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自然是要用的,这大概是场硬仗啊。”
书房内,空气之中满是火炭燃出的暖意,阴沉的天光透过精雕细琢的窗棂,光影斑驳的将端坐在首座的苏轻涪笼在其中。
“臣妾告退。”
苏轻涪依旧低眉敛目,双手合十,用凌乱的声音自顾自地絮絮低语着。
香火袅绕的大殿,梵音喃喃,那一盏长明灯冉冉如浮生之莲,铜炉里燃了一段香,炉中香灰细软,袅袅的青烟绕上经幔,佛在堂上拈花而笑。
她张开那美丽的眼,眉眼间涌起的是一种类似回忆的神态。
她抬眸,眉目间淡然而安静。
“在下答应大人的事情绝对会实现。”
念六年,正月初五。
苏轻涪起身,仿佛安心地微笑,却在眼底露出了寂寞的神色。
她身上的玄貂披风,产自极寒之地,这种貂算是极品,珍贵之处就在于可以融化一尺之外靠近的雪花。
“你打算怎么办?夜氏要怎么办?你要朕怎么办?”
“怎么,大人这些年一直被苏家踩在脚下,已经生出了感情?还要为自己以前的主子尽尽本分?”
“太后,此次怎么没有见到贤妃娘娘?”
一旁宫人机警的奉上了手炉,她苍白细瘦的手指捧着裹着织锦套的手炉。在温暖一下身子后,便缓缓闭上了眼,那如鸦翼的睫毛轻轻的颤抖着,在眼下留出了一抹深青。
吴楚欲倒也不在意,那被酒色浑浊了的眼乱转了一通,便又开口道:
她一凛,以为罗迦震怒摔杯,便跪了下去。
他扶她坐下,而他则慢慢走开了,站在窗子前,外面透进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平日意气风发的眼已是略显黯淡。

他的蓦然发问,止住她在宫人搀扶下离去的脚步。
庭院中种植的大片桐树,在冬季里充满了枯败的味道。
“哼,在下只希望将军不要留下任何活口。”
他站起身,殿中辉煌寂静,他的朝靴踩在深黑色如水镜般的砖面上,传出一种空洞的回声,有些浮晃,可依旧坚定的走到了她的身前。
“真是对不住,看微臣这毛手毛脚的,太后您没烫着吧?!”
一项一项的问过去,张开手臂将她紧绷的身体和_图_书拥住,扶起了她。
她抬头忽然笑了起来,殿内幽深的阴影映在她的面上,或疏或浓,衬得她的笑意更加的残忍。
“国库已然空虚殆尽,如皇上是等待着都侯等人的家产充盈国库,那已经是不可能,所以臣妾认为皇上一定会同意的。”
他的手依然是那样的温暖。
“那是自然。”
“臣妾要的很简单,臣妾原来的侍卫夜橝为人精明能干,请皇上封他为青州侯,索侯的侄子夜鸣功勋显著,请皇上让他继承索侯灵州侯的封号。”
天已经全黑了,屋子里燃着灯。男子以闲散的姿势站在窗前,烛光把他的影子映到墙上,渐渐延伸到天棚。
她身上穿着赤色的百鹤锦群,晦暗的光线里似凝血之色,衬着她凝重的神色,室内的所有人心便都跟着沉了下来。
苏轻涪虔诚地跪倒在菩萨面前,翡翠步摇在云鬓间微微晃动,珠翠环佩琳琅作响。
白眉的方丈,在一旁低声颂念着佛号。
“辛苦大人了,大人请坐,别一直站在门口。”
吴楚欲突然感到脊背一阵僵硬,开口微弱而的反驳着:
诗经中有一句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您希望臣下怎么做?”
