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闹剧

“哇为什么是紫菜汤,伊塔洛你说好要给我做蘑菇浓汤的!”
“小白?”少年有些迟疑,但他的情绪很快就转为兴奋。他跑进病房,他想要呼唤她的名字,看着那双好看的眼睛缓缓睁开,然后第一眼就能看到他。
“难过吗。”男人的话语平淡地在伊塔洛耳边响起,“你还没有体会过真正的难过。”
撇过头的伊塔洛正继续听着简若白发表她的长篇大论,却忽然听到身边人的声音弱了下去,回头一看,那个刚刚还在他身边侃侃而谈的姑娘已经捂住胸口皱着眉一副不太好的样子。
时间就要到5点,少年猛地睁开眼看着走廊尽头的方向,目光哀伤得仿佛就要冻结了时间,然而就在下一秒,当与医院相隔两条街的学校里的钟声准时响起,当时针正是指向“5”的 那一刻,穿着一身做工精致深蓝色中山装的青年准时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出于简家集团的原因,葬礼无可厚非的有很多人来参加,有同样是世家集团的领头人,也有商业上的合作伙伴。
我不能帮她,不能救她:我甚至不敢去拥抱她。
“‘生活气息’可不是每天早上都惦记着蘑菇浓汤。”
少年有些愣神,不知是因为两个男人的忽然出现还是因为他们出现的准时,又或者是因为他记忆中明明从来没有与那个穿着中山装的人碰面,可那个人却清晰地叫出了他的名字:“请问你是?”
无论出于虚情假意或是真情流露,到场的人身上都弥漫着一股悲伤的气息,除了——
因为简大小姐的习惯,他们俩平时上学住在城中的房子里,且是不用家里派车接送的,即使简家人再三劝说也没有用。中和之下,伊塔洛只好每天陪着简若白一起搭公交车。所以人们经常看到的情况往往都是简若白和伊塔洛一起不辞辛苦地挤着公交车上学和回家。
“所以说我还是挺讨厌这种感觉的。”
所以在出事之后,除了将简若白送进医院之外,伊塔洛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简若昭通知他这件事。
生老病死是所有生命必经的历程,他们每一天都切实地在发生着,而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医务人员往往正是最频繁的见证者。他们日复一日地见证着人生中最让人震撼的时刻,久而久之却显得淡漠起来,加上医院禁止大声喧哗的规定,整个医院楼里常常给人一种肃穆而淡漠的感觉,即使此时已是下午人们最活跃的时间点也不例外。
“啊,我嘛,是他喊过来的hetushu.com•com咯。”中山装的青年指了指身旁被喊作简若昭的男人。
眼见着碎裂的进程从天空蔓延到地面,再蔓延到眼前,不远处墓园里正有无数的墓碑在这一片骚动中粉碎,化作无妄的尘埃。
简家大小姐的葬礼被安排在那天的五天后的周日进行,也就是这天。
“你可以救小白?”少年似乎比刚刚清醒了一些,他的目光里带着些许期待,像是落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
同一家幼儿园,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到现在的同一所高中,伊塔洛和简若白从小到大都在一起,可说是青梅竹马的交情——彼此知根知底,相互有好感,相处起来也恰到好处,将来不论是成为很好的朋友或是成为相敬如宾的夫妻都很自然。
再然后,他连给老师打电话请假说明情况都来不及,抱着小白就冲到了最近的医院,又迅速打通了她哥哥简若昭的电话。
当然,在这篇静谧和肃穆中,总有那么一些例外。
牧师早已经读完了悼词,没有人注意到,在这种肃穆的静谧之中,细小的声响在悄然蔓延。
伊塔洛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床上躺着的少女。
门外的男人缓缓吐出一口含在最里的烟,随着那一阵烟雾散去,少年啪嗒一声跪坐在病床边。
早上六点整,已经洗漱好做好早餐的伊塔洛终于将她的大小姐从房间里喊出来。客厅的餐桌上还冒着热气的单面煎蛋里,未完全凝固的蛋黄泛着诱人的金黄。
“嘿,下午好,伊塔洛。”青年微笑着冲少年笑了一笑,然后拉过他的手看了一眼他手上的表道,“简若昭,你迟到了23秒。”
然而少年花了好几分钟的时间才将男人所说话的意思理解出来,他机械似的开始换起了衣服。
没有一项检查能够说明简若白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当然这一切的细节,最终都不及一个事实的打击来的让人头晕脑胀。
上一秒还睡眼惺忪,下一秒已然为那不合心意的汤变得“元气满满”,少年一脸司空见惯地不作回答,摸摸绕到少女身后为她梳理起头发来。
伊塔洛忽然听到一声奇异的声音。随后是十分轻微的碎裂声。那声音非常微薄,就像鸡蛋壳碎掉时那种脆生生的,轻微的响声。风吹的声音,人说话的声音,车流的声音,此刻都无法淹没这一种细微却清晰的响动。然后从某一刻起,伊塔洛发现头顶的天空出现了裂痕。
这可能很多人以为一https://m.hetushu.com.com辈子都不可能看见的玄幻景象:裂痕在天空中如一张网般扩散开来,像敲碎的玻璃,从被敲碎的那一刻开始不断带动着周围一同碎裂。天空崩落碎片开始散落下来化作数据,露出背后未知的黑暗开始变得越来越大。周围的空间不断崩坏成新的空洞将黑色扩大。四面八方不断地有空间崩坏而来的蓝色乱码朝着城市的中心而去。
显然这个定理并不仅仅适用于等待下课。
“我们还会再见的。”崩塌很快蔓延到眼前,那个男人的身体也化为数据,在他眼前消失分散开来。
