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鸳鸯谱
第二十七章 人不负春春自负

“哪里……不对吗?”
长乐公主愤愤道:“就是!那个王则笙各种娇嗲作妖,不时把景辞和谢岩请去叙旧,半点也不避讳!可恶父皇还说他们亲戚难得相见,不许拦着!景辞是镇州长大的,据说跟王则笙是自幼相识的青梅竹马,倒也罢了;谢岩都没见过她,也不知拐了多少弯的亲戚,拉着他干嘛?真是可恶!”
她甚至还往刨出的大坑里探了探脑袋,“他们的头颅呢?”
谢岩低叹了一声。
长乐公主拍手笑道:“会!而且我敢肯定,他会觉得你脑子里装的不仅有水,还有屎……”
她向景辞笑得愈发明媚,“阿辞,我说的对不对?”

天空忽传来一声鹰唳。
贺王案最终的定论,凶手薛照意,帮凶靳大德,因奸|情谋害主人。
她的掌心里,是一小片粘着土的花生壳。
谢岩沉默,只是一眨不眨地盯向她,神色说不出的古怪,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涩意。
好一会儿,她方道:“若我去了,端侯会不会拧下我脑袋?”
谢岩面色发白,突兀地一笑,哑着嗓子道:“我知道我该罢手,我也的确不想查了……但居然又在杀人现场看到了花生壳……也许,真的是巧合?两次都是巧合?”
阿原道:“因为原大小姐会抢走谢岩呀!对于敌手,当然事无巨细,了解得越详细越好!”
“不知道算不算线索。”
阿原将太阳穴揉了又揉,终于镇定下来,向长乐公主叹道:“或许是那次受伤后的后遗症吧?时不时便会头疼,还出现各式各样的幻像。原以为养着养着就会慢慢好起来,谁晓得还越发严重了!”
阿原早听说过梁帝伐晋失败的事,忙问道:“这么说,兵败也与赵王有关?那皇上怎不问罪赵王?”
长乐公主捏着鼻子在墙边来回走了一圈,忽蹲身从挖出的泥土里捡起一样小小的物事,抬头笑了笑,“这个……也是巧合?”
阿原甚窘,再怎么厚脸皮也没法继续下去,忙追过去稳定她的阵线联盟,问道:“公主,谢岩不是跟你一起去了鸾鸣宫?怎会没在一起?”
原夫人便似噎了下,低叹道:“我是真心不晓得你这孩子怎么想。论性情,论门第,论才识,谢岩哪样不是最拔尖儿的?便是以前……难得他一心待你,你也跟他亲近,看着分明是天作之合,可我再怎样想着一心成全,你都不肯应。”
他妻子龚氏垂泪道:“那晚忽然来了一群人,把我们都抓了,又当着我们面,把我们四个侍仆的头都割了下来,说如果不听他们的,这就是我们的榜样。后来我们被押到一个小屋子里关了两日,前天才放出来。我婆婆和小子都吓着了,病到如今。”
原夫人看她潇洒离去,方问向阿原,“往日你们见面就是针尖对麦芒,怎么忽然间就好得蜜里调油了?”
阿原倒吸了口凉气,指住自己的鼻子,“是……我?我的案子?”
原夫人轻叹道:“他若真心待你,性情再不好,待你也会好,不会委屈你去习惯他。”
小坏远远听见,立时越过高高的宫墙飞来,在她们头顶盘旋着。
阿原道:“我还要查案呢!”
