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李志明怕自己来感谢她，怕她会尴尬，所以绝口不提。
一直以来，春娇都有一个大学梦，可是她知道，这个梦将永远都只是个梦而已。
“唉……妈不管了，一直以来你是让妈最放心的，要不要继续在一起，你自己看着办吧，妈现在放心不下的是志浩，你做哥哥的，要好好教育志浩，别让他往歪路上走。”
“如果可以，你会帮我实现生日愿望吗？”
她是个知足的女人，因为知足，她才能熬了这么多年，一个人，笑着撑起一个家。
从拘留所出来的孙晓芙，游魂一般，打车直接去了李志明家。
但几乎同时，他又被弟弟的这种颓废重新激起了怒火：“我问你，你哪儿来的钱！哪儿来的钱去买……”
“喂，志明？怎么了，是不是阿姨那边有什么情况？”接到李志明电话的春娇很紧张。
“哦？”李志明稍稍抬了下眉毛，却并没有显示出孙晓芙希望看到的、能证明他无辜的那种意外，“是吗？那我就不去看他了，你帮我问声好吧。”
“分手？你凭什么跟我分手？李志明我哪里对不起你，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孙晓芙歇斯底里地挣扎起来，两只手狠狠抠住李志明的小臂，指甲深深地嵌入李志明的肌肉。
走到警局外，李志明突然顿住脚步，疲倦掺杂在夜色里，瞬间包裹住了他不算高大的身躯。他用力吸进一口气，又用力吐出，像是要吐出这段时间来积压在胸中的所有苦闷。
“什么？”李志明和春娇同时惊呼出声。
“我看阿姨今天气色挺好的。”春娇说。
“瞧您说的，我哪儿那么伟大啊，照您这说法，我都能去做慈善了。在您眼里我什么都是好的，其实啊，我坏着呢，一肚子坏心眼儿……”
李志明依然记得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刘涛一脸委屈和嫌弃的样子，恨不得用一整箱消毒水先把整个屋子泼洒一遍，但当他吃下第一口菜的时候，眼睛仿佛划破夜空的一颗流星，闪亮亮的，脸上还泛着红光，语气激动而颤抖着说：
“可是没有办法，我们都是为了生存，尽管我们已经很努力地想方设法让自己生活得更好一些，可总有些力不从心，不是吗？”
这个夜晚对于李志明来说，又将是一个不眠夜。
“不着急的……”
“别哭了行不行啊，我求你了……多大点儿事儿啊……我犯下的错，就应该我来承担。咱们每个人都犯过错，都得为自己的错付出点代价不是吗？”
春娇从房间里走出来，在李志明身边坐下，惊动了李志明。
“晓芙……我就是希望你快乐……”谎言被识破了，刘涛没有再继续隐瞒，“我跟志明，这是最后一次喝酒了，从此以后，我跟他就不再是兄弟了，但是你们俩要是还能继续，就好好过，没有我夹在中间，一切都会好很多的。”
母亲回了老家，他只想安安静静摒除一切杂念好好工作，买下商场里适合母亲的漂亮衣服和瓶瓶罐罐的保养品，托春娇寄给母亲。
可是这个秋天，他的身边有很多人，有妈妈，有弟弟，有春娇。
李志明死死地抓住她，硬生生扳正了她的身体，“我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们分手吧。”
“每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你别多想了，谁不是一堆糟心事儿，然后一觉醒来骗自己笑着活下去。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去医院，你要是垮了，这个家才是真完了。”
9
李志明怨恨自己的残忍，他想无论晓芙有多少错，怎么可以让她这么受伤？
沉默许久，春娇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合上存折，放在旁边，又重新锁上盒子，规整地摆好，才躺回到床上去。
11
“我？”李志明声音抖着，努力地想挤一个笑容出来，可浮到脸上的，是苍白的无奈和自嘲，“春娇，有的时候，在这个城市里待久了，有一部分人，像我这样的，会慢慢丢掉自己的梦想的。他们……没你想的那么好，他们碌碌无为，像蚂蚁一样生活，为的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就好像一个说要自己去远方的人，却从来没有找到自己的方向。怎么样，是不是很可怜？”
“没事儿，我来得早了点。”李志明说。
“医生，怎么会这样？上次，上次不是说是良性的？不是已经没事儿了？”
“什么叫应该怎么办？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冬天的第一场雪什么时候到来，阳台上的花什么时候发芽，这些都是顺其自然，而不是按照预定的轨道去做的事。从小到大，你都活在别人的‘应该’里，应该上一个重点大学，应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你都做到了，但是这是你自己真真正正想要的吗？”
“你最近，也没去看你哥吗？”
深秋的颐和园里人并不多，他和春娇肩并肩安静地走着，对于沉默，他们俩从来不觉得尴尬，李志明喜欢这样，跟春娇在一起的时候，一言不发，充满脉脉温情，偶尔有几句攀谈，也不会有咄咄逼人的凌厉。
“好，我已经欠你太多了，也不差这一个愿望了，等你什么时候想到了，随时找我兑现。”李志明微笑着说。
这是她仅有的一点力量，帮他一把，把他身上的千钧重担卸一些下来，让他们兄弟俩和好如初。
“哦……那就好……”春娇松了一口气说，“你……什么事儿？”
“那我一会儿开车过去接你。”
“怎么了？钱不够了？”
如果说在来之前李志明还一直心存疑虑，那么现在，他已经不能不相信。
在这个饭馆里，有太多他们兄弟俩的回忆，无关女人，无关事业，就是单纯得如同“睡在我上铺的兄弟”这样的友谊，喝着酒谈着天，傻乎乎地打发着时间。
李志明和春娇赶到警局，说明情况后被民警带到办公区，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低着头，双手被铐住，瘫坐在一张办公桌前的椅子上，身后站着两个民警。
“志明，你慢点儿喝，差不多得了啊，不劝你你还蹬鼻子上脸啊？”李志明又想给刘涛倒满，被刘涛阻止。
“癌细胞已经扩散了，现在只能通过化疗和药物来维持，请你们做家属的还是抓紧时间，为病人尽快办理入院手续吧。”
而这一切百转千回，李志明却一无所知。
日子悄然用它那一直匀速的步调继续前行着，李志明时常会记起母亲在电话里对他说的那一番话：落叶归根，她从出生就生活在这里，在这里成家，在这里生养孩子，这是她眷恋的土地，她已然知道自己的病无药可医，那不如就让她在她希望的地方，快乐地走完最后的日子。
春娇想，总会有一天，她会开起那间自己梦想中的小餐馆，她会结婚，会生一个可爱的小朋友，会让他健康快乐地长大成人，然后把他送进最美丽的大学校园，让他完成当年自己未完成的梦，用尽全部可能，让他的人生不留任何遗憾。
“别了，让人看见了不好，我去医院找你，顺便看看阿姨。”
“志浩，你……”李志明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无精打采的干瘦的黄发少年，眼眶深深凹陷，带着吸毒最能留下的浓重的黑眼圈，全然不见了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蓬勃样子。
而在刘涛跟她表白的那一刻，在两个人嘴唇贴在一起的那一秒，其实注定了她跟李志明的关系完了。
“没，我妈很好，正吃早饭呢。”
“志明，你跟晓芙……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了，我知道最近你跟晓芙之间发生了一些问题，虽然我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可是志明，我是个过来人，也是晓芙的父亲，在这一方面，我还是有私心的。其实两个年轻人之间感情的那些磕磕绊绊，没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情，能别闹就别闹了，看着晓芙整天难过，我心里也不好受。”
“你们两个真烦！上次我走了之后，春娇姐到学校来找我，给了我十五万让我拿去还给孙晓芙。我当然是要先解决自己手头上的问题。”李志浩甩了一下头发，满不在乎地说。
刘涛早已从别人的口中听说了晓芙和李志明之间出现了问题，他并不知道这与自己有关，也一直都不想去管。
“那你说，你想要什么？”
“刘涛，我不需要你道歉。我求求你了，你去帮我解释一下，好吗？我不能没有李志明的，我真的不能没有他。”
在偌大而空旷的办公室里，他哭得肝肠寸断。
说完这句话，李志明站起来，带着一身的决绝，转身向外走去。
看着晓芙离开的背影，刘涛的心都被她揉碎了，是啊，他们都以爱的名义自私着，他们都以希望看到别人幸福的名义而维护着自己的小私心，即使得不到，也不想就这么将她从身边远远推开，他们谁都不是圣人，他们还是太溺爱自己……
孙晓芙敲开李志明家的门时，春娇已经上晚班去了。李志明刚从警局回来不久，一脸倦容，跟她在拘留所见到的刘涛没什么区别。
“志明，别这么客气了，这儿就咱们俩，不用叫我孙总。”看着李志明的坦然，孙文倒是有点拿捏不准情况。
“没事儿，反正我本来也没睡着。”
李志明用两根手指比画着距离，近得几乎要贴在一起，可是李志明知道，这一条细缝一样的距离，此时无疑一座大裂谷，今生今世永远也跨不过去了。
李志明拿它出来，呆呆地看着戒指好久，他倚在靠背上，今天发生的一切在他眼前如同老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流淌而过。
春娇缓缓地讲完这段话，眼神坚毅地望向远方，闪烁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像幼时田野上的星星，璀璨明亮，却被李志明丢失了很多年。
他还要想一想对于这段感情，这段多年来他一直努力维护着的感情，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此时此刻，面对晓芙，他还有爱吗？抑或只剩责任。
