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等你,永远为期

雪越下越大,很快就铺白了路面、屋顶与街道两旁的树木,风也呼啸地在街道上穿梭着,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行走在白茫茫的天地间。
她的眼神顿时慌乱,如受惊的兔子,仓皇地找不到出路。她低头望着脚尖喃喃道:“不,不。”
“想喝就喝一点吧。”她打开啤酒递给他。
眼前的男子终于缓缓抬头,半晌,接过衣服围巾,扯了下嘴角:“谢谢。”
江远遥难得好脾气地始终微笑着,站在路边冲她伸出手:“进去看看,兴许有喜欢的东西呢。”
饭店是季朗选的,到了檀晴才发现,是萧澈常来的那家火锅店。
檀晴的筷子僵在空中。
“江远遥……”她抬头,惶惶地看着他,眼神似受惊的小猫,复又垂下头,低声道,“让我想想。”
他转首,阳光将他的侧颜镀上一层金边,淡淡却无比坚毅的声音在室内响起:“我保证。”
她极尽所能地描述季朗当前的窘境,说他创业多艰难,守业多不易,公司目前多么需要这笔钱,但是她已经有了男朋友,和季朗真的没有办法结婚。
江远遥撇撇嘴,闲闲地靠在床头,声音淡淡的:“外面不也在传,你是季云凯早就选定的儿媳么?”
“不用不用。”檀晴忙摆手,“我少吃点就好了。”
“又要干什么?”这次她有了戒备,望望店里,都是钻石黄金项链戒指什么的,他要送自己礼物?
“几年前打过交道。”他微叹了口气,一向倨傲的唇角浮出一丝不甘,“当年凯旋的案子是我负责的,也是我败得最彻底的一个案子,这个年轻人很难对付。”转眸看向檀晴,周则容的眉头紧皱,“小晴,你怎么会跟他走到一起?你季叔叔当年……”
她的心钝钝地疼起来,嘴角却慢慢翘起微笑,她说:“江远遥,你亲亲我吧。”
“姚阿姨……”
他又是“娘子”又是“为夫”,叫得檀晴老脸一红。她却不动身,仍舒服地斜躺着,轻哼一声,指了下自己的嘴巴。
从售楼部出来已过中午,江远遥心满意足之余忽然提议:“今天是周末,不如我们回家做饭?上次错过了你的拿手菜,至今还遗憾呢。”
四周顿时变暗,只余窗外一轮冬日的月亮,投入模糊混沌的光。
但还是忍住了。她慢慢放下手,徐徐向前走了几步,路过他的车时并没有停留的意思。然而她却被人扯住,强迫似的塞进了副驾驶。
她嗤地笑起来:“一碗汤就敢自称有天分。”
檀晴的眼圈渐渐泛红,半晌,她拿过包站起身:“季朗,我只是一直当你是哥哥。”
“有什么好户型,麻烦介绍一下。”江远遥一脸淡笑,右手轻拢檀晴的腰,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对令人羡慕的情侣。
“那晚,我在你家门口,等了一夜。”他眸中的墨黑渐渐聚拢,某种情绪翻涌上来,他侧身拥住她,有些恨恨道:“谁知你竟彻夜不归,还住在了季家!”
“拜托你不要再讲我和许靖墨了!到底我有什么把柄被你抓在手里,你总念念不忘?嗯?”
檀晴斜他一眼:“那菜你第二天不是吃了么?”
“还看不出来么?”他唇角微陷,眼神中却有一丝说不出的忧伤,“我想和你结婚。”
檀晴心中叹息,在不可预知的未来,谁能保证到底还有没有“我们”呢!
他并没穿她带来的大衣。他衣衫单薄地在雪地里走着,檀晴跟在后面走了一段,追上来小心地问道:“要不先去医院看姚阿姨?”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要和我结婚?”季朗站起来,深而黑的眼珠紧紧地盯着她,“那么告诉我,你爱我。”
是姚雪的声音,看来她也知道了这件事,想必是彻底没辙了才求她帮忙。
他语气平常,像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檀晴却蓦然瞪大双眼,语调提高了几分:“卖掉公司?我没听错吧?季朗,你好不容易才创立晴朗,这个公司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不用我说,你不是说还要替季叔叔……”
她忽然问:“你生日那晚,为什么住在酒店?”
