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从不买单的男人

第二天因为心中堵得慌,我把这事如苦水般倒给了尤溪。她撇撇嘴巴说:“这有什么。小胖和我出门的时候,总是只带几十元现金,啥也吃不了。他还总是说,刷卡就行了。结果呢,尽带我去那些不能刷卡的小店。有回我和他去吃拉面,因为要35元一碗他嫌贵,死都不吃。我们就硬是只点了一碗,他看着我吃。不过他看着我那眼神还真叫销魂。”
因此我默然不语,没想到小马却把它错会成我对他的依依不舍,对我打开了心扉。“你知道吗?我从小就是和姐姐一起长大的。我对爸爸和妈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问姐姐,她说也没印象。反正就是和姐姐一起长大。靠着这家亲戚、那家亲戚一点点的施舍长大,受尽了别人的白眼。所以我就想,我一定要快点儿拥有一个自己的家。刚工作才一年,我就托人给我相亲了无数次。我那天翻本子查了一下,你是第59个,也是我最满意的一个。”
别着难看的花朵夹子。小马提出送我回家,“你家好像是住在南市区的吧,从这里坐一辆19路再转一个36路就可以到了,我知道的。”我连忙摆手,忙不迭地说:“我打车回家就好,我们学校定期有交通补贴的。”
小马也笑了,“哎,怎么现在女流氓这么多啊!”
“不过既然是家长的话,那我也不好说什么了。我这个人,就是没有家长。”他低下了头。又拿出不知道哪个年间的手绢给我擦了下板凳上的水,让我坐下。小马细心还是蛮细心的,但是光细心有什么用,细心又换不来一杯热拿铁或者flatwhite。
没料到他进一步提出要求,要求亲手给我戴上,还说了句使我出离愤怒的话,“你平时打扮得太老气了,配上这个夹子就年轻多了。”
收下了小马礼物之后,豪放的我总是一不小心就开口要请他吃饭。他推脱两声之后就不推脱了,远远没有推脱到我的心理底线……我心想,妈妈的,不是一般要推三次嘛,要是他推三次,我就立马说:“好!”结果小马就像是洞察了我的心理一样,他总是在我开口要说好之前闭上嘴巴,使我讪讪地买了单。
春天的夜晚,车外下起了毛毛细雨,我看着手上那把小马送的长柄雨伞,心想着大概是他唯一大方的时刻了。
“是啊,所以说最满意啊。”
那重点到底是什么?
下了车,把伞撑开,一路想着如何去臭骂、勒索沈家夫妇,我一面抬头看雨。一看吓了一跳,只见一个若隐若现的“癌”字正在我头顶上方,吓得我差点儿没把雨伞丢掉。
沙市这时阴时晴的天气还真是糟糕。
有这些朋友我感到很羞愧。她们总是强迫我和律师、医生、警察谈恋爱,无一不是出于一己私利。但我和美环初中就认识了,和尤溪也认识了五年多。每次听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话我都感到胆寒,要回家反思个几天才罢休:难道,我也和她们是一类人?
钟勇是唯一被邀请参加我们这个纯女性聚会的男人,很奇怪,他并不是gay。但是他喜欢与我们为伍。他和尤溪在一个乱七八糟的聚会上认识。尤溪后来坦白承认说:“原本是想睡他的,没想到成为了谈心的朋友。”
“罗秋楠,我们认识也算是缘分。所以有句话我一定要提醒你。”
其实尤溪不知道,在那次约会之后在她的调查之前我还是单独见了小马一次。虽然我已经辗转让沈爸爸转达我不能继续约会的愿望,推说我妈已经给我找了对象。但是小马还不离不弃地要求再见一次。我心想可能他要向我索要送我的礼物,于是就怀揣着六把剪刀,打着乳腺癌雨伞m.hetushu•com•com前往他说定下的免费公园:街心公园。
一时间我有些感慨,心里动了动。但是我还是很清醒我不能一辈子吃沙县小吃,哪怕皮和馅都是肉做的,也不能回答小马关于我的住房补贴、交通补贴等种种问题,我的人生还不想和柴米油盐挂钩,我这辈子(到目前为止)最痛恨的事情依然是修家里的水管、抽水马桶等生活琐事。我依然在期盼着浪漫但是不切实际的人生,而不是教育孩子如何去路边采集不要钱的花。
“嗯?”
