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我不能破防吗？”
这样筛完，基本也就只剩下那些夸奖主播的来信了。
一时之间，你竟会觉得自己和这个美丽的女孩之间有了一种原本渴望而不可得的交往关系。
“你怎么在直播的时候破防啦？”
反倒是帕妮娅现在的反应，让海登感觉十分有趣。
直播结束后，帕妮娅打开操作舱从盒子里出来。
“‘你唱的歌我都特别喜欢！想要往上爬的志气真是太帅了！看你的直播时我都特别激动！有梦想的人本身就和梦想一样了不起。加油！’——哎嘿嘿，那当然啦！我当然是很厉害的啦！因为我是最厉害的大恶魔嘛！”
“我以前没想那么多，只想着自己过好就行了。但现在我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些粉丝也都是好人，不该受罪的。可是，就算成为神，我也不可能帮助我的每一个粉丝。我不可能把每一个生病受伤的粉丝的病痛都治疗好。因为我能量不够。就算成为神也不够。”
至于海登这边，说实话他作为佣兵在社会上混了快十年，自己的家庭又是父母双亡于大瘟疫的凄惨。所以他对于粉丝的那封信只是有些触动而已，远不至于破防，反而更加坚定了海登心中的理想。
“我举个例子吧：美洲联邦每年浪费掉的粮食资源，如果能够充分合理运用分配，已经足够全世界所有饥荒地区的赤贫人口吃饱饭了。你真以为这个世界的资源缺乏到不够全人类吃饱穿暖治病吗？你真的以为这个时代的众神对于世人的苦难仍然无能为力吗？”
这些当然都是假的，不是真的。偶像不是真的，只是一种被营造出来的美好的概念，就算再可爱也是假的。
隔壁的房间里不时传来邻居和他姘头的啪啪声。和他们同样的低端人口在楼道里进进出出身影络绎不绝。另一侧的隔壁则是传来混沌不堪的谩骂与厮打，时不时还能听见小孩子的啜泣。
不过就算这样，粉丝观众们也还是可以看得很开心。
所以一回到家，他就赶紧把其它事物丢开，把已经有些旧的头盔压在脑袋上，启动内置的交感奥术。下个瞬间，他的思绪已在乐园。
“真是，这样一来我不就肯定得管了吗？———工具人！运营大叔！听见了吗？帮我调一下交感连接呀！”
“你以为神是什么东西？它们当然可以做到。如果它们都愿意献出自己的资源，这个现实世界早就是人间仙境了。如果它们不整天忙着互相竞争和增和_图_书值自己，我们会有无限的可能，只会比虚拟世界更加美好。”
话音刚落，一道传送门就在直播空间里打开。【帕祖祖】潇洒地甩了甩黑翅膀，纵身就飞了进去。
她现在经费被减少了很多，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把病魔从生病的粉丝体内具现出来再打杀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只是想要治病救人，本来也不需要那么浪费能量的做法，让【帕祖祖】吸一口气就够了。
大家都知道帕妮娅拼了命也想爬上去当新神，住大豪宅吃牛排。
如果现实顺心顺意，谁会沉浸在赛博温柔乡里呢？
……
“‘今天上班，感觉自己人已经麻了，手上的流水线工作没停下来，中途眼前突然一黑，脑袋就栽倒在流水线上，一只耳朵被机器扯掉了。’……啥！？”
一片寂静。
魔法少女双手叉腰，摆出了不起的模样。
所以就算烟雾镜公司已经放弃了【魔法少女帕祖祖】，她的粉丝也少了很多，却仍然能够保持在一个还不错的数量上。
在现实中，这个男人昨天曾被上司骂过了，今天他已被上司骂了，明天他也将继续被上司骂。
我们就只能得到今天这样的世界。
他刚刚被上司骂了，被迫加班到十点。上司的那个笑容，分明是看着他的血汗被一点点榨干的笑容。然而他无能为力，只能守在为了节省照明费而关了灯的办公室里熬到深夜。
一个男人结束了一整天的工作，结束了从早上九点到晚上十点的疲劳折磨，漫步走过肮脏的下层街区。
