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嚎叫的小豹子

我总奇怪为何做赤脚医生的父亲,当时没能尽到一个大夫的责任,是他那点半路出家的医术不够高明?还是他依然怨恨着母亲?或者他在这样被龙三掌控住的局面里,还原成一个普通的男人,焦急又无助地等待着虾婆婆的到来?
我讨厌母亲,但也常常佩服于她。她比我可以更坚韧地活在这个现实的世界中。她为了有个可以依赖的门面,诱惑了在小镇势力还算强大的龙姓家族里的年轻大夫,又用偷来的钱做了自己可以在此后的婚姻中长久挺胸抬头的资本。更强悍的是,她竟然可以很轻松地就让自己远在山西的父母原谅了自己有辱门风的行径,并用海边的两袋晒干的带鱼,换回了结婚时还算丰厚而风光的嫁妆。
庭院里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们,随即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嘘”声,那嘘声里有鲜明的失落在。这样的失落,当然也感染了母亲。母亲几乎连身体也没有欠一下,便颓然地将头歪向了窗户。那里可以看得见人群退去的光影,还有一小片白色的游移晃动的阳光。
这几日来,我总是做各种各样的梦,梦到回家,路上起初拥满了人,后来又被席卷而来的巨浪给冲垮了。我站在路的这边,找不到一个舟楫,可以渡我过去。醒来后想想,竟是有接近一年没有回家了。
我总觉得这个名字极具诱惑性。在80年代的小镇上,敢于用自己名字做生意的女人,几乎是没有。而大胆地去掉姓氏,则几乎有被人认为撒娇取宠的暧昧含义。就像一个女人,探出窗口,娇羞地解下颈上的丝巾,在手里百般缠绞着,并不是因为天热,实在是想要吸引那路过的男人,向那低领的线衫内,投去热辣的一瞥。
他们的婚姻,已属混乱不堪。若是再将我同样没有章法的乱糟糟的生活,推到他们面前,差不多会让他们急出病来。况且,我和他们,也没有多少的话说,每次打电话,千篇一律地问一下吃没喝没,便觉得空气里结了冰似的,尴尬得要命。
锦,关于我最初的这次被打的记忆,我极想给你一个完整的交代,可最后却发现有始无终。这真像我们的爱情,同样的有始无终。尽管,锦,我不想做这样让你伤心的比喻。
锦,你说,是不是所有的父母与子女之间,都是这样的少言寡语呢?或者,我只是一个特例?从我读大学后,可以依靠广告设计赚钱养活自己,并将一些节余邮给他们的那天起,我们之间,便似乎只剩了金钱的关系。我用金钱来弥补长期飘荡在外让他们不知所踪的愧疚,而他们则在接到我的汇款的时候,可以于外人面前,满足炫耀的虚荣。我们互相利用,犹如寄生在蟹壳内的鱼虾。我们也互相伤害,将那些难听的话,针一样一根根地刺进对方的心,并看着鲜红的血液缓缓流淌出来,浸湿了胸口的衣服。
或许我试图用这样的呼喊,唤来左邻右舍的注意,让他们止住这两个像仇人一样扭打中的男女,可是却换来了父亲的打骂。哦,不,应该是打,没有骂。
锦,在我还无力通过一种正常的合法的渠道,譬如高考,走出这个岛城的时候,我一直觉得,是这样的岛城,注定了父亲与母亲在波涛中忧惧不安的一生。他们犹如海洋上一叶漂浮不定的小舟,在汪洋中想要寻找各自的岛屿,却又因为只有这样一座孤单的岛,而不得不捆缚在一起,并向那江心中的小岛奋力滑去。他们害怕孤独,却又因为始终寻不到共通的言语,而连年战争,继而让那孤独,愈www.hetushu.com.com发地黏稠。
我猜想我一定是在母亲肚子里待得不耐烦了,又迫不及待地想要加入到小孩子的玩乐中,所以自作主张,让这个有悬念的故事尽快结束,而且,是在那些看客失望的叹息中结束。我没有等到颤巍巍的虾婆婆在烈日下走到一半的行程,就冲出了子宫,并鱼一样顺着母亲湿润畅通的阴|道游了出来。
锦,你很少坐下来,听我讲一讲那些琐碎的过往,那些我一路奔逃的年少时光。我似乎从一生下来,就是个叛逆的丫头。我生在燥热盛烈的6月,是一只常常歇斯底里的巨蟹;而你则处在冰冷的12月,是一只内敛严谨的摩羯。
我的记忆有时很差。我常常忘记那些与我相处很久的人的名字,包括容颜。有时却又具有惊人的能力,可以沿一根瘦弱的藤蔓,一路攀附而上,抵达那茂密的原始森林。我常常可以记起三岁时候的一些细节。而且它们在我的回忆里,异常明亮。
所以他们可以在我出生前的一刻,依然争吵不休,互相尖刻指责。也可以在我出生后的几天里,继续因为那只找不到足迹的杯子,而喋喋不休地抱怨对方。
就是这一小片白色的阳光,让母亲像顺手扯下树叶一样,丢给我一个小白的名字。龙小白,就这样在这个世界上有了名姓,有了生命。尽管,它们都如草芥一样卑微。但也在众人的围观中,有一种不屑外人嘲弄旺盛生长的傲然。
锦,你能否告诉我,人究竟是先有了肉体上的伤痛,才有了心灵上的疤痕?还是先在心灵上划下了乌青的伤痕,然后才细菌般蔓延传染至承负着魂魄的肉身?
