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沦陷在这香诱醉人的美色中,此时的他心怀荡漾,那手便顺着她的额头往下,眼角、耳鬓、颈项,轻柔缠绵的手掌,最后那指便压在她的颈后,感受到那脉搏的抖动。
他们相识的那日,夜熔在哭,没有任何杂念的,疲惫地坐在旒芙宫庭院中的芙蓉树下,大声哭泣。
“皇兄……”
仿佛能和阳光融合的秀美容颜,在她的泪水中闪现着耀眼的光芒。
摸索着,指下熟悉的锦纱的丝滑触感,她才知道已经到了宁夜宫中的床上。
她的神色,恍惚冰冷,他明明离得她那样的近,却又好似永远无法接近她一般,那样的遥远,而她的笑靥,像是一把钢刀,刺得他心里又生出那种隐痛,压抑住那不知为何就烦乱起,他冷冷的说:
“那有什么好哭的?”
沉默并没有维持多久,他们几乎是同时出声,然后四目相望。
“傻瓜!!!”
“说‘我’,不要这些繁文缛节,来……唤唤看。”
“傻瓜,看在今日你陪我哭的份上,告诉你个秘密,我的父亲,不是陛下,所以我们才不是什么兄妹。”
现在的她已经遍体鳞伤,伤口不断的在流出鲜血,但还是得拖起残破的身体缓缓行走,身体的温度正在逐渐消失,象段死去的枯木的走,身后迤逦出一路的暗紫色,
“是很惨,应该哭啊。”
她的指在在听到他的问话之后,缓缓的收回,重新环抱上身体。
“你还没有说你为什么哭。”
她只能这样一直走下去,因为早就已经没有了退路,命运注定了他们无法携手同行,注定了他们无法抚慰彼此的伤口。
“我不知道。”
不知为何,她的心隐隐痛了一下,连语调也温和了起来:
凌乱破碎地抽着气,魂都散去,还是在恍惚着,那炙热滚烫的唇再次侵入了她的口中。
浓浓的忧伤象月影弥漫,漫过夜熔的眼睛,这样的她,把他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消散于无形。
可惜,对方似乎并不识趣。
夜熔感到身体接触到了软软的床,那手才慢慢的自他的颈中撤了下来。
血流下来了,从她的口中慢慢地淌到他的胸膛,然后渐渐凝固。
女孩那双清澈的眼睛虽然不断地流下眼泪,但依旧凝视着他,没有丝毫的退缩。只是那像是溶化的珍珠一般的泪,让他产生了她似乎随时都会消失般的错觉。
“你是谁?”
但这都是他逼得,他逼迫她做出的选择……
可是她知道他是在生气,心终是有些软了,因为他努力隐忍着怒火的那份温柔。
呆呆的看着被自己抱住的女孩,他忽然意识到,她永远也无法属于他。
她伸手想要推开他,狠狠的,可是和-图-书唇畔那温柔让她的手臂不自觉的拥上了他的颈项。
可是许久都听不到他的声音,她的身子不禁有些发了抖。
忽然她感觉有人从背后扑过来,无声地抱紧了她,强悍的手臂环绕过她的身体,有点生气,又有点心疼,用力地抱得紧紧的,想要把她整个人都揉碎了。让人窒息的怀抱,夜熔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好似变得支离破碎,胸口被勒得很疼,疼得发抖。

“啊?!”
“为什么……也许只是为了我的不甘心……”
就在她以为呼吸都要停止时,他的唇终于离开了她,可是那声音依旧紧贴着她的耳。
“夜熔,我的妹妹?!”
拼命地贴近罗迦,咬住他的肩胛,结实的肌肉在落进她愤恨的口中,狠狠的毫不留情的啃噬着,鲜红鲜红的血沾染上夜熔的嘴唇。
走……走……最终他们渐行渐远。
可是,最可怕的话她终是说了出来。
“够了!!!告诉朕为什么!”
