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噩梦难散

看,就是这样。沈墨已经非常习惯沈光珉的独裁专政,但是习惯并不代表他必须得接受。从前他还小,自然无可奈何,如果他们现在还以为能像从前一般操控他,他只想说,再不可能了。
沈光珉虽然快六十了,但吼起人来仍是中气十足,威慑力不减当年:“怎么?我若不让你妈打电话给你你还就不回来了是不是?”
安心的眼泪滑下,瞳孔又变得清晰起来,幽幽暗暗,闪着透明的哀伤。她靠在温言的肩上啜泣,“可是以前的他不是这样的啊……”
他们也住在老宅里。
吴灵儿找上门来时,沈墨正在开会。苏扬凑近沈墨耳边报告这一事件时,清楚地看见了自家老板飞快皱了下眉头的细微变化。苏扬悄悄叹口气,为那看似温柔娴静的女子默哀了一分钟——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我老板?
这一出三角关系,不定还得闹出多少事情来呢!
沈墨想,他看得已经够多了。
吴灵儿的眼泪再度滑下来,眼眶红透,瞳孔幽幽暗暗,闪着透明的哀伤:“阿墨,我们结婚,我会待那个孩子如同亲生,我会对他好的。你要是不相信我,婚后我可以不生育的……”
车窗缓缓摇上,他平静地发动车子,不疾不徐地离开。他想,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本来打算带她去哪儿了……
“有本事你自己找回去啊!路痴。”温言瞪她。他接到她带着哭腔的电话便拼命往这儿赶了,她还敢嫌他慢?
沈墨面无表情,每回回来都是这样的剑拔弩张,他们两人联合起来讨伐他,仿佛他真的做了罪大恶极罪恶滔天的事情。说真的,他们不累他都烦了。他转身要走,立刻听见老爷子的怒吼声:“你给我站住,我没死之前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
沈光珉气得发抖,“让你回家就这么不情愿是不是?我告诉你,就算你再不情愿,我还没死,这个家里的事情就轮不到你做主。你跟吴家的婚事要是砸了,影响到公司的利益,我绝饶不了你。那个孩子的事情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找个时间将他带回来我看看。不过我得警告你,离那个女人远一点,别再给我生出别的事端来。等会儿你就给我去吴家,好好赔礼道歉。”
而那个女人,根本连台面都上不了,据说连人品也是不好的,想要他接受她成为沈家的媳妇,万万不可能!
“你有什么事就说吧!”沈墨硬邦邦地说。
吴灵儿却忽然含着眼泪笑了,她缓m•hetushu.com•com缓起身,紧紧抓着手袋,眼帘微垂,长长的睫毛不停地打着颤。然而她很快抬起头来,眼睛里的决绝像一块尖锐棱角的玻璃,“阿墨,不管你怎么想,我绝不会退婚。”
温言觉得很冤枉,小祖宗一个电话打过来,他马上放下手头上的事情跑过来,除了她和小莫,便是风暖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呢!他胡乱地揉了揉她的头顶,口气一如既往地不太好:“沈墨欺负你了?哭得难看死了。”
沈墨等人都走完了才收拾桌面上的文件走出会议室,一出来便看见吴灵儿端坐在他的办公室等他。等了那么长时间,她美丽的面容上亦没有半分不耐烦。
吴灵儿微愣,然而很快明白过来,连声音都有些不稳:“是那孩子的妈妈?”
要说有什么事情是沈墨特别厌恶的,答案定然是回家。沈墨从小就觉得所谓的家就是一个沉闷的罐头,家法规矩样样都得守着,能把人憋到窒息,可还得受着,稍有差错便是一顿暴揍。
结婚协议如此,二话不说让她搬去他那里也是如此,甚至想也不想脱口问她要早餐时亦是如此……
安心显然不管那么多,拿脑袋蹭着他的肩膀,似撒娇的渴望主人爱抚的猫儿:“我不管我不管,我现在就要喝,必须喝……”
沈墨静静地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不断流出来的眼泪,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仍然是往昔一般平静冷漠的光,“不是孩子的问题。”
“我很好?”吴灵儿的笑容依旧动人,像极轻柔的风,扑面而来,“我很好,可是你不愿意跟我结婚?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什么同意与我订婚?”
