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擦去眼角的泪,声音低哑,道:“嗯,够了,不欠了。”
“所幸我还了,用这条还算硬的命。”苏晚自嘲一笑,“所以不管今后发生什么,我不会再逃。我不再亏欠任何人,理所当然该有我自己的生活。”
“那姑娘打算日后如何?”
她有手有脚,曾经一身武功对手难寻,记忆力还惊人非常人所能及,几乎过目不忘。可那又如何?荆棘满布的人生被割成三块,十八岁的自己如八十岁的老者一般沧桑。
季一微笑看着她,扶她起身。苏晚走了几步,剥开藤蔓,触到一股凉气,回头诧异道:“竟是夜晚了?”
往事如尘烟消散,所谓爱恨情仇,喜过忧过疼过痛过,看清一切后唯放下才得新生。
“那孩子……”季一轻声道。
夜色下,草丛里不知哪里飞来两三hetushu.com.com
只萤火虫,微闪的荧光萦萦绕绕,苏晚看不见,眼睛里却是映出那光亮,星星点点。
苏晚抽开手道:“季公子莫要担心,我自小习武,五感优于常人,以前便时常蒙眼练剑,如今虽说内力全无,靠着记忆走路还是可以的。”
二人回到下山的速度是比往日慢了许多,回到黎苑时已是月上中空。季一扫了一眼四周,看似整齐的屋子,有细微的不同,摇头道:“果然有人耐不住到屋子里来了。”
季一略有怀疑,却也不反驳,小心地跟在她身后,见她虽然速度减缓,却是步步踏实,心中安定不少。
那些不敢触及的往事,算不清的爱恨,奇异地在那一番哭嚷里变淡,就像放在角落里潮湿发霉的物什突然在阳光下晾了个干净。那一顿歇斯和*图*书底里的大哭,用泪水冲刷岁月的伤痕,淹埋过往所有爱恨,尽管眼前暗黑一片,却觉得空明,从未有过的干净剔透。
“姑娘,看来……你果真全都放下了。”季一在她身边落座,嘴角带上安心的笑。
葡萄架上淡紫色的小花一串串,银纱般的月光下映出莹莹浅光,不时被夜风刮下一两瓣,旋转着落在苏晚肩头,再落地为泥。生命亦是如此,或长或短,在最美的时候绽放得绚烂,或经住风霜结下甜果,或随风而谢零落为泥。
季一微微笑着,放心道:“姑娘都想通透了。”
“呵……季公子也说大梦三生,我该醒了。”苏晚恬淡笑答。
苏晚看不见,睁着的眼看起来有些茫然,淡淡道:“让他们死心也好,免得日后常来打扰。”
苏晚心头微微一触,大梦三生https://www•hetushu.com•com,还真是如此。她笑着欲要出去,季一忙上前拉住她,“姑娘的眼睛……”
微苦的空气静谧的沉默,苏晚静得如婴儿一般。
苏晚抿了抿唇,对着季一的方向感激道:“我从未感觉自己活得如此透彻,对我的过去,将来,都清清楚楚。也从未活得如此坦然,对我在意的人,我尽了全力,不再亏欠,心无愧疚。”
“多谢季公子。”苏晚站起身,心诚意实地行了一个谢礼。
季一回道:“姑娘此番怕是大梦三生,自是感觉不到时光流逝了。”
不仅身子里的毒,心底的毒,也解了。
季一眼里闪起潋滟的波光,喜色不由地溢出来,“待他出生,我一定能用这葡萄酿出酒来,请你母子二人对月饮酒。”
苏晚拾步,准确走到葡萄架下,在石凳上坐下,和_图_书轻笑道:“何必如此?我本就与他们再无纠葛,不管是死是活,我为何怕他们找到我?”
语毕,她眨了眨眼,再拿双手在眼前晃了晃,只看到一片黑暗,淡笑道:“季公子,引毒……完了么?”
“那我明日在河岸置一具假尸,干脆绝了他们的念头,不是更好?”季一轻笑,瞥眼看着苏晚。
季一看了一眼苏晚的衣襟,已经被她浓墨般的泪染成半黑,略略松口气,欣慰道:“完了。”
“过普通人的日子。”苏晚微微一笑,苍白的面上有了颜色,“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有这个念头,只是以前我用逃避来实现,如今我想用面对来实现。以前我逃避他对我不屑一顾的事实,以为只要不畏生死不离不弃地陪在他身边,终有一日他会正眼看我,却从未想过我与他症结所在,或许他想要的只是单纯和_图_书的温暖,我给的,却永远是冰冷的杀戮。我被他用瞳术所控,杀穆旬清害他兵败,承受不住后果,便吞了失忆的药想要忘记一切,我忘得了,穆旬清却忘不了。我逃避他人带给我的伤害,再逃避自己带给他人的伤害,忘了这些伤害,愈是逃避,愈是在角落里发霉腐烂。”
苏晚又是一笑,“那孩子,何尝不是我仅剩的亲人?若他能顺利出生,我会好好抚养,残疾也罢,痴儿也罢,只要能快乐坦然地活着,未必会过得比常人差。”
时光荏苒,如指间细沙穿梭而过,谁人想得到,对月饮酒时已是在五年之后;谁人想得到,多年后,繁华落尽时,那一场逃之夭夭的记忆,随着流年水逝,灰飞烟灭。
苏晚轻轻笑着,一手抚上小腹,无光的眸子里笑意满满。
有些事情,讲出来之后,突然发现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