这样猝不及防的降临,吓坏了守在母亲旁边的一个本族嫂子。她几乎是发挥了所有女人都天生具有的尖叫的本领,以女高音的分贝,嘶声喊叫起来:生啦!!!接着她又觉得有点失职,重新尖叫着补上了一句:生啦!!!丫头!!!
我一直觉得应该是后一种。我总是在父亲还没有抬起冷硬的巴掌之前,先自心中生出无边的恐惧,犹如一只在雪地里看到猎枪便拼命逃窜的野兔。我总怀疑我的心底有一种叫做惊惧的野草,它会随风而生,闻声而长,所以一旦将它们植下,不及时修剪,便有侵蚀掉整个肉身的危险。
锦,这场战争,究竟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呢?到底是他们打得筋疲力尽,觉得需要补充些食物继续快活作战呢?还是我要将长城哭倒的凄厉声音,终于唤来了想要看热闹并顺便劝了架的左邻右舍呢?我的记忆,奇怪地卡了壳。
但总之当时的父亲在临危不惧的龙三面前保持了沉默。他像许多等待老婆临产的男人们一样,蹲在屋门口,一个劲地吸着烟,并暂时忘记了自己洁净的杯子。
母亲几乎是一手导演设计了自己人生里最重要的一出戏,尽管此后的岁月证明,这出戏里她并不能算是赢家。但是当她发现父亲并不怎么爱她,而她也对这个暴躁的男人提不起多少兴趣的时候,让小镇人啧啧艳羡的嫁妆,还有那笔额外的私房钱,还是让她在父亲面前,不至于太过自卑。甚至可以说,让父亲微微地怯她一分。
我总怀疑他们的争吵,与某个人之间若有若无的出轨有关。或许,是他们先有了争吵,发现彼此犹如沙子与铁锅,摩擦时发出的声音如此地刺耳又尖锐,所以便开始将心游移到庭院外的世界里去。又或许,他们在结婚之前,便与另外的人,有了细若游丝的情感,只是因为这段不和谐的婚和_图_书姻,这阴暗角落里晃动的蛛丝被故意地放大了。
那只突然消失不见的杯子,后来不知如何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父亲的药箱上。母亲一直神经质地认定,那只杯子,被父亲落在了邻镇一个女人的床前。她还为此臆想出一段丰富的情|色桥段。她称呼那个勾走了父亲魂魄的女人叫狸藻。她说狸藻这个名字的时候,总是咬牙切齿,但在我听来,这却是个妖媚蛊惑的名字,带有海洋诱惑性的蓝色调子。后来我读了大学,从一本生物学的教科书里才知道,这种水草,来自于浪漫的欧洲和热烈的北非,有美丽的黄色唇形花朵,草姿优美,繁衍旺盛。我不知道从小生长在内陆的母亲,是如何知道这样一种水草的名字,而且,她还成功捕捉到此类水草最妖娆性感的瞬间,将之冠在一个让她始终无法躺在父亲身边安睡的女人身上。想来那一定是生命中一种奇异的力量,指引着母亲,接近这样一种神秘茂盛的水草,并与它生出幻想中的万种纠葛。
父亲很迅速地摆脱掉母亲,将我夹在腋下便大踏步走了出去。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便被父亲啪啪地打了十几巴掌,每一下,都似一个烧得滚烫的烙铁,冒着白烟嘶嘶啦啦地落在我的身上,并随即起了红色的燎泡。
但是狸藻究竟与父亲怎样开始的呢,她并没有详说。我猜测是父亲曾经给狸藻的男人看过病,那个男人长年下井,一定是得了黑肺病,会咳出很多的痰,并时常出现呼吸障碍。而身体健康洁净的父亲,当然与这个一脸煤黑的男人,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如花朵一样饱满湿润的狸藻坐在父亲对面,看着棱角分明的父亲,不可能不想入非非。而频繁与母亲产生争吵的父亲,在温柔娇媚的狸藻旁边,也不可能不被她哪怕是一秒钟的深情注视而俘获。喔,或许,就是那一个被父亲随身带着的杯子,让他们之间摩擦出了微妙的火花。是狸藻给父亲冲了一杯水,她柔声唤父亲,说,龙大夫,喝杯水吧。父亲恰好抬头,与狸藻盛着一汪水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就是这样的一刻,让父亲再也难以将狸藻忘记。