买醉这活儿适合青天白日里做吗?
她胡乱跑了半天,他胆战心惊地跟了一路,终于她不跑了,一个人坐着发呆。他正想着要不要过去,便看见温言从出租车上下来,急匆匆地跑向她。然后她哭了,在温言怀里。她的双手紧紧地环着那男人的腰……
可她一出现,他似乎就乱了方寸,甚至考虑都不曾,知道她未婚他便逼着她签了与他捆绑在一起的结婚协议。他从不是冲动的人,可也只有她,只有那个名叫安心的胆小、迷糊却又异常狠心的女人,令他频频做出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当然这里便不得不说说沈路连这个人,贪婪狡诈,自私胆小,好赌成性,他的妻子早年过世,更方便了他万花丛中过。他有两个儿子,沈谦与沈和-图-书墨一般大小,沈赫刚大学毕业没多久。不过外面有多少,那真的是说不清楚的。
吴灵儿面色一僵,本就白的肤色更白了,然而她仍是微笑着:“阿墨,你在同我开玩笑吗?”
站在门口,他不知怎么忽然就想到与安心住过的那间出租屋,并不宽敞,也不明亮,却非常温暖。
街对面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色商务车,车窗滑下来一半。
吴灵儿似早已习惯了他冷然的态度,并不介意,面上笑意不减,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你有空吗?我想跟你谈谈我们婚礼的一些细节。”
“沈墨,怎么和你爸爸说话呢?”徐瑞卿看着自己丈夫被儿子气得七窍生烟,不再保持沉默。
平心而论,吴灵儿是真的很美。她的脸色晶莹,肤光如雪,完美的鹅蛋脸上一笑便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甚是甜美可人,如明珠美玉,秀色照人。
沈墨驱车回老宅。老宅是祖父留下来的,位于半山,空气环境都很好,更重要的是,听一名云游的风水大师说老宅的风水极好。沈父于是又将老宅翻新了,大有“誓将老宅坐穿”的决心。
沈墨的目光很冷,他看着她仰起脸来,下巴精巧而细致,她脸上有泪,沾在腮边,更让她看起来脆弱得几乎有点不真实。
“呜……”安心终于哭出来了。
老宅有四个园子,主园牡丹园当然住着沈光珉夫妻,沈路连与两个儿子则住在距离主园不远的樱园里。沈墨将车驶进宅内,刚下车便见沈谦迎面而来。
沈墨推门而入时,吴灵儿立刻望了过来,将膝上的书合起来放好才站起身来,冲他微微一笑,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你忙完了?”
沈墨想起安心,莫名觉得烦躁,于是语气更冷了:“也不是她的问题,不是任何人的问题!我不想结婚,就是这样而已。”
好半天,安心才止住哭泣:“我心情好坏好坏,你请我喝酒吧!”
她与沈墨订婚已经三年,而这三年来,沈墨从未主动找过她一回。然而吴灵儿却半分抱怨也没有,沈墨不找他,她抛弃矜持主动找他,也不过是因为她是真的很喜欢他。
安心抬起红红的眼看他一眼,吸了吸鼻子抱怨:“你怎么才来啊?”
