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雪夜情倾

九城宫阙中有多少惊心动魄的故事,谁也不清楚,但是能查到这些一定很不容易,焓亦飞看向她的目光渐渐多了抹钦佩,又问:“那我呢?”
德怡公主定是在宫里闷了,可焓亦飞为何来找她?薇宁蹙眉思忖了片刻,她今日本想见一见封长卿,盛安堂到的那批南货中,一定还有江南王封伯行写来的信。她既然敢向长青会做出那个承诺,就有把握说动封伯行。她这个姐夫是个商人,也是最懂得利害的商家,不会将身家性名寄托在一处,靖安侯可以结交,长青会自然也可以暗中来往,江南远离京城,清流名士多避居江南,那里的官府纵然知道他们中有人与长青会有来往,却不曾大肆追查,大家相安无事发大财,何必得罪那些硬骨头呢?
今日薇宁到礼部跟班,外出公干时无故失踪了一个多时辰,跟着的人不敢大意,立即报与萧颂知道。他赶过来后,只见到一把伞,一堆破草棚子的残骸,还有雪地里几滩淡粉色的血。
“怎么会不知道?开始我也以为此事师尊是瞒着陛下的,可是越看越不象,你这么一说我更想明白了,她待天恒甚是宽和,对我与凤梧却不过了了。而大哥应该是我们中知道最多的,凤梧对此必定一无所知,只有我,嗯,我想……”他敛了笑意,没有再说下去,不知到底在想什么。
柳月悄悄打量着薇宁,看她若有所思,心里暗叹了声,端着水盆退出房。外头雪花飘飘洒洒,寒气逼人,柳月倒了水,又去领了些饭食捧回去,她不知道自己还在要这里呆多久,陛下没有旨意,国师大人近日也甚少召她,她想不出来再呆下去有何必要。
“不用了,我……”
薇宁听得出他的调侃,没好气地道:“下次我一定记住!不过奉都遍布内卫,那一位竟会不知道一点消息?还是说国师大人权势惊人,就连内卫也不敢冒犯?”
薇宁点点头:“当年崇和郡王身边有一美婢,有人说她并没有死,我想上天有好生之德,说不定会给贺家留下一条血脉。”
“那我去替姑娘瞧瞧封公子的车有没有来。”
从宫里来的女官仍回宫里去了,薇宁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认真扮成个听话的物件,方才他们便是当她这个大活人是个物件一样,抢输的人走了,抢赢的人走到她面前道:“叶薇,我替你把公主的人打发走了,你怎么谢我?”
“如果是白日,一起赏冬日清景,倒也不错。”
“免了,我怕被人毁了这张脸。”她还记得在宫里德荣公主的话,那可不象是闹着玩的,她宁可面对刁蛮的德怡公主,也不愿面对阴沉的德荣公主。
“今日除了你我,这山上再无别人,我可不想有人打扰到我们。”他笑眯眯地请她落座。
“若非义父他老人家感念故人,我不会见你。”薇宁笑了笑,她今日可不是来叙旧的。
“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事值得你这么做,甚至与……逆党勾结?”刘司正想了想,还是用了这个词,世人最是无知,忘性也大,数年岁月一过便将逆天行事的女帝当成真龙天子,早已忘却什么才是正统。
可惜此事太过隐秘,就连薇宁也是半猜半想得出的结论,哪里有真凭实据。国师对这三位弟子说不上是悉心教导,但是给他们安身之所,不至于孤苦无依,还给他们常人所不能有的尊荣,可谓仁之义尽。
马车里点着暖炉,温热的气息让薇宁的眼眶微湿,似有看不见的雾气凝结在眼中,她吸吸鼻子挪动一下,尽量坐得离萧颂远些。
薇宁并不满意,这些消息她猜也猜得到,还为此做了些布置,可是她要的是原因,究竟国师为何要怀疑她的身份?
