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何决定,无需与我说。”苏晚扬声道。
星辰黯淡,月上中空,夜,却还很长。
苏晚再次张嘴,竟能发出点儿声音,“云……云宸……”
苏晚算好了时辰,换了夜行衣,带了必备的东西,掀开帐子里的窗帘,欲要翻窗而出。帐外突然传来脚步声,眼前闪过亮影,有人进来了。
“为何?”风幽略有不愿。
唇齿相交,清洌的酒香里渐渐渗出血腥味,苏晚渐渐消散的意识被那一抹腥味拉了回来,才发现竟是因为潜意识里的抗拒咬住了云宸的唇,嘴里都是血的腥甜。
说到这里,琼妆眼里不由地透出厌恶来,也不避忌,直直看向穆旬清,“皇上,姑娘也算是为你死过几次,你如何忍心,再夺她性命!”
“皇上不知,阁主擅摄人心智,无人能挡!姑娘当年若非深爱皇上,如何能残留一丝理智?我亲眼看着她拿匕首划花自己的脸,拦都拦不下来!她说如此皇上便不会认出她……姑娘最后的一点意识都宁愿伤自己而不肯伤皇上,皇上您可能明白姑娘当时的绝望?”琼妆因着受伤气息不稳,再因着哭泣,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
苏晚讥笑,人要信的,是自己的心。可他,怕是连自己的心都丢了吧?根本不知自己所要何物,连自己的心都不清楚,又如何看得清别人?
苏晚顺了顺白鸽的羽毛,掀开帐帘,双手一托便放飞了,随即转身开始收拾东西。谭香栏离此处稍远,该是季一怕被人发现。她若行轻功过去,得半个时辰。趁着守卫交班之际出逃,较为稳妥。
从那之后,军中防范更为严密,苏晚自觉能说的该说的都与穆旬清交代清楚了,剩下的选择和策略她帮不上忙,时常在帐中闭门不出。穆旬清自那次后好似心中有了芥蒂,也甚少来找她,风幽本就不放心,随着穆旬清出征,也常到苏晚帐里,每每被她冷语打发走。穆旬清不来,她也不来了,苏晚倒是乐得清静。
那女子面容娇俏,看着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此时她面色苍白,嘴角隐隐渗着血,“小女……琼妆。”
夜色中弥漫着白色的粉尘,浓烈而刺鼻的腥味,粉尘所到处,持弓者一律倒地。苏晚趁着众人纷乱的间隙,踏着步子往马厩处奔。
东方破晓,苏晚被一阵嘈杂声惊醒,迷迷糊糊地扯好被子,却是浑身酸疼。
苏晚毕竟一人,又是女子,无内力,临近谭香拦时还是被围了下来。
帐外上千弓箭手齐齐地对准苏晚,苏晚只觉得杀气凛冽,人数众多,从袖间抓出一把什么,大喝一声,“要命者闪!”
为首那人打量了季一一眼,想到穆旬清曾描述过的隐飒阁主,眸中杀机尽显。
https://www.hetushu.com.com苏晚的手动了动,却也只是刚刚举起便无力放下,眼见两人便坦承相待,云宸冰冷的身子覆上她的,稍稍用力便挤开双腿。
风静止,月亮被乌云掩住一半芒辉。季一白衣飘然,扣住苏晚的手臂,百余人将二人围住,箭头带着杀气发出微微荧光。
云宸再次覆上苏晚的唇,手上动作不止,温柔而不失力度。苏晚的身子本就无力,此时连心底都是满满的无力,许久不曾流泪的眼闪着清亮的泪光,泪水顺着眼角流下。云宸一个挺身,苏晚闭眼,再不动作,任他摆弄。
穆旬清嗤笑道:“不肯说……什么两不相欠再无羁绊!不过因为你不爱我。从始至终你爱的人是他,所以任由他做出多少伤你的事来,你都要守着他最后一道防线!我倒要看看,他是否会为你退兵舍天下!”
穆旬清的眸子透出寒气,死死盯着苏晚已经遮住的身子,心头像是被重物敲打。第三次,这是第三次被他撞见。尽管只是一瞥,那颈间的嫣红足以让他心疼欲裂。
中毒了!
“你别……别……”苏晚只能发出残破的音节,低哑的声音哭泣起来。
“你们最好让开,以免我误杀!”苏晚冷声大喝,一手牵住缰绳,一手挽住长发。
“再过几日便开战。”
苏晚退回榻边坐下,扬眉道:“去云国?探子来报?”