戏谑的声音,打破了沉静:“看来吴大人进行的很顺利。”
私库是苏吴两家历年积累的钱银和武器,要动用必须经过苏轻涪的许可。
送走了苏轻涪的鸾架之后,吴楚欲出了苏府,却并没有回自己的府邸,而是转向了比较偏僻的羽化楼。
装模作样的作了个揖,吴楚欲话说得也略显轻浮,索性苏轻涪已经见惯了他的样子。
“如果我们身在百姓家,那我们就无须如此了。”
吴楚欲愣了一下,开口问道。
她的眼睛比冰更冷,比雪更清。
她,重又迈步离去,不再回头。
可此时此刻他牵着她的手,其中已经掺杂了太多的东西。
日暖生烟,香炉中灰冷。
“看来,谢流岚教会你的只有复仇和憎恨,你现在也只会这个而已,朕反倒要可怜你了。”
她的回答非常的平静,静的如同冰封的太液池水。
“将军久侯了。”因为逆光的缘故,吴楚欲看和图书不清莫惬怀的表情,但他语调中的阴冷却清晰可辨,额头上不知何时冒出了密密的汗,他却不敢擦拭:“将军所托之事,已然成了。”
若是不争,是不是两人之间便可毫无芥蒂。
到底是谢流岚教出来的,孤高清傲如出一辙,可是少了谢流岚的隐忍和不动声色。
他却是恨极了她的这副模样,抬起一直半垂着的眼睛看着她,英挺的眉不是很舒展,带了些仿若幽怨的愁思,可这些都是一瞬间的。
他牵着她的手,引她走着。
“尽早准备为好,防患于未然。”
“另一种光景不见得适合你我,百姓的日子比你想象的要难过许多。”
她长长的眉毛挑了挑,带着刻薄的味道。
千言万语的解释到现在已是多余,到了最后他只轻轻道:
凤玺,是太后权利的象征,现在也是苏家掌权的标志,有了凤玺才能打开私库。
“臣妾自然知道,臣妾不止知道这些,还知道的更多。”
苏轻白自幼丧母,父亲又妻妾成群,所以在后来的年月中,比他大五岁的堂姐,便总是抱有很深厚的感情,所以他对苏轻涪说的话,称得上言听计从。
夜熔走进乾涁宫时,罗迦正坐在塌上,面色十分平静。
若是不争,是不是便可以重新来过。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且,箭已离弦,已经无法回头。”
“那不是,那不是,那是皇上的父亲,并不是臣妾的,臣妾的父亲只有一个,就是被您毒死摄政王,谢流岚。”
大雪的寒意好像浸透了乾涁宫,他的心瞬间被冻得几乎爆裂。
“太后有心事?这些天臣都在家里躺着,也没有得空去看望太后,没想到太后的气色近来越发的好了。”
可是罗迦品在心中,味道却是苦涩的,犹如钢针刺伤一般难受。
“那,还请您留下玺印。”
“你究竟想要什么?”
也许是摇曳的光线造成的幻觉,吴楚欲觉得男子的身形异常高大,竟压迫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从十一月小产到现在,也有一个月,他们久未相见,彼此都感觉生疏了些。
一旁吴楚欲不动声色的向前走了两步,故作不经意的身子撞在桌沿,放和-图-书在上面的茶水霎时间洒了一桌,沿着桌面稀呖呖的流了下来,洒了苏轻涪一身,空气中顿时飘着一股茶叶香气。
“你知道……”
道是母仪天下,古佛青灯前,也不过是一介凡子。
苏轻涪的声音清澈柔软,淡淡的笑着,有些特意修饰过的痕迹,但听到她说话的两人,依旧在那种柔软的后面感觉到了强硬。
她玄色的群摆迤逦在乌砖的地上,犹如一朵盛开在黄泉岸边的彼岸花,摇曳着,掉落了墨色的花瓣。
他眼底疲意更浓,眼光闪了闪,脸上依旧毫无表情。
“这个,要动用私库吗?”

法门寺是皇家供奉的香火,迎来送往的皆是黎国的贵族子弟,寻常不入外人,是以总是静静。
他离她那样近又那样远,近到已经闻到了她身上充斥的香味,那幽暗与隐晦的暗香,不同于她往日的甜腻味道,反倒像是枯败得即将离枝后的花,发出最后幽香,透出妖异。
罗迦说着,俯身过来,微微地蹙起了眉,露出了脆弱的神情,低低地一字一顿,道:“我们,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伸手拿起那个紫沙茶盏,手却抑制不住的在抖,一碗茶终是没有拿住,掉到了地上,摔成了碎片。
阖上了门,屋子里只有他以及早已等候在那里的男子。
太后苏轻涪自皇家供奉的法门寺归来,回宫时突降大雪,鸾驾仪仗恰至苏府门前,便入内暂避。
“那孩子心思太浅,哀家怕她在皇上面前藏不住话,所以让她留在了宫里。”说起吴贤妃苏轻涪略略皱起眉头,眼色也变得有些冰凉,那保养的得宜的手上握着由十八颗翠珠串连而成的佛珠,她望着幽碧色的珠子,出了一会儿神,说道:“夜氏最近异动频频,而且皇上最近的态度……他已经一个月没有到过静寿宫,哀家十分之不放心。”
“你这是要挟朕?”
其下坐的是苏轻涪的堂弟苏轻白以及妹婿吴楚欲。
“皇上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妾的父王不就是被陛下还有太后连和都侯,毒害而死的吗?如今皇上既然恨极了臣和*图*书妾,那就请赐给臣妾一杯万艳窟,一了就也百了!”