“不想跟我结婚,还是不想跟任何女人结婚?”吴灵儿反应奇快,柔软的嗓音居然有了咄咄逼人的意味。
“他是个浑蛋。”安心咬牙切齿地说,然而眼眶又红了,含着一层细碎的水膜,却不肯落下来,和_图_书对沈墨控诉道,“他竟然还理直气壮地质问我,他还装傻……到现在他连姜楠的名字提都没有提一下。他真的好过分,我真的很想问他一句他到底将姜楠当成什么了。他明明有未婚妻,还跟我签结婚协议,他……他就是个浑蛋。”
“我不认为我的婚事也要你做主,我也不认为我有做错什么事需要对人说抱歉。”显然,沈墨真的不打算领他的情。
老爷子死前立了遗嘱,当然外头那些还没来得及认祖归宗的人也分了一杯羹,除此之外,沈氏交给沈光珉全权负责,而老爷子名下的不动产,包括房子、土地以及债券,则全部留给沈墨。当律师念完老爷子的遗嘱后,老爷子名正言顺的二儿子沈路连怒了,恨不得将老爷子拍醒了重新再立一份遗嘱。这样太不公平了,怎么能什么都分给老大呢?每个月就叫老大拨那么几十万给他花,哪里够用嘛。
温言静静地抱着她,任由她在他怀里发泄她的伤心与难过。
小时候沈墨甚至希望自己是从医院里抱错了才来到这个家的小孩,他不明白为什么程槿枫的爸爸从不揍程槿枫而自己的爸爸却总将自己揍得半死。后来他才明白,这一切都源于沈光珉强烈的权力欲,恨不得全天下都是他的员工,都得对他俯首帖耳、马首是瞻。他从根本意义上,其实就是一独裁的暴君。
沈墨想,是啊,眼前这个女人,美丽,聪明,温婉,识大体,出身高贵……她有哪里不好?
沈墨恨极了父亲这种唯我独尊的独裁作风,冷笑道:“那你们再去与她商量商量,我不但要儿子,儿子的妈我也要。若她仍然没有意见,好,我娶。”
“走啊。”拿她没办法的温言除了答应,还有别的选择吗?
沈墨沉默。是啊,他为什么忽然不想结婚?在她出现之前,他明明很无所谓的。吴灵儿也好,随便哪个女人都好,订婚就订婚,结婚就结婚,原本并不是值得在意的事情。
沈墨看着自己的父亲,以及在他身边一直对自己皱眉的高贵优雅的母亲,就那么站在门口,不脱鞋,完全没有要进屋深谈的意思,“不是你找我吗?”
并且,沈光珉此后对他更为严厉了。一般的家庭有严父就有慈母,很可惜沈墨没有。若说年少时沈墨眼里的父亲是暴君,那么沈母就是助纣为虐的酷吏。从小在这样缺乏父爱与母爱的环境下长大,沈墨觉得自己没有成为社会的渣子,已经是hetushu•com•com奇迹了。
温言接到安心的电话赶过来,远远就看见她垂头丧气地坐在公交车站的木椅上,脚尖不停地在地上蹭着。他走近了,才清楚看见她眼角的泪痕。
沈氏集团这样大的家业是祖父沈文之一拳一脚打下来的。沈文之风光了一辈子,当然也风流了一辈子,除了正室为他生下的两男三女,外边排得上号的至少也有十几口。
恍惚间,耳边响起从小听到大甚至已经深入骨髓的威严声音:“还知道回来?”
“笨蛋。”温言骂一声,在她身边坐下来。
安心被吼得缩了缩肩膀,委屈地扁了扁嘴:“人家都难过死了,你不但不安慰一下还骂我?”
温言俊逸的脸庞黑了黑:“现在这种时候,喝酒?”