谢岩道:“如今各处的马匹基本被征作军用,即便是将相之家,也不可能有太多闲置马匹。若是用于厨下采办,必会惹人非议。”
考虑到那枚郢王府的令牌,郢王无疑最可能是薛照意等背后的那个人。
“对,元贞皇后张惠是皇上的结发妻子,美貌贤惠,见梁王痴迷景二小姐,景太夫人又不肯委屈侄女为妾,便主动让出王妃名位,让梁王以妃礼迎娶景二小姐,情愿屈居其下。可惜没两年,景家姐妹先后逝去。梁王伤痛之余,又是张惠细心陪伴开解,故而梁王对她一直很敬重,登基后自然册她为皇后。”
阿原怔了怔,“这说明什么?凶手杀人前在这里剥过花生吃?但花生并不是什么珍贵物事,指不定是这两日恰有其他人经过这里,歇脚时随手剥了几颗。”
“……”长乐公主好一会儿,拍了拍自己的额,走开看向揽月湖,“嗯,我的确曾安排人在原府打探你的动静,可惜你母亲太精明,没多久那眼线就被丢出来了……”
当然,更穷酸的是乘二人小轿的,以及步行的。
于是,慕北湮虽然还在回京的途中,谢岩也能轻易从贺王府问到靳大德的住处,并很快得到其家人的信任。
原夫人道:“你从前的性情不大好,如今的性情……很好。但我宁愿你性情不好。”
原夫人道:“皇上虽登基为帝,但河东晋王一直号称光复前朝,且兵强马壮,实力与大梁不相上下。去年北方的燕国诸皇子争位,燕国大乱,晋王趁机攻伐燕国。见晋国移兵北线,皇上也跟着发兵袭晋,不料晋人狡诈,地处于梁、晋、燕三国中间的镇州赵王又暗中相助晋国,皇上又抱病在身,才会无功而返。”
谢岩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我曾在另一处案发现场也发现过花生壳,不过那次我并未放在心上,以为只是巧合。”
小坏发现主人眼神温柔,也不顾长乐公主就在身畔,用黑喙啄着阿原衣襟,还歪过脖颈让阿原替它挠痒痒。
阿原怔了怔,说道:“我的性情,似www.hetushu.com•com乎也不大好?”
翅翼掠起的风拂过面庞,阿原眼睫颤了下,那鹰便似变作了白色。
但谢岩来了,景辞一直没来。
“你这是……在问我?”
“哦!那个……景辞到底什么来历?怎会忽然封作端侯?”

大概是梁帝吧?
“可你……连景辞是什么人、什么来历都不知道,依然打算嫁给他?”
而阿原这时也想明白了,“嗯,我们当时走得其实太急切了些……”
她捏住拳,恨恨地虚空打了一下,才又向阿原露出笑脸,“你放心,无论如何,景辞这个人,你不会看错的!我就没见过比你们俩更适合的一对儿,何况又有婚约。”
阿原道:“没什么,只是听着这什么则笙郡主……好像有些耳熟?”
景辞眼底渐有忧色,低声道:“谢岩……”
她需要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把谢岩拖在身边。谢岩欲待不理,眼见阿原不知死活地跟在她身边,不得不忧心这二位联手,会不会闯出什么无法收拾的滔天大祸,便只得跟着她们,预备收拾烂摊子了。
三人又回到了揽月湖边。
阿原见长乐公主似乎不太愿意去查自己的案子,只得道,“嗯,也是……但暗中的对手恐怕没那么容易让我们查到线索。”
长乐公主问:“可记得抓你们的人是什么模样?被关押的屋子又在哪里?”
景辞一震,忽一撩衣摆,快步走了出去。
稍有不慎,凭他帝子皇孙,同样斧钺加身,万劫不复。
长乐公主也关注着此事,皱眉道:“这事儿我跟谢岩打听过,好像他们求过几次了,皇上不允,叫人继续搜查那个姜探的下落,要弄清二人间到底是何关联。不过左言希好像换了间单人牢房,暂时不至于再受罪。”
长乐公主向原夫人翻了个大白眼,也懒得跟她说话,只跟阿原挥手道:“你先回吧,隔天我去找你。”
她正待说起这几个月以来的疑惑,却被那边疾奔而来的脚步打断。
长乐公主叹道:“他们刚杀了人,指不定你们身上都溅到了血,自然有血腥味。”
阿原不解其意,随之入内坐了,纳闷问道:“母亲不喜欢这皇宫,这京城?那也不难,咱们大可像贺王一样,到沁河之类的地方置上一处别院,闲了就过去住上几月,又清静,风光又好,觉得闷了再回京来,岂不逍遥?”