所以当一个老太太尖着嗓子过来指责父亲对母亲过分却未果时,我们龙姓家族一个叫龙三的老男人不过是瞪了父亲一眼,战争便停了炮火,只剩下缕缕的硝烟。
母亲也是个执拗的女人,她故意地激怒于他,说他大约是将杯子落在某个女人病床前了,自己的老婆有了身孕他不管,倒是不辞辛苦地跑去为别的男人的老婆把脉诊治。
母亲在那些被大雨打得啪啪作响的箱子间,站了足足有五分钟,这才发出一声划破黄昏阴暗天空的嚎叫声。
母亲将我一生下来,就不怎么喜欢我,因为我是她的第二个丫头。而且那天她正与父亲吵架,因为一只寻不到足迹的杯子。父亲是个赤脚医生,每天在各个小镇和村子里奔波,他有些洁癖,每天回来即便是再怎么饥渴,都要洗净了双手,找来自己的杯子,涮洗好了,泡一杯廉价买来的绿茶。确切地说,他喝的不是绿茶,而是茶叶末。我后来才知道,他喝的这些茶叶末,是有钱人家用来放在新装修的房间或者厕所里,吸收异味的。也有些人家用来做枕头,据说有安神的作用。但他那时却将这些泥土一样沉淀在杯底的茶叶末,喝得津津有味,有时他的嘴唇靠在杯沿上,还会发出小虫子一样“嘘嘘”的响声。他就这样捧一杯茶,坐在庭院的梧桐树下,静享他一个人的时光。如果我和姐和图书姐过去打扰,他一定会大发脾气,甚至将一杯茶,泼到我们的身上,或者脸上。
但我总觉得是母亲不愿意承认父亲与狸藻之间发生过什么,如果我戳破了那层窗户纸,告诉她,在我出生的那天,父亲或许与狸藻上了床,并有过一场大汗淋漓、高潮迭起的性|爱,我相信她几乎会像只母狼一样歇斯底里地咆哮嚎叫。而如果我将细节继续无情地向前推进,说父亲还用自己杯子里洁净温热的水,为坐在椅子上的狸藻,清洗了因为激战而有些红肿的阴|唇,并轻柔地抚摸着她双腿间那丛黑亮蓬勃的海藻,问有没有将她弄得太疼。这样带有浓郁精|液味道的细节,我想母亲听了一定会疯掉,极有可能,拿刀去杀了父亲。
他就是这样一个暴烈的男人。我一直相信没有一个女人,能够将他驾驭。他总是活在困窘的日子里,想要摆脱,却始终被生活拴住了手脚,犹如一只在案板上挣扎得可笑的螃蟹。
但不管是哪一种想象,父亲在母亲的心里,都不再纯洁。而每年我的生日,也便成了他们旧事重提、互揭伤疤的永恒性纪念。所以我讨厌自己的生日,就像讨厌父亲将对母亲的憎恨,在很多时候,无端地转嫁给了我一样。
我记得三岁那年夏天的一个黄昏,下着很大的雨,父亲出诊回来,因为没有带任何的防雨工具,浑身上下全都湿透。母亲也刚刚载着我,从县城运货回来。那一段日子母亲正处在要创业开一个小卖部的巨大兴奋之中。她不管父亲的反对,拿出所有的积蓄,将家里的其中一间偏房,打开一扇朝街的窗户,并挑出一盏红色的灯笼,上面写着:秀兰小卖铺。这个名字,母亲既没有求助于镇上的“虾半仙”,也没有征求左邻右舍及本族元老的意见,而是自作主张,定了下来。
所以当那天他徒步走了十几里路,疲惫不堪地回到家,发现自己的那只鹅黄底带一株青松的杯子不见了踪影时,他立刻朝母亲发了火。他几乎是忘记了母亲已经怀胎九月,不能够动怒。他将他的小茶桌掀翻在地,并把母亲从近郊的田地里捡来插在一只酒瓶中的野花,也给甩了出去。他叫嚷着要自己的杯子,又怀疑是母亲将他的杯子藏了起来。
但我一直执拗地相信会有这样的细节,锦,就像我们曾经做过的那样,很多个阳光灼|热的日间,我们在疯狂的激|情之后,你用粗糙的大手抚摸过我的每一寸肌肤,你还会拿来在温水里浸过的毛巾,为我热敷弄疼的身体。而我,也会将盆中的温水,浇在你歇息的“战马”上。