他努力回忆着一切的细节,但也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小白、小白,你不要走……”
在确认死亡之后不久,少女的遗体就被送往了太平间,而那个应当是她哥哥的男人从始至终安静地抽着烟——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抽烟不符合医院的规矩这一点,也没有人提醒他。而他的态度也就像那些很容易散去的烟雾,轻飘飘毫无重量似的,淡漠得像是面对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
中年丧女的打击让集团现在的负责任人——简家的夫妻十分难过,在葬礼过程中,简夫人一度因为难过而昏厥过去。
他伊塔洛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子,他一直喜欢的女孩子,就在这样一个普通的下午,莫名其妙地被死神夺走了生命。
他只是觉得蹊跷,他至今也无法明白也无法接受小白死去的事实。
“怎么还没有到……”少年又偷偷地看了一眼病房里的人,手表上的时针已经快要接近“5”,离约定的时间只有不到三分钟。
这个四散崩塌的画面,他曾经见过的。
“现在的你还不会懂吧。”男人抬手看了看表,又抬头看了看天,又说出一句似乎无关紧要的话,“快要开始了,比上一次又久了一会儿。”
男人出来的时候和进去的时候都带着一样的笑容,只是在出来之后,男人缓缓的靠著墙,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支雕花的老烟杆,毫不顾忌这里是医院地抽了一口,“进去看看吧。”
“……”少年显然对男人的话不解其意,如果将男人作为简若白哥哥的身份带入进去,他可以理解为其实现在这个人很难过。但有一种直觉却又让人觉得这个人的情绪是真的没有斑点波动,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和冷淡。
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的太戏剧性,伊塔洛一时缓不过神儿来地坐在病床前。
“你醒啦。”耳边响起男人平淡的声音https://www•hetushu•com•com,让他有些恍惚。
她戴着氧气面罩,瓷白的皮肤下几乎可以看到血管,掺杂着药液的血在她的心脏和血管中川流不息,一旁仪器上的波动却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仿佛下一秒她的灵魂就要化作一缕袅袅青烟,直上到云霄。
从症状上来看,她有一些心脏衰竭的征兆,但又没有明确的证明,也没找到可以成为诱因的因素。最讽刺的是,简氏集团本身是医药行业,靠研制药材起家,简若白的亲生哥哥简若昭更是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现在做着私人医生的工作。
这已经是简若白离开他的第六天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在哪儿?发生了什么?
他忽然想起先前打电话给简若昭的时候,他平静而冷漠的话语:
医院的特设的贵宾单人病房外,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在病房前来来回回地走着,他不时地抬手看着手表上的时间。他的余光每扫过半开的病房门一次,口中就止不住地多叹一口气。
病房里没有 开灯,厚重的窗帘遮住了窗外的阳光将里面营造出一种安宁的氛围,唯一的亮光大概就是从者微微开着的门口溜进去的。透过微弱的光芒,隐约可以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是一个长发的女孩。
早上上学时间往往是公交车的高峰期,正如前文所述简若白其实是简家的大小姐,按理来说不会和一大群人一起天天早起就为等那一班公交车。毕竟接受那种人挤人的感觉和公交车里特有的混杂气味实在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但我们的大小姐偏偏就是享受这种感觉,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有真实感,才有“生活气息”。
“这个嘛……”男人笑了笑,他不发一语地走进了病房,然后锁上了门。
但是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伊塔洛不可置信地伸手去探少女的鼻息。
就在这样的状态下,简若白安静地落座,拿起筷子戳了戳单面煎的鸡蛋。脆弱的保护层一下就被戳破,金黄色的蛋液流了出来,少女打了个哈欠端起旁边的一小碗汤喝了一口。
一声惊呼,伊塔洛迅速地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简若白,并感觉到她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将她身体的全部重量压在了他的身上。她的脸色以不可思议地速度变得苍白起来,然后直接晕在了他的怀里。
听着简若白在拥挤的站台上再一次拿出她的“生活气息论”,伊塔洛毫不客气地这么回了一句,“如果你想追求生活气息,那不是去吃学校和图书门口的煎饼包油条和学校对面那家三块钱一碗只有皮没有肉的小馄饨么?”
