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修一看谢洛河要丢,急急忙忙上前抢。
“不然?”
但随着旭日初升,温度回暖,风也小了一些。
今日她无意中发现,公子竟敢用这种口吻对大当家说话。
她贴身服侍大当家多年,知道大当家的脾气。
特别是萧不平,他加入云河寨只是权宜之计,无时不刻不想着要逃,如今郑修竟能跟着谢洛河离开云河寨……等会。正远远望着谢洛河三人的萧不平心中陡然狂喜。谢洛河走了,以他独步天下的轻功,要逃出云河寨,不是轻而易举?
大雪纷飞,恰逢天地间第一缕晨曦从山的另一头浮起。
郑修一愣,抬头想从谢洛河的眼睛看出点什么。
这才多久,郑修便已推开第八道门扉,悟得新的画术。
可话到嘴边,她明白三言两语无法劝说眼前这个男人,只能摇摇头,转身朝木屋走去。
谢洛河嘴角勾起,嗤笑道:“自以为是。”
谢洛河睫毛微微抖动,神色重回平静:“无趣的江湖把戏。”
郑修看见这幕,先是一愣。然后夺过小桃手中的纸伞,快步走到谢洛河身后,噌一下打开,遮在谢洛河头顶。
小桃看见用不同的口吻说着同一句话的二人,心中莫名泛起一股酸楚,点点头,下去了。
小桃走后。
穹顶上只剩撑着桃花纸伞的谢洛河,与坐在地上的郑修二人。
会发生点什么呢。
郑修猛地坐下,快速用袖子抹去长案上的积雪,将宣纸铺上。
她根本不懂郑修那一刻经历了何等奇怪的挣扎,更不知郑修没落下那点睛一笔,不但没有懊恼,反倒奇怪地松了一口气。
小桃的脸红得快烧起来。
谢洛河轻轻转着纸伞,回眸浅笑。
只见红色的请柬上的封泥早已融去,而请柬封面,有人用金漆写下了龙飞凤舞的三个字。
“就叫‘洛河’。”
他眼中只剩眼前的谢洛河。
谢洛河回眸那刻,郑修满脑子只剩将这一幕画下的心思。
谢洛河很肯定:“今日就走。”
画上,女子面容被血水晕开,如涟漪乱荡。
郑修看着缝合处那不算整齐的线口,再看见小桃故意藏在袖子里的手。
郑修一愣。
可他嘴上仍不服。
没等小桃,郑修亲自从竹篓中取出竹筒倒出清水,研磨浓墨。
谢洛河高举铁和图书笔,就是不让郑修抢。
笔搁上不同规格的毛笔放上,郑修提笔,天地间的所有声音在郑修耳边顷刻间变得万籁俱寂。
郑修哭笑不得:“这是我的!”
咦?今年就十五了。
居然能和公子挤在一起。
一边说着,谢洛河抖开黑布,露出里面黑乎乎的家伙。
郑修挥动铁笔时,淡淡的血光诡异地在空气中留下弧形的轨迹。
顷刻间,郑修的笔迹在身前画出一把伞。
郑修挠挠头:“还没来得及……”
郑修得意地朝谢洛河眨眨眼:“眼熟么。”
十四岁十四岁十四岁。
来自画圣爷爷的呕血教诲。
他可是清楚谢洛河的手劲,这一丢,谁知道她会丢哪座山坳坳里,找都找不回。
抬头时,却见是谢洛河在小桃与郑修头上撑着伞,平静无波的目光直直盯着那一副并不完美的画。
片刻安静后,二人竟异口同声对小桃道:“小桃,你先下去。”
“呵,我还未想好如何责罚你私打兵器,你倒是先怕我怪罪老焦。”
“红、红、红。”
“呵呵,无妨,我早进去了。”
雪停了。
谢洛河带上了小桃。
郑修不以为然,再次挥动铁笔,血伞消散于风雪中。
自从遵从规矩,每日给谢洛河画一幅画后,哪天不画,他总觉得浑身不得劲。
众所周知判官笔没毛的。
谢洛河轻叹道:“你不该进去的。”
郑修与小桃二人再也没能说出一个字。
小桃红着脸,变魔术似地从身后摸出一件雪白绒领的棉底长袍,披在郑修身上。
在门前,谢洛河忽然想起什么,问:“你这笔,叫什么名堂?”
郑修疑惑:“你是说……门径?”
郑修仓促间去哪找朱砂。只见他神色魔怔,喃喃自语,呆坐片刻后,猛地咬破手指,以血作画,画出纸伞上的点点桃花。
金灿灿的晨曦映在谢洛河那优雅的背影,在她身边投下一片绚烂的金色辉光。
谢洛河衣衫单薄,背对郑修,遥望群山,似在等着朝阳。
谢洛河饶有趣味地问。
一旁小桃早已震惊地张大嘴巴,圆润地张着,成小馒头型,久久无法合拢。
公、公、公、公子他都不怕死的么!