“他还带自己的相亲对象去参加科室聚餐,蹭公款,他带的不是你吧。”
在告别之前,小马很严肃地转过头来,吓了我一跳。也使我从思想的神游中清醒了过来。
幸亏那时有辆出租车刚好停在面前,不然我怀疑他肯定要问出些住房补贴之类的问题了。我坐在出租车上勉强回头,只见小马拼命对我挥手告别。
听见交通补贴四个字,小马眼睛放光,说了声“真好”。
“这种人,你以后理都别理他!就算是哪里病了他免费给你看,你都不要让他看!”尤溪愤愤不平地说。
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我不确定那是不是眼镜的反光。
k绝对算不上我所有男友中最具奇闻轶事的。他和小马比起来,小马起码把他甩了八条马路,因为小马从不买单。
“所以我学了医。我想找个姑娘和我一起赚钱、存钱,一起组成一个家。我们的孩子一直都有爸爸和妈妈,我们坟墓也要连在一起。我姐姐的则在旁边。死了之后,我们的孩子会拿着花来看我们。当然也是路边采的,我会教给他们的。”他的牙齿闪闪发光。
“心情这么糟糕,要不我们去唱歌吧。”
“因为你们学校有交通补贴!还有寒暑假可以放!以后我们的孩子也可以由你来教,连请家教的费用都省下了。”
“那你姐姐呢?”我心想,我哪里喜欢吃馄饨啊……我选的是不健康的生鱼片啊。
想得真周到啊。我打算转头走掉。
更使我放松警惕的是小马的职业。小马是一名妇科医生,按理说很富有。我曾经去那种地方探望过尤溪一次,在她二十一岁,也许是二十二岁的时候吧,我不大记得清楚了。只记得那里的长条板凳很冰冷,但是却挤得满满的,都是女生,年轻的女生、成熟的女人,应有尽有。一米八的尤溪在人群中格外显眼,还挥舞着验尿瓶冲我大喊大叫:“罗秋楠,罗秋楠,我在这里,快过来!”引起周围病友纷纷抱头逃窜。这使我天真地觉得妇科医生多半是个富有的行业,并且应该富于恋爱经验。
表弟照例头上三个黑人问号,然后打篮球去了,走之前给尤溪发了20元红包说:“姐,那就买个冰淇淋给我的童养媳吃吧。”但实际上我并不想和尤溪成为妯娌,因为该妯娌连表弟发给我的20元都不放过,给自己买一个明治,只给我买个东北大板,还要把剩下10元钱收入囊中,美其名曰:“这是我给弟弟存的老婆本。”
我知道我迟早会被我的物欲吞没,被它吃得一点儿不剩,或者是只剩下一堆脂肪……
我欢欣雀跃。跟着他前进。我们碰头的地点是著名的花市街,日本料理店遍布,我想这回总算能吃个痛快了。
我不清楚。曾经有段时光,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自己要什么。如果当时上天给我任何一个各方面都还凑合的男人,我也能过上岁月静好的日子。就好比打麻将一样,只要有叫下,哪怕是农民叫垃圾和,我也会尽量和牌。但是搓着搓着,我就把这一副牌搞大了,眼见时日一长,我不和个清一色大对子就https://m•hetushu.com.com对不起自己似的。但究竟清一色大对子哪个先来,我却无法预料,唯一改变的,只有时间而已。
后来尤溪特意把自己的病情复查转到了小马工作的那家医院,借此一番打探,我们才知道,小马一直都是他们医院的王牌杀手“小抠抠”。“我的主治医生、也就是小马的同事李阿姨告诉我,小马每天去医院吃中饭都自带盒饭,但是里面只有榨菜和白饭,然后他就跟着同事到食堂,坐在大家中间,把筷子伸向其他人食盆里的菜,美其名曰大家换菜吃更亲热,就用榨菜去换别人的牛柳。李阿姨看他可怜,有天给了他一包麻辣笋干下饭,转眼他竟然就用笋干去换别人碗里的红烧肉了!”