周则容摇摇头:“我不能违背约定。难道你季叔叔的苦心你还不明白?他希望你永远是季家的人,有了这笔钱,你和季朗能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何况,我看那孩子对你是有感情的……”
檀晴放下筷子,闪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为什么?当初明明是你要我去悦众的。离间我和江远遥,对你有什么好处?”
“有什么事吗?”
他满是歉意地看着她:“所以我必须把公司拍卖掉,换取一些资金。到时候三分之一发给员工作为薪酬和补偿,另外三分之二,一半给萧澈的父母,一半给你。”
半个月后www.hetushu.com.com,季朗康复出院。
“和平路。”
“季朗。”她走上前去,苍白的脸上眉目平舒,“这一切都因我而起,所以就由我来终结它吧。”
“这不是去我家的路。”
“晴晴,一起吃个饭吧,我有事跟你说。”
江远遥沉默片刻,“我按了车笛。”
他一愣,方才的热情淡下来,墨黑的眸子望着她:“那晚,我没有住酒店。”
“当初……当初你是我在锦城立足的一步棋。”事到如今,他也没有什么想瞒她,“只不过我发现你跟他产生了感情时,才明白这步棋走错了。”
“你终于开始关心晴朗了!”他稍稍顿足,转首对她轻笑,面色因寒冷而微微泛白,“可是有什么用呢?一切都晚了!”
车里温度升高,她脱掉羽绒服,头发也干得差不多了。
“季朗!”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挡在他面前,“我想到了办法——周律师。”
江远遥瞬间会意,拿起白瓷汤匙,舀了一勺放在唇边吹凉,声音宠溺:“来,张嘴。”
漂亮的导购小姐快步迎上来,笑容声音俱是甜美:“欢迎光临,二位是来选婚房的吧?”
姚雪一病不起,来接季朗的,唯有她而已。
“什么周律师?”季朗蹙眉。
真相自然令人无比失望,她甚至后悔为什么要这么做。两个人好不容易才缓和了矛盾,有了重新走到一起的希望,她却又忽然发现了这样的事实。这无异于在两人中间又横亘了一条深深的鸿沟。
他但笑不答,俯身扯过羽绒服裹到她身上,拉她下了车。
檀晴离开住宿区,又到疗养院办公室续交了三个月的费用,出账单时,负责收费的女孩问:“还跟之前一样,写季朗的名字?”
那语气,那眼神,忽然像变了一个人,变得淡漠疏离。檀晴无言地打量着他,曾经桀骜明亮的季朗,曾经自信意气的季朗,历经此劫,仿佛瞬间苍老,也仿佛与她变为了陌生人。
淡淡的幸福在午后的阳光里静静流淌。吃过饭,他洗碗,她收拾桌子,像一对相处多年的平淡夫妻。
飞雪如蝶,洋洋洒洒地将他围绕,黑色大衣与洁白的雪花形成一幅黑白映画。檀晴看着他,心绪动荡难平,却无法开口道一声“好”或者“我愿意”。即使,在最深的心底,她已将这句话说了千万遍。
董事长办公室里,季朗独自坐着,灯光将房间照得亮如白昼,却愈发显得灯下之人寥落憔悴。他衬衫领口半敞着,胡子像是三天没刮,整个人斜靠在皮椅里,仿佛老了十岁。
“所以你才骗我说,你在酒店开房?我还以为你和许靖墨……”檀晴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她脸颊却忽然一疼,原来被他用手指捏住了半边脸。
他看到檀晴时,她正蹲在一根路灯下,穿得有些单,娇小的身影在寒风里显得孤零零的。他把车停下,拉开右侧车门:“快上来。”
“撒谎!”檀晴挣扎着要起来,却被他重新按回怀里,他的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黑发,像抚摸着小动物的皮毛,他的声音悠然动听,“我只梦见过你……很多次。”他低低地笑,长长的睫毛勾魂摄魄地扑闪着,低低道,“梦见和你做很多有趣的事……”
“老板,来两听啤酒。”他沉声道。
电话那头的姚雪突然爆发出一声哀号:“怎么办你心里不清楚吗?檀晴啊,和季朗结婚不是什么坏事,为什么你非要看这个家彻底毁掉才甘心哪?即便我曾经对不起你母亲,但那是我们上一辈的事,等到了黄泉路上,我自会找她请罪。你和季朗一起长大,这么多年的情分,你一点都不顾及了吗?”