“就是因为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今天才会站在这里质问你。”
“我在家的时候就吃过了，您就别担心我啦。”
可是关于爱呢？李志明再次拷问自己。
“晓芙，我真的宁愿从来没有爱过你。”李志明的脸痛苦地扭成一团，“可是，怎么可能？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是我人生最幸福的回忆。我不能因为这个结局就否定过去的一切，我没办法，我不可以……”
最终，她打开了它，里面很空，有一张存折和一点金货。
“真是难为春娇这孩子了，肯定又起了个大早吧，替我谢谢她。你吃了吗？”
这是李志明在北京度过的第十个秋天了，李志明不喜欢这个季节。
一直以来在任何人面前他都努力掩盖着自己的脆弱，因为他的肩上扛着太多的责任、信念和期许，逼着他埋起眼泪，逼着他要一直勇敢，一直笑对这个世界。
“刘涛你干吗呀？你这是干吗呀？”晓芙哭着说。
李志明嘱咐了几句便匆匆挂了电话，他怕自己再说下去，会让母亲发现自己哭了。
“很抱歉，晓芙，我希望你快乐，可是一直以来我并不觉得李志明可以给你你想要的……”
“你今天忙吗？”
可是记忆就是这样神奇的东西，会在多年之后想起一些场景时，也回馈给你许许多多原本以为被你遗忘的细节。
一样的沉默，却是两番心境。
久久，他轻轻地说：“春娇，我好累，我到底做错什么了，还是命不好！”
志浩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又重新低下头去。
“晓芙，我今天好累，有事情明天再说，好吗？”李志明拖着声音，话没讲完就要转身。
“我能帮你什么？我知道你跟李志明之间又闹矛盾了，可是你让我再去劝和，对不起，我是真的做不到。”
“爸，怎么样了？他说了些什么？”
对于李志浩的改变孟春娇感到很震惊，那天雄赳赳气昂昂跟李志明吵架的那个志浩，才短短几个礼拜就憔悴得不成样子。
“对不起……”沉默了许久，刘涛终于还是摇摇头。
可太多的因为，终究敌不过一个如果：如果不是孙晓芙，而只是个普通的北漂女孩，如果抛开现在李志明所拥有的一切，那又会怎样？或许抛开这些，他的爱会更单纯浓烈，还是只是淡淡的，像潺潺的流水一样穿过他生命的一段路？
可现在她让李志明突然发现这一切都丢了，那种自卑感更深深地烙进了志明的骨骼里。所有的所有，都不再是他所想的那般。
“我真的很抱歉，但是事情发生了谁都无能为力，一切都只是个意外而已，李志明，所有的责任我一个人扛，但是晓芙没错，我希望你们俩还能好好过……”
李志明眼眶湿了，但他觉得自己不能决堤。
孙晓芙突然真的冷静了下来，她愣愣地看着李志明，眼眶慢慢变红了，“志明……我知道我很任性，又爱闹脾气，但是……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我……我以后都改。真的，我保证……”说到最后几个字，语气已经变成无助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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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天塌下来，也是先砸比我高的。”李志明点点头，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接着，他转过头，和*图*书擦掉眼角那滴快要落下来的眼泪。
“志明……”不知什么时候，春娇站在李志明的身后，她一只手轻轻地搭在李志明肩膀上，有些无措，“别这样，都会好起来的。”春娇苍白地安慰道。
他在母亲床边坐下来，看着妈妈苍老的面容，心又紧了。
你瞧，即便寒冷，也总会有阳光照射，即便这温暖微不足道，但足以让人安心，李志明想。
朦胧的回忆中，李志明突然想起今天是春娇的生日。
她突然想起这个承受了生命里的反复无常的男人不过二十八岁。
但是，早晚会有人知道，她所代表的那种近乎原始的淳朴和善良，才是一代人的希望。
刘涛一愣，“嗨，好几年了吧？我脑子不记事儿。”
“我希望……”春娇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轻轻地许愿，“我希望我可以帮助你，而你，也愿意接受我的帮助。”
“别老是请假，领导要不高兴的。”
“志明，这是我的一点小积蓄。你先拿着用吧。”
“晓芙，对不起……”刘涛看着有点心疼，心疼孙晓芙，也是心疼自己的爱情。
“志明，今天是我生日，让我许个愿吧。”春娇有点神秘地笑着说。
“春娇，你的梦想是什么？”
“李志明，”春娇看着这个仿佛只剩下空壳的男人，心里突然有了气，“为什么你每天都在想着怎么样还别人的，你自己的生活呢，在哪里？”
“唉……”孙文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明白此刻多说无用，从刚才李志明露出的那个微笑开始，他就知道李志明是铁了心，谁都拉不回。“那你就看着办吧，好好照顾你母亲。我再絮叨一遍，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随时来找我。另外，志明，我是真希望能跟你尽快成为一家人啊。”孙文站起身，拍了拍李志明的肩膀。
“那……那怎么行，这是你辛辛苦苦攒下来的，这钱我不能拿。”
“好吧，既然你不收，那我就不勉强你了，不过你要记住，你欠我一个愿望。”春娇一边说，一边把存折收好。
李志明心底涌起了一股夹杂着心酸的冲天的愤怒，“你这段时间到底在干什么！”
时间凝固了片刻，晓芙忽然抬起头来，眼里有了微弱的光，“李志明，我现在放下我所有的骄傲，再问你最后一次，真的不可能了？”
“瞎猜什么呀？都说了让你别管！不是！”刘涛说着，把头撇向一边。
“你要好好吃饭，你看你，瘦得都走形了。”春娇看着面容枯槁的志浩，心里难过得不得了，却又因为他的回答而感到了一点点欣慰。
“你就这么坚持吗？”
“刘涛，你帮帮我吧。好吗？”晓芙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刘涛，仿佛要看到他的心里去。
生活，竟然是这么折磨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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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在公司，公是公私是私，我分得清。”李志明淡然一笑。
“那么你觉得现在这样就对我好，就公平吗？”孙晓芙绝望地仰着头，嘴唇半张着，就像一条将要渴死的鱼。
当李志明把每一张桌子上的回忆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之后，刘涛来了。
“志浩……你哥他挺不容易的。”
他又凝固了很久，终于还是拿出电话，翻了一遍又一遍的通讯录，然后拨通电话。
“她去哪儿了？”李志浩并没有惊讶和担心，淡淡地问。
每到那个时候，他都觉得这是一个人的北京城，在这个城市里每天面对的都是匆匆而过被生活压得一脸麻木的陌生面孔，他讨厌这样没有人情味的季节。
这样残酷的成人礼，本不该属于她这样的女孩。
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明明生活得小心翼翼，却还要假装大无畏嬉皮笑脸，假装昂首挺胸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地活着？
这个晚上，李志明和刘涛谁都没有再提那件事情，他们喝着酒谈着天，回忆着过往，然后傻乎乎地大笑，只是笑里少了当初的单纯，多了此刻的悲凉。
这种折磨的出口到底在哪里？她不知道，李志明对她的躲闪，让她如同在梦中自由落体，感觉永远没有着陆的那一刻，无力虚弱到天昏地暗。
“李志明，我他妈就看不惯你动不动就拿自己的身世背景拿自己的事业出来说事儿，这个世界上比你穷不如你的人多的是，你怎么就是不知道知足呢？整天摆弄着自己那点儿自尊心，明明在博取同情却一定要搞得自己有多伟大一样，你的自尊心就那么值钱吗？是不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别人都他妈没自尊地活着？跟谁都比家世比事业，觉得自己输了就开始无能为力力不从心，你这么活着有意思吗？我跟晓芙，从小一起长大，认识的时间比你长，这点你要比你更是输！”
只是这一幕并不如动漫那般有趣，而是反复撕扯着李志明的心。
“妈就是担心啊，你觉得自己是铁打的。你从小是多可心的一个孩子啊，老是笑着，受了委屈也只是笑。可志明啊，别人看不到，你觉得妈也看不到？你答应妈，以后遇到事儿，别再委屈自己，别为别人活，就为自己好不好？”
“你瞧，这就是我们俩之间的信任，多可悲，其实早就不见了，只是咱们俩，都在硬撑……就像你当时跟我说你跟刘涛没什么，你让我相信你，我也不能一样。”
“可以啊。就今天吧。我准你假。”
他掏出手机，懵懵懂懂地拨了号。
“刘涛，你真是个傻×！”
“妈，您不能走，您得留在北京，把病治好了，我再陪您一起回去，好不好？”
可是这个晚上，没有晓芙，没有咖啡，只有孙晓芙跟刘涛的那张照片在他脑中留下的烧灼般疼痛的印记、母亲即将油尽灯枯的生命，以及让他发愁的巨额住院费。
志明妈笑笑，低下头慢慢吃着早饭。
李志明想不清楚，也有点儿不太想想清楚。
可是现在，他觉得他不欠了，这样也好……
“你……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有那么矫情吗？听你一说怎么我跟一二货似的。唉，就现在这局面，就算时间再冲淡，没有钱，就过不去。”
比如他和晓芙之间的感情，他和刘涛之间的信任，还有母亲树叶般正在枯黄准备凋零的生命。
“你笑什么？”
“志明，你别这么想，人都会老的，生老病死这是正常现象，早晚咱们也会有这一天。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人活着就是为了死。所以，有时候，死也是一种解脱。我经常跟阿姨聊天，我觉得她挺幸福的。她老是特满足地跟我说，她的两个儿子都考上了大学，都来了北京城，都孝顺她，一心只为她好……”