做公主做到德怡那般实在是没意思,不是赏菊便是赏雪,薇宁刚要张口拒绝,焓亦飞已拦在二人中间:“这位姑姑,明明是我先到,叶姑娘要同我走。”
长青会打着拥立正统的旗号,暗中支持着被流放到陈州的梁王。梁王比留在京中的肃王年长,却最是懦弱,有人说他是一路哭着去了流放地,因为听说陈州贫瘠艰辛,再不能锦衣玉食。不过若不是因为他软弱无能,也不会活到现在,女帝甚至连杀他都不屑。长青会的选择看来并不明智,可是除此之外别无选择,这样真真假假传入了奉都,女帝三次派人去陈州宣旨斥责梁王,要他安分守已,梁王惊惧之下已得了病,虚弱不已。
薇宁收回思绪,看来今日见不到封长卿了,她裹上那件海棠红斗篷,竟十分合身,果然如柳月所说,这颜色衬得肤嫩如玉,清亮的眼更见神彩。
他越想越有这个可能,师尊的过去谁也不知道,而薇宁似乎与师尊之间有让人猜不透的关系。
“你看清楚了吗,真是静王府的马车,小王爷可在车上?”
女官笑着扶起她:“公主派我来约姑娘入宫赏雪,这便随我去吧。”
“你用不着为自己的行为解www.hetushu.com.com释,总之一切与我无关。”薇宁说完便想转身离去,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你可知道孤山村在哪里?”
萧颂不悦地打断她:“你是怕我再问你刚才去了哪里?”
空山寂静,四周皆是白雪,坐在亭子里只觉心也静了许多,世间最干净的便是自然之处。坐不多时,一只毛茸茸的松鼠跑出来,看了眼两人,似乎不屑听人们的轻声细语,尾巴扫了下转身纵上树顶,转眼不见了踪影。
“那就坐过来,这儿离暖炉近些!”他往前倾了倾身子,抓住她的手,不等她说什么就拉了过来,温柔地为她解开颈中的斗篷系带,又轻轻脱下来。
等柳月走了片刻,薇宁关好门,将斗篷铺在床上,一点点地抚摸过去,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这件事焓亦飞知道,略一思索便明白她话中之意,缓缓地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大哥并非农人之子,而是崇和郡王的后人?”
焓亦飞也不明白为何师尊要收留自己,他把心思隐藏得很好,只在暗中留意师尊的一切。很早之前他便知道师尊囚着一个人,可是谁也不知道原因,直到师尊利用陆仪廷将逆党引来,他才知道有金库兵符的存在。
马车里的气氛顿时有些暧昧不明,薇宁不想欺瞒自己,每次见面都发觉对他的情思愈发的重,如此下去怎么生是好?而萧颂,亦在心中无声叹息,到此时两人都明白,他们之间互有情意,萧颂不会将她当成逆党来对待,薇宁也不肯杀了他以绝后患。
“其实这是合作,也是桩买卖,大家各取所需,当然,我是诚心诚意来找你们的。”
薇宁没有追问他到底是受何人所累,又到底有怎样的过往,只是肯定地道:“所以你在国师面前替我隐瞒了许多事,还想知道陆仪廷到底对我说了什么。”
茶是好茶,嗅着淡淡茶香,刘司正唏嘘道:“不知不觉你到奉都已经半年多,当日你入京,用着梅老的名义,我想来想去猜不出你的真实来意,但念着旧情从未对别人提起过这回事,没想到你自己偏要找上门。”
孤山!她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要找的地方,但想来孤山旁总有村落,靖安侯府里传来的消息应该指的就是这里。
即便有,也只有仇恨!
她的心事很多,但方才那一刻却不曾去想,忍不住笑了笑:“我是有心事,可是干卿底事?”
薇宁冷笑道:“你是在咒我不存于人世吗?”
“千真万确,老爷,小王爷人在车上,却没下车,只让王府的护卫留下张帖子。”
“你实话实说便是,你家公主不会为难你的。”
迷路了?萧颂心头涌上一股怒火,这样的假话她也敢说!
“你的来历最不好查,天恒与凤梧收入国师座下均有迹可查,惟有你入府时昏迷不醒,身上多处伤口,腿骨也折了,谁知国师将你自何处捡来,养了一年有余才好起来,从你的性情容貌也看不出来端倪。可是,我还是查到一点。”
她将手中织锦镶毛的斗篷轻轻抖开,料子轻软,样式是今冬奉都女子所用最新式的,缀着应景的白色梅花。薇宁忍不住皱眉道:“艳了些。”
“很可惜,什么也查不到,他似乎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凭空出现,还深得昭明女帝的宠信。”
“嗯。”薇宁看了眼窗外的雪,到处莹白一片,呆会儿出门怕有些不便。
“一个时辰前你在东三街下了礼部的马车,然后就不见了踪影。”萧颂沉默片刻,缓缓地问道:“能否告诉我,方才那一个时辰里,你去了哪里?”