瞪着夜熔,罗迦干张着嘴,过了好半天才说出一个字,由于仰视,午后过于刺眼的阳光让他觉得血气上涌。
“可是,我今天才听侍女们偷偷的说,原来……我娘已经死了。”
或许吧……或许自己真的爱到了这种寂寞的程度也说不定。
直到此时此刻,她的唇角才挂上了若隐若显的悲凉笑容,仿佛是快要哭泣的神情,然后她向他缓缓的,缓缓的伸出了手,那白玉般的指颤抖着,在即将碰触到他的刹那,又猛地坐起,蜷缩着抱住自己,痛苦地闭上了本就无法视物的眼。
“郡主!郡主!!郡主!!!”
这次,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放纵自己的心……
她看不到他的脸色铁青,所以也揣度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她现在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不希望再分担另一个陌生人的悲伤。
“我父皇不认识我,他连看都不看我。我气极了,骂他是‘疯子’,然后就被打了记耳光……”
缓慢抬头,天空湛蓝无云,阳光细密的洒下,落在了她的面上,盛夏中开得正好的芙蓉在日光下的荡漾着朦胧的色泽。
所以,她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
她放纵着张狂的欲望,只想将他揉碎了,碾成泥,撕开他的身体,把五脏六腑都生生地挖出来,吃掉。
“那你呢,为什么哭?”
唯一可确定的字眼就是走。
他只能是一遍一遍地唤着那个仿佛唤过了千百遍的名字:
心中有千般不甘万般怨恨,却是无计消除,痛了又恨了终究只是屈服,可是她清楚的知道,她的心还在为这样的假相而怦动。
也把罗迦淹没、溺命,然后他仿佛受了hetushu•com•com蛊惑,手缓缓滑过她的颈项,绕上去,抓住。
“也许我爱你啊,罗迦……也许在很早很早以前我就爱上你了,如果你是想玩一场狩猎我的心的游戏,我看就大可不必了,因为……我的心早就给了你了……”
刹那,说不上是震惊还是难过还是别的什么感情涌上了罗迦的身体。
挣扎开他的碰触时候,她嘴角还轻轻翘起,她看不到的明丽的眼眸因为微拢而带着些许的迷离,黑的发、白的肤、迷离的眼、樱红色的唇交织成了罗迦眼里最艳的颜色。
“什么人。”
绝望……第一次,他有这样真切的感觉。
远处陡然传来的焦急呼唤,让他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丝惶惶的急,他下意识的把手腕缠绕上她削瘦的肩膀,拉近她和自己的距离。
轻轻地凑过去,他吻住她的唇,那透明的象冰一样快要融化的唇。
终于、终于有人可以分担自己的悲伤,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暴露自己的脆弱。
身下的人又是一阵颤抖,水一样的情思在火焰中缠绕过来,她呢喃着,妩媚而冷酷地微笑:
此时睡在床上的罗迦并不知道,夜熔的心已经飞到了很远很远的过去,那个被他所遗忘的过去……
“好!很好!!”
她在他的怀中,用最温存的神情说出了最尖利的话,瞬间把他燃烧的心冰结。
夜氏的夜熔……
他终于变了颜色。
他却不依,反手抓住了她伸出手指,轻轻按在唇边摩挲着。
用力的拥抱着,罗迦能感觉到她身上微弱的带着一丝甜腻熏香味道和少女芬芳的体味混合着,一点一点的渗透进他的衣襟里,染上了他,逐渐把他在乾涁宫中染到的,龙涎似乎永远无法驱散的浓郁味道融化,逐开。
他的眼,有了一种异样的,名为痛苦的情感,深深地凝视着她。
他们听到彼此的心这样的说着。
她还是那样轻轻地笑,带着那么一点点妩媚的挑衅。
转头,回望。
“也许为了我和他两情相悦,也许……只是为了让你难堪……”
夜深,她听到他的呼吸悠远绵长,他似乎并不习惯同榻而眠,她听到睡得并不安稳,那盖在身上的锦被,已经全部被踢到了她的身上。
她笑着飞奔而去,小小的背影被镶嵌上了一侧鎏金的光芒。
“那好,朕换个问法,为什么。”
“不甘心?你和朕身上流着相同的血,这样的我们应该互相吸引才对,为什么不甘心,难道你不爱朕吗?”
抱住她……这个有着阳光的温度女孩,如果松开,他就会失去阳光……
她浅浅一笑,眉目间依旧清高如斯,但面色却宛如冰雪那种透明,几乎要破碎和图书的剔透:“问啊……问我和谁曾经颈项缠绵……”
而她的温柔也在满园的温暖阳光里荡漾了开来,一点一点的熨贴着他的身体……
“你哭什么?”