苏晚面色沉着,淡淡地道:“隐飒阁的一切我都告诉你了,我对你已无用处,留在此处也帮不上什么忙。”
琼妆哭得梨花带雨,一脸急切。穆旬清面上平静,淡淡地道:“你可以说得再详细些。”
“琼妆乃隐飒阁中人,一直跟随晚姬……”琼妆抬头看着穆旬清,眼眶通红,“琼妆求皇上,饶姑娘一命!”
云宸的整个身子倾下来,掀开棉被,将她的身子紧紧抱住,双唇由面颊移到唇瓣,辗转吮吸,像是用尽力气般的深吻,带着浓烈的绝望气息。苏晚几乎无法呼吸,因着药物的关系全身软得似是一团棉花,任他在唇间肆虐,汲取她最后一点气息。
穆旬清神色一凛,“这是何意?”
眼看手便要放下,季一眸中寒光一闪,大喝道:“云国储君在此,谁敢动她分毫?”
风幽嗤笑一声,“不用皇上送走,自有人来接。”
苏晚一听便知晓穆旬清发现了,钻到被子里低吼道:“出去!”
宁河斜跨风国,此时驻军正置风国中部,冬季仍是有些阴寒,特别到了夜间,军帐比不得在屋子里,点了暖炉也是冷得很。
“接应你的人是谁?涧溪谷的谷主?隐飒阁的阁主?”穆旬清声音低沉,带着一股子阴鸷。
和_图_书跪在地上的琼妆缓慢起身,拔去背上另一支箭,擦掉面上的泪,眸子里闪着清冷的光。她移步到桌边,就着手上的血,扯下一块衣襟,写下一行字。
帐内仍旧是灯烛摇曳,穆旬清拖着重似千斤的步子,一步步走到苏晚刚刚坐下的地方,闭上眼,颓然的脸上只剩黯沉。
穆旬清突然一笑,自以为是的放下,到头来心疼了才知道根本放不下。即便是留她在身边,只是日日看着,偶尔说说话,也是满足的。兵临城下,国之将亡,却因为有了她作陪,觉得天空不是那么暗沉,可眼前的女子,心里何尝有半个角落是属于自己?
所谓的有人夜闯军营,是军中几名侍卫被药迷晕,苏晚一听便猜想是昨夜云宸过来时下的手。穆旬清见过苏晚一早的模样,自然也猜得到,只是缄默不语,任由手下几名大将猜测。
因着季一突然到来,那群人动作停了下来,举弓等着下一步指令。
“姑娘,请随我等回去!以免误伤姑娘!”为首一人略恭敬道。
“那她呢?”风幽倏地站起身,双眼通红。
“任务完成,破。”
苏晚这才察觉到他浑身冷似玄冰,就像第一次在小木屋内。他发病了。
“皇上,姑娘即便杀人无数,可待皇上是真心实意。她的性子便是如此,什么在意什么不在意从来不会挂在嘴边,可琼妆是再了解不过。”琼妆通红的眼里流下泪来,哭道,“今日若非琼妆无用,救不下姑娘,断然不敢私自来求皇上!若非为了皇上,姑娘也不会武功尽毁,到了如今任人鱼肉的地步。”
“不用。”
十三日……苏晚心中一惊,便是今夜了,幸亏这白鸽及时到了。往日她与季一联系便是靠它们,季一养出来的,极有灵性。
苏晚敛目,不语。
苏晚喜上心头,这边的动静该是引起他的注意了。季一揽着她急速后退,动作比起没有内力的苏晚快得多。
苏晚面无表情,抿唇不语。
包围圈被疯狂的马匹冲出一个缺口,苏晚随着马声行起轻功,奔向刚刚说话的领头人的方向。
季一。
苏晚闻言,突然觉得好笑,接着便笑出声来,“你若觉得是假,不信便是。我不会由你束缚在此。”
“宛宛,昨夜有人闯军营,你……”穆旬清面色匆匆地入了帐,还未走进便嗅到浓郁的**味道,面色一变,话头顿住,步子也僵住。
穆旬清缓慢移动步子,苦笑着出了帐。
苏晚蹙起眉头,若是去云国,三日时间当然没法回来,来回至少半月。双方对峙的紧要关头,他去云国作甚?