“春娇，你出来这么多年，有没有想过回家？回到咱们那个小镇上，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春娇姐，真是多亏你了，我这两天也因为钱的事情寝食难安呢。放心，我一会儿就去提钱还给晓芙姐，谢谢啊。”李志浩眼睛里有了神，嘻嘻哈哈地道着谢，语气里却多了一种莫名的兴奋。
“晓芙，我打来不是跟你示好的，刘涛醉驾被抓了，现在在派出所，我爸和他爸已经动用了所有关系但是没用，你去看看他吧。他可能……会被拘役……”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都多大啦，还整天这么让人担心。”
“志明，我想回家。想回去看看，我已经很久没回去了，北京城太大了，人也太多……”
可当晓芙整个人憔悴得像一朵即将凋零的花朵出现在他面前时，刘涛感觉自己的心被扯得生疼。或许明白李志明在晓芙心中如此重要，才是让他更加难过的原因。
这个电话的内容对李志明来说就像一道晴天霹雳，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给搅乱了。
看着李志浩瘦弱的背影，春娇有点不相信这是当初那个淳朴懂事的李志浩。
“嗨……人不都说吗，真正的男人这一辈子要么当过兵要么坐过牢，我没当过兵，但是能坐牢，出来以后，哥们儿还是一条汉子，多棒！”刘涛故作轻松地说。
刘涛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却被李志明截住了。
他问自己如果不是孙晓芙，如果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如果这个女孩所能够带给他的远远少于现在他所拥有的一切，那么他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崩溃和疲倦？
“你说得对，每个人都应该有被原谅的机会，我早就原谅晓芙了，说实话，我也没怪你，或者说我没资格怪你……我来北京这么多年了，我每天都过得小心翼翼，除了我那点儿廉价的自尊心，在这个城市，我还比别人多了那么一点儿敏感……可就是这点敏感，让我明白了很多我不愿去明白的事儿。我知道你喜欢晓芙，从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我很感激你这么多年一直默默地站在晓芙和我身后帮我们俩，曾经我一度以为只要我跟晓芙结了婚，危机就解除了，你就永远插不进我们的关系里了，可是……可是就差那么一点儿……就那么一点儿了，你知道吗？”
这还是那件事情发生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孙晓芙慢慢止了泪，她精致的妆容被泪水冲出了纵横的沟壑，深浅不一地盘扭在脸上，让李志明莫名地感到陌生。
所以他只能留下来，带着疲惫的身子，在这个城市摸爬滚打，过着并不快乐的生活，面对并不喜欢的人，做着并不中意的事。
然而这一切，直到另一个早晨孙文出现在李志明办公室的时候，李志明得到了答案。
春娇回到房间，在写字台边坐下，月光透过窗帘洒进来。
“他这些天对我避而不见，不管我怎么找他，他都用各种借口搪塞我，我知道我错了，为什么他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呢？”
可孙晓芙不想再去想这些，她现在只想见到李志明，跟他如自己期待的那样重新开始。
北京深秋的夜晚已经很冷了，李志明步行回家，冷风把他的酒意吹散了不少。
“刘涛，我今天来赴你这个约，未尝不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其实我只想告诉你，无论我跟晓芙以后怎么样，其实都是我早就做好的决定，是我俩本身的问题，一切的一切，都跟你没关系，你真的不用自责。”李志明低头夹了一口菜。
“我爸妈都去世了，其实对我来说，在哪儿都一样，可是偶尔，我也会想回去，北京太大了，我出门去，一望无际都是人。这里的人，跟咱们那里的人不一样，他们的面孔冷酷得让人心寒，日子久了，你也会变成一个这样的人。可是，我不能就这么走，像是一个失败者，因为这里同样也是一个充满梦想的城市，不是吗？大家冷着脸，也许只是为了度过漫长的寒冬，等冬天过了，他们一定会笑脸相迎。谁不想每天都笑着活着呢？”
“志明，我相信志浩是一个好孩子。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你不能一下子就强行去扭转他。”春娇走到李志明身边，抬头看向他在夜里有些朦胧的侧脸。
“你？乐观、开朗，永远都秉持着‘时间会冲淡一切，一切都会过去’的原则过活的人。”
两个人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在酒精的催化下，刘涛心里“噌”的一下涌上来一股无名火，分不清是为李志明可笑的自卑，还是为这番话所隐隐戳中的，他对于李志明那份“过犹不及”的不甘。
“晓芙……”看见孙晓芙，李志明出奇地没有感到意外，他已经没有力气去追问晓芙为什么来，来了要干什么。整整一夜在警局面对警察面对那个已经因为吸毒变得面目全非的弟弟，已经让他疲惫不堪。他现在只有满心的自责，怪自己为什么在那天李志浩走后就再也没有过问过他的近况，为什么不能对李志浩再多哪怕一点点关心。
“或者先让他冷静一段时间吧，他妈妈现在病着，具体情况还不明朗，你们都趁着这个时候沉淀沉淀，也许等这段时间过去，也就没事儿了。”孙文想尽办法安慰着女儿，就如同他刚才想尽办法劝说李志明一样。
“春娇，你这是……”
李志明看到春娇望向自己略带着急的眼神，仿佛回到了高中时代。要强到匪夷所思的志明，其实脆弱敏感到一塌糊涂，每次成绩上有点儿什么波动，他就在晚上偷偷跑到操场上坐着。
她明白自己已不慎伤害到李志明，也明白一直以来，贫嘴而嬉皮的李志明，隐藏在内心最深处，对刘涛这类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所产生的无法抑制的自卑感。
“你说这些干吗，都是哥们儿，也就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春娇想，当自己再次遇见李志明的时候，自己当年欠他的，就注定是要还的。
电话那边的孙晓芙没有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她默默地挂断了，只留下一串急促的忙音。
可是当她出现在医院的时候，却发现志明妈已经没了踪影，人去床空。
“我知道我会，但也许我们分开了，对你对我，都能是一个新的开始。我虽然下一秒就可能会后悔，会自责，会被全世界当作王八蛋，会一辈子欠着你，可是，我不能现在就自私地把你留下。晓芙，别恨我，此时此刻，我比谁都要恨你眼前这个叫作李志明的人……”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几天之后，刘涛的判决下来了，醉驾被判和*图*书拘役六个月，即日执行。
“你哥说她自己回老家了。”
“春娇，我应该怎么办？”李志明睁开眼，像是在问春娇，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微弱的星星点点，只有春娇明白，这是李志明近乎绝望时才会表现出的软弱。
春娇慢慢地走在校园里，她环顾着四周充满活力的学生，渐渐想起学生时代的自己和那个永远拥有像阳光一样的笑容的李志明，心里有些踏实，也有些难过。
在他心里，伤口未愈合，便无须见面。
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上面的雕花，若有所思，那么温柔。
“怎么会知道了？”
“志明，很多事情顺其自然吧，想瞒也瞒不住的。”
李志明的嘴唇艰难地抖动着，却再说不出一个字。
“哎，我的梦想，你不懂的。”春娇咧嘴笑，理一下额前并不凌乱的头发，把它们拨至耳后，接着说，“我想开一家小吃店，做咱们家乡的小吃。不要太大，小小一间就好了。志明，你呢？”
“来，先喝一杯吧。”李志明帮刘涛倒满酒，接着端起自己那杯一饮而尽，辛辣的白酒灼烧着李志明的心，烧得生疼。
他知道母亲是爱美的人，也知道这些年，她放弃了什么。
那是他们俩的最后一次见面，那夜之后，在这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的北京城里，他们再也没有见过彼此。
“妈……”李志明看着妈妈，眼眶红了。
“别说这么丧气的话，行吗？李志明，我跟晓芙的事儿，真心对不住你……没错，我是喜欢晓芙，但是我喜欢她那是我的事儿，你得相信她，她喜欢的就你一个，你说你们俩都这么多年了，连这么点信任都没有吗？还有咱俩……”
如果他不这么做，也许他跟晓芙这么多年亲情一样的感情也会就此散了。他一直小心翼翼呵护着的感情，也许就真的从此陌路了。
三个人之间原本清晰可见的感情线，一下子就变成一小团纠缠在一起的风筝线，看不清也解不开，大概唯一能做的，就是毫不犹豫地手起刀落，断了线，丢了结，也许一切就能够再回到原点。
“你别说了！”孙晓芙回身用力想甩开他的手，脸色阴郁得可怕，“你要说什么？你还想说什么？你还能说什么？！”
那个时候的李志明是多么容易被满足。
志明妈笑笑，没有回答，接着说：
李志明把脸别过去，眼泪还是忍不住了。
可是李志明又希望能有再多一点的时间，再多一点点就好，让他有时间去思考这一切，会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在他的心里变成往事变成云烟。
“哦……”
“如果真那么不容易，那你就等我半年呗，半年之后，等哥们儿成了真汉子出来，重新追你。”刘涛笑着说。
留在办公室的李志明刚要坐下喘口气，就接到了春娇打来的电话，告知他母亲自己办了出院手续，失踪了。
“这可能是咱们俩最后一次这样喝酒了。”李志明惨淡地说着，缓缓地拿开刘涛挡住自己杯口的那只手，酒杯又被倒满了，李志明一饮而尽。