“啊,不哭啊,我没有父皇,你没有娘亲,我们正好凑成一对了。”
耳边凌乱的喘息、急促的心跳,让她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
然后,罗迦慢慢的伸展开自己的手臂,回抱住了她。紧紧的,仿佛是想把她揉到身体里一般的用力。
然后,他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那灼|热的呼吸,炙烫着她的肌肤。连着他的音色都是暗哑的,好像细细的沙粒,摩挲着她的耳。
然后,她瞧着依旧呆坐在树下的男孩,轻轻叹息了一声,随即低声的笑道:
夜熔明亮的眼睛里闪现了一丝笑意,然后就真的笑了出来,然后伸出手轻轻的抚上了他印着掌印的面颊。
话还没有说完,便感到颈中却微微的刷过软软的痒意。她素来怕痒,忍不住伸手摸索着抵住了他的脸。
这样为一个女子大喜大悲的他,让他变成仿佛还是那个不解事、痴心成疾的少年。
看着面前丰神俊秀的男孩和挂在他脸上温柔而纯真的微笑,夜熔微微闭合了一下眼睛,黑色蝶翼一般的睫毛轻轻的扇动了一下,然后再次微微弯起唇角,对他露出一个不属于自己年龄的恬淡的微笑。
她白皙温暖的身体、渐渐浅促的呼吸、全部都充斥着诱惑,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哭着,哭着,不知何时,透过柔和的空气,一丝不属于她的悲泣声,传入了她的耳中。而对方似乎也察觉到,同时的,他们的哭泣声渐渐弱了下来。
可还想要抓住温暖,想要抓住生命的余温。
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却感受到视线落在身上的滚烫,收紧的臂膀紧紧束缚着她,不容躲避,不容挣扎。
“为什么……为什么不敢说出来,罗迦?”听到他这样问的她,离开他的怀抱,赤|裸着身体坐起。
清风拂过,带起了一阵阵芙蓉花特有的香气,一阵悉索声之后,可以感觉他坐到了自己的身侧,依旧没有抬起面孔的夜熔并没有什么热情的开口:
“我爹爹告诉我,我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所以我一直一直在等她回来。”
夜熔轻轻的坐起,安静地听着罗迦均匀的呼吸声,嘴角忽然有了苦涩的柔和。
夜熔便在泪眼模糊中看到了树的另一侧的男孩。
“傻瓜,陛下还活着啊,至少还活着”。
“罗迦……”
然活,她把头枕在他的胸膛,仔细的聆听着,听着那坚实有力的心跳声,每一声都好似击踩在她的心尖上。
猝然的,吻就落了下来,霸道的、熟悉的温暖令和*图*书她全身发软,于是在一瞬间夺去她的呼吸。
“……臣……”
“熔……熔……”
是的,她还是贪恋着这样的温柔,即使明知这是虚情假意……即使明知他已然不再记得她……
夜熔似乎并没有什么耐心,重新闷闷的把头埋进了手臂之中。
不能为他停留,只有不断的走。
“唤朕的名字,朕喜欢你唤朕的名字。”
“你知道朕说的什么,熔……”
窗外风声切切,扫过了朱阁明瓦,九重宫阁,仍是鹤唳不休。
“你……为什么?”
宁夜宫的烛火通明,映得火色的锦纱床帐上淡色繁花堆锦的暗纹海棠绣样,渐渐的成了明媚的桔黄,依稀花朵的形状,衬着她面上的胭脂花,仿佛渐次绽放一般的奇丽。
他顿时晃了手脚,再也没有了平日里太子稳重悠然的形象,恢复了十岁少年应该有的样子,抓抓头,诺诺了半晌,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许久才有些笨拙的开口:
真是危险啊,他只给了那么一点点的温柔,她就几乎再度沦陷下去。
“我叫熔,熔化的熔。你呢?”
那样灿烂的微笑,让罗迦瞬间失神。
他饥渴的吸允着她,呼吸愈来愈沉,狂野地撕开了她的衣,覆盖上她的身体,有力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滑过她的肌肤,温柔的抚弄,仿佛长久失去的珍宝重新回到他的怀抱,这样的感觉几乎摧毁了他的一切意志。
“你哭什么?”