几人都便都望向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长乐公主啧了一声,“你看不到,居然认得出那些皮毛?”
而阿原终究没顾得上细问则笙的终身,除了她自己,还得看谁的意思。
阿原长长地呼吸着,却连呼吸都在颤抖。她自己都说不清,她究竟是想赶紧回到现实中来,还是继续留恋剧痛前那片刻的欢喜和安然。
长乐公主低着长长的黑睫,半晌才道:“没有父皇旨意,我也不好冒失便去让刑部给我们调卷宗。本来指望谢岩的,可你瞧,谢岩被那只会撒娇的妖精给迷住了!”
但如今,他们家的仆婢一个也没了,靳大德的老母亲和小儿子都病着,正延医服药。
阿原悟了过来,“母亲这是……怕我被景辞欺负?放心吧!景辞不会欺负我,我也不会让人欺负。母亲你必定没看到我将萧潇追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模样!”
原夫人仿若在轻笑,“于是,他在你眼里,没一处不好?”
她唤了侍儿伴着,整整衣襟,顾自走向建章殿,倒也不失公主的气派。
长乐公主眼珠转了又转,才道:“景辞是你未婚夫,你自己择下的夫婿,自然比谢岩、慕北湮都要亲近。你既然记得他,甚至记得他姑姑,证明你就是原大小姐,没错呀!”
旁边靳大德的一个女儿忽然道:“我闻到了醋味。”
原夫人摇头道:“也才十七八岁,娇花似的年纪。皇上也想拉拢王榕,应该不会委屈她,必定把将她配给哪位皇子。”
长乐公主好一会儿才道:“也许吧……不过我倒觉得现在的你更讨人喜欢。”
没有清得透明的碧空,也没有白得耀眼的鹰,更没有令她安妥的肩臂,令她惶惑无措的少女笑声。
阿原默了。
阿原则拍了拍少女的脑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长乐公主道:“不是说你受了伤,把从前的事都忘了吗?”
原夫人忽然顿住口,没再说下去,目光沉沉地凝注于阿原脸庞。
趁着长乐公主前来跟她商讨案情,阿原问:“端侯是不是跟则笙郡主很要好?他一个外臣,居然也能时时出入怡明宫?”
龚氏等早就躲到院内,惊惧地哭作一团,再不敢出来看上一眼。
小太监自然不敢多话,只愈发谦恭地说道:“回侯爷的话,听闻是镇州的则笙郡主来了!”
景辞好像提过,他也是在镇州长大的?
阿原双手抱头,面色煞白,弓着腰倒在了地上。
“我……”
长乐公主道:“赵王王榕,是谢岩的表舅,算亲戚吧!端侯先前在镇州住过,认识则笙郡主也不奇怪。”
见阿原发愁,长乐公主安慰道:“不妨,隔天贺王出殡,景辞总会出现的。”
景辞冷淡地扫过那小太监,“皇上难道不需要再休息一两个时辰吗?”
长乐公主道:“那还得了?赶紧让太医治呀!和-图-书
阿原仔细想着,眼睛渐渐清亮起来,“景辞吧?对,是景辞。我常常在幻境中看到一个男子,但总是看不清他的脸。但我后来越来越觉得他就是景辞。偶尔还有他那个变态姑姑。”
“哦!眠晚……”
那少女难道是……王则笙?
她心头忽然间被人揉搓般闷闷地疼,也便闷闷地问道:“他忙着陪则笙郡主,不想着救左言希出狱了吗?”
谢岩沉吟道:“这数十年来战乱频仍,诸国尚武轻文,公侯将相往往以猛兽皮毛做装饰或垫褥,马车中有此物并不奇怪。既然用来抓人,自然是比较脏旧的马车,不会是正主儿素日所乘,指不定是替换下来的闲置马车。”
阿原道:“只是我觉得不是而已!而且,难道你没觉得,以前的原大小姐更聪明,更不会看错人吗?”