“你这抠门的女人。”
那时候我想起了钟勇,想起他要是知道我落到今日这般田地,不知道又要说出多少刻薄话来了:“罗秋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在小马之后,尤溪总结了想要得到我的心的捷径,“总而言之就是两个字,大气!”她如此告诉她的表弟,他的表弟才十七岁。“如果你到了三十五岁还没人要,我可以强迫他娶你。”
我觉得这话太难接了。“希望还是用不上他吧。”
一连三家店,他都如法炮制,可惜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到了第三家,我已经决意就在店外站着,决不至于进去丢脸再出来。但是小马的脸比我还要黑。出了第三家他说道:“日本料理可以请你吃,但是我觉得还是不吃为妙。”
因为我们都是和另外一对介绍我们认识的朋友沈妈妈沈爸爸一起去吃饭的。他们是一对年轻而热情的夫妇,喜欢吃港式火锅。每次聚会,总是沈爸爸率先埋单,这使我放松了警惕。
永别了小马。就在我在心头如此默念时,手机响起,我一看,又是小马发来的,“都忘记我们两家住一个方向了,早知道让你搭我一程到火车站附近,我再自己乘车,还可以与你多聊一会儿。”
他的短信满满地打足了70个字,不给中国移动一点儿机会。
他望着我的眼睛也闪闪发光。
钟勇总说自己是大龄女青年吸铁石,随着年岁的增加,定语也不断增加,演变到今日,我们已经堕落为肥胖、好高骛远、没钱买单大龄女青年,他则成为了“肥胖、好高骛远、没钱买单大龄女青年吸铁石”,他不禁感叹道:“吸铁石还是那块吸铁石,但女青年已经不是当年的女青年了。”
所以,刚认识小马的时候我的朋友们几乎全部拍马赶到我家。尤溪甚至踩在我深爱的宜家蓝色布沙发上,一边拍着我高贵的橡木桌说:“就是他了!罗秋楠!我预感到他就是你的真命天子!你和他好多好啊……那个啥,以后我要是再得了妇科病也可以找他治疗了……”
下着雨的傍晚,小马打着和我差不多的雨伞显得有些凄楚,“听说你妈妈给你介绍了必须结婚的对象,我觉得可惜了。”
我望着不远处温暖的咖啡馆,清了清嗓子,希望尽快结束这次会晤。
“抠门的男人才可怕呢,尤其是还仪表堂堂的抠门男人。”她回敬我。
嗯。我今年二十四岁,已经是跨过两个本命年的女人了。尤溪比我大一年零三个月,她每次都请我把那三个月四舍五入掉,但是我都巴不得精确到分秒。
所以更加不伦不类。
小马立刻掉转头离去。我在后面尴尬地跟着,出了店也不便问他,但已隐约觉得不对。日本料理店自助自然是要比单点便宜,但这可是我们的头几次约会。
说不定那时候我孤独终老,连个像样的坟墓都没有。
某天,尤溪在公关部的95后实习生大言和*图*书不惭地对她说:“老师你知道吗?我那天去酒吧,泡了一个比你还老的女人。一开始挺顺利的,后来她问我的年纪,我就照实说了。结果你猜她说什么?她用眼睛斜瞟着我,连连甩手说,‘死小孩,滚滚滚,老娘都比你大一轮了,没空和你玩!’”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总闪着光,望向我,一瞬间我会不知道说什么好,仿佛我们就这样互相凝望着,过了很多年。
这一逛,我就拥有了小马亲手别上的塑料花朵夹子。
如果他是指我当时身上那件配肩章杰克逊潮爆款黑色小西装的话,我简直就要当场昏死过去。该小西装好歹也是我在淘宝最红小店秒杀来的——那也是我唯一秒杀成功的一次,之前我都只能在转衣服专区默默等待别人穿过不要的旧款转出来。一如我在书上读来的在寒窑苦等了丈夫十年的王宝什么什么。
也是小马粗心,那几个钢字完全不显眼:××牌药液,您治疗乳腺癌的标兵。
“你真实的目的就是给自己治病吧。”美环迫不及待地揭穿她,但是转头又问我:“妇科和产科是朋友吧?要是我以后生小孩也可以找你们家小马吧。”
我决心把小马一脚踢开,永不见面,但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而一想起我和钟勇这两年的点点滴滴,我就会不知所措。他女朋友从来不缺,我虽然没有出众的外貌,但凭借着坚忍的意志,也不断尝试着爱情的可能。但是夜深人静时,我常忍不住自问:“会不会有一天,轮到我和他呢?”
“59个?你每周都要相亲一次啊!那我岂不是占用了你好几周?”我大惊失色。
我们一笑泯恩仇。
或者一个开着劳斯莱斯的男人。
“呃……哪里满意呢?你不是说我很老气吗?”但我还是沾沾自喜。
答案无疑是肯定的。
我心想也是,靠,我堂堂沙市高级中学的语文老师,好歹也值一顿日本料理吧。于是在我收下了小马送我的那把伞后,我毅然勇敢地说:“要不你请我吃日本料理吧,我想吃生鱼片了。”
只是这个可能迟迟没有出现。我们就像两个双手不空各有舞伴的舞者,在舞池里凝望着对方,滑近又滑远。
“所有不以结婚为前提的恋爱都是耍流氓。这是毛主席说的。”他重复,“我看你就像会遇见这些人的样子,我可是你唯一的机会,你真不把握?”