“别说了刘涛，我都懂。”李志明打断了刘涛的话，“这四年，在北京有你这样一个朋友，我觉得自己没白活，有晓芙这样一个女朋友，我更觉得是修来的福气……”
两人用着这样略带陌生的对话方式，这样有些尴尬的语气，心中都些许暗涌的伤感。
可她更没办法接受的是，她心里的一个念头，不停地折磨她，总是反复提醒她：心细如发的李志明，之所以没拦下喝得烂醉的刘涛酒驾，是因为想要报复。
他发现在想要对一个人避而不见的时候，工作忙和亲情牌都是极其好用的借口，也是用来麻醉自己的最好用的一剂药。
“李志明，我们各自的人生都要继续，我们，都要加油啊。”
“哦……人找着了就行。还有别的事儿吗？没事儿我得走了，我一会儿还有点事情。”
李志明不知道该为这个问题给出一个什么样的答案，这一刻的他，根本不能确定自己的感情，他只能敷衍地说：
“你说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你哥！否则你以为我会管你？”李志明大力捶了下桌子，几乎是在咆哮，恨不得将桌后的李志浩揪到面前，狠狠地扇一个耳光。
李志明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旁环顾着四周，这里的每一张桌子都有一段他跟刘涛的回忆，每一段回忆至今，李志明都能清晰地记起，而越是记得清，对李志明来说就越残忍。
“妈，您别老是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李志明心里难受。
说完，晓芙站起身，抹掉脸上残留的泪，转身走出了拘留所。
“你这么做对得起妈吗？对得起你自己吗？”
“嗯……陪我去趟颐和园吧，来北京这么多年了，我从来都没到处去看看，可我最想去的就是颐和园，想去看看当年皇帝度假的地方。”春娇想了想说。
这么多年了，李志明没有忘，但是他也从来都没有记起来过。
“你知道春娇一直以来都是跟她妈妈相依为命的，她的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跟别的女人走了，丢下她们孤儿寡母，就再也没有了音讯。就在你们快要高考的时候，春娇的爸爸突然出现了，而且得了绝症，春娇孝顺，即使她妈妈再怎么阻止，她还是偷偷地打了几份工，把钱给爸爸拿去治病，甚至还偷偷把房子卖了。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春娇高考失利，虽然上个普通大学也是可以的，但是她爸爸的病也越来越严重，春娇就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把妈妈安置好，一个人北上打工。再后来，春娇的爸爸病逝了，过了几年，我听说，她的妈妈也去世了。从此，我就再也没有听说过关于春娇的消息……”
她失去过亲人，知道那种难以愈合的痛。她望着被瞒在鼓里的志浩，心里那么难受。
“那是他的事儿，跟我没关系。”李志浩有些不耐烦，粗暴地打断了春娇的话。
“晓芙，我们在一起三四年了吧，真没想到，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为什么？”对于这个答案，晓芙很惊讶。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牵住了春娇小小的手掌。
母亲走了，她是个有勇气的人，她不喜欢这里，她想要回到充满温情只有一路公交车的小镇上，坦然地度过自己的余生。
“你现在又管我什么了？除了每个月甩给我那点少得可怜的生活费？”李志浩的眼神中透出志明从未见过的可怕的阴厉，而此时这种陌生的可怕偏偏来自他血脉相连的亲生弟弟。
那么大的操场，只有他一个人，那么渺小、无助，仿佛被世界遗弃。
一天之后，李志明确定了母亲安全回到家乡的消息，电话那边母亲的声音听起来慈祥而又踏实，她告诉李志明说家乡的天空很蓝，空气很清新，自己觉得很安心。
这个动作让晓芙的心彻底碎了，她看着无助的李志明，眼中那一丝微弱的光，霎时灭了。
晓芙愣住了，她一字一字地问：“李志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电话那边的春娇愣了几秒钟，接着说，“嗨，我都忘了，你还记得呀。”
“我……我不知道……而且妈，您说这个干吗呀？”
“可是就算你不去，我也不会喜欢你的，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成我的哥哥，亲哥哥，我爱的只有李志明一个，就算我跟他分手了，我也不会喜欢你，而且我也不会快乐，就为了你那一点点小私心，你愿意看着我不快乐吗？”
“没事儿，最近功课太多，再加上老想着我妈的事情，吃不下。”
最终，李志明还是扔下晓芙走了，并不是因为那个记着照片的小人赢了，而是因为这场争斗血肉模糊，两败俱伤。
“从小到大，我没交到过一个真心实意的朋友，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有个朋友有个哥们儿是件这么高兴的事儿，直到我遇见你。你都不知道我刚认识你的时候，有多嫉妒你，多没安全感，生怕有一天你把晓芙从我身边抢走了。因为你比我优秀太多了，高大威猛，家底殷实，事业有成，你样样都比我强，样样都是我这辈子不管怎么奋斗怎么拼命都拼不来的，你说我能不害怕吗？所以我就想，不如我跟你做个好朋友，因为跟你做敌人，我根本没那个资格……于是咱们，就成了朋友……”
“还有啊，志浩欠晓芙的钱，你还给人家，咱们虽然穷，但是得穷得有志气，别让人看不起咱们。”
“……那您当年，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说得多轻松啊，怎么可能没有你夹在中间，你已经进入我跟他的世界了，你自己不知道吗？你想要撇干净，哪有那么容易？”
她回想当初，如果自己没有选择打工而是上大学，那将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电话那边的晓芙知道是父亲带消息来给她，接起电话急切地问：
春娇的手被突如其来的温热触感灼得颤抖了一下，她极迅速地从李志明的大手中抽离出来，装作自然地把散落在耳前的发丝别到耳后，笑着说：“说了多少次了，我们之间不说谢谢，多生分。”
志明妈从巡房的实习医生口中，套出自己的病情时，她并不觉得震惊。
那个他拿着录取通知书站在春娇家门口，却发现人去楼空的夏天。
“我这儿有十五万，你先拿去还给晓芙吧，也替你哥了一块心病。”春娇说着，从包里摸出一本存折递给李志浩。这是她多年来的所有积蓄，本是为了实现她心中那个沉甸甸的梦想，如今即将离她而去，此刻春娇却觉得，也许这才应该是它真正的使命。
李志明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慢慢把自己的手抽开，“不可能了，晓芙，我们分手吧，对我们都好。”
清醒了大半的李志明脑袋里“嗡嗡”地响，仿佛在梦中被人狠敲了一下，且是个无法逃避的噩梦。
他无力地垂下手，接着又干了一杯。
他手轻轻一抖，烟灰飘飘洒洒地落下来，落在沙发上。
其实早该就这样结束了吧？
其实这样的方式，春娇更容易接受。
李志明带着嘲讽的笑，有些无奈地摇头。
所以即使她放弃继续治疗，志明也希望母亲能平安愉快地度过余生，以她一直想要的，美丽的样子。
“你们都是成年人了，你们应该自己来解决。晓芙，李志明的脾气你比我更清楚，他自尊心太强，如果我把话说重了，反而会让他难堪，能说的我都说了，李志明也把能表达的都表达了，爸爸真的没什么办法，只能靠你们两个人沟通了。”
“李志明，你知道吗？昨晚刘涛醉驾出了事故被抓了，可能会被判刑。”孙晓芙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份微微的冷酷。当然了，这份冷酷，是冲着李志明来的。
“问好？你觉得刘涛需要你问这一声好吗？”孙晓芙心里泛出冷笑，“你为什么不去看他，是因为觉得亏欠吗？”
“我知道，其实我已经想了很久……”
办公室里出现了一种难以言状的僵局，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像被钉在了原地。
“嗯……这个城市真让人疲倦。”
“可他不给我沟通的机会……”晓芙有点儿急了，语气里带着哭腔和不甘心。
春娇去医院，原本是想把住院的钱先帮李志明垫上，既然李志明不愿直接接受自己的帮助，那自己就把生米煮成熟饭，让他无法拒绝。
“哦……你妈自己出院了。”
“她知道自己的情况了……不过我很庆幸，她对此表现得还算乐观吧。”
李志明看了一眼孙晓芙，没有说话。
已经是深秋了。
“喂，志明，我刘涛。晚上有空吗？咱们谈谈。”
可她并不死心，她握紧手中那仅剩一息的魂魄，想要最后再进行毫无意义的放手一搏，寻那个过去的李志明回来，也寻那无条件相信李志明的自己回来。
“晓芙，你是个好女孩，长得漂亮，家境又好，你嫁给我，算我高攀了。我当然可以若无其事地跟你结婚，顺理成章地享受你带给我的一切。可如果那样，我才是个十足的王八蛋。你要的不是我对你有多好，你要的是我对你的爱，可是，我再也爱不起来了……跟一辈子的没有爱情的婚姻相比，我宁愿现在就结束一切，总好过骗你一辈子，无休止地受煎熬。”
“别……”
李志明呆住了，一直困扰他到现在的这个疑团就要揭开，他有些措手不及。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心里有那么一个角落空了，释然了。
“我送你件生日礼物吧，这么多年，我都没送过你礼物，正好赶上你生日，也当是谢谢你对我妈妈的照顾。”
春娇抬起头，看着树影斑驳，轻轻地说。
“刘涛……爱情不是这样的，不是你抢就能抢得到的。我跟李志明走到这一步不容易，我跟他一直都是奔着结婚去的，这条路上我从来都没有左顾右盼过，就连那个晚上，一切也不过是个意外，如果因为一个小意外就让我断送掉这段感情，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也不会原谅你的。这么多天我一直想尽办法要见他，就是因为我爱他，不然我也不会想出这种下下策来拜托你，你已经为我做了这么多了，那今天我就再自私地要求你一次，帮帮我可以吗？”
