紧。”
她的指尖极用力,用力得仿佛要抠破他衣衫,掐到他的肉里。但她的身体异样地软,软得像揉过的面条,又像化开的水。当景知晚托住她的腰,努力扶她站稳时,她更像找到了攀援物的蛇。
他再瞪一眼阿原,生生咽下这口恶气,转身向别院方向行去。
萧潇收剑,笑容清朗明净,“原姑娘,小贺王爷只是任性了些,还请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毕竟,这是贺王的地方。”
是真情是假意,阿原已无暇分辨,只觉这话从他口中说出,便已下流之极,想都不想便换招出剑。
慕北湮惊得魂飞魄散,叫道:“喂,清离……有话好说……”
他弯腰将冷水拍到自己的脸上,才扶她卧好,低低道:“越发胆大包天了……谁教你的?”
他快步走了出去。
片刻,她自老槐旁的短草中拈出一物,笑道:“公子,我捡到一颗金珠子!”
景知晚缓步走过去,蹲到她跟前,低声问:“你怎样了?”
景知晚虽未褪.下她衣衫,但她的模样,比赤裎相对也好不了多少,何况冷水替她擦拭时,依然能觉出他指间细微的暖意擦过肌肤。
李斐看看水流,摇头道:“你看这河水的确流动,恐怕还是远处飘来的可能更大。”
“然后,他走了?”
景知晚走入客栈房间时,并没有立刻看到阿原,便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房间。
左言希微微欠身,“不敢!世子只是尊贵惯了,不太愿意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若有一日成家立业,自己做了父亲,大约便能懂得义父每每从严管束你的苦心了!”
粗使丫头顿时慌乱起来,叫道:“姑娘这个怎么说?我……我并没放什么呀!”
阿原从昨日折腾到现在,粒米未尽,早已饿得饥肠辘辘,见状忙令小鹿端来吃时,药材裹在鸡汤里,不但觉不出苦涩,反而将鸡汤提得异常鲜香。阿原闷着头一气吃了半盅,才抬起头看向景知晚,“你炖的?”
阿原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确定并非幻觉。
她满腔恼恨,握剑向贺王府正院方向奔了几步,又顿住身,捏着破尘定https://www.hetushu.com.com定神,返身走向医馆大门。
“死者被沉水时,腰带居然扣的死结。这不合常理,很可能是凶手所扣,想来悬挂重物的绳索也曾缠在腰带上加固,以免她浮起。可惜人算不如开算,腰带未散,悬重物的绳索却意外散了,这才让死者浮上水面。”

慕北湮忽然明白过来,眼底便有些愠意,“言希,是你在捣鬼?”
她刚刚把贺王府少主人打得差点儿满地找牙,如今医馆那些下人看见她恨不得绕着走,再不敢阻拦,由着她和萧潇气势昂扬地迈出。
慕北湮转头看时,果见父亲屋里的一名侍从紧张地站在身后。见慕北湮看向他,他连忙道:“小王爷,王爷传你立刻去见!”
她道:“知不知羞,要不要脸,都是我自己的事,横竖我没逼着你动那些歪心邪念!你敢逼我,我就敢阉你!”
阿原懵住,“真的?”
小鹿忙接了,打开盅盖时,已闻得淡淡的药味伴着鸡汤的香味萦绕而出。
阿原仔细回想着昨日之事,才觉得那些好像真不是梦,不由抱着头呻.吟,“我的老天!这都什么事儿!”
其实……并不坏。
便是景知晚真的煲好红豆汤,只怕他们也喝不下去。
景知晚也不理会,走到桌边,看小鹿数的红豆,“五十七颗?”