没有认何医护人员阻挡,也没有任何的人有异议,即使是伊塔洛此时此刻也不得不相信这个男人能够让他的小白活过来。然而他只在里面待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便走了出来。
伊塔洛并没明白简若昭的意思,但后者在说完之后却又再也不多开口说什么,加上前者仍然沉迷于回忆,两人之间又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嗨呀!都这个时间了!”当少女把最后一口早饭咽下去的时候,少年也刚好帮她梳好了双马尾,她一看时间发出惊呼,随即匆匆忙忙又冲回房间拿东西准备出发。少年则体贴地把少女用过的餐具收拾好放进厨房的水池,等着过一会儿来收拾屋子的钟点工阿姨来洗。
“唦——”
从察觉到她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开始,他已经不知所措地跌坐在了地上。
“啪”,打火机打着的声音,病房门口的简若昭安静地点起了一根烟。
不是所有的检查都能够迅速地出结果,但单从目前已经检查完并拿出了报告的所有结果来看,简若白不应该是这样脆弱的状况:摇摇欲坠,奄奄一息,就像一只只用丝线系住的风筝,只要风再大一点就会与掌控脱离,从高空中坠毁。
病房里的少女静静地躺在医院病床上,与满室的苍白色融为一体。病房门口的标牌上清楚地表示着这个女孩的名字:简若白。
她就躺在那里,她快要死了!可是我什么也不能做,我什么也不能做……
然而我们的简大小姐显然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虽然已经换好了衣服,头发乱糟糟一副没有梳好的样子,没睡醒的眼神氤氲着一薄薄的水光,引得伊塔洛下意识地将目光挪开。即使是餐桌上诱人的早餐也无法改变大小姐想要继续睡下去的意志。
“嗨呀你这个人!蘑菇浓汤是我的个人喜好啦,就像你喜欢学校二食堂那家不麻也不辣的麻辣香锅一样。”简若白扁了扁嘴,还没有褪去婴儿肥的脸在这个表情下显得格外可爱,伊塔洛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然后悄悄地把目光从简若白身上移了开来,“不过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听说我们学校对面那家小馄饨其实还挺好吃的,下次……”
“我知道了,一会儿过来。”
少年的脑海里缓缓地过着和少女相识以来发生过的事情。他是个混血儿,出生在一个还算平凡的家庭。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他不过三岁时,父母便因为一场意外双双去世。种种意外,www.hetushu•com•com致使与父亲交好的简家收留了他,将他养大。所以他和身为简家大小姐的简若白几乎是一同长大的。
“小白?”
“我准备好啦,走吧!”少女背着书包出现在房间门口,她身上的校服还有一点细微的褶皱,而少年和少女美好而平常的一天也将从此开始。就像从前的每一天一样,也许今后的每一天也会如此。
少女的乌黑而柔顺,尾梢悄悄地用卷发棒烫出高中生其实并不允许留着的弧度。少年手上的木梳一下一下从头顶将青丝理下,然后熟练而迅速地分成两边扎成两个辫子。
在一同消散的那一刻之前,伊塔洛脑海里忽然闪过无数的画面,而那些画面最终定格在一点:
只是没有想到……没有想到……
我最最讨厌的神明啊,请你把我的小白还给我。
不论是哪个世界的哪个角落,医院里大概都是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事实上这种味道算不上刺鼻,甚至在有些人眼中可能还算好闻,能让人的心情都平和下来。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心理作用,但我们知道,每天浸泡在这种气味中的人们早已习惯了它的存在——也许正因如此,原本还会掀起波澜的心们也渐渐平静下来。
而今天本该也是非常平常的一天。
少年的内心煎熬着,他双手合十仿佛祈祷一样闭上眼,交叠的双手将自己的十指锢得发白。他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仿佛在做这世界上最虔诚的祷告。看着病房的门,目光哀伤得冻结了时间。
床上躺着的她就像是睡着了似的安详,但她再也不会睁开那双眼睛,再也不会嘟着嘴一脸不高兴地冲他嚷嚷着要喝蘑菇浓汤。
旁边不知何时出现的西装青年冷哼一声整了整领带,冲着少年点了点头,“我来了。”
明明早上还好好地一起出门,一起上了公交车,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呢?
“准备准备洗漱一下,时候快到了,她应该也希望你最后送她一程吧。”男人这么说着,把手上拿着的一套黑色的衣服往他身边放了下来,在一叠衣服的最上方放着一朵带白色花朵的别针。
记不得是谁说过,时间的长短取决于你是下课时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你,还是上课时那个度日如年期待着下课的你。
睡梦中的少年惊醒过来,一双幽黑的眼在睁开后无神地盯着空洞的天花板,仿佛在思考写什么一样。意识慢慢地回流到他的脑海之中。
但,眼前的她双眼紧闭,而他的耳畔响起了次耳的机器声,“嘀———”那是心跳停止的声音,少年的脸刷的一下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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