李志明有点https://m.hetushu.com.com儿无奈，他摇着头笑了。
在这样一个孤清的夜里，他突然感到一种孑然的凄凉。这时，他眼前慢慢浮现的，竟是春娇的轮廓。
春娇一直被蒙在鼓里，她偶尔远远地看到李志明，看到他憔悴到不行的一张脸，总有一种深深的乏力感。
“妈您说什么哪，您是要长命百岁的。”
“别的我不管，但是你别伤害孙晓芙，她那么爱你，她对你的爱已经超出我能想象的范围，我实话告诉你，今天晓芙来找过我，她求我帮她跟你解释清楚，你知道看着她那个样子我心里有多难受吗？晓芙不是个傻子，如果她不是被你逼得走投无路了她不会去找我，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冒这个险在这把火上再浇桶油！如果不是为了晓芙，我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蹚这浑水。我知道这么做对你特残忍，可是咱们每个人都对别人残忍过，都是自私的，晓芙说得没错，我们都以爱的名义自私，我是这样，李志明你也一样！”
“李志明，你要加油啊！”在春娇临睡着的前一秒，她轻轻地说，嘴角浮现出一个淡然的笑。
甚至有一天早晨，孙晓芙毫无预兆地带着一夜没睡的肿眼泡和红血丝出现在李志明的办公室门口，刚刚坐定的李志明立马站起身来，收拾了一下东西就要往外走。
“他能有什么不容易。”李志浩鼻子里重重“嗤”了一声，吊儿郎当地说。
对于他来说，在这个无枝可依的城市里，能够得到自己的爱，就是战胜这类人最珍贵的筹码。
“又不是不让你还，现在你急需钱用，就先拿着，借谁的不是借。”
“别这样志明，能用钱解决的事儿就不算事儿。”
约见的地点是李志明家旁边巷子的一间小餐馆，那是李志明曾经力荐并且生拉硬拽着刘涛来吃饭的地方，虽然这里墙壁肮脏油腻，桌椅斑驳，但李志明说做的菜有家乡的味道，很亲切。
“那接下来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处理？钱的事儿，解决了吗？”
“算了，算了……”晓芙的眼眶红了，她看着刘涛，声音淡然而坚定地说，“刘涛，我们都以爱的名义自私，我是，李志明是，你也一样……你不去，我不怪你，但是我请你以后，都不要再介入这段感情……”
只是这一串省略号太长，一直到今天，才点上了一个扭曲的句号。
李志明看着蹲在地上无助的晓芙，想要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他怕自己一伸手出去，现在所有的笃定，都会瞬间灰飞烟灭。
“志明啊，春娇是个好孩子，当初妈告诉过你，让你别耽误了春娇。可是妈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喜欢你，而且你问问你自己，对春娇是真的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吗？”
风吹过去，又一个季节到了。
站在原地迟迟无法相信一切都是真的的李志明，突然感觉酒精冲顶，胃里一阵翻腾，他冲进厕所，伏在马桶边吐了。
“晓芙，”李志明上前一步抓住了孙晓芙的一只手臂，“你别走，听我说……”
“你说得对，这是你们俩的事情，我也只是个局外人而已，最终还是要留给你们两个人去面对去解决……”孙文顿了顿，接着说，“志明，你跟晓芙本来就是打算结婚的，房子也买了，现在装修得也差不多了，如果你们之间的问题解决了，我看不如你们俩就早点把喜事儿办了，也当是为你妈妈冲冲喜，你觉得怎么样？”
“傻孩子，妈又不傻，我知道我这病已经治不好了，你也不用瞒着我了。”
“知道啦，放心吧，谢谢春娇姐。”
“春娇，你……”李志明侧过头，瞪大眼睛，充满了诧异。
“那天，有人拍下了我们的照片，李志明看到了。”晓芙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那……那怎么办……”李志明觉得自己眼前一黑，他扶了下桌子。
3
他心中那座长久以来咬着牙苦苦支撑的堡垒，刹那间，灰飞烟灭，连一点点断壁残垣都没有留下。
“为什么……事到如今，来探究一个为什么，还有必要吗？”李志明嘴角的那丝嘲讽的笑没有消去，他依旧摇了摇头。
“是我把你吵醒了吧？”
“嗯……我妈住院化疗需要一部分钱，还有……还有志浩欠晓芙的。”
一开始，两个人就不应该遇见。
李志明呆坐在沙发上，手指尖夹着的香烟已经烧完了。
自己的爱已经赤|裸裸地摆在台面上，如果再去插手这段感情，怂恿自己爱的人跟别的男人重归于好，那简直是愚蠢极了。
最后，她干脆蹲下来，把脸埋在膝盖上，整个身体颤抖着。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累，他把手插|进口袋里，摸到了原本准备向晓芙求婚的那枚戒指。
她的发轻微地散落额前，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只上了锁的盒子。
春娇望着志明的背影，萧瑟得仿佛秋天里一片挂在枝头摇摇欲坠的树叶。
然而那天在李志明家大闹了一场的李志浩，在母亲被送去医院之后就消失了。
“不好意思，堵车来晚了。”刘涛一边在李志明对面坐下，一边解释。
“唉……”李志明深深地叹了口气。
志明妈微笑着，伸手把他的泪水擦掉。
孙晓芙依然不屈不挠地约他见面，他也依然用各种荒谬的借口推托着。
李志明轻轻地摇了摇头，眼里有了泪，他低下头去，不想让晓芙看到此时流泪的他。
刘涛有点听不下去了，他端起酒杯晃了晃，李志明也端起杯，酒杯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像是在为这段即将决裂的感情弹奏最后的赞歌。
孙晓芙傻了，她不知道刘涛发生了什么，挂断电话的孙晓芙从床上爬起来随便抓起一件衣服穿上就疯了一样往外跑。在拘留所里，她见到了刘涛。
她爱李志明，从他们的第一次相遇，便已仿佛命中大劫。
春娇对着这一串数字看了很久，这是她来到北京这么多年全部的积蓄。
当李志明被医生通知母亲患的是肝癌晚期，只剩下半年活头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黑暗了。
可是现在，他的笑容被生活凝住了，他仿佛一个浓妆的小丑，终于到了谢幕时分。
“志明，怎么今天没有去上班呀？”
从下一个日出开始，孙晓芙才真正地成长为了一个女人。
“李志明，我恨你……”晓芙蹲在了地上，声音低下来，“可我更恨我爱你……”
在春娇的世界里，李志明无须对她说谢谢。
警局里，当他得知李志浩的钱是春娇拿给他让他还给晓芙的时，李志明更觉得自己对春娇也多了一份歉疚，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混蛋，一个不折不扣的大混蛋。
“什么？”电话那头传来春娇不可思议的声音。
“算了妈，都过去了，什么债不债的，春娇不是那样的人……”李志明安慰道，可是他的心里却翻江倒海地难受。
他绝望地把手机扔在沙发上，整个人陷进沙发里，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刘涛，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样，一说谎就把头撇开。你怎么那么傻呀，你明知道开着车干吗喝那么多酒？你去找他，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啊？”
“妈……可能……没有多少时间了……”志明妈说，声音有些许哽咽。
李志明缓缓地站起身，走到病房门口，透过病房的玻璃窗，他看着躺在床上正在昏迷的母亲，她是那么瘦小，紧紧地缩成一团，满头的白发，颤颤巍巍。
春娇一口气说完这些，认真地看着李志明，“志明，这些，你明白吗？”
也许在当下的这个社会，你会觉得她傻。
2
“孙总……”李志明露出一丝平静的微笑，可就是这样的微笑，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孙文看在眼里，一下子就懂了。李志明接着说：“我妈妈现在还在医院里，情况并没有那么乐观，之前我的确想过要跟晓芙结婚，但是最近真的是发生了太多出乎意料的事，每一件都不在我的能力掌控范围之内。而且最近工作也很忙，这您是知道的，我也不想因为我私人的原因耽误了工作，毕竟我能坐上这个职位，也是您给予我的信任，我不能给您丢脸，所以我觉得，我跟晓芙的婚事，还是暂且先放一下吧，对不起……”
这一刻他就如同一个灵魂与肉体分离的分裂症病人一样，脑袋里就像动漫里那样出现两个互相吵架的小人，一个因为晓芙的哭泣和难过而痛彻心扉，另一个则念念不忘那张照片里不属于李志明的缠绵悱恻。
“志明啊，妈想跟你说说话。”
此时的春娇一直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看着这一切，从他满怀希望地拨通电话，再到沮丧地挂断，一遍一遍循环往复。
“傻丫头，哭什么？不许哭！”
深秋午后的阳光洒下来，照在人身上暖暖的。
刘涛看着他，心里一阵被刺穿的疼，想到晓芙，想到这么多年跟李志明的感情，在即将烟消云散的时候，竟然那么让人难受。
“可是你知不知道你是要坐牢的呀？你不觉得你这代价有点儿大吗？”
7
“志浩，不忙吧？”春娇小心翼翼地问，她甚至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细微谨慎，对李志明，和他身边的人。
那一刻的他终于明白，原来所有人说的都没错，赵程程是对的，李志浩也是对的，自己在这个城市里唯一的寄托和依靠，就是孙晓芙。
“呦……忘了你是我上司，带着下属一起翘班出去溜达，这个生日礼物真不错。”
久久地，李志明用尽力气压住自己心头的那团火，几乎是用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说：“我只再问你一遍，你哪来的钱？”
对于刘涛即将被拘役的事实，她无法接受。
“他可以，我所有快乐幸福的根源都来自于他，你根本就不会懂。”
