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来去匆匆
2

郑能谅应了一声:“嗯。”
郑能谅终于听不下去了,虽然戴珐珧对他而言只算萍水相逢的普通朋友,但在背后这样说一个女生,无论是否属实都有失风度。他是个讲策略的人,没有直接顶撞耿志寒,而是双手并用,飞快地收拾起桌上的空酒瓶放到地上,只留下一只,然后笑嘻嘻地答道:“知道知道,当然一样多!喏,一个,她的男人就你一个!”
郑能谅不禁又怀疑眼前是个出了系统故障的机器人,马上就要死机了。“我是郑能谅呀,想起来了吗?”他小心地探出左手,去摸耿志寒的鼻子,也许那里是个开关,重启一下就好了。耿志寒一瞪眼,一使劲。郑能谅的琵琶骨一阵酸痛,“哎哟”一声,胳膊立马软了下来。忽然,耿志寒头一歪,靠在郑能谅的身上,呼呼大睡起来。
郑能谅心想:耿志寒一定是知道了录像厅那件事,才会约我出来摊牌,刚才看我那眼神,愤怒而哀怨,说明了一切,看来我还是赶紧主动交代并承认错误,或许能留个全尸。谁知还没等他开口,耿志寒就爆出了更猛的料:“其实,她是个性瘾者。”
耿志寒抬起另一只胳膊,竖起一根手指指着郑能谅,开始说话:“你……”
勿攸居是西都大学的招待所,离外语学院不远。捏着这张字迹歪歪扭扭的纸片,郑能谅心乱如麻:秘密?是说盗格空间吗?这事除了热带鱼就没跟别人透露过,她只知道它的存在和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两人也不过是网友关系,没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秦允蓓?我和她光明正大,唯一算得上秘密的就是她生日那天在她宿舍过夜,可当时什么也没发生,蹭个床也算秘密?孟楚怜?我以前暗恋过她,可她并不知道,彼此也没复杂的交集,不存在共同的秘密。小企鹅?梁晨谛?当初因为泄露天机,连累他俩受到失忆的惩罚,确实是秘密,可他俩脑海里的那段记忆已被抹去,不可能有局外人知道……那还有谁呢?祝班长?祝班长!
更让郑www•hetushu.com•com能谅没想到的是,这个纯情的初恋故事接下来竟画风突变。确定恋爱关系后,耿志寒和戴珐珧度过了一段快乐时光,但两人在性格和价值观上的差异也渐渐显露出来。耿志寒是个简单的人,喜欢平淡安稳的生活,除了运动之外没有更多的爱好。戴珐珧却很多变,喜欢新鲜刺|激的事物,在物质方面的需求也远非他所能满足。不知从何时起,她的笑容变得不再纯真,也不再学猫叫把他从被窝里唤起。更令他不安的是,她身上的名牌悄然增多,用起了他一年生活费也买不起的手机,还经常开着他见都没见过的跑车。面对他的疑问,她只说这些名牌是山寨的,手机是家人给的生日礼物,跑车是借朋友的开着玩玩而已。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眼睛藏在墨镜后面,一片混沌。他对这些变化无能为力,在她19岁生日那一天,他用辛苦积攒的钱给她准备了鲜花,订好了烛光晚餐,单膝跪在她车前。她接过花看也不看一眼就丢进了车后座,扬长而去。那天晚上,他打了几十个电话都没人接,找遍她常去的地方也不见踪影,之后很久都没有她的消息,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耿志寒不吭声,垂着脑袋喘着粗气,像一只发怒的棕熊。郑能谅的胸口被熊头顶着,左侧琵琶骨被熊掌压着,宛如一只被钉在板子上的标本,动弹不得。他目测了一下熊掌的厚度,觉得它搓碎琵琶骨就跟拍爆气球一样容易,也明显感受到不断增大的压力,忙苦笑着继续套近乎:“好有缘……上次足球赛我还……还救过你……哎,医务室……记得吗?”