此时此景,薇宁托腮看着枝上新雪竟有些痴了,忽听得身边清亮的笛声响起,焓亦飞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支笛子,轻轻吹起支不知名的曲子。笛声悠扬,穿透纷飞雪影飘向远方,她想起了江南,江南不曾有过这样的雪,却有细雨,斜飞细雨亦如粉,亦如此景让人心神微醉。
“薇儿,我这般待你,你的心事自然与我有关,难道你还在想……萧颂?真叫人好生难过。”他收起长笛,缓缓靠近薇宁,一脸玩味却看不出有几分难过。
焓亦飞隐隐有种感觉,师尊似乎为了某事心中伤痛,他曾见到师尊手中握着块玉牌,并没有刻意掩藏眼中的情绪。他盯着薇宁仔细看了会儿,大胆猜测道:“你说会不会你就是他要找的人?若是从这点来考虑的话,也未尝没有可能,师尊见到你后隐约觉得熟悉,才会派人查你的底细,也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否则你一个小小学子,何必费这些工夫?”
萧颂无奈地道:“叶薇,不用这么避着我,你身上的斗篷和鞋子都湿了,穿着不难受吗?”
金库兵符看似只引来了长青会的人,可是私底下又有多少人在打着它的主意,不过被薇宁意外抢了先。
她拥着被子痴了半晌,直到柳月轻轻敲门,才出声唤她进来。
薇宁没和图书有理他,冲女官屈膝一福,问道:“不知公主召学生何事?”
她回过头,含笑道:“你以为只有你们可以查我吗?不止是国师大人,连你们三个人的来历我也查过,要我说吗?”
当然是见她的时候了,想必长青会在封长卿那里碰的钉子不小。
“没听说过孤山村,我只知道城外有座孤山,孤山亭的冬雪最值得一赏。”
虽说薇宁去哪儿没必要同柳月交待,可她还是解释了下:“早先和封大哥约好了要去盛安堂走走,听说进了批新南货,回来带些给你吃。”
“我明白,梅老一向不认同长青会,他在世时,会中长老几次上门求教,都被拒之门外。可是你又为何要这么做?”
柳月打来热水服侍她洗漱,抿着嘴象是有话要说。昨日她被桑嬷嬷留在凌云阁,只知到了晚间薇宁回了学馆,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过了会儿,柳月终于问道:“姑娘,昨儿晚上真是小静王送您回来的?”
车门打开,薇宁仰着头,就着微弱的灯火看清里面的人正是萧颂,不由阵阵心虚。他怎么会来?难道方才一直在跟着她?
萧颂将她的手握住,静静地回望她,突然笑道:“今日见你被堂官刁难,才知道三京馆里居然还有敢与你做对的人。”
他脸色微沉,用不容置喙的语气道:“上车,我送你去!”
那女官一脸难为地道:“焓公子,奴婢若是带不回叶姑娘,回宫怎么同公主交待?”
笛声忽住,薇宁回味不已,问道:“怎么停了?”
半山处的孤山亭建的位置极妙,恰好嵌在一块峰石当中,三面是峰壁,只有西面一眼看出去远处广阔的景色,亭子旁长着稀落的树木,此时枯枝掩映,确是个赏雪的好去处。
刘司正边说边为她倒茶,宛如在三京馆时的情形一般,指若兰花微翘,娴静高雅,偏偏一副城内寻常妇人打扮,让薇宁略有些不适,咳了声没有说话。
他大笑出声,往前走了几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说说看。”
“再来说凤梧,我听人说国师的关门弟子长相不亚于二位兄长,经历却最是坎坷,未懂人事已被卖了好几手,再大一些更是差点便被卖去当小倌,机缘巧合入了国师府才好过些。过了这么多年,要查肯定很难,不过还是叫我们查到跟一个出宫养老的太监有些干系,只可惜那个老太监命不好,刚一出宫便失足落水而死,所以我只能猜测凤梧的身世有些不凡,至于不凡到哪种地步,我却不知道了。”
翌日安休,雪仍是未停,薇宁难得多睡了片刻,醒后犹记得梦中与萧颂雪中同行,苍茫天地仿佛没有尽头,他曾说过的话一直在耳边回荡:我会一直陪着你。
焓亦飞的心底浮上淡淡哀伤,面上却笑得挺欢畅:“这些陈年旧事,亏你这么辛苦去查,定然十分不易,为何不直接来问我呢?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用费这等功夫。”
回到房里看见薇宁正要系上昨日出门穿过的斗篷,柳月忙道:“姑娘快别穿那件了,昨夜你回来得晚,奴婢摸了摸,斗篷还湿着,今日穿这件吧。”
“我许以厚利并不是想你们来问我原因的,”薇宁摇摇头,“还是直说吧,当日我提的条件妥还是不妥,贵会要不要合作?”