“不用别的办法，我们错，我们就得担，不过就是半年而已，我怕什么？这半年，让我在里面好好思考思考，理清一下头绪，总觉得我的人生至此，发生了太多事情，很多事情都是围绕着你转的，等我理清楚，我就出来了。如果那个时候你还没有结婚，而我依然喜欢你，我还是会追你，孙晓芙，也许我这辈子都只会喜欢你。”刘涛坚定地说。
李志明没有再劝说母亲回到北京，他说服自己懂得，这就是母亲所希望得到的。
“你胡说！”孙晓芙突然尖叫起来，李志明不由得一顿。她拢了拢头发，脸上重新挂上了像往常一样的甜甜的笑，还是那样娇弱又惹人怜爱，“我今天确实太急躁了，因为刘涛的事太突然，我很难过，有点失去控制。是我不对，志明你累了吧？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找你。”刚音刚落，晓芙转身就要离开。
8
“嗯，好……哦，对了，生日快乐！”李志明说。
“那你先忙着，我先走了，最近太多事儿了。”对于李志明强硬的坚持，孙文也觉得十分无奈。
“行行，知道了，这钱回头得让我哥给你打个欠条。”
“我又没死，你哭什么呀？”
“有必要！你介意我跟刘涛的事，怪我怨我，你自己又何曾对我没有一丝隐瞒呢？难道你没有责任吗？”孙晓芙说着，语气中带了一丝焦急，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一步，“志明，我说这些，不是要讨伐你的。只是我们既然已经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为什么不能好好地补救，把那份信任重新找回来呢？”
以前每到夜晚他还在加班工作，或者又因为什么事情烦心睡不着的时候，都有晓芙像天使一样陪在他身边，为他冲一杯热乎乎的咖啡，帮他按摩，或者就只是那么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看着他。
“那……我可就自己随便买了。”
5
刘涛没说话，也拿起酒杯干了，随后，他皱了皱眉头。
当你累了，就离开；如果没有勇气离开，那就只能隐忍。
“妈不喜欢欠别人的，但是还是欠了，志明，如果妈就这么走了，无论做什么，你要记得替妈报答春娇。”
一句谢谢，反而生分了，她不想要。
凌晨的街道冷冷清清，寂静到连一声鸟叫都没有。
对于假设的事情，我们从来都会把自己摆在一个伟岸的立场上，当假设的情景永远都不可能发生时，那么在那个情景里，自己永远都是最受人敬仰最理直气壮的那个人。
春娇和志明并肩沿着马路牙子慢慢往回走，他们默契地都没有说话。
“警局刚刚打来电话，我觉得可能是有什么误会，但现在我必须过去一趟。我想……你能不能……”李志明把接下来的话咬在齿间，却迟迟吐不出来。
晓芙问自己，可是她给不了自己答案，她只是在想，也许李志明说得对，即使再这样硬着头皮往前走，未来的路，也不会太长了。
李志明刚回到家，电话就响了。
电话挂断了，李志明站在医院空旷的走廊上会心地笑笑，十年了，他错过了春娇的十个生日，以后，他都不想再错过了。
那个就算ｍ•hｅｔusｈｕ.ｃom.ｃｏm告诉她天圆地方，她也会毅然相信的李志明，终于消失不见了。
“哎呀，干吗这么客气呀，我不要。我什么都不缺。”
晓芙看着他，陷入了沉默。
他觉得当树叶变黄簌簌落下，整个城市呈现出一片仿佛荒芜的样子，总让他觉得充满了各种悲伤和寂寞。
“我不觉得可怜。”春娇认真地摇摇头，“每个人都不是可怜的。志明，我不会讲什么大道理，可你是很棒的人，你要相信这个。”
她的嘴角扬起一丝惨淡的笑，没有再讲话，只是默默地转身，踉跄着步子离开了。
“谢谢你，志明！”
“我最近有点忙，过阵子再说吧。我哥现在估计还在气头上，我不想跟他吵。”
那晚直到两个人都喝醉了，才起身回家，走到饭店门口的时候，李志明拥抱一下刘涛，带着悲壮和决绝。
电话是警局打来的，李志浩吸毒被抓。
当春娇费尽周折终于在学校找到李志浩的时候，发现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色苍白双眼无神，还多了一头染得乱糟糟的黄发。
“哈……好好过……”李志明嘲讽道，“还怎么好好过呢？我一闭上眼睛，就是你们俩深情拥吻的样子，我他妈都觉得恶心……一个是我最爱的女人，一个是我最好的唯一的朋友，我真累了，你这个无心的意外，真的让我没一点儿办法了。”
李志明没回头，也没停下脚步，更没走回去扶起晓芙然后紧搂在怀里互诉衷肠。
“医生说还得再观察一些时日，现在情况还不是太明朗。”李志明刻意地隐瞒了母亲的病情，或许是因为晓芙的原因，觉得孙文生疏了许多，也或许只是他不想再因为母亲的病而博取同情，徒增自己的难堪。
“你上完课再去吧，好好吃饭好好学习，别让你哥失望。”春娇还没叮嘱完，李志浩就兴高采烈地走了。
他曾经无数次跟自己验证过自己是爱晓芙的，到现在仍然非常非常爱，因为看见她哭他会心痛，因为他想要跟她结婚，因为想要跟她踏着人生路共患难，一直走到死……
“他为了给你妈妈治病，积蓄都花光了，现在，还要帮你还债……”
“喂……胖子，我是李志明。那个……这事儿说来挺不好意思的，你那儿有钱吗？能不能先借给我点儿？……嗨，我这儿正好出了点事情，需要钱，过一阵子我就还给你……行行，没事儿没事儿，那改天一起吃饭啊……”
李志浩一下子站得笔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接过存折塞进口袋。
“是啊，就我妈现在这情况，就算有钱也治不好了。她老人家辛辛苦苦一辈子，把我跟志浩拉扯大。原本我想，我能结婚，让她老人家早日抱上孙子，尽享天伦；志浩能好好学习，毕业之后在北京找到一份好工作。从此我们一家人，能在这个城市扎下根，能让她老人家可以在北京颐养天年，好好享享福，可是现在……”李志明说着，声音有点哽咽。
上天让她能够多出这么多时间来与两个儿子相处，看着他们成长和生活，让她能在自己生命即将燃烧殆尽之际，目睹这些变化，还用她那点儿时光积累下的生活经验，为儿子们指明最后一条路，她好感恩。
“多大点儿事儿啊，把自己搞得这么沮丧，一点都不像你了。”
因为可能再过一阵子，在这个人情繁杂的城市里，就只剩下他们俩相互取暖，相依为命。
打开存折，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储蓄记录，最后一页最后一次记录上印着一串数字，有十五万出头。
李志明猛地转身，踉踉跄跄往前冲了两步，却突然记起在那个早晨母亲曾经目光柔和地告诉过他，自己想要回家看看。
自从来到北京之后，李志明已经数不清自己有过多少个不眠夜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过了今夜，一定会有一段情谊会断，他跟晓芙的，他跟刘涛的，还有晓芙跟刘涛的……
他无力地瘫坐回椅子上，在洒满阳光的办公室里，无声而又表情扭曲地哭着。
晓芙看着刘涛坚定的目光，眼泪再次落下来，然后，她一字一句地对他说：
“我还要去看一下我妈，有什么事儿改天再说吧。”
李志明心中突然微微泛起了一丝庆幸，庆幸春娇总是能及时解除他的尴尬，庆幸在这样突如其来的境遇面前，自己至少不是一个人。
“孙总，您放心吧，我跟晓芙的事，我会好好处理的。您说得没错，两个人之间总会有磕磕绊绊，她有她的心事，我也有我的坚持，但所有事情最后总会有个结果的。现在就我这边的情况来说，我想我还需要点儿时间来冷静一下。”李志明并不想松口承诺什么，在整件事情里，他跟晓芙，各有各的痛，各有各的无可奈何，不可预知的事情就像决堤的洪水，一下子全都来了，把一切都冲刷得密密麻麻乱乱纷纷，他们需要时间一点一点整理清楚，才能看清原本要走的路。
“再喝一杯吧，刘涛……咱们认识多久了啊？”
李志明的太阳穴疼得厉害，他很后悔，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立刻答应母亲的请求，带她回家去，回到她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
李志明一屁股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发了一个很漫长很漫长的呆。
所以，李志明没有跟她提钱的事情，她也默认为他收到了。
“春娇，这钱，我真不能要，这是你的血汗钱，我这边的事情太多，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得上。你听我的，把钱收好，等你攒够了，就去开你的小饭馆。我李志明向你保证，任何时候你做任何事情，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你。但是这次，对不起，我不能帮你实现生日愿望了。”
差不多三四杯之后，两个男人都感觉身体微飘了。
命运永远都会在他觉得自己即将接近目标的时候跳出来，跟他开一个或大或小的玩笑，然后搅乱他所有的计划。
“不行！”李志明坚定地说，“春娇，我欠你的太多了，我不能再欠你的了，这些钱，你是要拿着去实现你的梦想的……”
两人沉默了许久，刘涛开口说：
是的，报复。
但是得到了些什么，就总要失去些什么。
“志明……我……”
“吆……你这家乡菜真感天动地啊……”说得李志明一个劲儿地得意扬扬地笑。
“我是想为你哥做点事情，剩下的钱，你给你哥吧。你们是兄弟俩，现在你妈妈身体又不好，你们就别闹了。对了，密码是六个零，我去银行改过了。”春娇不好意思地笑笑，仿佛受人恩惠的是她自己。她低着头，丝毫没有发觉李志浩眼中闪动着的他本不该有的贪婪。
想到这里，刘涛终于还是拿起电话，打给了李志明。
可是自己呢？自己却没有这个勇气和力量，他怕失去，怕重新开始，怕一切打破现状的改变。
李志明说着，拿起面前的酒又干了，接着说：
说到这里，李志明有些哽咽，晓芙意识到李志明言语中的意思，眼眶也泛起了雾气。
“如果我能做到，我一定！”李志明目光坚定地看着春娇。
“李志明，我知道信任没了，可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孙晓芙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定定地说。
