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什么时辰了?”我从睡梦中清醒时,刀刀正侍立在屋内。
转眼到了九月月二十,讨伐周氏的联军出征之日。
没有消息也是好的,至少,可以让我一直心存侥幸,那一丝不肯认输的侥幸让我心存希望。
泪水不知不觉迷蒙了我的双眼。
一名护在我前头的侍卫被一招毙命,他身上的鲜血喷溅在我的脸上,温热中透着一股恶心的腥味,打断了我的回想。秦缨的院落那头,侍女碧玉的尖叫声正响彻天空,听到她的叫声,我便知不单单是我这儿来了刺客,秦缨那边亦然。
我与秦缨等人在邕州城十里之外的朝阳坡为大军送行,秦缨神情激动,说起送行的话语来,数次哽咽,对这万千将士千恩万谢。相较于她,我与同来为大军送行的昭儿则显得平静万分。
我闭上眼,耳畔依稀还回响着他低低的声音,那般悦耳动听……
大军伐周的口号越来越响,越来越多的义军投入其中,直直朝汴京逼近。
我不知这些刺客是谁派来的,因为值得怀疑的人实在太多了。刺客会选择在汴京城破的消息传到邕州之时才发动行刺,断然不是巧合。
郝心也在大军之列,他身为宋家新任家主,带领宋家出征是他无法推卸的责任。向来爱护他的昭儿这一次并未阻拦他,我偏头问昭儿:“你不怕他出事吗?”
见我如此,她忽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他或许已经死了?”
自欺欺人也罢,执迷不悟也罢,我不愿相信他已经死了。
我未出言反驳。
天空竟在这时悠悠飘起了雪花,这是邕州城的第一场冬雪,这场雪似乎比往年的冬天都要来得m•hetushu•com.com早些,不过是一场小雪,冲淡了几分冷意,却又平添了几抹寒气。
我睁开眼,看向刀刀,刀刀激动万分以至于话都说不清,末了终于平稳了气息,将手中的一张纸递了上来,道:“郡主,是捷报!”
诚如裴毅等人所说,涂州守卫薄弱,又非军机要城,轻而易举就被攻破,从发兵涂州到城破,期间不过短短的一个月。
“回郡主,酉时一刻了,厨房那边差不多该备好晚膳了。”刀刀见我醒来很开心。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执着于此。
我看了她一眼,心道她方才约莫是准备叫醒我。我朝她点了点头,起身穿上外衣,想了想终是决定走出房门透透气。
我要死了吗?
剑被拔出时,我的鲜血随之溅出,在刀刀的衣裳上划出了一道血痕。血漫漫浸透了我前胸的衣裳,在白色素净的睡袍上染出了一朵艳丽的花。
“你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昭儿叹息了一声,“何苦这般执迷不悟呢?”
入夜之后的行馆静悄悄的一片,巡逻的守卫来来回回,院落外偶尔有整齐的脚步声踏过,再无声息。
冬日遍地生寒,屋外极冷,我畏寒,寒气让我生生打了个冷颤。刀刀迅速上前,将一件厚厚的狐裘披在我身上,让我觉得暖和了许多。
谁也没想过在这样一个雪夜,竟会有这么一大批的刺客上门来行刺。
这一场胜利之中,包含了裴、顾、宋三家多年的部署,这些年他们在周氏控制的城池中精心谋划,为的就是攻克汴京城这一刻。
许多黑衣人冲进了屋内,他们的目标是我,https://www.hetushu.com.com招招毙命。
周氏苦守汴京,两军交火数次,汴京城的城门终于在五日之前被攻破了。
“郡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您这样会让很多人失望。”刀刀难得敛了笑,将话说的颇为严厉。
若我们都死了,那秦氏一族就真的绝后了……有泪睡着我的眼角滑落,我缓缓闭上了双眼。
捷报一个接着一个传到邕州行馆,我却不喜不悲,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中度过。刀刀以为我病了,几乎将邕州城内的大夫都请了个遍,大夫们异口同声,都说我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最终她无奈,也只能由着我这样醒醒睡睡,昏沉度日。
许是因为白日的捷报,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竟久不能寐。闭着眼在床上静卧到了三更天,终于起了点睡意,迷迷糊糊,几欲睡着,却听到“砰”得一声响,有人破窗而入。
此后,行馆之中琴音铮铮,时而柔媚,时而金戈铁马。
我忽又想起多年前,在岩都帅府夜遇刺客时的情景。那时我的匕首刺中了刺客,却未能杀死他,最后却是阿邵救了我。后来我努力的练习手腕的力道,练习怎么才能快准狠的将匕首刺进敌人的心脏,今日我做到如何精准的杀死一个人,而阿邵却早已不在我身边……
这个动机太过于有说服力。
刀刀破门而入,举剑挥向那黑衣人。
自大军离开邕州那一日算来,秦缨一直都关在小院中弹琴。即使落难了十多年,她的琴技倒是丝毫不曾退步,弹出来的曲子悦耳动听。然,琴音再动听,也总会听腻,尤其是在日复一日重复之下。
昭儿问hetushu•com•com道:“还在想他?”