不到半小时,耿志寒就醒了,也没吐,让时刻准备着办理续租和罚款事宜的保安感到很失望。耿志寒看看沙发,又看看郑能谅,气似乎消了不少,神情依旧沮丧,提议一起去土曾月巴烤肉店吃夜宵,他请客。郑能谅心有怯意,又不敢拒绝,只好半推半就地从了。幸好耿志寒是真的肚和*图*书子饿了,点了100串烤肉和两箱啤酒,大快朵颐起来。郑能谅说不会喝酒,他也没勉强。
这死法的倒霉程度简直超越了被不明水柱喷死在男厕所墙上的苍蝇,郑能谅觉得有必要垂死挣扎一下,便萌萌地笑着打了个招呼:“嗨,原来是球……球神……志寒兄呀……这么晚……还在练……练扑点球……”
耿志寒的脑袋使劲摇了摇,碾得郑能谅的胸口几欲裂开。看来他是酒喝多短暂失忆了,既然动之以情无效,那就晓之以理:“兄弟……有话……好好说……你不说,我……我也不知……什么情况呀……怎么能解……解决问题呢?”
郑能谅洗耳恭听,耿志寒顿了顿,接着说:“你……”
郑能谅如约来到密会地点,四周静得像一座坟场,初冬的夜风也冷得毫无生气。他跺了跺脚,缩起身子朝勿攸居的墙根走去,那儿风小一些。突然,一个黑影斜刺过来,把他重重地顶到墙上。他全身一震,气血翻涌,眼冒金星,感觉像被一头野牛撞了。定睛一看,是耿志寒,瞪着火红的眼睛,喷着浓烈的酒气,比野牛还野百倍。他马上意识到:看来那秘密说的是和戴珐珧的……
“呃……”郑能谅差点被噎住,“外校的……听说,听说而已。”
似乎是被他的话触动了,也可能是想起了最初的美好,耿志寒垂下了脑袋,喘了两口粗气,缓缓摇头:“我没醉,我说的都是事实,她真的变了,我喜欢过的那个天使已经变成了魔鬼。”说完这话,他轻轻推开面前的酒杯和碗筷,竟趴在桌上抽泣起来。
耿志寒这才缓缓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哀怨和愤怒。郑能谅看不太懂:愤怒符合逻辑,可哀怨是怎么个意思?这家伙不会是对我有意思吧……他打了个冷战,使劲甩甩头把这个恐怖的猜想甩掉,小心地动了一下稍稍自由的身子,连做几个深呼吸调匀气息,又劝道:“那,你看,咱俩男的,这样壁咚似的僵着,让人看见了,影响多不好。要不,换个和*图*书舒服点的姿势,好吗?”
耿志寒鄙夷地哼了一声,继续自言自语地说起了戴珐珧私下里的各种怪癖,弄得郑能谅面红耳赤进退两难,听下去容易把持不住,劝他又不知如何开口。作为一个心虚的戴罪之人,他只能一边默默听着一边给他添酒,指望他快点醉倒闭上嘴。没想到耿志寒的酒量堪比霍九建,虽已满脸通红,却愈战愈勇,思路和舌头一点也不含糊。郑能谅一举瓶子,空了,再一看四周,乖乖,全空了。
想到这儿,郑能谅便吭哧吭哧地拖着耿志寒转过院墙,进了勿攸居的大堂,找了张沙发落脚,刚要喘口气,就来了个保安:“请出示一下房卡。”郑能谅老实交代:“没住,他喝醉了休息下。”保安一边摇头一边轰:“走走走!醉鬼不能躺这里!”郑能谅可没力气再搬运了,连忙递上20块钱,保安一边点头一边笑:“嗯,还算清醒,最多让你休息半小时,吐到地上要另外罚钱噢。”
填满帐篷的炭火味、横七竖八的小板凳、破旧随身听里传出的《为爱痴狂》,营造出一片促膝长谈的良好氛围。一开始两人只是吃喝,不说话,偶尔碰碰杯子。半箱啤酒和50多串烤肉一下肚,耿志寒的话匣子便打开,说起那段并不久远也很简单的爱情。他在高中时苦苦暗恋戴珐珧,因为没能和她一起考上西都大学,又复读了一年,成为她的学弟,也用执着打动了她。
耿志寒一脚踢翻十几个空瓶子,骂道:“一个屁!现在天底下除了我,她随便哪个男的都会要!”烤肉店的两个伙计以为有人要砸摊,急哄哄闯进帐篷来。
“知道什么是性瘾者不?”耿志寒将郑能谅伸过来拿酒瓶的手用力甩开,瞪着猩红的双眼,“就是成天想……”
耿志寒还是说:“你……”
耿志寒用筷子敲着横七竖八的空瓶子,悲愤地控诉道:“知道吗,她睡过的男人,就跟这桌上的空瓶一样多!”