阿原再不料郢王竟也是她往日的入幕之宾,顿时傻眼。
满怀的安然和美好,似在破碎的一瞬间沉没,仅余黑暗和剧痛……
抱住她的是刚刚化敌为友的长乐公主,歇在栏杆上歪头看她的是褐翅乌爪的猎鹰小坏。
“不知道他的来历……可我知道我喜欢他,而且以前我当年既然选择了他,当然是清楚他根底的。”
“……”
“自然清醒。”
长乐公主扶她倚栏坐稳,急问道:“你没事吧?怎么说倒就倒下了?真吓死人了!若原夫人听见,指不定又猜着是我怎么着你了!”
阿原道:“忘了,可偶尔总该有点印象……可我的梦境里,以及隔阵子就出现的幻像中,出现的那些人或事,好像都跟我原大小姐这个身份完全不相干。”
阿原本来没觉得这事儿跟自己有什么太大关联,但连着数日想去见景辞都落空了。
阿原抱着膝,灰头土脸地叹气:“是,所有人都说我是,所以我也觉得我是。可对着谢岩、慕北湮这些故人,我半点印象都没有。”
原夫人不答。
最重要的是,景辞那性情,怎么看都不可能容忍妻子在外面勾三搭四。只要阿原被管束住,长乐公主便不用再担心她的谢岩……
依然是那个少女走过来,仔细辨认一番,说道:“从身材、衣物来看,就是我们家被害的四名仆婢,不会有错。”
长乐公主拉起她便跑,边跑还边道:“没事儿,指不定这会儿父皇都把这案子给忘了,不会有人催问。何况,查案再要紧,哪有看美人要紧?”
可如果要论起色胆包天,除了当年的原大小姐,还真没一个敢与她比肩。
“他们的头颅呢?”
阿原一惊,“人质?”
“阿原,以前的事,你可以说忘了;但现在的你,总该是清醒的吧?”
“不用了!”
遣人去端侯府问时,景辞要么在怡明宫,要么在前往怡明宫的路上。
这里是案发现场,她们本该将附近再仔细察看察看。可惜各自心上人驾到,所思所想便不由地都歪了歪。
谢岩正从湖边站起身来,再次步入那座已经空无一人的小亭里。
阿原问:“马车有没有什么特征?比如,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气味,陈设垫褥之类又是什么材质的?一路又走了多久?”
“靳小函。”
原夫人眼神一恍惚,“谢岩……当然会去看望。他的母亲和二姨,当年也是被王家送来的镇州女子。那时王榕年少,镇州掌权的是他母亲景太夫人,故而送来联姻的,是在景太夫人跟前长大的两个侄女。”
长乐公主拉起她走出亭子,说道:“那可不一定!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差役们很快把老槐树下的新土挖开,刨出了里面的四具尸体。
却是个建章宫的小太监如飞奔至,急急道:“端侯爷,端侯爷,皇上传召你即刻去见!”

“好吧……”
阿原忽然听到了幻觉中的琉璃蓦地被砸开时的清脆碎裂声。
原夫人不觉向小坏注目,低赞道:“好漂亮的鹰!好漂亮的……天空!”
少女有些畏怯,但应该已听说父亲出事的消息,乍着胆子道:“娘说他们是坏人,怕他们欺负我,把我藏在最下面……我的脸贴着褥子,闻到了醋味。那垫褥应该很脏,不像是寻常的羊皮或兔皮,倒像是虎皮或豹皮。”
长乐公主未必对贺王案有多大兴趣,尤其猜到薛照意等背后,可能跟她的三哥郢王有些关联,更该退避三舍。
长乐公主也仰首看着,笑道:“这鹰有趣儿。这宫墙再高,拦得住人,拦不住鹰呀!改天我也养一只吧!”
虽说谢岩、慕北湮都与当日的原大小姐夹缠不清,惹出多少闲言碎语,但难得他们之间全无芥蒂,还因此交谊匪浅,出入彼此府第跟行走自家后院没甚差别。
长乐公主道:“褥上有醋味,莫非是厨下所用?”