江远遥放下汤碗,将她揽到胸前,“傻瓜,你喜欢吃,我以后天天给你做。其实,我在厨艺方面,也很有天分的。”
“冷吗?”他说着伸手将她的手包住,握在掌心轻轻揉搓,原本冰块似的手指渐渐恢复了温度。江远遥担心地看着她:“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们改天再去?”
那头只有呜呜咽咽的哭声,没完没了,像窗外大片漫开的黑夜,将人包裹其中,缠得人无法呼吸。
“还有那张卡,你根本没丢过,毕业后你就一直放在家里。我往里打了钱,故意让人送到公安局,目的就是让江远遥对你起疑。”他将豆腐送入口中,煮得太久,口感老硬,嚼在嘴里如同石渣。
她还是去找了周则容。
心事重重的檀晴坐到客厅里,随手打开电视,一条本地新闻突然引起她的主意:晴朗公司拍卖在即,究竟花落谁家,明日上午华鼎大厦见分晓……
檀晴表情僵硬,半天才闷声道:“所以你保证与许靖墨清清白https://m•hetushu•com•com白,毫无瓜葛?”
告诉她当初凯旋集团被查,是因为自己在与其合作时发现了对方的违法事实?
想起隔夜菜的味道,江远遥嘴角一抽,“我意犹未尽不行吗?咱们这就去超市,到时候我也露一手。”
她只好按了接听,听筒里顿时传来哭天抢地的声音:“檀晴,你快拦住季朗!这个傻子要把公司卖掉,把钱都给那丫头的父母啊!”
这场雪下了三天,但真正放晴却已是一周之后。
“小姚的儿子?我怎么没见他来一次?你不是她亲闺女,那是她儿媳妇吧?是不是小姚相不中你?没事,我劝她……”老头一张口话倒没完。檀晴不得不打断他:“不是的,我从小在她家长大。李大伯,拜托你了。”
檀晴的脸顿时热起来,感觉这个话题简直进行不下去。看来那次发烧时他口中到底咕哝的什么是追究不清了,罢了,这一页翻过,还有下一页呢。
“是。”
收拾妥当,江远遥以午后小憩的借口将檀晴“骗”到床上,情到浓处,吻自然无可避免,只是他还想再进一步,却被檀晴按住了手。
自打季朗出事,公司里就像炸开了锅,股东要撤资的,员工要辞职的,客户要退约的……晴朗内部群龙无首,管理层互相打压攻击,最终致使业绩急剧下滑,近几个月竟然入不敷出,员工已经三个月没有领到过薪水……
“明早我等你,不要迟到。”
原来他都知道了。
“你还替他申辩?”周则容冷笑:“你季叔叔因此而死,他视你为亲生女儿,不管怎么说,江远遥与季家败落不无干系。你但凡心存一点对你季叔叔的感念,就不该和那个人在一起。”
“江总要亲自下厨?”被他的愉悦感染,檀晴的心情也逐渐变得晴朗,嘴角露出笑意,“好啊,那就比试比试。”
檀晴含了薄笑望他:“你这么客气,突然让我不习惯。”
季朗驻足,“她病得厉害吗?”
“好,好。”
季朗蓦地抬头:“你要干什么?”
他语调轻快,似乎心情颇佳:“告诉我具体|位置,我去接你。”
他修长的手指将啤酒罐捏变了形,唇角泛起模糊的笑容:“我想挽回,但根本没用。如你所说,这样做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反而使你更加讨厌我。”
季朗却想起来了,有些歉意地道:“抱歉!我忘记你上次吃火锅引发肠胃炎了,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檀晴没作声。她软了口气,哀哀道:“他一向跟你好,听得进你的话。檀晴,求你劝劝他,帮帮他。凯旋集团倒闭时,我再难过,也好歹有季朗这个希望。现在眼看他一败涂地,你要再不帮他,我就不活了!”
