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叹了一口气，看样子是要说话，探身发现没有烟灰缸。
清姨抽的烟和男人们的不同，她抽的是那种细长的女士烟，烟味不重，还有着莫名的清香。隔着袅袅上升的烟雾，我觉得坐在对面的人，身上仿佛透出了一丝风尘味。
悲伤映照着他的黑眸，我看到一滴透明的泪落在他脸颊转眼消失不见。
“还凑合。”方须臾回头看着她微笑，表情里有一种掩藏不住的亲昵。
“你……”
方须臾替我准备了换洗的衣服，我快速地冲了一个澡，洗完出来看到方须臾自己也已经换上了干净的睡衣。
风渐渐停了，细雨开始飘落起来。我看着他被雨水淋湿的脸颊，听着从他薄唇中吐出的话，心脏似被上膛的子弹射穿。
我换鞋进来，恭敬地问好：“您好。”
他背影里的冷意让我经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我们在一路寂静里，回到了方崇衍的家。进门前他告诉我，方崇衍有“三高”，今天摔倒差点中风。我们出去前他在睡觉，现在估计醒来了，让我不要刺|激他。
“不介意。”我说着，走到沙发边坐下，清姨隔着茶几和我相对坐着。
如果过去可以重写，那么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如果和*图*书知道结局，我们当时还会不会那样软弱？那些把爱和生命全部给了我们的亲人，他们占据我们年少的心间，融入我们的骨血和未来，我们来不及对离开的他们进行挽留，便徒留无数的遗憾和愧疚，何其残忍。
“方须臾……”我的声音里有太多悲痛。我问自己怪他吗？不怪了吧。今天会过去，明天会到来，然后所有的成为昨天。我们都在过去的泥沼中摸爬打滚，无法上岸，那些过去，终究会慢慢死去……
雨下大了，方须臾站起来，脊背挺得笔直，双手在身侧握成拳。这个沉重的事实，压在我的心尖上，我看着他消瘦的背影，心似火烧。
“这就是我要还你的理由。”
“清姨，喝茶。”方须臾走过来，将茶杯放在她面前，然后将一杯牛奶搁到我眼前的桌上，问她，“人还没醒吗？”
“你这样让我想吻你。”他半眯着眼睛，我闻到一股清冷的味道，方须臾直接扣住我后脑勺，劈头盖脸地吻下来。
“门口是小蔚吗？”她见我在打量她，笑眯眯地跟我打招呼，我意外她能叫出我的名字，妇人朝我招招手，“快进来。”
“我恨当初的懦弱。如果hetushu.com.com我跑出去呼救，爸爸妈妈说不定不会死，罪犯落网后，我始终都原谅不了自己。”
“我常听老方说起你。”清姨边说边点燃了一根烟，我心下讶异，保养得这么好的女人怎么会抽烟？
就这样偿还！就这样吧！多好，我们还年轻，还承受得起过错。
“你不知道我的事吧？”他似在自说自话，眼神被绝望吞噬，嘴角是浓浓的伤和笑，“八岁的那年，爸爸和妈妈带我去游乐园。那天阳光很好，表演杂耍的小丑很可爱，跳舞的姐姐很美。晚上回来我不想睡觉，妈妈就在床边给我讲故事……”
“您喝些什么？还是碧螺春？”方须臾说着便去泡茶，贵妇女看来是方家的常客。
“什么假的？”我也没多想，急急地问他。他今天很奇怪，对我说他心中的事，对我表白，跟我打赌。
“我不清楚你爸爸妈妈的感情状况，我只知道，他对我视如己出，告诉我，他只有我。我抢走了本该属于你的父爱，苟且偷生地活着。没有你爸爸，我恐怕早死了。”他的语气里包含着感激和崇敬。
我看着空中那粉碎砸落下的雨珠，忽然想给他和自己一个机会。
“小蔚还不https://m.hetushu.com.com认识我吧？我叫宋万清，是你爸爸的老同学。前几年在国外合作了几单生意。”清姨起身走到了我身旁，挽上我的肩膀，“介不介意陪清姨说说话？”
“清姨？”方须臾这才发觉屋内还有人在。