阿原悄声道:“不是水,是谢岩!”
阿原顾不上猜测长乐公主那点私心,只是沉吟道:“公主,我越来越觉得……我好像不是你们口中的原大小姐。”
日光透过槐树枝叶筛下,她的清莹面庞便敷了一层碎亮的光芒,笑容越发宝珠般璀璨明亮着。
身后,欢快的脚步声传来,伴着少女明亮如阳光般的笑声。
故而那些冒然被拦下的臣僚们,并没觉得自己穷酸。发现拦自己的是长乐公主和原大小姐时,有清正的不屑而去www•hetushu•com.com,也有想入非非的,不敢高攀刚硬强悍的长乐公主,得闲不免多到原府门口转悠几回,于是很快便有原大小姐故态复萌的流言传出。
长乐公主几乎跳起来,“当然是你的案子!阿岩虽挂着刑部的职,可每天除了随侍皇上,就是伴着原大小姐,除了沁河那两次,几时查过案子?但原清离出事后,他亲身去过好几次出事地点;后来发现原……发现你病得认不出人来,更是泡在刑部,将卷宗看了又看,还将疑犯审了又审,生生地把两名主犯吓得一个撞柱而死,一个……”
即便某些事办完,以梁帝近来的身体状况,的确该加倍休养。但景辞这短短的一句话怎么听怎么刻薄,完全没有因为嘲讽的对象是梁帝便稍留情面。
谢岩蓦地打断了她,“你相信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会被吓得自尽吗?我都不曾用刑!他们的死,疑点重重!就像……原大小姐所遭遇的那场劫杀一样,疑点重重!”
靳小函执著地追问,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阿原。
谢岩虽不像从前那般心心念念只记挂着原大小姐,可待阿原到底是不一样的。
长乐公主大笑道:“这不是他巴不得的事儿吗?明儿让他自己跟父皇说一声,再没有不成的。走,咱们也去瞧瞧那位则笙郡主吧!”
原夫人道:“皇上的建章宫里,有你要查的案子?”
横竖则笙要嫁的是皇子,与景辞无关,也便与她无关了。
阿原渐渐有些不安。
阿原迟疑片刻,答道:“我不知道。但我猜,应该在沁河。八成有人拿了这四颗脑袋去告诉你爹,你们落在他们手里了,若不听话,你们也就是这样的下场。于是……你爹死了。”
长乐公主嘴角抽了好一会儿,终于抽出个极不自然的笑来,“怎么……不可能了?你母亲都说可能了!我总不至于比你母亲更了解你!”
阿原道:“大概是因为我如今对谢岩没兴趣了吧?”
长乐公主愕然,“为……为什么?”
原夫人沉默片刻,忽道:“阿原,王则笙是赵王王榕的女儿,此番过来,说是郡主年少,想到京中见见世面,实则朝中上下都明白,王榕把他的独生女儿送来,是打算作为人质,安定皇上的心。”
她的声音无限萧索,默默坐入车内,垂下了眼前的锦帘。
长乐公主已消了气,拍拍她肩问:“你想什么呢?”
阿原不觉看向端侯府的方向。
谢岩沉吟着,摊开手中一方帕子,里面包着数片花生壳和破碎的花生衣。
“联姻?”
“姐姐嫁了谢家,是京中出名的高门大户,妹妹则嫁了梁王。”
她思量片刻,忽拉过长乐公主,悄声道:“谢岩不是说了,我遇劫那个案子疑点重重吗?我也觉得很不对劲。公主,不然你帮我个忙,想法子替我把案卷调出来,我从这个案子入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的线索!”
长乐公主道:“哦,则笙郡主呀,是赵王王榕的女儿。不过你应该不认识她。她生于镇州,长于镇州,从没来过京城。”
阿原笑嘻嘻道:“可能在湖边蹭的,那里有点脏。”
于是朝野上下,无不惋惜,贺王兵马倥偬一生,最后竟死于奸奴与宠妾之手,着实不值,不值。
谢岩忙道:“阿辞,我跟你一起去!”