穆旬清沉默。帐内突然静下来,苏晚察觉到穆旬清的眼神,撇过身子避开。穆旬清面色更暗,不多言,出hetushu.com.com
了帐。
这日天气难得晴好,大雪初融,阳光里透着一股子惨白。苏晚拿好了披风,正欲出去走走,帐帘被人掀开,苏晚只觉得眼前微微一亮,便听到来人的脚步声。
“皇上,请放姑娘一命!”
意识愈渐清晰,身子也能稍稍动弹,云宸恰好移开她的唇,深埋在她颈间,一手滑到她胸口,慢慢褪去衣衫。
苏晚笑着捉住停在床栏上的白鸽,从它腿脚处抽出信笺,小小的一卷白纸,摊开来,不是白纸黑字,而是被人凿空的几行小字。苏晚在纸上摸索着,“十三日,月上中空,谭香栏。”
季一带着苏晚安稳落地,刚刚落下便再被人围住。
琼妆猛地拔出背上的箭,整个人几乎跌在地上,急道:“可他们明明是要置姑娘于死地,说是奉皇后娘娘的旨意!若非我救不下,也不会折回来求皇上!还请皇上速去,否则……”
“双眼都不可信,还有什么可信?”穆旬清反问。
她为他自毁容貌,自废武功,自抹记忆,他剜她皮肉,灌她剧毒,沉她入河……
帐外刚好吹来一阵凉风,穆旬清眯了眯眼,看了一眼跪下行礼的兵士,背着手去了主帐。风幽正坐在桌前看着地图,见穆旬清进来,稍稍福身。穆旬清瞥了她一眼,低声道:“明日遣人送你会风都。”
苏晚的身子本就虚,蜷缩在床榻上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仍是觉得不知哪里来的寒风,她稍稍一动便钻了进去。
苏晚心中突地一阵收缩,猛然惊醒过来,睁眼一片暗黑,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的人,带着熟悉的青草味道,混杂着酒香。他在吻自己,细碎的吻,从额头到眼角再到面颊。
“一切?”穆旬清嗤笑,慢慢走近苏晚,“你给我的,是真是假?”
是夜,营内静寂。
苏晚垂着眼,吃吃地笑起来,“我为何要解释?你从来只相信你那双眼!”
“嗯。”穆旬清低声道,“三日前便走了,至今未归。”
穆旬清察觉到来人,缓缓睁眼,冷声道:“你是谁?”
季一显然感觉到那人态度的变化,眉头微蹙,不动不语。
“顾宸云……”穆旬清的声音微哑,顿了顿道,“去云国了。”
那人沉吟一番,高举右手,示意不留活口。
琼妆话未说完,穆旬清眼神一沉,倏地站起身,大步离开。
带着杀气的长箭再次破空而出,苏晚尽量躲着,却也躲不过全部,肩头小腿各种一箭,好在那些人并不敢要她性命,箭头并未指向要害。
长箭破空,苏晚一腿踢了马镫一脚,借力腾起身子,顺势抽出匕首在马背上狠刺一刀。系列动作,不过一瞬间便完成。苏晚腾空而起,躲过第一轮箭击。马匹受了刺|激,嘶鸣着欲要冲出去。和-图-书
琼妆眼泪流得更凶,对着穆旬清磕了一个响头,哽咽道:“姑娘对皇上定是用情极深。六年前她回隐飒阁,要自此退出隐飒阁。隐飒阁向来有规矩,主动退阁者,必须完成最后一个任务,姑娘……姑娘的任务便是杀当时的穆大将军极其下属,破坏断贾谷一役。”
穆旬清笑起来,满满地自嘲,痛色从眉间染到眼角,“你总是让我信你,却不给我信你的理由。我亲眼见你杀我至亲至信,亲眼见你欲要置我于死地,你说真相并非如此,我可以信,你却不给理由。我信你,从未想过要暗中监视。你一面说着帮我对付隐飒阁,一面与顾宸云合欢军营,我只当你是被迫,那如今你想与人出逃,如何解释?”
夜风凛冽,苏晚快马疾驰,杀气愈近,马蹄声一阵强过一阵。苏晚算计着时间,恐怕支撑不到谭香栏便会被包围住。正在琢磨若放信号弹让季一过来会不会累他安全,身后大批人马突然撤走一半。
说着大手一扬,弓箭手齐齐举箭,对向苏晚。
苏晚一听,心中苦笑,想拿她威胁云宸?她自认还没重要到那个地步。
“宛宛,我最后问你一次,他是如何迫你杀我?又是如何使得我忘记在关就第一次遇见你们的场景?”穆旬清眼里闪着寒光,似月夜下银白色的刀背,锐利阴冷。
穆旬清面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那你为何一直瞒着,当初在断贾谷伤我一事的真相?”穆旬清睨着苏晚,眸子里一片空无,所有情思皆被抽走,“我与他交过手,他的功力不在我之上,更不说你。他凭什么为隐飒阁之主?那事情的真相,才是伤他的关键所在,我说的可对?”