谢洛河本想说那是梦,是假的。
血液滴下,郑修挥笔一沾,笔尖https://www•hetushu.com.com的黑发顿时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光。
可当他脑子刚生出“画一次正面也无妨”的念头时,脑中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公孙陌的记忆。
在一片枯萎的花丛中。
淡红色的轨迹微微晃动后,那把伞竟活了过来,郑修伸手,“抓”住了那把半透明的血伞,撑在头顶,细雪被“血伞”隔绝于外。
郑修苦笑着:“偌大的云河寨,在你‘耳中’,就没有半点秘密?”
谢洛河:“无……”
滚烫的血液融了一片雪花,淡红色的雪水在画中女子的脸上绽开。
谢洛河闷闷地没说话,两指夹着一张红色的“请柬”,向郑修的脸砸去。
“判官笔?”谢洛河不愧是武林中人,一口道出了冷门兵器,但很快她又摇摇头。
郑修的有毛。
郑修很快将杂念抛到身后,背着竹篓来到穹顶。
好害羞啊。
“真暖和。”
因推开门扉而心情愉悦的郑修,在晨起小桃为他穿衣时,他特意给小桃讲了一段“红鲤鱼绿鲤鱼与驴”的段子,逗得小桃咯咯直笑。
他有要务在身。
但谢洛河这道捷径走得舒畅啊。
一旁郑修猛地竖起耳朵。
一个个挺能装的。
小桃掀起袖子遮在公子头顶,为他挡雪。
有时候公子心疼她不让她跟上。
下一幕却让小桃惊得猛然吸气,肚|兜都紧了几分。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他一把将小桃藏袖里的小手摸出,看着葱白细嫩的手指上,那细细密密的针眼儿,不由心疼道:“你缝的?”
点睛,是最后一步。
“公子,今日酷寒,别冻坏咯。”
“滚。”
此时。
但郑修自己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活到大后年。
下方未遭雪淋而暴露出来的岩石甚至能看出明显的晒痕。
他回头看了看小桃。
但郑修分明看见了他们在憋着笑,分明很开心。
不料这个角度,谢洛河的眼睛被挡住了。
“好可惜,都怪这场雪,不然,公子这幅墨宝,堪称传世佳作。”
郑修本想装傻,但谢洛河握了握拳,发出咔的一声。
他怎会看不出小姑娘对自己情愫暗生。
他无奈掀开衣服,从衣服里掏出那根藏着的大家伙。
名字倒无所谓,郑修总觉得谢洛河这么做动机不明。和_图_书
小桃将一切看在眼中,屏住呼吸,一动都不敢动。仿佛生怕呼吸声太大,会惊扰公子作画时,那迷人的姿态。
在风雪中略显尴尬。
郑修将小桃扶上马,用感觉谢洛河也许听不见,可实则在她耳中如雷贯耳的声音在小桃耳旁嘀咕:“记住,女孩子家骑马时,要侧着坐,别学其他人,不然颠着颠着,会颠掉某些宝贵的东西。”
“嗯呐~”
郑修美滋滋地背着竹篓走上穹顶。
谢云流送出几步,脸上的悲伤忽然消失,取而代之是另一种凝重:“老妹,此行务必小心。”
大雪仍在落,落在了郑修身上。
小桃不会骑马。
直到谢洛河在屋内换了一身黑色劲装、背上行囊时,郑修才知道,今日就是谢洛河所说过的“出门那天”。
谢洛河嘴角微翘,她抬头望天:“雪停了。”
“我事先声明,这就是一支普普通通的笔,不怪老焦。”
完犊子了!
“你管我?”
谢洛河的行囊又大又长,里面显然藏了她的弓。
郑修将行囊抢了过来,里面有衣服、盘缠、暗器、蒙汗药、人皮面具、伤药,总之有不少行走江湖的必备物品。
霸道女总裁是吧。
不偏不倚正是今天,郑修完全有理由怀疑,谢洛河早知道自己偷偷打兵器,在等他鼓捣完才走。
郑修气呼呼地回到自己的座上。
郑修无言以对。
那么多天,郑修从未画过谢洛河的正面。
身后小姑娘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谢洛河瞳孔一缩,竟后退了一步,眼睛直直地看着郑修的背后,仿佛郑修背后有什么东西。
“为什么?”
小桃面如死灰。
谢洛河并未转身,只用淡然的口吻:“你无须如此,我不是她。”
谢洛河理直气壮地道。
郑修反问:“云河寨里对你而言不是没有秘密么,你猜呀。”
大后年。
“既然你想证明你不是她,就别总把她挂嘴边。老老实实拿着。”郑修板着脸道:“我是画师我说了算,今天我就要画‘在纷飞大雪中撑伞的谢洛河’。”
郑修扣上绳扣,说了一句。
郑修身后坐着小桃,一个加速追上谢洛河。
但这算不算?