阿原道:“没事,谢岩是刑部的,我们找他帮忙就行了!”
长乐公主叹道:“那这个范围有点儿大……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我若敢一家家去搜查那些贵人的马车,父皇大约会拧下我脑袋,看看里边装的是不是水。”
原夫人眼底有些晶莹,手指温柔地抚她面庞,“嗯,猴子似的乱跑,瞧这脸颊,哪里蹭的灰?”
但阿原还是没能看到那位则笙郡主。
阿原再没想到,长乐公主随口应下过来查的宫人意外落水案,查成手段高超的谋杀害不说,最后还扯到了自己身上,委实意外之极。她抬足踏到石凳上,将手肘搁在膝上撑住额,苦笑道:“实话说,我也觉得早就觉得,我那件案子,疑点重重。”
原夫人叹道:“赵王虽接受了皇上的册封,但他本是世袭的成德节度使,几代驻守镇州,虽喜文厌武,当地的部将百姓依然奉他为主。何况镇州地处三国之间,若逼得狠了,必会投向晋国或燕国,于梁国更加不利。皇上权衡之下,虽派人问责,却也留了余地,赵王也知趣,将则笙郡主和两名大将之子送来京城为质。”
“……”
靳小函仿佛听懂了,又仿佛没听懂,定定地看着地上腐臭可怕的无头尸,眼圈慢慢地红了。
“景哥哥,这鹰好看!给我玩好不好?”
她看向小坏,终于确定道:“还有一只白鹰,应该是我养的,和我很亲近。不过……应该死了吧?”
“好,靳小函,真是怪有天分的。以后若有机会呢,不妨也去当个女捕快什么的,必定不会比那些男人差。”
“会是哪位皇子?”
长乐公主踌躇片刻,忽笑道:“嗯,你的案子虽有疑点,但已经过去这么久,也没这么着急,对吧?当务之急,是查眼前这桩宫人被杀案。还有,贺王一案虽结,但靳大德为何执意诬陷左言希,咱们也该去弄清了吧?”
“贺王……”
这几日她们一直安排人手m•hetushu.com.com留意王公大臣的宅第,也曾亲自赶到大臣上下朝必经道路,看有没有破旧马车来往。期间倒也有觉得可疑的,拦下来看时,不过是穷酸些的大臣,无力置办上等的车驾而已。
没到建章殿,她们便遇到了原夫人。
原夫人笑着点头,趁着阿原抬袖擦那根本看不见的灰尘时,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湿润。
他一字一字,似从齿缝中迸出字来,凤眸清冷如寒泉,冰冷地映住长乐公主的面庞,然后转向阿原,转向景辞。
长乐公主看她情形不对,站起身要唤人去传太医时,阿原扯住她袖子。
长乐公主盯着她,干笑,“和原大小姐不相干?你都梦到什么了?”
她向长乐公主躬身一礼,便携了阿原的手,说道:“皇上那边正有事儿,我们先回府吧!”
“景哥哥,这鹰好看!给我玩好不好……”
景辞扫了她一眼,也不肯答她,只向长乐公主道:“公主,我想,我猜得到谢岩去哪里了……”
若能循由马车这条线索追查,最终查清的,或许不仅仅是贺王一案。
长乐公主不觉看向谢岩,轻叹道:“线索……居然还不少。”
长乐公主盯着她,“可你刚不是说,你觉得你已不是原来的原大小姐?”
镇州。
长乐公主眼睛一亮,“他跑哪去了?”
阿原身体渐渐恢复过来,又想起景辞去得匆忙,心下疑惑,又追问道:“对了,那个则笙郡主来京城做什么?怎么景辞、谢岩一听说就都急着去瞧了?”