隔壁住的老伯抱着暖手宝,冲站在门口的檀晴直摇头:“这倔老太太!多好的闺女愣是不让进门,别说每周一次了,我家丫头要一个月能来一回,我都得笑得睡不着觉了!”
檀晴平静地看着他,“这是唯一的办法。”
季朗打算赶她走,“不要再说了!晴晴,我曾说过除非你心甘情愿,否则这辈子都不会和你结婚。即便沦落至此,我也必须保证,对你的爱不掺杂任何利益。”
我们。
这么快就要拍卖了?
“我要卖掉公司。我之前早就说过,晴朗是我们两个人的公司,所以想和你商量一下。”
在他这里得不到答案,檀晴便不再追问。她私下里四处走访凯旋与悦众的老员工,查阅资料,终于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他站起身,喊来服务员结账,转脸问檀晴:“我去看妈妈,你要一起吗?”
“这是你应得的。”他喟叹道,“你不要感情用事。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可以帮你完成很多事情。”
檀晴转身,心想得赶紧回去洗个澡,走得这一身湿汗真是难受。忽然她听到“滴”的一声,一道淡淡的车灯射过来,她抬手遮住眼睛。
“我上午刚去过。”
檀晴掰开他的手,顺势枕到他的手臂上,仰脸面向他:“那你为什么叫她Monika?”
不会是……
听他这样说,檀晴只好又坐回座位:“什么事,说吧。”
不冷不烫的汤顺着舌尖缓缓入喉,咸淡适宜,滋味鲜美。她慢慢品咂着,心中涌起千般味道万种情绪,差一点,眼泪都掉了出来。
“绝对主角”决赛在即,江远遥并没有太多空闲时间与檀晴缠绵,晚上的时候,他送她回了家。
檀晴不语,也不去看导购送上来的户型图。她的脸固执地扭向一边,任他再说什么,也不肯有半丝回应。
檀晴微红了脸,“周伯伯认识他?”
周则容静静地听她说完,忽然问:“你的男朋友,是江远遥?”
公司?檀晴心中和*图*书一沉,今天的晴朗只怕已经不是三个月前的那个晴朗了!
檀晴睁开眼,顺手扯了几张纸,在发梢慢慢挤压着。
再见到他时,已是三个月后。
锦城的天空安静湛蓝,朵朵流云浮在天边,像是与远山做着亲密的交谈。
没有人关心这是为什么,只有她心里明白,自己也算是用另一种方式补偿,补偿季云凯、季朗,甚至姚雪。
温暖的目光被她再一次的沉默渐渐冻结,然后逐渐被睫毛上的雪花彻底封存。他僵冷了声线:“你不愿意?”
“难道这不是你曾经想要的吗?”檀晴微微战栗,只觉得喉间又涩又干。她在做什么?居然劝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娶自己。
最终还是江远遥选了几个户型,并与导购约好下次实地看房。
她忙拿起手机,但还没拨通季朗的电话,便有一个号码打了过来。
天气奇冷。檀晴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在看守所大门口站到日上三竿,终于等到那扇灰色的大铁门缓缓打开,一个瘦削的男子佝偻着身子从门里走出来。
哒哒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很快便再也觅不到一丝踪迹。季朗坐在黑暗里,仰头望着窗外苍白冰冷的月亮,如一尊石像,一动也不动。
“明天是周一,上午八点,你带上户口簿和身份证,在区民政局等我。”
檀晴伸手,轻轻摸了摸他鬓角的黑发,笑容格外温柔:“味道很好,好到我担心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我记得告诉过你,我们在美国相识,那时大家都互相叫英文名字,习惯而已。”他垂下睫毛,语气慵懒。
想来应该是不会的。如今“绝对主角”选拔已进入白热化的决赛阶段,悦众因此名声大震,他的事业正如日中天,如他所愿。
“你等等!”季朗出声叫住她,面色缓和下来,“对不起,是我说错了话。我还有件事要跟你商量,先坐下吧。”
回去的路上,江远遥又在一家珠宝店门口泊住汽车,拉檀晴下来。
她没有回应。他扭头去看,发现她闭着眼,头发上的雪被车里的暖气融化,滴滴答答地洇湿了肩头胸前一大片。
看檀晴脸色灰白,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他不禁长叹一声:“我也没有拆人姻缘的意思,只是我答应过云凯的事,便绝不会食言。”顿了一顿,他道,“还是那句话——除非看到你和季朗的结婚证,否则这笔钱,谁也动不了。”
“那你为什么还不停车?”她的声音陡然提高,“江远遥,我要回家!”
