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弗兰克爸爸躺在这个四人病房的病床上，透过这个医院高楼的窗户，望着窗外的高楼大厦，望着上城区和富人区在夜间亮起的万家灯火，望着那些翡翠之城的公子王孙和他们的包衣家奴居住的地方。
这一环境导致的必然结果，就是让弗兰克和伊芙琳兄妹俩都长得很矮。
这下可怎么办呢？雇佣方给赔款吗？这个想都不用想。
几十年来的头一次，他就不禁陷入了深深地沉思。
然而这世上的绝大部分人，尤其老百姓，都是不懂经济学的。所以事实就证明弗兰克的父亲太乐观了。技能晶片开始试用不过三个月，他原本工作的那家密特拉集团所属的运输公司，就把一半的货车司机都给裁员了。为啥呢？当然就是因为现在公司可以找连车都不会开的人来当货车司机了。
弗兰克爸爸天生孔武有力，身体健壮，别人一次只能扛一包，他却常常一口气就能扛上两包。可这点钱还不够四口之家日常开销的四分之一，甚至连给全家买最起码的食物的钱也不够，因为技能晶片的影响让码头扛包的薪水也开始变少了——毕竟，哪怕你只是会个漂浮术，也能让搬运工的效率变得完全不一样呀！
所以弗兰克爸爸的结局就只有一个，必然只有一个。
至于连接整间公寓能源的接线板，则是乱七八糟地插着一堆线，塞在床脚。
小弗兰克当然没有梦想着要进去。他只是每天在路过这条边界的时候，就抬起头，用饿瘦了的鼻子拼命嗅着从上城区里传来的香甜食物的美妙味道。有时他会一动不动地站在路边，一站就是好几分钟，大口大口吸进那些香味，简直是想把气味也吃下去。
努力的人，不是应该获得奖赏吗？
或许是因为整天都吃些高热量高糖的东西，有的时候弗兰克会肚子疼、牙齿痛，但他母亲从来没有带他去看过医生或者牙医，大概是因为负担不起吧。但出于一份好运，弗兰克还是摇摇晃晃地活着长到https://www.hetushu.com.com了现在的十四岁年纪。更幸运的是，他在学习上似乎颇有天赋，在学校的成绩一直不错。或许这有部分原因来自于他母亲有空的时候就拿着手机看小说（而不是玩游戏看短视频什么的），而父母对阅读的喜爱就常常会传染给孩子。
医院收了五百块检查费，给他上上下下扫描了一番，最后告诉他：“你的肺彻底坏了。大概是在工作的时候长期吸入了什么纤维物质。”
话虽如此，那该来的最终总还是会来。资本众神镇压着这个世界，让这个资本主义社会维持了将近四百年的大致和平稳定。但祂们却没法改变这个制度之中，这个经济体系里面，最根本核心的缺陷与弊病。
“比我们更没技能的那就只有送外卖的了。靠技能晶片怎么把我们淘汰掉啊？”
每天早上，当小弗兰克拖着沉重的步子上学去时，路上总会经过贫民区和上城区接壤的地方。那其实也只是一条路，加上一面墙，一面施了很多魔法的墙。许多饥饿的双眼都盯着那一面墙，那一条路，以及在那条边界上巡逻的武装安保魔像。凡人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结界监视着布尔乔亚们的领地，保障这里不受侵犯。
例如，新雅图的贫民区里，现在就有一个叫作弗兰克·波顿的十四岁男孩，正坐在床上划着他爸爸的旧手机。
而和世界上所有的灾难一样，最先开始承受不住的，往往都是底层的穷苦人。他们的数量是如此之多，以至于天神随便掀开一座屋顶恐怕就能看见里面有两打。
“技能晶片或许会影响到那些技术工人的工作，但我只是个货车司机，你也只是餐馆服务员，技能晶片还能把我们这种没技术的体力劳动者淘汰掉不成？”
慢慢地，而且也是明摆着的，弗兰克这一家人开始挨饿了。早餐和中餐他们都只能开始吃合成豆制食品，晚上只能吃煮通心粉之类实际上只是在垫肚子的碳水。和_图_书十四岁的弗兰克饿得最厉害。