阿原噤声,车马辘辘声中瞧着原夫人,却再看不出她母亲安静从容的眉眼下,藏着怎样的心思。
唯一的好处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加上景辞去怡明宫常会拉上谢岩,长乐公主跟她同仇敌忾,休戚与共,终于彻底抛开了往日那些恩怨,化敌为友。
阿原沉吟,“但我瞧着,皇上好像对则笙郡主的到来好像很看重,并不像对待寻常人质。景辞和谢岩一听说她来了,也赶着去看望。”
长乐公主一怔,很快笑出声来:“你果然病得厉害了!是不是原大小姐,难道我们那么多双眼睛看不出?即便我们看不出,你那个母亲多精明的人,会认不出自己的女儿?”
确切地说,是四具散着臭气的无头尸体。
靳大德虽好色无德,但对家人照顾得很是周到。老母、妻子和四个儿女住在一处前后三进的宅第,并有三四仆婢供使唤,虽称不上大富大贵,却也算得富足小康。
“就是……这样?”靳小函的目光从阿原转向谢岩,向他们少主的好友求证。
阿原晃了晃脑袋,努力晃去满怀的不适,又问道:“上回托公主安排我查阅当日我遇劫时的卷宗,有回音了没?”
长乐公主正看着那鹰,忽听旁边一声闷响,忙转头看时,已惊叫起来:“阿原!”
“大致就是这样吧!至于这些人是谁,目前并不清楚。”谢岩眸光暗沉,拍了拍靳小函的肩,低声道,“你只需记住,你爹爹的死与言希公子蓝或小贺王爷无关。相反,有人想利用你们,继而利用你爹爹,去害贺王,去害贺王府的公子。”
出了宫,原夫人的车辇正在宫门外等候。侍女挽扶原夫人上了车辇,正待去扶阿原时,阿原已轻盈跃了上去,顺便撮口为哨,呼唤小坏。

阿原忙问:“哪个案子?”
小坏发现主人看向它,兴奋地一扇翅膀,飞了下来。
阿原摸摸自己的脸,“脏了?”
阿原无奈抚额时,长乐公主盯着她,神色怪异起来。
阿原抬头时,却见小坏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张开翅翼飞翔阴霾密布的天空下。
不过眩晕了这么一会儿工夫,她的声音竟已沙哑,舌头涩滞得几乎转不动。
龚氏摇头,“他们都蒙着脸,又凶神恶煞的,谁敢细看?我们被蒙着眼睛扔在一辆马车上送到那屋子,也不晓得那是什么地方。”
阿原一笑,“我母亲关注的事太多,不免疏忽了我。而且我相信最了解原大小姐的,应该是长乐公主。”
她想了想,又道:“那屋子外面应该有梧桐。他们虽然把门窗钉死,但我看到屋角有梧桐的枯叶。”
“我们被放回来后,并没有看到那四名仆婢的尸体,连鲜血都被打扫干净了……但我家屋后的那株老槐下面的泥土,好像被翻动过。”
那般如雪如霜的白,似反射着碧空明净的清光,漂亮得惊心动魄。
“不知道,多半还是看则笙郡主和……”
她曾以为左言希是景辞心坎上的,看来她错了;后来她认为自己才是他心坎上的,难道……也错了?
眠晚,谁是眠晚?
阿原道:“喂,我们不是还得查案吗?”
谢岩道:“就在这亭子里。移开尸体后,这地上除了败叶碎屑,还有些新鲜的花生壳。”
梁帝痛失臂膀,哀悯不已,早就下诏厚葬,并让其独子慕北湮承袭贺王爵位,以慰老贺王在天之灵,以安其部属伤痛犹疑之心。
长乐公主踌躇片刻,揉着额头道:“我跟三哥也不怎么亲。他说我不像女人,我说他不像男人……不过你跟他熟,若你张口说要到他府上住几晚,他绝对双手欢迎!”