薇宁不怕,皱眉道:“你这种语气是个女人听了都会恼,在你眼中,女子是什么,随你玩弄?”
她的身世别人并不知道,萧颂却隐隐知道,论起出身并不比别人差,可是一场浩劫她成了身负血仇的孤女,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刘司正抬手示意她坐下说话,语气如往常一般轻柔:“学馆里说话总是不太方便,你身边那个柳月让人不放心。说来奇怪,她是内卫副统领,为何一直留在你身边?我本想再等等,会中长老却觉得是见你的时候了,而我是最适合来见你的人。”
她仔细辨认着那几个小字,却不太明白凑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似乎是个地名,或许答案就在这里。
薇宁看着他又道:“慢着……你把我从奉都城带出来,弄到这山里,大费周章只为了说这些毫无用处的闲话?”
此事经传后各人心思不一,礼部那位支使薇宁去送帖的堂官心中有些忐忑,三京馆里想要为难薇宁的那几位虽不死心,却不得不暂时安分,没想到小静王在将要择妻成亲的时候,还是这般护着她。
地上的雪已经漫过了脚面,薇宁抱着木匣子走在长街上,里面静静躺着三张请柬,她没有继续往枫林巷走,而是打算回礼部交差,大不了堂官训斥一顿,反正他们也不敢真的把她怎么样,最后还是得送她回学馆。至于季考时会否因此 ,那也是后事。
他竟取笑她,薇宁哼道:“这有什么稀奇,我的出身不好,哪里比得过那些千金小姐,自然处处被人瞧不起。”
薇宁坦然道:“势单力薄,我需要有人来帮我,你也知道,每天呆在三m.hetushu.com.com京馆,身边还有个柳月,十分不便。”
来人竟是三京馆的刘司正,她是宫中女官,是薇宁初入奉都首要联系的故人,今日却成是长青会派来的人,见到她,薇宁瞬间明白为何石致远一直不露面。
“上来!”
他无从安慰,只好沉默下来,薇宁察觉到他的异样,抽回自己的手,转过身把车窗帘子撩开一条缝隙,看着无边无际的黑夜,淡淡忧伤萦绕在心上:“外面很黑,不知道还有多远才到。”
“枫林巷的文大人府上……”她手忙脚乱地打开怀中木匣,翻了下帖子,老老实实地回答他的问题:“果子胡同的汤大人府上,绿柳西的张大人府上。”
三京馆不准人随意进出,可焓亦飞与宫里来的女官身份自是不同,被请入学馆内一间小厅里等候。一个是国师弟子,一个是公主殿中的女官,两人也算面熟,正说着话,抬头看见一道俪影袅袅婷婷从廊道那端走过来,皑皑白雪中那抹艳丽的颜色让焓亦飞有些失神。待薇宁走入小厅,他已恢复如常,口中调笑道:“女为悦已者容,不枉我等你这么久。”
往年可都是礼部派个小官吏来送即可,难道堂堂小静王也要给礼部跑腿吗?这一晚收到帖子的三位大人谁也没睡好觉,抱着张帖子左看右看,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小王爷会亲自来给他送帖。
也不知焓亦飞的手指如何翻转,转起一片笛影,姿势潇洒无比,他柔声叹息:“无奈佳人有心事,如何理会我今日的苦心。”
“先说天恒,他是国师大弟子,性格沉稳,行事颇有遗风,最得国师大人的信宠,就连女帝也待他 。可他未入国师府前,只是京郊一位农人之子,究竟是怎样的农家,能养得出来那般丰神如玉的公子?据说那个农人有个妹妹,在崇和郡王府上做过婢女……”说到此处,她顿了顿,前朝事今日想来仍叫人唏嘘,崇和郡王贺润骁勇善战,曾立下不世奇功,可惜二十多年前被奸人构陷,落得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家中一百零三口全部被斩。而昭明女帝登基后大张旗鼓为崇和郡王翻案,但贺家人死了干干净净,纵使翻了案又有何用。
自从上次去了靖安侯府,她一直在等,等一个消息,到底靖安侯府每年一笔不大不小的支出去了哪里,既然传信的人特意指出来这一点,那么这件事就一定有值得她重视的理由。
“是,小王爷。”
她心中稍安,小脸瑟缩在兜帽里,怯怯地道:“我……迷路了。”
孤山不险不高,孤山亭也离山脚不远,山脚下已有抬着滑竿软椅的人候着,焓亦飞带来的人还抬了两个箱子下车,薇宁碍于柳月在跟前,不好问太多,坐着软椅一路摇晃着上山。
焓亦飞面色不变,左肩却忍不住动了一下。
她的语气太过嘲讽,也不怨她,国师此举太出乎人意料,就连他的三个弟子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师尊大发善心。
薇宁伸手接住几片雪花,轻轻哈了口气,看着冰雪消融在手心,心中犹有几分不确定,按说她不该轻信于人,但眼下萧颂的人跟得紧,行起事来颇不方便,今日不借机探一探孤山脚下那个村子,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来。
她并不打算真正让封家牵扯进来,至那三成利钱或许很多,但用不着动封家的钱,如今她掌握着金库的秘密,还怕缺钱不成?