第三个月还没做到一半，弗兰克爸爸就不行了。当时他刚做了半天，扛了五六个来回。就在他左右扛起两个大包，准备走第七八趟的时候，突然间他就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骤然黑了过去。
弗兰克爸爸说到这里就哈哈大笑起来，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们的生活就这样颠颠簸簸地过着。劳苦归劳苦，肚饿归肚饿，营养不良归营养不良，而且弗兰克的牙齿也长得不太整齐……不过，起码他们还怀抱着一些希望。如果弗兰克真的能好好读书读出一个好成绩，将来能考上常青州大学这样比较便宜的公立大学，或许他们这家人就能有一个更好的未来了。
到最后，他只好去找个了比货车司机更没技术要求的东西——他跑到新雅图的码头上当搬运工，扛大包，把货船上的货物扛到岸上的仓库里，又把岸上仓库里的货物扛到船上。有人可能会问，都什么年代了，还没有机械，没有奥术搬运吗？答案当然是有的，但就算有也总还是需要一些人去卖苦力。所以弗兰克爸爸拿的是计件工资，扛的包越多，挣得钱也越多。为了家人的房租，暖气费，水费还有明天的伙食费，从码头到仓库，他就卖命地扛着大包来回奔走。
这个世界上的人，其实是不太懂什么叫经济危机的。
幸好弗兰克的母亲在餐馆里当服务生，经常能在下班之后带些剩菜剩饭回来给孩子们吃。作为一个青春期的孩子，弗兰克常常会因为自己需要靠餐馆里的剩菜过活而感到羞耻，但每当妈妈能带着些蔬菜水果甚至偶尔有鸡肉牛肉回家的时候，他的妹妹总还是十分期待和兴奋的。
然而半年前，密特拉集团宣布，他们将要在常青州的人力市场投入测试技能教育晶片。喜欢看小说的弗兰克妈妈立刻有些担心起来。然而弗兰克爸爸却没觉得这有啥大不了的。
虽然什么都不懂，也没有知识和文化，但wｗｗ•ｈｅtｕsｈｕ•ｃｏm.com弗兰克爸爸还是隐隐约约注意到，自己就像被限制在一个奇妙的诅咒里面，只能遥望着有钱人注定更好、更光鲜的未来。原本就悬殊的贫富差距，接下来好像还要再更继续扩大，大得就连原先欣然乐见到新雅图生活环境变得越来越好的底层劳动者，现在都忍不住要问一句：“你们到底要我们怎么活下去啊？”
无论哪个公司，无论哪个神系都不会在乎，菩萨们不会在乎，奥丁、阿波罗……任何这些资本神都是一样的。
只不过，因为弗兰克还有一个比他还小两岁的妹妹伊芙琳，所以这一家人的生活注定会是拮据的。仅靠父母的拼命工作，还远不能将这个家庭的收入拉到贫困线以上。每个月的月初，收到上个月的薪水之后，弗兰克的母亲都会囤积很多豆子和面粉，然后几乎每天都试图用煎饼之类便宜的主食想填饱两个孩子的胃。当然，波顿一家还不至于饿死，可每个人——无论是弗兰克的父亲母亲还是他和妹妹，从早到晚总感到肚子里空荡荡的，好饿好饿，每天都感觉吃不饱。
更可笑的是，尽管蔬菜水果和肉类都很贵，穷人们能买到的甜食和垃圾食品倒是很丰富。因为那些巨型企业们都很清楚人们有多么热爱这些甜美。全世界的廉价食品连锁店和各种便利店里都塞满了便宜的巧克力、薯片、人造糖精等等各种毫无营养的玩意。
毕竟对于正在成长期的孩子，以及必须要体力劳动的劳工来说，只是在肚子里塞满没啥营养的碳水化合物，也就只能带来些临时的饱腹感而已。
油烟味、尿味、焦糊味、发霉的床褥味，千种味道，就混成了一股穷苦劳工租住的便宜公寓里才有的苦味……不过这些其实本来还不算是太糟糕，至少还能忍受。因为这个小家庭里至少有两个人能够赚钱工作。弗兰克的母亲在餐馆里当服务生，他的父亲是个卡车司机，所以他们勉强还能赚到维持家庭生活所需的钱。
不仅如此，www.hetushu.com.com弗兰克爸爸还小看了这技能教育晶片的强大。这些本来根本没有驾照，连方向盘都没摸过的人，只要一插上技能晶片，就立刻能做到对专业司机来说都非常不可思议的事。他们现在可以把运输时间计划精确到秒，不用回头也知道方圆百米内有哪些东西和动静，司机车队之间可以彼此动念联网交流，而且必要的时候还能用法术把整辆卡车浮空举起来搬运一小会。