他淡笑纠正:“不是我,是我们。”
“顾不了那么多了。英国的投资商撤了资,又拖着许多欠款未结,公司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销声匿迹了多时的季朗忽然出现在她家门口,穿着那天她送去的大衣,高高的领子竖起,又恢复了昔日冷峻帅气的模样,然而也多了几份肃然成熟的味道。
“你是不是有受虐倾向?”他开着车,眉心微拧,“好好叫你不应,偏要我来硬的。”
“想什么办法呢?”他冷笑,“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那笔钱你如果坚持不要,就都给萧家吧!”
檀晴已经习惯了这种冷遇,于是笑笑,把地上滚落的东西一样样捡起装好,“她就这种脾气。李大伯,麻烦你把东西转交给她,就说……是她儿子送来的。”
彼时的他与季云凯并无交情,为了公司利益不受损害,依法如实地举报凯旋集团的不法行为,在他看来并无不妥。只是谁也没想到,季云凯会因此突发急病,最终殒命。
原谅哥哥犯下的过错,难道不应该吗?在这个世界上,她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
“好的。二位请移步大厅,我为二位推荐一些适合做婚房的阳光户型。”导购小姐彬彬有礼。檀晴无暇开口,已被拥着进入了售楼大厅。
一直注视着她表情的江远遥紧张起来:“怎么了?很难吃?”说罢自己舀了一勺,咂咂嘴,自语道,“还行啊。”
然而由于醉驾致人死亡,出院当日他就被警方带走。
水煮鱼片、麻婆豆腐、红烧冬瓜、白灼西兰花,因为是冬季,檀晴做的四道菜都是川系,荤素搭配,口味浓淡适宜,得到了江远遥较高的评价。而轮到他“露一手”的时候,本打算围观的檀晴却被推到客厅,江远遥把自己关在厨房里捣鼓了好一阵子。檀晴差点要抱着枕头睡着时,忽然嗅到一股浓浓的香气,一睁眼,一个穿白围裙的俊朗男人正捧了汤碗在她鼻子跟前,见她醒来,挑起眉一脸得意:“大功告成,娘子尝尝为夫的银鱼汤,比你做的如何?”
“我不要。”檀晴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无能?”他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眼神却无焦点地www.hetushu•com.com空洞着:“空有一腔抱负,机关算尽又如何,还不是一朝尽毁……”他摇摇头,颓废得像是一只即将被丢弃的木偶,“人生啊,多可笑!”
他扯开嘴角:“我并不介意。我不相信你会为了钱,同意那份愚蠢的协议。”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晴朗所在的大厦。檀晴停下脚,擦擦鬓角的汗,冲季朗道:“我就不上去了,你忙完早点去医院看阿姨。”
阳光晃眼,他逆光而坐,檀晴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只是觉得耳中嗡嗡作响:“你在胡说什么……”
那是锦城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冬雪。
他拦住了一辆出租车离开,车子汇入车流,很快便消失不见。檀晴久久站在原地,望着远处茫茫的云层,喃喃道:真的,还有机会吗……
檀晴背过手去将拉链重新拉好,回到刚才的话题:“喂,你好像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江远遥,你究竟想做什么?一会儿看房子,一会儿买珠宝……”她紧攥住安全带不肯放手,好像他要带她去的是地狱火海一般。
挂断电话,她抱膝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无边黑夜,想起过去的十几年:盘坐于季云凯膝头的日子,与季朗奔跑在郊外小路上,嬉笑着追逐天边白云的时光……
檀晴蓦然抬眸,原本燃起希望的目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动动嘴唇,说不出半个字来。
檀晴摇头,轻笑:“没事,去看看也好。反正房子……你早晚用得上。”
“好,我走了。”他起身离开,颀长的身影走出火锅店。他即将消失在门口时,檀晴却突然站起来,追了出去。
“原本爸妈来那次就说要来看房,谁知竟拖到现在。”他攥攥她的手,目光格外温柔,“我大概考察了一下,这里地段好,小区设计也一流,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户型。”
“姚阿姨,说实话,我劝过他,可他不听。”檀晴慢慢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皱皱鼻子,继续问:“你梦见过她?”