焓亦飞挑眉,跟着走出来负手站在她身后,师尊的秘密岂是容易查得到的,他身为国师弟子,在国师府几年也没看出来师尊的深浅。
在外人眼中,他是仗着国师名号行事骄纵的公子哥儿,性子又有些喜怒无常,可谁又能明白,他肆意放纵的作派下是如火炙般的痛,肩上的烙印被磨得无法辨认,却磨不去他心里的烙印。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的心思,说吧,你又有什么主意了?”有些话不用说得太透,今日孤山上二人相会,可不单单为了赏景的,薇宁说这许多定有深意。
薇宁笑道:“柳月也是闲杂人等?”
薇宁略一沉吟,在心中想了想如何开口,国师的三位弟子看似风光,却皆无官职在身。想那国师凭着女帝四处安插心腹人手,偏对这三名弟子不曾重用,大弟子天恒虽然跟着国师到处行走,出入宫廷也很随意,但手上也只管着秋霖馆,焓亦飞与凤梧就更不用说了,一个是浪荡不羁的公子哥,一个是深居府中的闲人,这一点就很奇怪。
刘司正虽然知道梅家同江南王的关系,但还是质疑道:“你凭什么认为,封家会将生意的三成让出来,据我们所知,江南王早已投靠了靖安侯,就是他们联手占了石家的生意,难道你要告诉我,靖安侯其实也可以拉拢的吗?”
“结果如何?”
可是他们在封长卿那里屡次受挫,看似风流的封二公子竟十分难缠,是个油盐不浸的主,硬是找不到下嘴的地方,只和*图*书能望而兴叹。
“有意思,说下去。”
焓亦飞沉默片刻,他当然要替她隐瞒,因为归根结底,他们是一样的人。
“国师如今忙着四处行善,没空理会我也是正常。”
焓亦飞见她不为所动,没好气地坐了回去:“是有一些,师尊这些年一直在找人,可是在找谁我们也不知道,不知为何会觉得你是他要找的人,于是才派人查你的底细。前些日子去南边的人带回来个消息,似乎师尊要找的人已经不在世上,于是他老人家也不再揪着你不放,难道你没发现最近柳月已经很少去国师了吗?”
一定是出事了,他心急如焚命人继续找了半天,可她居然用简简单单三个字来应付他!