“话都说到这分儿上了，晓芙，你不觉得太晚了吗？”李志明笑了，带着痛，“你还是这么天真，天真在这里不是贬义词，是我真觉得你好。晓芙，你太美好了，你其实值得一个更好的男人，带给你安稳的日子……”
她就是这样的女孩，永远在为别人难过，为别人流泪，为别人担忧和不值。
“其实晓芙那件事儿，说小不小，可说大也不大。你们俩人现在也还没结婚，晓芙年轻贪玩，其实应该原谅她。要是你真喜欢她，过去就过去了，晓芙是个善良的孩子，妈相信经过这次教训之后，她不会再犯错。只是志明，你扪心自问一下，你现在心里喜欢的真的是晓芙吗？晓芙也是个好姑娘，你别害了人家。”
“跟你有什么关系？”李志浩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歪着头睥睨着志明，语气中满是不屑。
“我跟你一起去吧？”晓芙小心翼翼地说。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李志明几乎无所不用其极地躲着孙晓芙。
但是在酒精的催化下，到底有多少人，能真正抵抗得了那样深情款款的表白？更何况是同自己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刘涛。
“怎么还没睡？”
春娇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地响，李志明突然感到胸膛被人狠狠地重锤了一记，他的呼吸都被硬生生扯出体外，一遇到空气，瞬间就化作了冰凉的眼泪。
“还可以，不是很忙，怎么啦？”
“晓芙，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什么我现在不想知道，因为这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爸爸掺和不来……”
“妈知道你孝顺，但是这人啊，生老病死是常事儿。妈早就看透了，人活这一辈子啊，太苦，但想到你和志浩，就觉得没白过。所以，你别伤心，真的别伤心。来世上这一遭，妈值了。只是，你跟志浩啊，我真是放心不下……”
“不是你的问题，晓芙。你很好，你特别好。全是我的问题，我们之间已经没有爱了你知道吗？”李志明看着她软弱的样子，依旧硬下了心肠说道，“如果是一年前的我，我会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照着我们的人生计划，结婚生子，白头偕老。可是现在我明白了，正是因为我得过且过了太久，那么辛苦地把自己骗了这么久，才弄成今天这个万劫不复的局面。你明白吗？我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跟你斗气，做出这个决定对我来说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可如果我继续把一切压在心底跟你结婚，这样对你太不公平，我不能允许自己这样自私地对你，不能这样对一个把最好的时光都留给了我的好女孩。”
“不辛苦，但是就求你别总跟我说谢谢就行了，能帮上你，我挺开心的。”春娇笑笑，回了房间。
春娇深深地看了志浩一眼，轻叹一口气，也站起来紧随其后跟了出去。
“不好意思李先生，良性肿瘤在医学上还是有癌变的可能。”
“你去找李志明了？”
在一场诀别之后，他有些落寞，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欠刘涛的。
“听见客厅有声音，就起来看看。你也还没睡不是？”春娇淡淡地笑笑。
李志浩靠在椅背上，头往左边一扬，用一种近乎得意的语气说：“春娇姐给的。”
“嗯……我相信你……”
但这段日子对孙晓芙来说，亦是受尽折磨。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从那之后的每一秒，都是上天的眷顾同恩赐。
“……谢谢……”春娇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晓芙，你知道我喜欢你，我相信，李志明现在也知道了，我是个男人，我没办法亲手把我喜欢的女人推到别人面前，然后规劝他们和好，鼓励他们结婚，看着他们生小孩，我没办法。”
“妈，这事儿您别操心了，她的钱我会想办法还给她。至于我们俩的以后，怎么也要等您养好身体出院再说。”
“妈，您放心吧，我会把志浩照顾好的。我自己也会好好的，不让您失望。我是谁啊，您儿子好吗，铁打的！”
“晓芙说，她在这个世界上幸福和快乐的根源就是你，如果没有你，她就再也快乐不起来了……志明，很多事情能过去就让它们过去吧，我知道你暂时放不下，可你不是一直都相信时间能摆平一切吗？”
春娇说不下去了，眼睛湿湿的。
“然后呢？然后你就把你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很多事情明明早已知道真相，明明心里已经忍着伤痛堆砌了一座坚而不摧的烽火台，却在真的要去面对的前一刻，仍然怀揣着胆怯和畏惧。
“他……他还是不肯松这个口吗？”电话那边，晓芙的声音满是失望。
“嗯，我知道。”
“四年了，从晓芙第一次把你介绍给我认识，整四年。那时候我刚开始工作没多久，基本每个月把钱打回家后就月光了，就这样蹭了你不少便宜，现在想起来，其实挺感谢你的。”
这样的念头在孙晓芙的心间挥之不去，她很怕去面对李志明的卑鄙，而让她更怕的是，她竟然不相信李志明了。
接着春娇睁开眼，微笑地看着一脸茫然的李志明，她从随身的包包里拿出那张存折，递给他。
李志明希望一切真的能赶紧过去，他想有个新的开始，开始之后，他将抛开所有的记忆和往事，抛开被许多人不耻的廉价自尊心，好好地生活一回。
她跟李志明一直都是两个世界的人，也许在这个故事的一开始，她就不应该站起来问李志明那个问题。
再见了，李志明；再见了，我的爱人。
“好啊。”
这上面每一个数字的累积，都是对她当年不告而别的祭奠。
“开我的车去吧……”晓芙再次小心翼翼地说。
回到办公室的孙文，窝进自己巨大的老板椅里，叹了口气，他闭上眼睛，眼前满是晓芙那张难过的脸，孙文摇了摇头，接着他拿起电话，打给了晓芙。
“那如果我现在跟你说一句，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知道他开了车，我也完全没想过这件事情，你会相信我吗？”
“您说吧，我洗耳恭听。”李志明调皮地做出洗耳朵的动作，逗笑了妈妈。hetushu.com.com
李志明又倒了一杯，顺便给刘涛满上，干了。
春娇不知所措地看看志明，又看看志浩，渐渐显出无法置信的神情，“志浩，那个钱，难道你……”
李志明没有应声，春娇顿了一下，索性继续说下去：“你每天忙忙碌碌把自己当牛马用，连亲自给阿姨寄快递的时间都没有。我只是每天看到你的样子，都替你感觉辛苦，你不是铁人王进喜，改革开放那么多年了也不需要你一个人呕心沥血实现现代化。你有没有想过，现在你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在这里纠结着‘应该怎么办’吗？你有没有想过，阿姨要的真的是那些漂亮衣服，那些大瓶小罐的保养品护肤品吗？志明，你不像志浩，他的路还长。而对你来说，有些事，一错过，就是永远地错过了。”
好多爱，都如同白昼之月，难道看不到，就是不存在的吗？
“嗯！春娇，我有我的原则，谢谢你，但是真的很抱歉，我不能收。”
李志明拿起酒杯，示意刘涛干了，就在两人仰头喝下杯里最后一滴酒的时候，李志明的眼角终于还是渗出那么一滴难被发现的泪，在小饭馆的灯火通明之下，闪着晶莹剔透的光芒。
“春娇，谢谢你，多亏有你。”
“我知道，我知道……对了，那笔钱，我会尽快还你。”李志明没有看春娇，只是低下头，闭紧了眼睛。
“志明……”春娇皱着眉轻轻拽一下李志明的袖子，示意他要冷静。
“嗯，我明白……”李志明点点头，拍拍春娇的肩，“谢谢你啊春娇，这大半夜的，你忙了一天，现在还得来安慰我。”
“要不我陪你去吧？或许我可以帮上什么忙。”春娇小心翼翼地问，甚至有些许局促。
“我请假了，这世上还有比照顾您更重要的事情吗？不！没有了。”
“谢谢您孙总，一切都是缘分，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你也早点去睡吧，这几天，可能又要辛苦你了。”李志明说。
有些东西，错过了，就不再了。即便重新拾起，心境，也会不同了。
他累了，他知道母亲也累了，在这个陌生而又冷漠的城市里，总会累的。
另外一边，第二天一大清早，孙晓芙接到了赵程程的电话，赵程程的声音很冷漠，她还在因为刘涛的事情跟晓芙生气，很久以来一直躲着她。
粥已经有些凉了，升腾的热气渐渐变得稀薄，李志明看着那团升起的热气，在雾蒙蒙中，他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10
李志明也看着春娇，看着这个一直站在他身后最懂他的女孩，他甚至从来不知道这个女孩身上有这样大的一种能量，竟能一下子打开系在他心中千头万绪的结。
“刘涛，咱们不说这事儿了。”李志明打断刘涛，“咱们现在就跟以前一样，坐在这里，不谈感情不谈工作，只是喝酒聊天遥望咱们各自傻×的过去吧……我在北京，就你这么一个哥们儿。但是今晚以后，我想只能有缘再见了，希望你今后，一切都好。”
“你什么意思？你不会……”
“放心吧，春娇姐。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李志明，你会后悔的……”
李志明把母亲扶起来，摆好早饭，是春娇起早做的菜饼子和玉米粥。
李志浩不耐烦地一扬被铐住的双手，“少来这套！你自己又有多少对得起妈，又有多少对得起我的？你只知道衣冠楚楚地做出你那副贫贱不能移的做派，来质疑我提出的一切要求。你问过我的生活吗？你关心过我在学校交了什么朋友，受了什么委屈吗？我那天离开之后到现在，这么久，你有没有找过我，有没有关心过我？我也不想你再来管我，现在你反而又跑到这里冠冕堂皇地质问我。李志明，你恶不恶心？”