粉丝观众们看到这一幕之后，各自都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
偶像受到粉丝的来信之后，亲自前去救治他的伤病。好一幕可以成为佳话的景象。
七月的下层街区就算是夜晚也格外炎热。空气中充斥着令人烦躁的热气。肮脏狭窄的楼道里满是烦闷与焦虑。
所以他们，终究不过是想伸手抓住那一点荧光而已。
这下顿时轮到帕妮娅懵了：“啊？肯定不够的吧！况且这样的话粉丝还会越来越多，能量就会越来越不够的。到时候全世界都来看我直播的话，难不成我要帮全世界的人都治病吗？怎么可能够啊！”
帕妮娅嘀嘀咕咕地说，
她唱歌唱得好听，你默默鼓掌；你为工作焦头烂额，她跟你说要好好吃饭注意身体；你说出自己痛苦的心声，她会为你难过落泪。她开心的和你分享那些日常琐事，你也不自觉的笑了出来。
“ｗｗｗ•hｅｔusｈu•com•ｃｏm‘明天发工资了，不知道够不够看医生的。等明天去完医院，我再回来看你的直播’。”
这梦甚至还要收费呢。
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些粉丝来信都是后台运营人员事先筛选过的。一方面毕竟有那么多粉丝，那么多来信，全读的话只怕主播每天都没时间做别的事了；另一方面，运营人员总得先把那些内容可能造成直播事故的来信给处理掉。
但这美好毕竟是虚拟的，在这个皮套下的女孩必定不是那么纯真的，不会是那么自由的，不可能真的拯救她每一个崇拜者。
帕妮娅没好气地说，
所以海登笑着问。
她吸了吸鼻子，有点想哭。
是可以的。
“打完九点下班卡，回到一个人租的公寓里，看见你在直播吃拉面，就花同样的一百块钱写了封读者来信给你，也不知道你会不会看到。’”
他真的了解她么？他们知道她下播后的生活、她的家人朋友、她的兴趣爱好么？不知道——也不应该知道。虚拟偶像只是成年人也可以接受的童话。童话的内容并无意义，只能提供一时的忘却和沉溺。
“‘不过，一想到就算你没看到，这些钱也会进到你的胃里，我便觉得这样也好。’”
但这个男人没有流连此地。因为无论是站街女的肉体，还是在大屏幕上唱唱跳跳的偶像巨星，都不是他真正需要的，都不是能够安慰他的东西。
“‘因为影响流水线生产，我被老板骂了，扣了一百块钱，中午也没去成工厂食堂，只能去楼下便利店买了两个饭团垫肚子。正好妈妈这时候通话过来，不敢多说，只能告诉妈自己一切都很好。”
“我不能感同身受吗？你以为我们这些偶像练习生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龟缩在租来的小破屋里面，灯又破又暗，暖气也很冷。没人陪我，也没有好吃的。上班也是当社畜，工作压力高的要命，背后老板你也知道有多吓人。”
值得庆幸，魔法少女今天的直播还没有结束。狮子耳朵的可爱萝莉正坐在她虚拟空间的塔庙顶上，高高兴兴地一边和观众粉丝们聊天，一边读粉丝们寄来的信。
“虽然上次的复活仪式失败了，但下次我肯定会成功的！我要站上众神的舞台，把我的宝座高举到天上！”
信读完了。
其实，凡是关注虚拟主播圈子或者一直关注【魔法少女帕祖祖】的人，大都知道，因为上次复活仪式失败，烟雾镜公司好像已经把hｔtps://ｗｗw•ｈetｕsｈｕ.ｃoｍ•cｏm【魔法少女帕祖祖】给放弃了。现在烟雾镜公司忙着把资源花费在他们的新魔法少女偶像组合上，【帕祖祖】已经处于差不多被放生的状态。
这个看直播的男人其实也知道，沉迷虚拟偶像当然很幼稚。他的理智告诉自己，这可爱的【魔法少女帕祖祖】不过是被扮演的角色罢了。她的活动绝对是有台本的，这个企划存在的目的最终也是为了商业。虚拟偶像不过是给成年人玩的家家酒。
“就算我长出一千只手臂，去救每一个向我求救的粉丝，能量也不够吧？就连天神也没有办法帮助每一个向祂们求助的人，只能稍微帮几个而已。”
于是乐园就这样失去了。
万一有写来骂人的呢？万一有满口脏话的呢？哪怕没有脏话万一正面冷嘲热讽呢？
然而，这就是他生活的全部吗?