“你怎么了?在听吗?”得不到一丝回应,他有些着急,“你在哪儿?”
“你叫过我?”檀晴转脸,睫毛微抬,“我怎么没听到?”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檀晴黯然,“不过据我所知,凯旋集团的不法事实的确存在,江远遥并不存在诬告。”
江远遥穿着黑色的薄呢风衣从车上下来。银装素裹的天地间,他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望她。檀晴有那么一瞬,差点就要拔脚向他奔过去。
华灯初上,她打车去了晴朗。整层办公楼已变得空荡而凌乱,所有员工都被暂时劝回,只等着筹到钱后领取薪酬。
“还算稳定,只是血压经常很高,要靠药维持。”
“何况萧澈尸骨未寒……她毕竟是我未婚妻。”他言罢抬手关掉身侧的灯,“你走吧。我今晚就睡在这里。”
哼,比想象中可坏多了。
而且他还因此事替悦众挽回了巨大损失,从副总的职位直接晋升为公司总经理。
离开周氏律师事务所,檀晴接到了江远遥的电话。
她“啊”的一声从他怀里闪开,护住胸前嚷:“流氓!”
“季朗和季家的成败,就在你一念之间。”周则容从风格古朴的红木圈椅上站起来,提壶往她面前的茶杯里注满水,深眸微眯,“那个江远遥……华深地产一直在背后力挺他。许深年与冯家闹翻后,对他青睐有加,怕是已将他当做东床人选……小晴,路你自己选。想好了,随时来找我。”
季朗抬起手,本想如往常般抚抚她的头发,却终究放了下去,“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放心,我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
努力拉开与你的距离,努力使自己忘记,曾经是多么多么深爱着你。他目光莹莹,小口小口地噙着啤酒。檀晴也不再说话,不一会儿,菜上来了,檀晴夹了各种菜下到锅里,忍不住夹了一口偷尝,结果又吐了出来。
“今非昔比,你不在这一段时间,公司运营状况不大乐观……”檀晴轻声道。其实这件事在锦城早已被传得沸沸扬扬,晴朗的事情,她不可能一点也不关注。
他落寞的神情令檀晴不禁恻然,沉默良久,她说:“我不怪你。”
“可是外面都在传,许深年看中了你做乘龙快婿!”她正说着话,却感觉身后的人体温渐高,而自己的后背却感觉微凉。她一回头,才发现他在她说话的时候,已解开了她打底裙后背上的拉链。
“你来了?”看到门口的人影,他淡淡地笑道,“真是讽刺!我一直在公司强调,你是晴朗的总经理,然而还没等你上任,它就垮掉了……”
姚雪说得没错,她的确是灾星,对她好的人,大多都没有好下场:父母、季云凯、季朗……连萧澈都因此而和图书死。她忽然想到江远遥,不由打了个冷战,自己会不会将霉运传染给他?
简直是疯了!可怎么办?现实逼她不得不做出这违心的疯狂之事。
当然不会那么顺利。檀晴甚至不知道,名头响亮的周律师还有个外号叫“周石头”,所以可以想象,他是脾性怎样的倔老头了。
“穿好衣服,可以下来了。”江远遥打开车门,一股冷风裹着雪花迎面而来。他忙挪了下身子,替她挡住风。
“你不是说……”
上次的肠胃炎,便是拜这里的火锅所赐。
两人说说笑笑。冬日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在两人的身上,他们相对而坐,时而吃几口亲手做的菜,时而彼此对视一眼,然后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季朗伸手接过,轻声说了句“谢谢。”
谁也不曾察觉,就在他们身后,一辆黑色的汽车缓缓行驶,车窗关得很严,从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的人是谁,脸上究竟有着怎样的表情。
“周则容周伯伯啊!季叔叔不是留了五百万美金吗?拿出来足够你重振旗鼓!现在是紧急时刻,我们去求他,请他帮忙取出这笔钱……”想到遗嘱上的附加条件,她放低了声音,“周伯伯跟我们那么熟,我想他应该不会太认死理,一定要让我们……”
季朗也不再坚持,夹了一块豆腐,缓缓道:“你发肠胃炎那晚,孙凤池联系了我,然后把悦众的活动方案卖给了我。”
季朗低头看她,声线冷清:“如果他依然坚持呢?”