我自然没那么恶劣，去欺负一个生病的老人。
我起身，将茶几底下的烟灰缸拿了上来，递到她面前。
那些以为能忘掉的，一点一滴，怎么也忘不掉。
一个短暂的吻后，他站在我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那双眼睛带着我读不懂的哀伤，让人害怕。
“张医生来看过，醒了一轮又睡过去了。”清姨回答。
他看着我穿着他的衬衫，手腕的地方长了一大截，笑了笑，没说话。
方须臾点点头，整个人很安静。
我昂着头，被动地被他吻着，感觉心里的酸涩不断发酵，眼泪从眼眶中落下来，流到脸上，消失在雨水中。
他说，谢谢。
那个女人很漂亮，披着蕾丝坎肩，里面是一条黑色的灯芯绒裙，脖子上挂着块绿翡翠，头发盘得光滑精致。如葱十指，朱红丹蔻，上了点年纪但风韵犹存。
我站在门口，看到里面有一个气质不凡的贵妇人，一脸笑容地看着方须臾：“小m.hetushu.com.com臾，好久不见。怎么淋湿了？”
清姨面带微笑地看着我：“你和老方不怎么像，他是个暴脾气……”
我随着方须臾进门，低头看着门口一双女式高跟鞋发呆。
“不忙不忙，你们先去洗洗，别感冒了。”贵妇人环视四周着说道，“昨天晚上刚飞回国，听说老方病了，就过来看看。不知道这段日子你们过得好不好？”
“这件案子历时一年才捉到罪犯，罪犯本为财而来，爸爸妈妈恰巧在罪犯偷钱的瞬间醒来。这是个老贼，带了武器来，爸爸妈妈的反抗激发了他的杀心。”他神情哀伤地看了我半晌，“这一年期间，我无数次想过结束生命，一直都是民警魏叔带着我。你爸爸和魏叔是朋友，听说了我的事，可怜我，所以决定收养我。后来，你爸爸看我一直走不出阴影，就带我去了国外，想让换个环境，忘记那些事。”
这句感谢如巴掌扇在我脸上。或许，比起我跟方崇衍，他俩更像家人。
“我再也回不去了。”他握紧手，眼中是浓烈的愤怒，痛苦和黑暗将他淹没。他和我明明隔得这么近，我却仿佛触碰不到他的存在。
“好，我赌。”
“房间内翻得乱七八糟，妈妈和爸爸躺在血泊中，hetushu.com.com他们的脸血肉模糊，没了呼吸……”
方须臾落寞转身，低声说了一句“走了”，然后往回走。
方崇衍放弃了一个家庭，拯救了一条生命。
我高高地仰起头，逼回没出息的眼泪，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站在雨中的他微笑。
“你知道吗？清姨年轻时追过你爸爸。”她仿佛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中，脸上有一种迷恋的光彩。
“我跟你打赌是想偿还一切，我再问你一次，你赌吗？我们交往，试一试会不会幸福。”他微笑着看着我，漫天的大雨砸在他的脸上和身上。
他哑着声音，突然没头没脑地道：“哪怕是假的！”
“那晚凌晨的夜很静，静到家里进了贼，让我听见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我偷偷地爬起来想通知爸爸妈妈起来抓贼。就在这时，我听到妈妈一声惨叫，那凄厉的叫声我到现在都还记得。然后我听见爸爸的呼救声和哀号声。我吓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胆小的我逃到阁楼的杂货堆里躲了起来。我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不知道躲了多久，天蒙蒙亮的时候，我醒了过来。我拼命地往他们的房间跑去，门打开的那一刹那，我看见……”
“八岁……那时候爸爸和妈妈刚离婚两年。”我抑制住强烈的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