自然资源的稀缺性是一个错误的前提——是一个谎言，只是一个用来让少数人致富而压迫多数人的工具。
半晌之后，【魔法少女帕祖祖】才放下手里这封信，重重地吸了两下鼻子，
然而海登听完她的话，却扬起眉毛，嗤笑道：“蠢丫头。谁和你说不够的？”
……但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痛苦、绝望而又焦虑的人。他们平时就在孤独的深海里慢慢溺死。他们不幸的灵魂渴望得到慰藉。
无论是看乐子的人也好，还是她真正的粉丝们也罢，这时都在好奇【帕祖祖】接下来会是什么反应。
不，并不是，并不全是。
“可是它们不愿意啊。”
……即使是这样，
她说着这样的话，语气更显忧伤。
“好，下一封来信！”
……啊？
海登坐在她旁边不远处的位置上，淡定地问。他不需要用头盔或操作舱之类的工具上网，敢直接大脑联网。反正也没人有本事来抓他，或者黑掉他的脑子。
丰收之年浪费食粮，大灾之时路有饿殍而不去救治。等人死后，却说：“不是我的责任，是资源不够。”这何异于以刀剑杀人后，推卸责任说：“人不是我杀的，是刀剑杀的。”
话虽如此，她却从来没有表露出任何的绝望甚至哀怨，言行间仍然能让人感受到那股强烈的自信和乐观。无论如何，她都仍然是个怀揣梦想的孩子。
半晌之后，她突然蹦出这样一句话来。
读到后面的时候，甚至连【帕祖祖】的声音都开始有些发抖。现在读完了，场面更是直接陷入沉默。
肯定有很多人觉得这是演出https://ｍ•hｅｔｕsｈｕ.com.com来的，是经过资本精心策划的台本以及活动运营的诱导。实际上这样想的观众肯定很多，而且甚至可能是大部分。大部分人都会觉得，这肯定是节目效果吧。
他只要沉浸在这个被塑造出来的美好中就行了。就在这一刻，他的人生完整了！
米克特女神可是字面意思的吸血鬼资本家，连死人骨髓都不会放过的。
人们难道不能从虚拟的美好中找到虚拟的救赎吗？
读着粉丝写给自己的，这样夸奖赞美的话，【魔法少女帕祖祖】当然是非常开心，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即使是这样，
但在看着她的时候，只要他愿意相信她传达出来的人设信息，这一切就是真实的。他可以在直播中将自己和现实切割，沉浸在这份虚拟构造的真实中。这份真实甚至比现实世界还要真实。
理所当然，读到这里的【帕祖祖】下意识就愣住了。但她毕竟是专业的主播，就算愣住也会马上反应过来，赶紧继续接着念：
那个看直播的男人，他的脸上仍然浮起了笑容。那是一种快乐、恍神而又崇敬的笑容。
海登听了也只是耸耸肩：“这可不是新闻了。”
“你想要成为神吗？魔法少女帕祖祖？”
如果现实顺心顺意，谁会沉浸在赛博温柔乡里呢？
她要破防了吗？还是绷着，还是简单说两句然后换下一封信？
他关注【魔法少女帕祖祖】已经一个多月了，但他真正成为粉丝其实也就是这十来天的事。
【帕祖祖】拿起星网空间里运营工作人员筛选过的粉丝来信，笑眯眯地读起来，
家里才有救赎在等着他回去。
男人回到了他空无一人的家里，打开了一盏孤独闪烁的灯。他的家纵使不大，也感觉空荡荡的。