“……啊!”我说不出别的话。这不吉利的对比中似乎又包含着些许感动。
小马那短刺刺的头发就是我印象里的最后一幕了。尽管尤溪提醒我小心,但是我还是愿意相信他和我说的话都是真的。管他的,也许前面58个姑娘他都是这么说的。但是他最终会找到那个和他葬在一起的姑娘的。
门口是沙沙的落叶,但明明还是初春的开始。沙市里遍地都有的梧桐树高大宽广,我的心却显得空荡荡的。
我顿时像吃了自池塘里打捞上来的泥巴一样堵心。大约这是不知道哪个药厂送给小马的礼物。靠,乳腺癌可是女性的大忌,虽然我胸是不大,但是关键时刻还是要派用场的呀。
后面几次见面我就学乖了,只收下礼物,礼貌地表示感谢,不再扬言要请他吃饭。因为我们学校的年级主任花花说过,像我这样见不得买单冷场的女人要不得的。女人不肯让男人买单,就表示自己连这顿饭都不值。
“哈哈。无福消受。说真的,你会找到更实在、更适合你的姑娘。”我笑。
我在麻将桌前从少女坐成了怪阿姨。
他们的孩子会拿着鲜花去看他们。
除此之外,据说有一年小马去广州代表科室参加医学大会,同事们千叮咛万嘱咐请他要带礼物回来给大家和图书,也算是特意为难他。“结果你猜他带了什么回来?三个青芒果!又大又青!是他亲手去广州大学的校园里偷摘的,不要钱!那三个青芒果,放到流水儿了都没有熟,完全不能吃!”
我想说,这是重点么?
我曾经在十六岁时写日记希望自己三十岁死掉就好,如同玛丽莲·梦露,只要那三十年我能过得苗条、美丽、男朋友应有尽有就可以了。但是转眼间我就24岁了,手上戴着红色线圈以求各路神灵保佑。三十岁就在眼前,看起来我还完全不想死掉——因为就在这过去的二十四年里,我并没有实现苗条和美丽这两个仅有的梦想,男朋友也一路告急!
话题似乎到此为止就僵住了。小马问了我些当教师的工资如何、家里有没有买房等的现实琐事,使我对他的评分越发低下。我只管尽量往低里说,低到后来,大概小马也对我兴趣索然了,两人默默不语。我在馄饨中抬起头来望了望他那略显清秀的面容和金丝边眼镜,在心里对他说了声“再见”。
“因为吃鱼生不健康,走走走,我带你去吃个健康的。”他二话不说就拖起了我的手。只有这个时刻他显得像黑社会老大,有种强势的味道,还挺迷人的。
因为那招牌上写着:沙县小吃。
我听完之后更加恶心难受了。
要知道,岁月匆匆催人老,尤其是对于女人来说。我眼睁睁地看着法令纹在我的脸上一天天滋长,敷再多的精华也毫无办法。有一天尤溪气冲冲地向我走来说:“你知道吗?我的实习生都是95后了!”
“什么?”我愣住。
“嗯,在大学时代,我也经常吃沙县小吃。”
“啊?为什么呢?”我故作可爱地瞪大了眼睛,其实心中已经颇为不快,但性格使然,我又把不快伪装起来了。
“所有不以结婚为前提的恋爱都是耍流氓。”小马掷地有声。
所以有时候我觉得美环和尤溪就像是阴阳两面,月亮和太阳。而我正介于两者之间。
这短信我没有回。
其实这一步里我还暗藏杀机。我想日本料理店气氛暧昧,又提供足量的清酒,也许我和小马的事情可以在此迅速搞定。我也好向沈家夫妇交代。
小马一开始掩饰得很好。
“对了,据说那个人满嘴都是谎言,他说的你一点儿也不要信。他经常说自己身世可怜,骗别人同情,没用这个来骗过你吧。”
“得乳腺癌死了。”
虽然这几年正儿八经的KTV没有多流行了,但几个女人的唱歌大会总是很愉快。尤溪总是唱那些老男人的歌曲,比如“纵贯线”。“你这样会暴露年龄的,你会影响我们被别人看做‘95后’的。”美环提醒她,“我们要唱TFboys好吗?那个什么慢动作快动作的。”
事后我开始不确定妇科医生是不是可以和医生画上等号。对于小马关于鱼生不健康的说法,似乎并没有什么确凿的根据。我从理论上认为妇科医生对饮食提不出什么好建议。当我们步行了半小时到达了小马所说的那家健康小店之后,我的双脚如生根般站在门口。我说的没错。
说从不有点儿夸张。在我们相识的那一个星期内,他在马路边的投币机里买过一瓶可口可乐给我喝,在若干脏死人的小摊上试图给我买炸鸡、肉串,还在地摊上强行买了一个花朵夹子送给我,虽然当时我难堪得要死,压根儿没打算弯下腰去拿起那个夹子。但小马蹲在地摊边上仰起头来冲着我傻笑的笑脸激发了我的母性关怀,我觉得他有点儿像我弟弟,于是我伸出手去领过了那个夹子。