可惜在其它东西上，企业们就没那么慷慨了。
其实以上这些事情，大部分本科毕业的魔法师在技术上也都能做到。甚至只要是可以操作使用四级法术的奥术师，就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至于一般的货车司机，你杀了他们也做不到这种事啊。
尤其当最强的资本天神自己都开始刻意推动它的时候，这局面就更是迅速产生了变化。
一天晚上，弗兰克爸爸私底下对妻子说：“得让那孩子多吃点东西。他正在长身子骨啊，这样下去受不了的。他一点点都瘦得都只剩骨头架子了！”
至于这被吸入的纤维物质究竟是哪里来的，恐怕只有码头那边的老板们知道。或许，也有可能其实是他以前就落下的病根，但事到如今都已经无法查证。因为码头那边已经第一时间把这个临时搬运工给开除了。
所以小男孩弗兰克一家人都挤在一间昏暗又潮湿的公寓套间里面。这个房间里只有一盏黄拉拉的灯泡提供光源，所有人都挤在同一个房间，挤在同一张大床上睡觉。
这一切，小弗兰克的父母自然都看在眼里。自己的儿子一点点饿瘦成皮包骨，他们眼睛都要急红了。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个时代，就连最穷的城里人也几乎都必须要有一台手机，否则他们连家门都出不去，更不用说上班工作赚钱活命了。另一方面，雇主们其实也希望连最穷的人都有一台最便宜的手机，否则这些没有手机的人真的是连当趁手工具的资格都没有。所以大公司也会让穷人便宜贷款买到便宜手机，有的时候ｍ•hｅtushu•coｍ.cｏｍ甚至和白送差不多。
但统治这人间地狱的众神们并不回答这个问题。所以下井采煤的工人，工厂里的尘肺病患者，办公室里过劳死的社畜，他们都在死，而且还会继续死，反正这些可消耗品死多少对众神来说都无所谓。
“他不肯吃我们的东西。”弗兰克妈妈难过地说，“今天早上我还想把我的通心粉放点到他的碗里，可他就是不肯去碰。他还要我拿回去。"
两个月后，他就死了。
所以弗兰克爸爸就失业了。他当然赶快就跑去再去找工作，可惜运气不佳。因为随着越来越多密特拉集团的旗下产业开始测试使用技能教育晶片，哪怕目前只是在常青州里试用，也让整个州的就业市场受到了极大冲击。
因为过去这四百年来，多亏资本众神们那惊天的伟力，这个世界的结构就分外稳定，就从未发生过所谓的“经济危机”。
但弗兰克爸爸除此之外好像并没有别的选择。
“……我们不治啦，办出院，回家。”
自己出钱治病吗？每个月的医药费就要两万联邦金币了，还得住院治疗。如果用高级而且更快的器官置换技术，几十万是起码的。
所以结果就只有一个。理所当然的就只有一个。
所以严酷的日子仍然一天天地继续下去。弗兰克爸爸只能更加拼命努力地在码头扛包。他就这样干了两个月的搬运工。两个月下来累得疲惫不堪，脸色惨白，身体也摇摇晃晃。
他想不通啊，为什么自己明明拼命努力工作，养家糊口，反而得了这种病，反而让自己一家人越穷。其实越工作越穷甚至已经不再是最大的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到底为什么，就连牺牲自己的人生，也似乎都再成就不了任何事？
房间的另一边则是放了案板、菜刀和灶台之类的东西，以及一台很小的冰箱，勉强算是个小厨房。
为何却彷彿总是在受惩罚？
等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常青州大学的附属医院病房里面了。他鼻子上还插着两根管子，盖着罩子，吸着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