沈墨转身,冷漠的面上多了不耐烦:“你现在是要请出家法还是怎么样?我还有事要忙。”
最先发现他的是家里的保姆章嫂,见到沈墨,也没有什么别的表情,只是漠然地说:“老爷已经等你很久了。”
“忙忙忙,有什么好忙的?你现在应该忙的是你的婚事。你妈已经安抚好了灵儿,她不介意你有个儿子已是足够体贴贤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大哥,你回来了。”俊俏迷人的沈谦微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墨。
当然苏扬绝不是认为自家老板是个不好的男人,跟在老板身边这么多年,老板洁身自好得连他都自愧不如。但是,苏扬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老板他居然在早年就有了一个私生子,现在还与他儿子的妈且得纠缠呢!吴灵儿的身份虽然是早就定了的,但总差临门那一脚,沈家少奶奶的身份只差坐实了而已,所以吴灵儿等了这么几年也一点儿都不着急。可偏偏两家都开始筹划婚礼的时候,“程咬金”出现了,还一出现就是俩。
“沈伯伯给我打了电话,说你最近因为某些事情心情不太好……我能理解,没有关系的。”吴灵儿柔柔说道,“毕竟几年前,我还没来得及认识你。我相信你,你能处理得很好,不会影响我们的婚礼。”
然而替她揩泪痕的动作却十分轻柔,与嫌弃的语气截然不同。
其实,早上那时候,她为他准备早餐他心情是非常不错的,仅仅因为她还记得他的习惯。然而沈墨很快想到他后来看到的那一幕,本来藏着些许柔软的黑眸立时冷得像是捂不热的冰。
他原没想过这么快回来,他的母亲一大早打了电话给他,要他今天务必回家一趟。呵,务和图书必。
“以前的他也是这样的,只不过那时候他需要你的帮助,所以将自己伪装成你喜欢的样子,仅此而已。”温言硬了心肠,一字一句慢慢地说道。
他说完,转身就走,不管身后的沈光珉气得如何跳脚。在门口看见不知在这儿站了多久的沈谦,沈墨顿了顿,目光冷冷地自沈谦似笑非笑的面上扫过,再不停顿,疾步离开这让他感觉窒息的地方。
沈光珉异常愤怒,这是沈墨第二次因为同一个女人而顶撞他。
沈谦被如此轻待却也毫不介意,扯出个冷冷的笑容,本是要回樱园的他想了想,却折身跟在沈墨身后往牡丹园走去。
“你很好。”
沈墨微勾了唇瓣,冷冷一笑。不用吴灵儿详说他也知道他的父亲是怎么跟吴灵儿说的,然而吴灵儿并不是笨蛋,她不可能真的相信然后跟他这儿来一副“我能理解”“我支持你”的态度。那么,她图的是什么?
沈墨神色微动,漆黑的眸底却依然没有一丝光彩,幽深不见底:“我家老爷子没有找过你?”
吴灵儿侧过脸,浅褐色的眸,浓密卷翘的长睫毛,有一点晶莹透明的东西瞬间滚落,没入她的衣领中,瞬间湮没,寻不到一丁点痕迹,“我……我有什么不好?”
苏扬摇头,吴灵儿再大度,也绝对容不下老板儿子的妈吧!
沈墨面无表情地斜睨他一眼,甚至没有多作停留,便从他身边经过,扬长而去。
他认为自己无形中已经退让了好大一步了,沈墨要是不领情可就太混账了。
沈墨仅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笔直走往办公桌后,公事公办的口吻:“有什么事吗?”
沈墨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盯着吴灵儿的目光如上古深潭,不起一丝涟漪,“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们……不会有婚礼了。”
“你不是早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吗?”温言叹一声,实在看不过她这可怜兮兮的小模样,手背贴着她的背心,将她用力推进他的怀里,“好了,别多想了啊。”
老爷子的大儿子就是沈墨的父亲沈光珉。他与沈墨的母亲虽是商业联姻,然而却并未继承沈文之的风流传统,不拈花不惹草,古板严厉,近乎苛刻,膝下只有沈墨一个儿子。沈墨少时稍有顽皮,便换得沈光珉一顿好揍。老爷子尚在时,还能护着他,老爷子死后,便连护着他的人都没有了。
“我从不开玩笑。”他从不与安心以外的人开玩笑。
“有区别吗?”沈墨脸色平静,冷漠如冰,深海一样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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