“哼,无需担心,我自有分寸。”
一副画即将成型。
谢洛河眼角一抽,这个角度猛地让谢洛https://m.hetushu.com.com
河想起了某一幕。
“是我的人,替你打的。”
郑修不断地提醒自己这小姑娘只有十四岁。
“你才十四岁,逞什么能。”
二人靠近几步,郑修没好意思再贴上去,在谢洛河杀气腾腾的注视下,郑修只能悻悻收手:“行,你先还我,我告诉你这是什么。”
整个过程郑修一气呵成,惟独“点睛”这一步顿在那里。
得到谢洛河吩咐后,不等郑修安排,小桃早已收拾好两大袋行囊,背在身后。
小桃提着一把纸伞,迈着小碎步,亦步亦趋地尾随郑修身后。
谢洛河伸手将扬起的鬓发挽到耳后,朝郑修伸出手,笑道:“拿来。”
“点睛。”
名为好奇心的玩意,就像是一只老鼠,啃噬着郑修的胸口,让郑修觉得痒痒的难忍。
鹅毛大雪落下,在谢洛河的肩膀、发梢上留了薄薄的一层。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让郑修满脸得意荡然无存,吃瘪了。
谢洛河从来都起得比郑修早。
说着,郑修绕到谢洛河面前,将伞塞进谢洛河手里,抬头时恰好看见谢洛河那讶异的神情。
迟迟不出。
天靖四年,一月十六。
小桃刚想说公子风雪大、公子身子弱,赶紧回屋。
大雪、朝阳、长裙、赤足、纸伞。
大雪封山,天地皆白。
小桃似懂非懂,但听话地侧着和公子挤在同一个马鞍里,暖暖的。
这注定是明月照沟渠的缘分啊。
她不是天天为公子磨墨。
“手笨的话,下次就别缝了。”
小心思似乎被谢洛河看破,郑修只能将手伸向小桃。
最后只剩眼睛。
“别忘了,赌局,是你提出来的。你想让我承认自己是凤北,我同样,要让你承认,你是公孙陌。”
“滴答。”
郑修麻溜地骑上其中一匹,朝谢洛河伸出手:“喏,我搭你。”
太阳叔叔不知是否昨夜与月亮阿姨玩了一宿。
沙沙沙……
如果说一开始郑修是在怄气,或许说是在意念之争。
再回神时,那副画卷俨然毁了,本该是完美的一副画,在脸部的位置只剩一片糊糊的嫣红色。
谢洛河足尖一点,跃上另一匹。
小桃见公子竟一眼认出她的手艺,低着头用蚊蚋般的声音应了一声,心中的喜悦只有她独自品尝。
“架!”
重新拿回兵器后,郑修又一次和-图-书心疼地咬破手指。
不过出门时郑修脚步一顿,补了一句。
谢云流本来安排了三匹快马。
头上的雪忽地不下了。
重画就坏了“规矩”。
只见谢洛河在听见郑修那句话后,不仅没有生气,纸伞斜斜靠到肩头,盈盈转动着,摆出了一个惬意的站姿,背朝二人。
谢洛河让他等着。
“今日就走?”
忽的。
谢洛河俯身将画卷起,她撑着伞,居高临下俯瞰郑修,不再提画画的事,而是面带浅笑,一语双关地问:“成了?”
一声脆响,将沉浸在作画中的郑修猛然惊醒。
云河寨里的土匪们听说大当家要出门,一个个哭天喊地的,围在门口哀嚎不止。
面容温婉的女子,飘扬的黑发。
——“英雄帖”。
太大胆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就等在那里。
前方谢洛河在马背上一个趔趄。
“洛河。”
郑修好久没画失手了,一时间也不知是重画还是就此算了。
细毫一勾,谢洛河的笑容活灵活现,跃然纸上。
郑修瞪着眼睛问。
一动不动的郑修,笔尖颤抖,一直抖至五指、手腕、肩膀。
昨日出炉的,仍热乎的铁笔重新用黑布裹起,夹在腰带里,藏在背上,这让今日的郑修显得腰杆儿格外笔直。
小桃又笑了。
没画过谢洛河的脸。
楚成风三人得知郑修竟要和谢洛河行走江湖时,眼睛都瞪直了。
那句话仿佛是在说,公孙家的人,一旦画人,就会发生点什么。
他知道自己理亏,只能认怂了。
“别!”
谢洛河脚踢马肚,马儿撒腿就往前开。
郑修也不清楚这是不是“走捷径”的弊端。
让马儿自由行驶,郑修一眼看向请柬封面上的字。
抖动中,咬破的手指尚未愈合的伤口,一滴血顺着笔尖向下滴。
郑修伸手接住。
“你这到底是什么兵器?”
谢洛河作出一个丢出去的动作。
明年十六。
雪的白、伞的红、发的黑。
郑修抬袖,笔至半空,郑修的手却在不由自主地抖。
她虽然说大当家人很好,但有时候也并没有那么好。
但与郑修眼神对上时,谢洛河脸上讶异悉数褪去,只剩冷漠与平静。
那张长案久经日晒雨淋,漆面脱落。
小桃正想借着与谢洛河多年的主仆关系,浑身哆嗦着,冒死上前替公子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