山脚下的一座疗养院里,姚雪赤着脚从床上跳下来,将两包生活用品和一袋水果零食愤愤地扔向门外,然后嘭地关上了门。
“周伯伯。”檀晴双眸通红,“强扭的瓜不甜,我和季朗并不相爱,即便结了婚,随时也可能离。您这么墨守成规有什么意义呢?”
檀晴黑湛湛的眸子盯着他:“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上次看的楼盘你觉得还满意吗?喜欢的话,今天就去定下来,等过完年就可以装修了。”
然而他也快活不起来,檀晴不止一次地问过他季云凯的事,他并非刻意隐瞒,只是暂时想不到该如何回答她。
他吃吃地笑,眸光像池水荡漾着金色的微芒:“房间暖气太足,我怕你热而已,看你紧张的,我又不是什么坏人。”
彼此目光对视,空气变得宁静。檀晴看到他此时的眼睛,像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而非平日那般幽深到令人捉摸不透。
“好。”他放缓语气,拍拍肩头的雪花坐进车里,比夜还黑的眸深深望着她,“我等你。但最好不要太久,我怕自己没勇气等到八十岁。”
檀晴冷清清的声音响在黑暗里:“只是登记而已。拿到那五百万,晴朗就能渡过难关。你也知道,我们之间,不可能有实质的婚姻关系。”
依旧是红彤彤的鸳鸯锅。檀晴忽然想起萧澈抱着啤酒兴冲冲地跑过来时的样子,再看对面端坐的季朗——原来他早已红了眼圈。
季朗遭此一劫,晴朗已经支离破碎,几乎再无崛起的可能。在锦城,江远遥和他的悦众集团仍然稳坐整个传媒行业的头把交椅。
“我知道。”
檀晴默不作声。
季朗的表情垮下来,他疲惫地坐回椅中,抚着眉心道:“不要再有这种想法,我不会答应!”
“钱再多对我也没有意义,况且,我没有任何理由得到这笔钱。”她清澈的目光里隐忧重重,“一旦公司卖掉,你想东山再起就真的很难了。季朗,你要三思啊!不就是缺资金吗?我们想想办法……”
“有钱就能快活一辈子吗……”檀晴苦笑,眼中却泛出泪光,“我对这笔钱并不感兴趣,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季朗一败涂地……”
他点点头,没有任何表情地进了大厦。
雪花纷纷扬扬,很快就涂白了男人的头发。檀晴迎上去,将准备好的羊毛围巾和大衣递给他:“今天很冷,穿上吧!”
“没有。”
他调大空调暖风,又将纸巾盒丢给她:“说过多少次,湿头发容易感冒,擦擦!”
“去公司吧。”
“别闹,马上就到了。”他耐心哄劝她,脚下却加大了油门,汽车轰鸣着驰出繁华区,在一处幽静别致的新楼盘前停下。
似是不愿接受那目光,季朗别过脸去:“以后会习惯的……我会努力。”
季朗却猛地抬起头,一脸自嘲地笑道:“不怪我?我做出这么多不择手段的事,你不怪我?晴晴,是因为怜悯么?”他随手打开另一听啤酒,仰头灌下一大口,“嘭”地将瓶子砸在桌面上,冷冷道,“不需要。”
“季朗……”檀晴犹豫地喊住他。季朗微笑:“本来我已经戒了酒,可此时此地想起萧澈,忍不住……”他余下的话没能说完,檀晴看到他因克制而攥得发白的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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