录像厅、公交车、游泳馆、夜总会,一幕幕往事涌上心头,任何一件都https://m.hetushu.com.com足以让耿志寒以死相拼。郑能谅飞快地在心里捋了一下:夜总会那次是意外,公交车那次是她跟踪他,而且两次她都喝了酒,游泳馆那次也算助人为乐,只有录像厅那次是他主动搭讪,可当时他没有女朋友,也不知道她有男朋友,不知者不怪,何况那天他生日,也喝了不少酒。
耿志寒一愣:“哪个系的?你认识?”
郑能谅一直觉得自己对祝班长的失踪负有责任,当初不应任由他独自行动,后来也不该不了了之,其中必有疏漏,只是不知问题出在哪儿。报警后的半年多里,吕警官曾给郑能谅打过两次电话。一次是6月中旬,吕警官告诉他,“蛇皮”已被捕,还顺藤摸瓜揪出一个贩毒团伙,特别感谢他提供的宝贵线索。两周后,他又从吕警官处得知,贩毒团伙的一名头目交代了其亲手杀害玉儿的犯罪事实,祝班长大仇已报,可问遍了落网的全部同案犯,没人知道祝班长的下落。而根据警方几个月调查所掌握的情况看,祝班长最后一次出现的地点是西都火车站候车大厅,本来他已买好从西都到南宁的车票,却没有上车,就此不知去向。听到这个消息时,郑能谅又喜又忧,喜的是正义终于得到了伸张,忧的是祝班长其实并未了却心愿,因为他亲口说过要让凶手承受和他一样的痛苦,而不是这种绳之以法的结果,所以他要么是改头换面等待机会复仇,要么是发现了什么新线索继续追查。郑能谅不相信一个大活人会凭空消失,可以他一个在校学生的资源和能力,实在没办法去验证。眼下这张突然出现的纸片,让他重新燃起了寻找祝班长的希望。
听到这儿,郑能谅已然明白自己在这件事中的角色了,想想眼前这位一往情深又忍气吞声的痴心汉一夜不眠苦等女朋友的惨状,他不免有些同情,甚至对自己在18岁生日那天招惹戴珐珧的事产生了一种不道德感。尽管当时这对情侣的关系已经名存实亡,他也无意当第三者——从耿志寒的描述来看https://m•hetushu.com.com,他至少算是第四者了。他没想到发生在他生日之夜的一场看上去挺浪漫的邂逅,背后竟有如此复杂而麻烦的故事。他怕麻烦,一直都怕。
郑能谅连连致歉:“不好意思,不小心碰倒了,等下一起算。”然后他长叹一声,对耿志寒说:“唉,你喝多啦,一日夫妻百日恩,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谈呢?哪怕想分手,也该好聚好散,没必要留下糟糕的回忆,弄得将来追悔莫及。”
“知道知道,”郑能谅急忙掐住呼之欲出的敏感词,并试图举几个历史人物的例子来平衡一下他的心态,“就像胡承华那样的,还有纪昀,都是性瘾者。”
“呃?”郑能谅长长舒了口气,本想趁机溜之大吉,却不忍心丢下耿志寒一个人喝西北风,何况一跑了之无异于承认做贼心虚。他对戴珐珧可从没有做出过非分之举,以后也不可能有,无论耿志寒约他出来是不是因为这事,他都觉得有必要当面讲清楚。
郑能谅早猜到,能让这么一个外表刚强的汉子醉成这样的,只能是感情上的事,却没想到耿志寒的初恋和自己的一样,也是从暗恋开始,而且人家还用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方式成功了,想想自己当初还是差点勇气。不过他现在有秦允蓓,那些都不重要了。
郑能谅瞠目结舌:“她……你别再喝了。”
不过跟耿志寒说这些都没用,因为他这次也是喝了酒才来的,戾气冲天,浑身是胆。郑能谅觉得这次死定了,开始脑补自己的后事:葬礼上秦允蓓哭得跟个泪人似的;裘比轼也哭得跟中了500万似的;学生会全体同人集资以按揭贷款的方式送了个最便宜的花圈,挽言“一路顺风”;不羁阁也敬献了花圈,上书“出师未捷”;还有309宿舍兄弟们的“天妒英才”和食府路上几十家大排档联合署名的“欠债还钱”;大理石墓碑上刻着他的名字和生卒年月;墓志铭是一片金灿灿的向日葵,象征满满的正能量;人物评价——史上最憋屈的盗格者,最无能的超能侠;死因——被犄角类动物顶死在墙上。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