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色的脑袋又垂下去,像斗败的公鸡,恹恹无力。
“晚姐姐……”
“为什么?你问她为什么?”女声尖锐,比那夜风呼啸还冷厉了几分。
苏晚手上一紧,拉住穆色。穆色不解回头道:“外面还在下雨呢,不修好那门,你肯定得染风寒了。”
穆色没听到苏晚的轻唤声,仍是自顾自地哭着。突地房内吹进一阵冷风,房门不期然被人破开,倒在地上支离破碎。
苏晚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淡蓝色的丝锦被褥染上星星点点的血渍,透明的脓水化开,浸染,干涸,原本柔软的床榻片片硬冷。
穆色穿着丝绣兰花长袍,身上湿了大片,细密的水珠挂在发间,缓缓滴下来。见苏晚躺在床上没了生气,穆色脸色一白,匆忙跑到她身边,轻轻推了推。
身上被鞭笞过的伤口原本就未处理,更未愈合,又掉在冰冷的湖水中,被穆旬清救起之后也无人敢管敢问,早已化脓,渗着血水粘在被子上,穆色一拉,苏晚的眉头便蹙得更紧。
“晚姐姐……”穆色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又推了推苏晚,见她仍是毫无反应,轻轻掀起棉被。
穆绵挽起长鞭,抬脚头都不回地大步离开。
穆色本来压抑住的紧张在体内迅速升腾,双手开始止不住的颤抖。越是颤抖,想要轻缓地撕开被褥越是困难,穆色无论如何不敢再流泪,撑着身子悬起力气安慰自己一点点来。好不容易到了腰间最后一点,却是来回扯了好几次都扯不开,之前的裂开的伤口在流血,越流越凶。
苏晚迷迷糊糊中觉得已经麻木的身子又开始撕扯着疼痛,接着听到压https://www.hetushu.com.com抑的啜泣声,好像有人唤着“晚姐姐”,努力掀起眼皮,恍惚看到干净的黑眸满是担忧地看着自己。
苏晚用力抬起手臂,好不容易捞到穆色的小手,轻轻握着,对着她微微的笑。她记得穆色与她说过,她对他笑便能哄他开心。
穆绵见他如此,恨恨地扫了一眼苏晚,放出长鞭在空中甩了一道,“啪”地一声空气都好似被她抽|动,“色 色你过来!我是你二姐姐,她是你谁?”
“我就是忘了,又如何?”穆色眉头一皱,两眼亮闪闪的,一句话还说得理直气壮,干脆坐到苏晚榻边。
“色 色……”苏晚仍是拉住穆色不肯放手,细细嫩嫩的小手在手心很温暖,“色 色,你告诉我……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好不好?”
“呵,好!”穆绵嘲讽地笑道:“你最好记住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
“晚……晚姐姐,对……对不起,都怪我狠心不肯来看你……”穆色哽咽着,扯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如果我早点来……”
苏晚嗓子出声本就困难,此时疼痛,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便任由穆色继续。
“晚……”
“色……色 色……?”苏晚眨了眨眼,散去眼前雾气,迷朦的烛光下仍看到穆色的眼瞬间红了,眼泪溢满眼眶,眨眼便流了下来。
穆色哭得歇斯底里,将这几日甚至几月以来压抑的情绪全都发泄了出来,眼泪大豆般一颗颗滑下:“你们都是骗子!大哥骗我二姐姐骗我你也骗我!全都把我当孩子什么都不告诉我!色 色已经长大了,一个和_图_书
月前我便满十岁了,晚姐姐你说为什么?明明我们说好的……说好的……”
“那我不连累你了,今日是我要来看晚姐姐,那门也是我弄坏的,你赶紧走!”穆色的小连上尽是倔强,同样不耐地睨了一眼穆绵。
鞭伤很深,穆色早就知道是穆绵所为,却未料到她还在鞭上下了药,使得伤口很难愈合。他撕开一点被褥,那伤口便也随之崩开来,原本白|嫩的肌肤裂开深大的口子,又一点点渗出血来。
穆色怔了怔,脸上是成人般的失落,转过眼道:“我知道你不记得了。不记得你是晚姐姐,也不记得我是谁了……”
穆色顿住,又开口道:“我去找人来修门。”
苏晚未料到刚刚还镇定的穆色突然坐在地上弹踢着双腿哭了起来,似是被他的情绪感染到,喉间像被异物堵住,鼻尖发酸:“色……色 色……”
“这药治内伤,还补身,一粒顶上三日饭食,可外伤的药……我没法子弄到……”穆色又擦了擦眼,小心地抬手,想要撕开粘在苏晚身上的被褥。
苏晚心中一暖,眼里竟溢起热气,和着水将药丸吞了下去。
“色 色!”穆绵脸上笑容僵住,有些怒气。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模样……”穆色的声音清脆,霍然在房中响起,瞬时在空气中溢满:“明明三个月前你和大哥还说带我去塞北,说那里有成群的牛羊,有湛蓝的天空雪白的云朵,说我们三个在那里无忧无虑快快乐乐,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晚姐姐你说啊,你说为什么?为什么大哥会打败仗?他从来不会输的……为什么你和大哥hetushu.com.com失踪三个月一起回来就变成这个模样?为什么你的脸毁了声音毁了武功也没了连一座山都爬不过去?为什么一觉醒来什么都变了?呜呜……”