所以那个大雨瓢泼的黄昏,父亲看到母亲兴高采烈地将货物从平板车上一箱箱地抱进屋子里,又急躁地指挥他快点出来帮忙时,他心底长久以来淤积的怒火,被这迅疾而降的大雨一下子浇得更旺。他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将母亲搬来的货物砰砰地全都丢到已经积了水的院子里去。有那么一两个轻的箱子,在急速旋转的水涡里,还漂到了院门口的梧桐树下。
父亲听了一下子跳将起来,他摔坏了一个椅子,又踢倒了一只暖瓶。他踩踏着这些残渣,怒气冲冲地朝母亲一步步走过来,而后他的粗大愤怒的拳头不过是轻轻一推,母亲便倒在了地上。
后窗与庭院的门口,早已经聚集了许多来看热闹的男人女人和老人孩子。这似乎成了我们这个小镇的一个风俗,哪家有夫妻吵架,即刻便会有大堆的看客过来,旁若无人地看男人与女人吵得鸡飞狗跳,却丝毫不给予劝阻。也有些小镇上威望高https://www.hetushu.com.com的老太太们,会踮着小脚,嘶哑着嗓子,过来卖弄自己的威信。但更多的时候,还是本族的亲戚过来劝阻。但我总是怀疑他们出来劝阻的目的,并不是出于真心地希望争吵能够休止,而是为了显示本族的门面能够不被污损,或者借此向别的家族证明一下本族平息事端的能力,再或阻止族内的人不要继续在外人面前做如此掉价的事。
可是锦,我还是要一直一直地写下去,一直到我可以将你完全地忘记,可以觉得我与你的故事,完整到有始有终。
从我降生的那天起,哦,不,是我还没有降生的时候,父亲与母亲之间的战争,便与我的成长,相伴相生。不仅是我,连他们自己,都似乎看不到这场两个人之间的战争,会何时休止。他们为任何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洗碗、做饭、喝水、说话、看戏、洗衣。当然,也包括做|爱。
不管是哪一种,总之,他们并不爱彼此。而对于因为维系一个亘古以来就必须承担责任的家庭生下的孩子,也缺乏更多的爱心。他们只是义务似的在夜晚做|爱,并在咯吱咯吱响叫的床上,顺理成章地生下了姐姐,我,以及代表了可以传宗接代、没有辱没龙姓家族的弟弟。
我有一次做梦,梦见那些阴森生长的野草,穿越了我的心房,延伸至我的血管,又从血管中,插|进了我的肌肉,并在每一个细胞中,不动声色地植下了白色的根须。我在镜子里,看到几乎被野草丛丛包围穿越的自己,惊恐至极,掉头想要飞奔,却发现,我的双脚,已经牢牢地长在了地上,除非有一个人,用巨大的除草机,才能将我拔起。
锦,我知道你一定会厌倦我这样喋喋不休地写信给你。我猜测你不会完整地将这些总是一写就收不住尾的信看完。将它们删掉也不一定。反正都是陈年的旧事,看似又与我们走过的那程光阴毫无关系。
打完后他便将我丢在漂满了箱子和垃圾袋的院子里,并任由我在大雨中撕心裂肺地哭叫着,转身继续和母亲无休止地战斗下去。
锦,我忘了我大哭的时候,口中究竟是喊着爸爸还是妈妈。我猜测什么也没有喊,但也很有可能我喊了虾婆婆。这个本来应该第一个将我迎接到世间的小脚老太太,尽管因为我的顺利产下,有白跑了路的不悦,但她始终隔着一段距离,不远不近地护卫着我。这样的呼喊,完全是无意识的,是在生命的最初,就植入了我的记忆之中的。
按照母亲的描述,父亲与狸藻在那个没有人打扰的夏日,或许因为太过紧张,什么也没有做,而且还心虚地敞开着院门,做出一副医治病人的模样。但父亲无疑是怕这样与一个狐媚女人单独相处,所以他不断地擦汗,又不断地喝水。还好那是酷热的6月,没有人会怀疑父亲频频拭汗的动机,而他一杯杯地饮水,看上去也没有什么不妥。
锦,我总怀疑,自己个性里对于逃跑的痴迷与不舍,来源于母亲。是这个在困境下善于奔逃的女人,给了我如此奔放的基因。尽管,很多时候,我如此向往安定可依的生活。
但我多么惧怕回家,就像小时候被父亲打骂,奔跑在山野里,宁肯做一只流浪的阿猫阿狗,也不想回家一样。