一丝倦意自心头涌上,他与她,已经是弱肉强食。
他面前的紫檀几案上摆着一套紫砂壶茶具,刚刚沏好的茶冒着轻薄的水汽,萦萦绕绕。
苏轻白展开了宣纸,苏轻涪提笔写完,便把自己的印玺盖上。
挥退了小二的殷勤,吴楚欲上了二楼的雅间。
“如何,现在可满意了,私吞了国库的粮饷可让你们夜氏满足啊?”
可是这样的极品,却依旧没有挡住心中蔓延开来的寒意。
然后,他看着面色难堪的苏轻涪和苏轻白重新回到书房,重新写好了密件,盖上了凤玺。
“夫妇恩爱,生活祥和,粗茶淡饭也是人世间幸福的极致,你……终是不懂……”
男子缓缓转过头,盯着吴楚欲。满室摇曳的烛光,似乎全都照在那双猫似的幽黑眼里。
“你以为你手里有那十几万的兵马,就可以作威作福,爬到朕的头上,朕告诉你,这辈子你夜氏都只能跪在朕的脚下,摇尾乞怜!”
心都被掏空了一般的空宁。
“那不是你父亲,现在供奉在太庙之中的灵位才是的你父亲。”
玄色的貂衬着玉白的容颜,眼乌黑幽亮的,不言不语,虽是跪着但此时更显出一种气势。
吴楚欲急忙又拿出一张纸,把被苏轻涪匆忙间落在案上的凤玺拿起,印在了上面,然后急急的收在怀中,便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苏轻白是个清瘦的中年男子,面色过于苍白带着抹病态。由于是远亲,他的眉目间并没有有苏轻涪的精致,且历经多年的官海沉浮,两鬓已然是灰白,面上的细细纹路即使不说话也是格外的清晰。
有些事情他一直希望她不知道,最好永远都不要知道。
正如她所说,离弦之箭,很多事情都已经由不得自己做主。
然后,安宁了。
听着吴楚欲有些结结巴巴的话,莫惬怀微皱起眉头,略带迷惑地望着他。
直到莫惬怀走了出去,他依旧靠在八仙桌上,四肢无力地,全身像是被抽空了一般。
吴楚欲定定的看着,此刻的男子就像雕塑一样,在光辉中熠熠生辉。
和*图*书苏轻白依旧略带鄙视的扫了他一眼,略略皱起了眉。
“你下去吧。”
罗迦微眯了眼,嘴角笑意隐去。
罗迦看着那满地的碎片,许久,才冷笑道:
然后,他回身望着她,那眼神,如此的复杂,但却是很疲惫的样子。
莫惬怀看着吴楚欲战战兢兢的坐在自己身旁,拿出了那张印有苏轻涪凤玺的空白纸张。
那盏中的茶水还是半烫的,苏轻涪疼得啊呀了一声,看着这污掉了衣衫,往日喜怒不形于色的她也终于变了脸色,但忍了忍,终是没说什么,起身在苏轻白的扶持下,去了后堂更衣。
雪白丝绸下的修长手指接过,揣入自己的怀中,如工笔细绘的绝美面上露出了优雅的笑意。
他在心里冷冷的笑着,但是面上依旧纹丝不露。
回头也是伤心,白白心伤而已。
“那……还请莫将军在北狄悱熔陛下美言,我吴氏一直是对陛下忠心耿耿的。再来苏家……您能不能手下留情,他们毕竟是……”
然后他笑了,这同刚才展现的友善的笑完全不一样,是种充满着肆无忌惮的血腥色彩的微笑。
“佛祖有灵,且恕我无过。请保佑我苏家万世荣华,上天既已注定我孤独终老,我便一定要得到另外的补偿。现在,除了权利,在没有什么可以让我的心,平静下来。夜氏现在不止是掌握了十余万的兵马,还在慢慢聚敛着巨额的钱财。我的儿子,现在对我已经产生了疑心,傅家在偷偷的调查我苏家。这些年,我确实偷偷聚敛的许多财富,为的就是预防这样腹背受敌的情况。现在我要把私库打开,佛祖,不只是为了对付夜氏以及傅家,还有我的儿子。谁也不能阻止我……哪怕那个人是我的儿子……佛祖……请你保佑我。”
无论吴家的身份多么高贵,但是自己和北狄王悱熔私相授受的信件,不知如何落到了他们的手中,现在的他只能顺从于这个男人以及……夜氏。
她缓缓回过头来,眼色茫然,只是看着某处呆楞了许久,缓声道:
也许,她认为在他的面前,已经不再需要伪装。
低沉有力的声音,带着不言而喻的肯定和胜券在握,让吴楚欲感到阵阵晕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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