“你又在做什么?”穆绵不悦,柳眉蹙起,怒斥道。
苏晚身上的力气已经回来一些,轻轻吐了口气,听穆色继续。
“穆色!你以为凭着自己年纪小便能无理取闹?大哥亲自下令不许任何人踏入房门一步,要不是听到房中哭闹声,我可不会进来,说不定还会连累我。”穆绵已经很是不耐,狠狠瞪了一眼苏晚。
“水有些凉,先将就着,把这药吞了就好了。”穆色一手撑起苏晚的脑袋,一手拿着茶杯,微微上倾,将水送到苏晚嘴里。
见穆色的颓败模样,苏晚努力挪了挪手臂,移动手指,扯住穆色的衣襟,轻轻拉了拉。
尽管百般忍耐,穆色毕竟还是孩子,从小在将军府娇养,哪里见过这么可怖的伤口,还是伤在自己在意的人身上,眼泪在眼里打转,一个不小心便掉了下来,刚好落在伤口上。苏晚身子一抖,穆色连连道歉:“对不起……对……对不起晚姐姐……”
苏晚身子仍是没法动弹,轻轻摇摇脑袋:“没……没关系的……”
苏晚在床上将二人对话听得清楚,看这情形,穆旬清是认定自己是他嘴里的“晚晚”,是穆绵穆色嘴里的“晚姐姐”,也确定自己失忆,并且与他们说了。毕竟上次见穆绵与穆色时,二人话语间并不知晓她的失忆。
穆色刚刚的一脸决绝换作一脸颓然,身子软了下去,垂着眼皮,轻轻扫了一眼苏晚,低声道:“她走了。她hetushu.com.com很坏,我不喜欢她。”
穆色见苏晚痛苦的模样,手抖了抖,不敢再动,继续推着苏晚:“晚姐姐,你快醒……快醒……”
“是么?我见你哭得伤心还以为你被人欺负了,一时心急把门都破开了。”穆绵显然不相信穆色的话,却不明说,挽着长鞭的手背在身后,一手捋着顺在肩膀上的一缕长发,一眼扫过苏晚和穆色,最后对着穆色笑道:“色 色你忘了,昨日大哥与我们说了什么?”
“你想做什么?”穆色一念及苏晚身上狰狞的鞭伤,又急又惊,倏地从地上爬起来,两手伸开,拦在苏晚跟前。
细细绵绵的春雨无声飘扬,银白色的丝线一根一根,连绵不断,从半开的窗飘入屋中,浸在地上一片湿冷。
“你……”穆绵被堵得面色发白,扬手一鞭抽在房内方桌上,极怒反笑:“好啊,穆色!她被关在后山你有求于我就二姐姐前二姐姐后,如今为了她就赶我走?有本事你以后都不来求我!这几日大哥又入了宫你便天不怕地不怕了,待他回来……”
若未记错,她已经独自在房内呆了三个日夜,还有人惦记着她,肯来看她,关心她的生死,足够了。
穆色双手握了握拳,告诉自己莫要害怕,忍住眼泪,弯着身子,一手按住苏晚的身子,一手轻轻扯被褥。
苏晚正打算让穆色不管她的疼痛直接撕开,还未开口,穆色气馁地放下被褥,一手猛地挥开,刚刚放在一边的茶杯被甩在地上,“嘭”地碎了,穆色刚刚弯着的身子一下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苏晚侧躺在床上,双眉拢在一起,面色潮|红,呼吸急促。
穆色面上hetushu.com.com闪过一丝心虚,说出来的话也是底气不足:“我只是来看看晚姐姐,其他什么都没干。”
“为什么为什么……色 色要回到三个月前,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呜呜为什么……”
穆色面上一白,垂下脑袋,像是在想些什么,片刻抬头,不畏不惧地看着苏晚,脆生生道:“忘了!”
“大哥回来我自己向他请罪!”穆色毫不犹豫道。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穆绵一口打断穆色的话,怒道:“你还问她为什么?她连你是谁都不记得了,如何告诉你为什么?莫要在此闹笑话了!”
苏晚嘴里塞满了穆色喂进去的药丸,嘴中本就干涩,再加无力,根本咽不下。穆色见状,忙停下说话,转个身到桌边倒了杯水,又匆匆忙忙到床边,递到苏晚嘴边。
“晚姐姐你醒了!快,把这个吞下去!”穆色见苏晚睁眼,喜上心头,忙从袖间拿出瓷瓶,一股脑将药丸全部倒了出来,往苏晚嘴里送。
穆色面上一滞,连哭都忘了,一边脸上还带着未来得及擦掉的泪珠子,忙回头,见到穆绵一身翠绿,手执长鞭指向苏晚,那架势,好似又打算上前一顿鞭笞。
半开的窗“嘎吱”响了一声,阴暗的房内霍然出现娇小矫健的身影,一个翻身已经入房关窗。
穆色好似突然被惊醒,回头看着苏晚,又要哭出来,转个头对着穆绵大吼道:“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把她伤得这么厉害,她怎么会病成这样?肯定是你又与大哥说了什么大哥才不让我来看她!”
“你也小心些她。她不喜欢你。”穆色嘟囔道:“反正也被人发现了,我明日直接找管家要些药膏来给你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