今日刘司正露这一面只为正式与薇宁商谈合作之事,眼见着天色已暗,她还要赶回三京馆。而薇宁却得继续去送请柬,刘司正只需稍问几句便知是有人刻意为难,本欲帮她一回却被薇宁婉拒,若是如此顺利回礼部交差,说不定会有有心人去查谁帮了她,到时候不好遮掩。
柳月咧嘴笑道:“那外头说小王爷要议亲肯定是假的了,奴婢就知道这话没准,小王爷对姑娘那才叫上心呢。”
熹庆建朝以来,昭明女帝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有人冒犯自己的权威,那些胆敢犯事者不是被杀便是被流放苦寒之地,而犯官流放还要被施以墨刑或是烙印,多受些侮辱。只是焓亦飞太过年轻,不可能是什么犯官,而且印记在肩上,大概是受了诛连。薇宁边说边留意他的神色,竟不露丝毫惊诧,看来这些事他早已知道。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雪花缓缓从二人的面容前飘落,薇宁弯起眼,轻声道:“你的左肩上有个烙印,虽然被人削平了,可原来烙着的是什么字很容易就能猜出来。”
“拉拢?我可不认为长青会能拉拢得了谁,如今勉强说得上是国泰民安,又有谁还会想着前朝旧事,论声望和能力,你们拥立的那人真就比得过眼下这位?”梅老爷子在世时常在她面前分析时势,这些话其实很在理,纵使刘司正听了心里不痛快,也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其实我也暗中查过国师大人的底细。”
说到底薇宁可怜德荣公主,她看得出来,虽然贵为公主,德荣眼中尽是阴沉,找不到一丝神光,更不要说开心了。她的身份是很尊贵,可活在女帝的阴影下难免不甘无奈,如何能快活得起来。
这样的天气上山赏雪,听起来有些荒谬,但薇宁想了想便应下,忽地心念一动叫上柳月和她一起出门。上车前她看看四周,并没有发觉有何异常,但一定有什么人在看不见的地方盯着她。昨夜之后,她才知道萧颂一直派人跟着自己,幸好她行事谨慎,一向没露过什么破绽。他到底还是防着她,封长卿那里再寻机会,今日先走一趟孤山,看会有什么发现。
长青会做的是天下事,不仅仅为了光复大业行事,还要出力出钱笼络人心。今冬的雪委实有些多了,连他们眼中的妖孽奸臣国师都开粥棚救济世人,长青会岂能落后?可他们的根基在江南江北,一向远离京城,近两年才转至京都,入京后处处受银钱掣肘,能有封家支持,自是件天大的好事。
薇宁睨了他一眼,站起来走到亭外,莹莹白雪,玉树琼枝,她便如一枝清冷傲雪梅花,盈盈而立。
“会,只要你愿意。”
先前薇宁等了他们许多日子,这会儿倒催起来,她笑道:“欲速则不达,我一有消息会告诉你们的。”
她气定神闲地放下酒杯,:“看来焓公子有消息了?”
焓亦飞摇摇头,并不介意在这个问题上与她多说几句:“你得相信,我从来没给过谁寄望,所以别人过得不好并不怪我。相反,我能让她们忘掉烦恼欢笑,难不成要我为了自己的善心去担负别人的一生吗?”
她没有回首,紧紧揪着车帘一角,雪落无声,只听得到马车前行的声音,也许暂时将彼此心中的怨和忧放下,就这样静静呆在一起已经足够,他不是小静王,她也不是叶薇。
她这里憨憨地乐了,薇宁神色一凝,心里的柔意瞬间消逝,猜度她方才的话用意何在。她是女帝派来的,说任何话做任何事都有另外一层意思,兴许是在提醒薇宁,毕竟女帝并不愿意萧颂娶一个出身寒微的女学子。
她另拿出一件,薇宁一眼看去红彤彤的,并不象自己的物件,疑惑地问:“这是哪儿来的?”
薇宁有些失望,难道猜错了?她的目光落在斗篷下摆处点点白色梅瓣上,凑近了细细看,终于找到一丝痕迹,居然有人在几片花瓣上用同色的丝线绣着小小的字。
柳月匆匆走了回来,进屋禀道:“姑娘,封家的车并没有来,不过焓公子在外头等着您,刚好宫里也差了人,德怡公主要见您。”
薇宁抚上梅花,眸中多了一抹暗色:“也许你说的对。”
不知是静王府的马车太过扎眼,还是hetushu•com•com当门房的人眼本就毒,每到一处官员府门口,薇宁还没拿着帖子下车,门房已恭敬地过来请安,早有人飞快地往里边报信。三位大人有正用着饭的,也有正享受着红酥小手温柔揉捏的,闻报皆慌忙整衣迎出去,看到的却只是渐行渐远的马车影儿,看了门房奉上的请柬,居然只是礼部年末例行发来的红帖。
天色变得全黑,街边的店铺陆续点起灯火,这时一阵马蹄声打破夜晚的孤清,几名黑衣汉子打马奔来,后面是一辆黑色的马车,到了薇宁的面前停下,将她团团围住。
“既然你知道,那就当回报一二,不枉我如此对你,或者说你忘了咱们之前的约定?”