到了小区门口,我先松一口气。迎来极品男容易,摆脱极品男很难,幸好这点我很有经验。
沙县https://m.hetushu.com.com小吃的福建老板娘对着门口热气腾腾的大锅拨弄着箩筐里的馄饨,小马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两人座位。服务生小伙子把拇指伸进汤里把馄饨端上桌,我觉得“健康”二字如芒刺在背。如果这就是我和小马的人生,那人生是多么富有戏剧性。
回到家,仔细观摩小马送我的雨伞,我才发现了其中的端倪。其他字已经被小马细细磨去,当真只有一个“癌”字被磨得浅浅的,但没完全消失。伞骨里倒有一行嵌进去的小字解决了我的疑惑。
我愣住了。不过我说:“没有,我们还没到那个阶段。”此时外面又下起雨来了,没有树叶被打落,时髦的女郎们举着雨伞端着热拿铁走过,像是要蒸腾起一阵烟雾。
我想起我们班学生历史课上的内容,要是生活在石器时代,小马一定是交换市场上的好手,足以把人类的价格规律都打乱。
“这样看来他送我的礼物还算体面的了。”我自我安慰。
“虽然你打扮有些老气,但人还是不错的。”
尤溪曾说“不愿意使人难堪”就是阻碍我人生前进最大的缺点,正是从小就有了一心想当好人的心态,才使得我如同人渣吸铁石一般,放任一个又一个的极品男人糟蹋了我的大好年华。
但我不愿意使他难堪。我不愿意使任何人难堪。我只好故作没事般笑笑,但是暗自在心中把小马咒骂了一百遍。
饭后小马提出要到周围夜市随便逛逛,我也欣然应许。我心想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这点儿要求我还是可以满足。
服务员摇摇头。
喜欢凡事画上一个句号,大概也是阻碍我人生前进的毛病之一。
其实就是美环她自己穿得最为老气横秋,一点儿都不像才刚刚二十四岁的人。不是长裙垂地,就是妈妈级开衫。只有我和尤溪是超短裙热裤爱好者。
小马一笑,“骗你的。我是觉得你人很好,和我姐姐很像。你喜欢吃馄饨,我姐姐也喜欢。燕皮馄饨就是我小时候觉得最好吃的东西了,因为里外都是肉。那时候我和姐姐相依为命,虽然没有钱,但是也过得很快乐。到处都是我们的游乐场,到处都有我们的食物,比如春天的街道上哪棵树的果子可以吃啊,郊外哪块田里可以抓到青蛙啊,我都一目了然。”
小马转过头来浅笑轻吟:“来,快进来,这里的燕皮馄饨不知道多好吃,我每个星期都固定来这里吃。”我看他说话的样子不像半点儿开玩笑,顿时觉得头晕目眩。
“好像还没有此荣幸。”
小马略一沉吟,答应了。
“哦。”
就在我和小马开始单独约会之后,我感觉到了一丝不妥。他总是一见面就送我礼物,第一次是精美的剪刀六件套,虽然我不知道我要那么多把剪刀干什么,怪吓人的,但一看到是“双立人”出品,还是很开心地接受了。在沙市待久了,难免会对名牌有所向往。哪怕只是酱油我都用“五月天”牌的,因为它的广告词是:酱油中的劳斯莱斯。所以我家布满了拖把中的劳斯莱斯、马桶中的劳斯莱斯、洗发水中的劳斯莱斯,就是没有一辆真正的劳斯莱斯。
没料到走进第一家料理店,小马并不直接坐下,而是问服务生:“你们这里有回转寿司自助吗?”那家店纱幔重重,气氛很好。我不知道小马为什么要问这个。
所以我摇摇头。
还好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坐下之后,只暗暗发誓要好好考虑我和小马接下去的交往,我想我还是少说话为妙。
听完这个故事,尤溪勃然大怒,当然,她勃然大怒的点是“我哪里比‘95后’大一轮了!哪里!哪里!他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什么?”
“怎么样,这家的燕皮馄饨可好吃?”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