锦,我一直等待的那个人,就是你吧。当我第一次看到你,心里便奇迹般地安定下来。似乎昔日所有的奔波、恐惧、逃窜、躲藏,都是为了能够遇见你。
亲爱的锦:
锦,就是这样的傲然,让我仅存的青春,勇敢地和你缠绕撕扯在一起。
这几个月来,我与www.hetushu.com.com他们打电话,总是匆匆地挂断。我没有告诉他们,我在研究生毕业后,再一次选择了无根的漂泊生活。只是,这一次,地点换成了上海。而代替他们来照顾我的情人,则还在未来的路上。
你一定会关心我有没有与父母再度发生争吵。你总是为我周围混乱的生活担心,并因为我不肯听从于你,而焦虑不安。
晚安。
母亲说狸藻生病的那天,她的男人恰好去下井挖煤。不过或许狸藻本没有病,是因为她的男人下井不在家,于是她便假装生了病,娇弱地让邻居家一个孩子去镇上的小卖部里打电话给我们镇的镇长家,说她发了高烧,再不医治,或许就快要死了。母亲补充说狸藻不是发烧,而是发骚,这个性|欲旺盛的女人被体内的情欲折磨得死去活来,只好求助于做医生的父亲。
锦,你所出生的山城,男人与女人之间,是不是也有这样不休的战乱?你的父母,他们之间有没有过叫爱情的东西?你与你的妻子,你们被人介绍认识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对她好,但并不排除,会在旅程中某个时候,爱上一个中途上车的女孩?
但实际上,后来据母亲说,真正让战争停止的人是我。我在剧烈的惶恐之中,开始用拳打脚踢发泄对这种丢人场面的不满,母亲很快被我折磨得死去活来。龙三见状即刻给自己冠了临时指挥的头衔,让一个身姿矫健的男孩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去找小镇上接生经验丰富的虾婆婆。龙三还让父亲和另外两个男人将母亲抬上自制的担架,打算与虾婆婆中途会合。但是母亲实在是巨痛难忍,无法在担架上安躺。所以折腾一番后,还是将母亲抬到了床上。
所以当母亲说父亲的水杯是因为喝了太多的水,而慌乱中遗忘在了狸藻床边的时候,我只是暗自发笑,想,她什么时候才能从欺骗中醒悟过来,让自己相信那只杯子,不是忘在了床边,而是父亲与狸藻做过爱的椅子上呢?
母亲之所以如此漠视父亲的意见,开了这家小卖铺,并毫不畏惧风言风语,起了这样一个据父亲的话说有些“风骚”的名字,最主要的,是因为这笔钱,完全来自于母亲的私房钱。或者说,来自于母亲娘家的钱。
如果这能代表你还能够将我想起。
看热闹的人因为这临时生出的变故,变得更加地有耐心。他们围拢在院子里,指点议论着。有的在猜测这早产的孩子是“带把的”小子,还是个爱哭哭啼啼的丫头片子。有的则将父亲摔倒的椅子扶正了,悠闲地等待着这场临时加场的折子戏的高潮与结束。小孩子们则干脆在院子里吵闹追逐起来。
不要对我厌倦。尽管,你早已经将我厌倦,在我还没有想要结束的时候。
母亲是自己跑到小镇上来的。用现在的话说,有私奔的意思,不过不是和情人,而是自己一个人。据说她不喜欢爹妈给介绍的男人,便偷了家里一笔钱,跑到了这个距海不远的小镇。因为一路奔波惊吓,发烧不断,便被送到父亲这里,顺理成章地,母亲勾搭上了父亲。但这种勾搭,实在是为了现实的需要。她在这个陌生的小镇,需要一个支撑,一个留下来的理由,并且她还要有一口饭吃,不能白白地将自己饿死,尽管她兜里偷拿的钱,足够她舒服地过上一段时间。母亲对父亲的勾引,无疑是有心计又有预谋的。
而我,也就在母亲的嚎叫声中,哇一声无休无止地哭起来。我看见母亲怒气冲冲地扑向父亲,并毫不示弱地与他撕打扭扯在一起。我站在他们身边,惊恐地哭喊着。
恨我吧。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