穆旬清略有烦躁,道:“一样送走。”
如此一想,苏晚抽着马鞭不管不顾向外冲。
一来云宸不会受他威胁,二来战乱之时为人质,那便是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云宸会夜闯军营留下与她欢爱的痕迹,恐怕就是想打破她与穆旬清之间微妙的平衡。如今信任不再,军营里还有个风幽,被抓了回去少不了一顿苦头。
“冷……若若……”云宸的声音低沉颤抖,吐出的气息都是凉的。
穆旬清将琼妆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眼,不语。
因为中毒浑身无力导致的虚弱而低哑的一声叫唤,听起来好似呻|吟一般,云宸的身子一颤,将苏晚的衣物除去,手下动作愈加用力。
“我随你。”
苏晚心头一喜,也顾不上怎么会撤走一半人马,继续抽鞭。紧跟着的那一批人动作亦是越快,不时放出箭来阻她速度。
穆旬清墨黑的眸子里波涛汹涌,面色愈发苍白,眼前都是五年前的岭南山头,她手持长剑,割发断情。
琼妆声音微弱,双唇颤抖,说出来的和_图_书话也有些断续。穆旬清坐直身子,一瞬不瞬盯着跪下的琼妆,满眼狐疑。
那人还欲说什么,旁边一人突然凑上前,在他耳边说了什么,那人神色一凛,沉声道:“那就莫怪本将不客气了!”
领头那人口哨一响,那马竟自己调向相反的方向。苏晚暗叫糟糕,身子却突然被人揽住,腾空而起。
“我打算趁他不在,开战。”
穆旬清在帐内,靠在苏晚的榻边,似要沉沉睡去。身前突然跪了一人,身形瘦弱,黑衫染满血渍,背后插了两根长箭。
苏晚张嘴欲喊,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动了动身子,想要推开他,浑身使不出力气来。
寒风料峭,苏晚骑马疾驰,身后跟了大队人马,想要包抄围住,并未用箭狠下杀手。
“姑娘去杀皇上,的确是被阁主摄了心智,任务一旦完成,心智便会恢复正常。那日她将皇上逼下断崖,自己同样跟着跳了下去,若非倾尽她一身功力,皇上如何能保得一丝气息?”琼妆声声恳切,直视穆旬清毫不怯懦,“琼妆唯恐姑娘送命,救她回阁中,可她醒来便不言不语。她从来不会哭的,可那次她默默流了三日眼泪,接着找阁主要了除去记忆的药,请阁主将她许个普通人家,只求日后做普通女子,过正常的日子。若非皇上前去抢亲,姑娘也不会再次沦为阁主的棋子,早便为人|妻为人母……”
苏晚停下动作,转过身子,估摸着来人不是穆旬清就是风幽。
穆旬清仍是面无表情,眸子里深邃无光。
未多言语,她抽出腰间匕首,掀开窗帘,一个翻身滚出营帐。
“出去!”苏晚未听见脚步声,又是一喝。
帐内突然静下来,只余灯烛拉出琼妆的影子,闪闪烁烁。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以前用瞳术,现在用迷香,他就不能正常地待自己么?对她而言这便是莫大的羞辱!为什么定要逼着她恨他?
难不成今日被抓回去,就此被穆旬清囚住来威胁云宸?
一觉睡得极不安稳,迷迷糊糊中嗅到淡淡的幽香,闻起来心中分外安宁,身子也好似暖和起来,渐渐地不再紧绷,刚刚舒缓下来又触到一股寒气,随之额间一片蕴暖濡湿,好像……双唇的温度……
那人一见苏晚气势冲冲地冲过来,翻身一躲,苏晚骑上他的马,又是要逃。
云宸移到胸口的唇重新回到苏晚面颊,吻去她面上的泪,双唇颤抖着,好似不敢太用力,揽着她腰部的手却是突然用力,让苏晚的身子紧紧贴住自己。
穆旬清议和也好,大战也好,她未再多问。掐指算着日子,双方不可能对峙太久。
琼妆又是一个响头,拉回穆旬清的神智。他缓缓摇头,好似累极,“我从未想过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