她咬了咬唇,摇头道:“已经这么晚了,明日再送不迟,我自己回去便成,礼部离这儿不远。”
近段时间他虽然呆在王府,也没再打理内卫的事,可每到她去各部或是安休之晶,便派了人从早到晚跟着她,既想查出来点什么,可又怕她真会做出什么来。除了查出来国师弟子热情如火地给她写着情信,风流多金的封二公子对她体贴倍至,其他还真没查出来。
“你是指德荣公主吗?她不过是个命比别人好太多,偏又觉得自己苦比黄莲的女人罢了,再说了,你会怕她?”
围着薇宁的黑衣汉子骑在马上身形不动,连他们身下的马也不曾乱动,她在淮安时便见过这些训练有素的护卫,应该是萧颂私人所有。她不知道萧颂在想什么,但想来自己说的他肯定不信,只听他冷冷的话音从车里传出来:“还要去哪儿送帖?”
焓亦飞应是早有准备,连酒菜也备得有,亭子里点了个小火炉,薇宁诧异之余发现柳月并没有跟上来,焓亦飞挥退了一应人等,说道:“今日请你来赏雪,闲杂人等在这里太碍眼。”
义父他老人家直至离世还在为天道逆转、人事多舛而叹,但他年老体迈,一颗心早已心如死灰,加之对长青会举义旗却多行利已之事十分不满,故而傲然将长青会的拉拢回拒。可是她不一样,长青会想推举谁做皇帝都与她无关,嫡庶长幼又有什么不同?在某些事上,她与那位坐上了龙椅的女皇帝想法一致,有时候三纲五常也是可以改改的。
女官见他甚是坚决,知道今日这差事是办不成了,谁让国师的面子太大,连他的弟子也处处有人巴结,她可不想得罪眼前这位。再说人家是跟公主争人,关自己什么事。
焓亦飞自然认识柳月,当初薇宁夜探国师府时,这两个人都在场,他后来也知道柳月是师尊安在薇宁身边的探子,至于原因他就不知道了。
焓亦飞微怔,了然笑道:“你不痛快了?做人千万不要心口不一,你明明不喜欢去见什么公主,要赏雪不如跟我走。”
柳月抱起那件湿了的斗篷,小心地问:“姑娘昨夜回来得就晚,今日还下着雪呢,这会儿又要出门?”
焓亦飞失笑:“等闲人哪能在此时此地赏得了这般景致,你还嫌弃不成?”
刘司正终于点点头:“你能劝得动封家松口,长老们自然会应允你的条件,只是要快!”
离得这般近,姿态又这么亲密,薇宁不禁想起前些日子在王府时两人相拥着的情景,心中满是茫然,连萧颂何时抽走了她怀里的木匣也不知道,就这样微仰着头看着他。
柳月赞叹一声:“挺好的,这海棠红的颜色一定衬姑娘,看这绣活做得也好。”
她马上答道:“当然不是!”
不管柳月是不是好意,薇宁并没有忘记女帝要为萧颂择妻这件事。她与萧颂注定不能在一起,他是一定会成亲的,和谁成亲,将来谁进静王府,对她来说全都一样。或者他早一日成亲也好,桥归桥路归路,正好断了彼此之间的心思。
要说也是,国师收这三名弟子之时,他们都已是半大的少年,怎么可能不记事。国师座下三名弟子,一个是郡王遗孤,一个是犯官之子,还有一个竟然是深宫里流落出去的孩子,身世来历奇异,若落在那些对国师深恶痛绝的清流文人眼中,定然会觉得此人心思深沉,要说他暗藏异心也说不定。但是女帝一定不会有这种想法,她对有异心者向来不会心慈手软。
她抬起头认真地问:“我为何谢你,公主请我去宫里赏雪可是天大的恩宠,我自乐得去呢,要你多事替我拒绝?”
焓亦飞看出来她似乎有所松动,又道:“今日我便是来邀你上山赏雪,如何,去还是不去?”
薇宁笑吟吟地举起酒杯挡在两人之间,恰好阻了那张俊脸再往前凑:“焓公子用在我身上的心思我如何不知?今日借花献佛敬你一杯,请!”
“这是昨日姑娘出门靖安侯府送过来的,倒是送得巧,今年的天太寒,姑娘的斗篷一件湿了,另一件稍薄了些,刚好这件派上用场。”
马车轻轻颠簸着,薇宁借着车厢里的灯火一看,果然落在身上的雪已化为雪水,渗入棉布斗篷中,这会儿极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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