可即使是这样，
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种虚拟偶像呢？简直是太蠢了。这听起来就像“缸中之脑”一样。
海登说到这里，伸手摸了摸目瞪口呆的帕妮娅的小脑袋，嗤笑着说：
阴暗的角落里，唯有一台放在床上的头盔是男人房间里最宝贵的东西。那是一台专门用来让意识连接星网的头盔。
现在这个直播间，对他来说已经是生活中唯一的放松时空。下班后，脱下衣服，戴上头盔，接入星网，蜷缩在直播间的角落里，就可以看见活泼可爱的魔法少女热情地问好。
“………你们可真是的，居然写这样的信给我。”
他的心已经飞进了【魔法少女帕祖祖】的直播间。
因为，哪怕虚拟偶像的眼泪可httｐs://wｗw•hetushｕ•ｃoｍ.ｃom能是假的，人们却也已经别无所有了。
路边的站街女正在向路人推销自己的身体，沿街的高层大屏幕上播放着密特拉集团【五色天女】虚拟偶像组合本周刚更新的星光体新形象，她们的动作和声音远远地都能听见看见。
资本和网络把美好的东西捏在一起，塑造出了虚拟的偶像。
往上爬的梦想！谁会从来都没有过呢？
在现实中，他找不到自己的人生价值。自己对于这个世界似乎可有可无。无边无际的烦躁之事每天都困扰他，完全占据他的生活，让他终日不知所云地忙碌，大脑空空。
如果说安洁拉是吹出灵魂的生命气息填补一切缺口来治愈伤病，那么身为疾病大恶魔的【帕祖祖】就是通过吸走伤病来治愈患者，原理上来说几乎是正好相反的。不过现在没必要多谈这个。
但海登是不会躺下来做这个梦的。虽然他现在还没有找到办法，但他已经不会再躺下去了。决不。
一个世人只能在梦中得到幸福的世界。
至少此时此刻，这个男人是幸福的。
夜深了，该睡觉了。
但是海登却摇了摇头：“够的。也就是需要粉丝们奉献一点，回报一点资源，崇拜你，给你力量——但总体来说还是够的。”
“我想成为神。”
这是一个不是新雅图的大城市。
晚安，然后，明天见。
但此时此刻，在【魔法少女帕祖祖】的直播间里，他很快乐。在这里他不需要考虑工作，人际关系，生存的意义，人生的价值，以及自己的前途和未来。
帕妮娅并不知道海登现在正想些什么。她盯着公司数据库里的【魔法少女帕祖祖】皮套，露出了忧伤而又迷惘的表情。
这个男人明天还要早起上班996，有自己痛苦的生活需要面对。但他相信自己在明天太阳照耀之时，在工作中沮丧的时候，在觉得生命无意义的时候，有办法能再坚持一天。
如果不想只是用手机在屏幕上看东西上网，如果想要让意识真正进入星网，你就得买这样的专门工具，因为直接用大脑施法上网是非法操作——不过这种法律本来就和这个男人没什么关系。他不是有高级执照的奥术师，他并没有那样的技术，不懂读代码也不会写程序。他本来就只能靠工具才能上网。
人们难道不能从为了利益的娱乐公司里找到慰籍吗？
此时此刻，观众粉丝们只是看见【魔法少女帕祖祖】如何用星光体从星网里飞到物质界，飞到那位写信的粉丝身边，吸走了他身上的伤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