那丫头抱住头,杀猪般嚎叫起来,“好!好!我带你去……”
小鹿气喘吁吁地跟在身后,一眼瞥过去没见人影,立时叫起来,“我的小.姐呀,不会自己出去找‘解药’了吧?妈呀,千万要找个好看的,别把歪瓜劣枣的都拉床上,太掉价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慕北湮这笔帐,可以留着以后慢慢算,横竖也不是他一个人有手段,真斗上了,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萧潇应了,急带阿原进了旁边的客栈,安顿她住下,替她盛了一大盆清水,看她将赤红的脸浸入冷水中,犹豫片刻,终于问道:“除了你侍女,还要不要找别人?你最近……有没有要好的朋友是男子?”
狼狈成这样,还好看……
“死因呢?”
阿原脸上赤烫,忽“嘤”地低吟一声,将头也埋入被中,整个人裹在衾被间滚来滚去,滚来滚去。
阿原静了静,才觉自己真的被慕北湮那混球气得发晕,连来这里的目的都忘了。她慢慢垂下剑尖,说道:“对!我想请萧公子随我回衙门一次,有些事需向你请教!”
阿原虽懂得些药性,但遂心丸本身气味不强,被茶水冲开后更淡许多,何况这里本身是药馆,四处都是消散不去的药香,她全然未曾防备,又如何辨得出茶水被人做了手脚?
两人对话之际,他竟不曾回头看过她一眼。
他虽身手不凡,此刻赤手空拳对敌,不由手忙脚乱,三招被挑破了两处衣衫,五招被逼得跌坐于地,第六招在地上一个懒驴打滚才勉强避过,头顶发冠已被挑落,黑发披下时,已见一绺断发挑在阿原剑尖上。剑尖上的断发尚未及飘落,已迅速转作第七招,长剑裹挟雷霆之势,直刺他后背……
何况景知晚真是她的男人了,是她可怜的记忆里唯一的男人了……
方向明确,劳逸结合,她真是睿智之极。
走到客栈外,正见几拨人快步跑往茶楼方向。小鹿忙揪住其中一个问道:“茶楼那里有什么事吗?”
李斐大是头疼,连忙带景知晚、阿原去看时,远远便闻到了尸臭味,不由掩鼻,嘀咕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皇上暂时休战,正该休养生息,偏放着这难得的好日子不过……还嫌战场上死的人不够多?”
小鹿怔了怔,“嗯,就是……红豆而已!”
萧潇忙走上前,扶住她的肩问:“你怎样了?要不,我扶你回恕心医馆,请左大夫帮你医治?”
阿原苍白着嘴唇,轻声道:“景知晚。”
脚下便已不由自主般跟着那些人奔往茶楼。
若真在此杀了小贺王爷,惊动贺王,那位也不是吃素的。
左言希笑了笑,“不然怎么办?看你跟你心上人反目成仇,大打出手?”
奋力出招时,阿原便觉身上再度翻涌的炙热舒散许多,愈发一招比招招狠烈毒辣,见有人敢前来阻挡,正待连这人一起收拾时,却一眼看到那剑柄上的双雀纹流苏剑穗。
小鹿跳起来,急忙冲了过去,高唤道:“小.姐!”
阿原咬牙道:“不要大夫!你到衙门里把我侍女找来便成。”
慕北湮拂袖,怒道:“谁让你管我的事了?”
她转头看到那粗使丫头正战战兢兢地窥向她,冲上去一把揪住,明晃晃的剑指向她脖颈,喝道:“最近的井水在哪里?赶紧带我去!不然别怪我拿你的血来醒神儿!”
景知晚看了她一眼,冷冷淡淡,仿若和寻常时一般无二,小鹿却似被人当头一盆冷水淋下,冻得有点缓不过神,便僵着脸陪笑,“嗯,小.姐应该多等一会儿,景典史……景典史自然更愿意自己当解药……”
替她出气吗?
小鹿忙跳起来,冲过来笑道:“小.姐,你醒啦!”
阿原道:“其实……昨晚就是个误会,对不对?”
她收拾着阿原喷出来的汤水,低声道:“看你把人家景典史折腾的!给吓着了吧?一早就赶着给你送这种汤!”
许久,湿淋淋的手巾已将棉被洇湿.了一大.片,而阿原愈发放肆,双手只管在他身上乱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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