“男人的事儿，你就甭管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问这么多没意思。”刘涛打着马虎眼儿说。
“春娇，今天是你生日。”
在回家的出租车上，孙晓芙的哭声吓到了司机师傅，她把自己青春最后的眼泪，献祭给了这个夜晚。
“放心吧妈，我会好好教育志浩的……”
母亲讲完了整个故事，李志明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你这是怎么了？你们这都是怎么了？一个个的，为什么都是这副德性？”看见李志明这个样子，孙晓芙急了，她不懂为什么一夜之间，她身边两个最亲近的男人一下就变了个模样。
可她还是松了一口气，自己能为李志明做的，终于还是做了。
在她因为腹部那块阴影初来北京之时，便已经做好了接受噩耗的准备。
李志明挂了电话，整个身体陷进松软的沙发里，开始漫无目的地发呆。
“嗯，肯定的。”李志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等着孙文继续接下来的话题。
“棒个屁！你告诉我，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你为什么喝这么多酒？你是要开车的你不知道吗？到底是有什么身不由己的事情，让你这么不知深浅的呀？”
“春娇，什么钱？我怎么从来不知道？”李志明右手攥住了春娇的一只胳膊，像一个溺水的人去抓一根稻草那样用力又虚弱。
“晓芙，你冷静一点，你其实也清楚，我们早就应该分开了！”李志明声音大得几乎是吼出来。
刘涛的语气变得有点儿气急败坏，他赶紧追加了一杯酒，压了压心中腾空而起的一股怒气，努力地克制自己，“晓芙这么优秀的女孩儿，我喜欢她，在情在理，我不觉得我这有什么过分的，可是你知道，晓芙只喜欢你一个人，喜欢你这么一个在我看来根本不值得她喜欢的人……李志明，这么好的女孩儿喜欢你，你还有什么可自卑的？人这一辈子，谁都得犯个几回错，谁都不能保证自己这辈子都能名正言顺坐如松站如钟的，所以每个人都应该有被原谅的机会……”
“晓芙，你怎么了？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李志明听着刘涛的话，迟迟没有开口，眼神空洞得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好嘞，那我就先走了，我现在就去晓芙姐家。”
12
志明妈看一眼，笑了。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你快回去上班吧。”他依旧低着头，站在离晓芙一米开外的地方，这距离不算远，但足以隔绝一对恋人之间所有的相依相恋。
“可是这事儿因你而起，我跟你的事情，李志明知道了。”晓芙说。这倒让刘涛很吃惊。
不管自己怎么努力，怎么想方设法地让自己快乐，可老天，就是不能让他如愿。
“别担心，会没事的，现在医学那么发达。我一直想去看看亲家母，但是晓芙一直拦着，说她那边需要静养。你这边儿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啊，都是一家人了。”孙文安慰道。
李志明沮丧地挂断了电话，接着又拨通了另一个，得到的大致都是相同的答案。
“嗯……志明，你母亲的病情怎么样了？”
他没有去过医院，也没有再去找过李志明。
刘涛坐在沙发上想了很久，他爱孙晓芙，这么多年来他都心甘情愿做她最坚强的后盾，他不断地问自己孙晓芙是不是真的快乐，他爱她，是不是应该把她送回到她喜欢的人身边，然后让她得到她所谓的快乐。
“是吗？你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你对他各种迁就，你迁就他的出身迁就他的脾气性格，他什么时候对你让步过？这几年他用他那廉价的自尊心理直气壮，晓芙，你问问你自己，跟他在一起你是真心感觉很幸福吗？你不欠他的，你为什么要那么委屈你自己？”
“不用了，现在打车好打，医院那边也不好停车……”说完，李志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就在他跟晓芙擦身而过的时候，透过玻璃窗上映出的倒影，他真真切切地看到转过身正看着自己背影的孙晓芙哭了，她用手紧紧地捂住嘴巴，倔强地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才十几个小时的时间，刘涛就憔悴了许多，胡楂儿已经长出来了，头发也变得凌乱，嘴唇干裂苍白，看着让人心疼。晓芙的眼眶红了，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她看着刘涛，想说点什么，但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李志明，既然如此，你告诉我，你从来没有爱过我，过去的一切，你都是骗我的。”她用手背狠狠地抹了一下脸，蹭上一片淡淡的污色，“只要你说了，我马上就走，一秒都不多留。”
刘涛说着，一仰头也干了一杯，他紧紧捏着杯子，指甲因太过用力而泛出跟杯壁几乎相同的苍白。
终于，李志明打完了所有通讯录上可以打的电话，或者压根儿不想再打了。
李志浩拿了钱之后，并没有交给李志明，他神出鬼没地消失了。
或许吧，刘涛想。
“是吗？我应该是什么样的？”李志明勉强笑笑。
可他比他们更清楚，两个人之间有很多问题都足够让一方痛定思痛，这样的反省和纠结往往覆水难收，不是一个局外人轻易就能调和的。
“放心吧，来，起来喝口水吃早饭了。这可是春娇特意为你做的，当当当当，看看这是什么。”
4
“李志浩……”李志明突然感到一阵恍恍惚惚的头昏，他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弟弟，“你不喜欢我管你，我也不会管你，从今天开始，你就给我待在这儿！”
他固执地低着头，不去看孙晓芙的眼睛，他怕从那双眼睛背后看见太多的歉意和悲伤，或者看见的，是更多的背叛和谎言，可是无论自己看见的是什么，都会让他心疼，都会让他在一瞬间感受到锥心刺骨。
“春娇走那天来找过我，她让我不要告诉你，为她保守秘密，她说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耽误你，你注定是要成大事的人，而她有太多牵绊……唉……妈也是有私心的，妈不希望你再惦记着她，希望你能好好学习，在北京出人头地。可这么多年，这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所以，那天你把春娇带回家来照顾我，我就知道，咱们家欠春娇的这笔债，是还不完了……”
“嗯，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没忘。”李志明说。
“还没有，接下来我也不知道，我妈住院还需要一部分费用，晓芙的钱，我打算先缓缓再还给她吧。”
李志明走出病房，拨通了春娇的电话。
原来他们两个人，真的生分了，真的再也回不去之前满嘴脏话骂骂咧咧却一个劲儿地满脑放空仰天长笑了。
“我幸福！我很幸福！你懂爱情吗？你凭什么觉得我不幸福？”
“你想知道当初春娇为什么就那么走了吗？”
“我的梦想，怎么着也得再等一段时间，就当是我先把钱存在你这儿，等我用的时候你可以再还给我。再说了，志明，都说救急不救穷，现在我救你个急，可能再过个几年，我这个穷也需要你来救也说不定。”春娇笑着说。
所以，这一刻，在这个知道自己病情的早晨，志明妈忽然感到一身轻松，她安静地半躺在病床上，窗外的阳光洒进来，温暖了整个病房，她望着树梢飞过的小鸟，以及这个刚刚醒来的北京城，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安稳。
“为什么太晚了？你没有那份心，所以才会觉得太晚了！志明，不晚，真的不晚。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们之前那么好，我们重新把它找回来，只要我们一起努力……”孙晓芙几乎是哀求似的拉住了李志明的手。
无头苍蝇一般的孙晓芙，终于使出人生大招，她还是迫不得已地找到了刘涛。
“……”刘涛思考了很久，最后，他说，“对不起晓芙，我不能。”
“李志明，你为什么让刘涛喝酒？为什么让他酒后开车回家？你心思那么细腻的一个人，这么做，不觉得自己很恶心吗？”孙晓芙一气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不知是因为她的猜测得到证实，还是她其实并不愿承认心中所想，所以干脆破釜沉舟，求一个痛快。
“孙总，您来了……”看见孙文，李志明赶紧站起来，给孙文倒了一杯刚泡好的茶，一切动作都行云流水，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春娇，志浩被抓了。”李志明握着手机的手微微抖动，声音中透出从不曾有的疲乏。
“妈，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您是勤劳勇敢的化身啊。”李志明提着早饭来了，看着母亲对着窗外的阳光，脸上浮着淡淡的微笑，心里有点难过。
那个眼神空洞得竟令李志明的心蓦地凉了下去。
“春娇姐，你怎么来了？”李志浩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随即一闪而过，又恢复了懒懒的样子。
“我不懂爱情？如果我不懂我就不会这么多年一直默默喜欢你，一直看着你开心我就能假装心满意足，一直尽可能为你付出一切我所能付出的……是，也许我真的不懂，如果我要是懂，我就不会拖着这么多年才告诉你我喜欢你，我早就该认认真真地向你表白然后正大光明地从李志明手里把你抢过来。”
“程程，你终于给我打电话了。”这个电话让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晓芙心生感动，可是接下来赵程程说的话，让孙晓芙悲从中来。
晓芙说完，充满绝望地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