被什么鼓惑了似的伸出手抱住罗迦,紧紧的用自己纤瘦的躯体环抱住他。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伸手擦干脸上未干的泪痕,罗迦声音还是有些沮丧的开口。
终于她忍受不住这样的挚热的沉默,试探着开口:
许久许久,夜熔整个人都瘫了,象软泥一般倒在罗迦的怀里。
火色的锦纱床帐都已放了下来,隐隐的烛火透过了纱,拂在了她的身上,也为那散下的三千青丝辉映上了似水的流光。
“罗迦……你在叫谁?是叫我吗……我吗……”
日光穿过重重枝叶变得有些清冷的,洒落在她的身上。
罗迦也在好奇的看着那个女孩。
他也不顾,只是野兽一般的纠缠着她,这样的抵死缠绵,直到谁也分不清楚。
这个早已熟知的名字让她一惊,终于重新抬起了头,面前的男孩丝绸一般的黑发被明珠金冠束顶,天空般清澈的眼直直的望进她的心底,而直至此时她才看见罗迦的面上有一个鲜红的掌印。
面颊蓦然失去了带着冰冷温度的指,他竟然觉得怅然若失。
所以只要他给了一点温度,她就会无法拒绝的依靠过去的。
六年前。
这么想着,夜熔把头靠在了床头,微微苦笑着闭上了的眼睛和图书
也许,他们可以有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但是可能吗?
“罗迦……我……”
夜熔慢慢摸索着缩到床角去,渐渐拉开与他的距离,那描画成美好形状的眉向上挑起,那唇角似弯非弯,连带那字句也像是慢慢的勉强的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他这样的温柔是要早晚离去的,他这样偶尔任意的温柔,只会让她一次次的体会到什么叫寂寞,直到不能继续现在这样寂寞的生活。
起身离开他的怀抱,夜熔一身华贵的纱丝衣群,随着她的动作在芙蓉树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音。
他咬了下嘴唇,神色再度黯然,仿佛明朗的天空被阴云覆盖。
可是,她必须走。
夜熔感觉到他的依赖,下意识也抱住罗迦的脖子,抬头正好看着男孩青涩温柔的面容。
恨着他,也恨着这样的自己。
“我叫罗迦。”
他的心挣扎着,仿佛暗夜的飞蛾,飞向那照着宫纱的烛火,只差一点,只差了那么一点点,就可以冲破那记忆的纱,可是终是没有成功。
可是这些她都无法注意到,她只是倚着粗糙的树干,用宽大的衣袖遮盖住自己的容颜,不断地流着泪。
也许,她像瓜州那个夜晚,那名放荡而温柔的男子所说的那样,她……依旧爱着他,她独自守着这份寂寞的爱,熬过六年。
她对这样的调笑,神色原本有些恍惚,紧接着便是一冷,转开脸便要抽回手。
秋凉薄意,帘卷西风时,但见交颈鸳鸯同床异梦。
“那个人是谁?”
一抹近似痛楚的情感出现在她清澈的眼中。
“朕不问了,不问了,我们不要吵了,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呆着,可好?不要吵了……”
就算明明知道他们之间已经没有未来,可是竟然还是抱着希望。
罗迦清晰的看到,她的眼睛里慢慢凝聚起水光,仿佛蒙上了一层轻纱的薄膜,显得格外滋润晶莹。
她在心里下定这个决心,把头转向床畔男子传出呼吸声的方向,眼神柔和了一点,摸索着拿起床边的锦被盖在他身上。
即使不知道方向,但只有不断的走。
“我现在得回家去了,不然爹爹会着急的。”她温柔的说:“至于我,我是夜熔,夜氏的夜熔。”
“不要这么说,至少他还活着,活着就育希望的。”
“可是和死了没有什么区别。”
“你叫什么名字?”
多少年的痴情狂热仿佛在这一刻间尽付了东流,此时此刻她如此清楚的知道,系住彼此的是一份建立在权力政治上的虚伪温柔,是一份只为了能够让他的皇位长久平安而刻意经营出来的假相。
“你想要的都已经没有了,没有了……罗迦!”
有风徐来,暗香满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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