确实是捷报。
昭儿步履从容踏进院门,来到我的身侧,见我瑟缩在狐裘中却又在风中林立,笑道:“满儿姐姐,担心着凉!”
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阿邵。
我日日都会追问关于阿邵的消息,刀刀给出的答案由始至终都不曾变过,明明早就猜到了,听她亲口说出,却依旧觉得难受。这些时日我拼命让自己睡,只不过是希望能少想些,虽然梦里依然会想,偶尔会在梦中惊醒,但总比清醒时要想的少些。
我永远记得在凤岐山脚下的小村中,他淡淡和我说可以依靠他的模样,亦无法忘记他在危难之时全力护我周全的情形。
耳畔依稀萦绕着刀刀的喊声,渐渐,我开始什么也听不见。
她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阿邵,我没有否认。
冷风刮过我的面容,轻拂着我的裙摆,我看着刀刀的身影消失在远门前,久久不曾回神。
汴京城破了。
秦缨从外头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扑进我怀中,她紧紧抱着我,放声大哭,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竟将我勒得生疼。
方才那一番左右闪躲,又有众多侍卫护卫我在跟前,我竟还会被刺了个正着,剑刺入我的胸口时,我心想,这一次果真是在劫难逃,怨不得别人。
平静了不到数月,战火终于又一次被点燃。
我的手缓缓爬上她的后背,慢慢箍紧。
自大军举兵伐周之后,郝汉带着铁骑军悉数跟随大部队离开了邕州,裴炎和顾西丞亦赶在大军前线。他们走之时,调派了众多守卫,将整座行馆守卫的像铁桶一般,难以攻克。
昭儿淡淡说道:“他不能永远躲在我www.hetushu.com.com身后,他必须迅速长大,待我出嫁后,宋家只能靠他自己支持。”
我拿着那张纸的手不住的颤抖着,心头百感交集,一句话都说不出,就连平日十分冷静的昭儿眼中都含了欣喜的泪花。
大军出发至今,一直不见什么刺客上门生事,连个小贼都不曾抓到,时日久了,难免所有人心中都有些松懈。此时此刻的邕州行馆之中虽侍卫众多,看似防卫重重,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牢固。
秦缨的琴音若有似无的传来,这些时日来她一直坚持不断的弹琴,不论天有多冷,一天都没落下。我顿足听了听,推开了房门。
秦缨正在弹《寒梅夜话》,那是极为哀怨缠绵的一首曲子,一首思念恋人的曲子,依稀记得是我皇伯父的一位后妃所作,我曾在宫中无意间听过几次,这会儿听起来,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后来行馆上下终于不甘再忍受那阵阵琴音,上门求救于我,我却不去理会,任由他们唉声叹气。
刀刀武艺高强,但对手众多,渐渐趋于下风,行馆中的守卫也涌了进来,但这群黑衣人中有几人武功要胜过那些守卫,杀戮之间,鲜血四溢。
这些年,我遭遇过大大小小无数次刺杀,看到这等场面,我神色自若,手中的匕首精准的没入一名黑衣人的胸膛,又迅速拔了出来,而后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倒下。
我惊险万分的避开了那一击,摸出藏在枕下的匕首,握在手上。
“有他的消息了吗?”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刀刀见我这般,也不再劝,低声道:“奴婢去看看晚膳备好了没。”
那儿,曾是我们的家……
在疼痛感让我昏阙之前,我忽又想到https://www•hetushu•com.com了秦缨,不知她是否也被刺客伤到了?
一时之间,汴京城岌岌可危。
刀刀冲回院子中,飞奔到我面前时,一直萦绕在行馆的琴音终于曳然而止,而后似乎听到了秦缨似笑似哭的声音,陡然划破了周遭的宁静。
她平日从不劝我,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她都一味的遵从。今日倒是奇了,竟能从她口中听到这般严肃的话。我没有回话,仔细的听着秦缨的琴音。
战火在深秋之时蔓延,从百姓淳朴的涂州城开始。
一个月后,今冬邕州城的第一场尚未落下之时,被周氏牢牢控制了十几年的那些城池在一夜之间全部投诚,而此时的大军已经压到了汴京城外。
其实,不单郝心年纪尚幼。
我第一个怀疑的对象便是裴、顾两家,如今汴京城已经被联盟军攻破,若我和秦缨死了,那么在扫荡周氏一族后,他们便可明目张胆的进行角逐,争夺帝位。
近来我夜间睡觉都不曾熄灭灯火,在烛火映照下,破窗而入的黑衣人手中的剑泛着冷光,直直朝床上的我刺来。
大军很快便在号角声中出发,起程那一刻,午后的阳光迷离了我的双眼。
“依旧毫无音讯。”
隐约听到外头有人高喊了一声“有刺客”,尖叫喧哗声划破了夜的寂静,整座行馆顿时变得嘈杂万分。
那万千将士中,有许多小兵都有一张稚气的脸,他们年纪尚幼,兴许大多数还喜欢在母亲怀中撒娇,但此时的他们都将去战场上厮杀,要么杀了别人活着回来,要么被人杀死葬在乱葬岗之中。就如同西北一战,许多人都在那满是风沙的地方变成了森森白骨,再也回不了家。
我回神,冲她笑了笑,却没有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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