它的身姿矫健而灵巧,铅云密布的沉沉天空顿时为之一亮。
“啊!”长乐公主不觉站起身来,和图书“这个……这个不行!案卷在刑部,不是我说拿就能拿到的。”
头痛渐止,胸口却有闷闷的痛传来。
龚氏道:“大约也就行了半个时辰吧?应该没有出城。褥子很旧……有股子血腥味。”
长乐公主嫣然一笑,看向谢岩时越发|情深脉脉;于是谢岩脸色便越发地不大好看。
阿原不觉点头,“有这层关系,无怪皇上对王家格外宽仁……如今赵王把则笙郡主送来,是仿当年之事了?那郡主多大年纪?皇上难道打算纳她为妃?”
阿原不解,“这天空……漂亮?”
“也就是嫁给了……皇上?可我听说故去的元贞皇后姓张。”
则笙公主被安排在林贤妃的怡明宫暂住。
她忽看向长乐公主,“你看,我现在会武艺,会驯鹰,还会查案……我母亲的意思,我从小就主意大,指不定是自己在暗中悄悄儿学的。你觉得这可能吗?”
阿原道:“也不是……他那性情,其实算不得好。不过也不妨,相处得久了,自然会习惯。”
阿原明知其意,“噗”地一笑,说道:“可惜因为我逃婚的事儿,皇上说伤了送端侯颜面,要把我们的婚事先放一放。这事儿还得看景辞的意思。”
一见到他,长乐公主顿时将所有的不快都抛到脑后,快步奔过去,笑道:“我原也想着该再过来看看的,看来都想到一起了!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阿原无言以对。
阿原道:“放心吧,便是他真的来,阿辞也会把他赶开!”
但郢王是皇子,可能继位为帝的皇子……
对着母亲一片心意,阿原只得干笑道:“谢岩的确不错,但我看着景辞更好。母亲是过来人,自然也懂得,情人眼里出西施。”
她虽是随着父亲的称帝才成为公主,但这些年眼睁睁地看着前朝覆灭,看着诸兄明争暗斗,深知其中厉害。
阿原皱眉道:“但我怎么觉得我跟景辞在一起时,完全不像是原家大小姐的身份?”

心底便忽然间也似碧空般明净清澈,有安宁妥贴的欢喜,如轻云般悠悠荡漾着。这般的一世安然,如琉璃般通透美好,分明就是她毕生所求。
眼见二人走得远了,阿原定定地站在原地出神。
长乐公主恨恨道:“这个书呆子,竟真的一口咬定他外臣不宜入宫,偏要在鸾鸣宫外等。等我问完出来,影子都没了!我以为他懒得见我,跑来找你们了呢!”
但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证据。说书人张和居心难测,并不排除是刻意嫁祸。
阿原忍着头部快要开裂般的疼痛,努力睁大眼睛。
她和长乐公主出门前,把她们的行踪同时遣人告知景辞和谢岩。

偶尔闪过的幻像里,她曾见过血珠迸溅,雪羽飞扬。
阿原不免失望,叹道:“其实景辞应该知道的,但他的性子又傲又孤僻,我出事前多半曾和他有过不快,每次我追问,他要么不理,要么顾左右而言他,真真可气!”
阿原抬眸,“公主,郢王是你哥哥,对不对?你得空去他府里逛一圈儿,顺便查看一下他家的马车,应该没太大问题吧?”
那少女低头想了想,忽道:“还有件事,不晓得算不算线索。”
少女道:“爹爹从前常带我到王府去。王爷和小王爷屋里都是虎皮的垫褥,我听爹爹说了,曾仔细地摸过闻过,记得那感觉。”
原夫人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但依然行止端雅,言语温柔,连衣衫发髻都已收拾得齐齐整整,纹丝不乱,再看不出先前与梁帝做过怎样的好事。
原夫人道:“哦,贺王这算是逍遥了吗?”
她知足地悄悄靠上旁边男子的肩。
知足的人最好命,知足的人最幸运,而她就是那个知足的人。
“什么事?”
如今长乐公主和谢岩的亲事还未谈妥,阿原这一病,只怕谢岩那尚未收拢的心又跟到原府去了……
阿原很想笑,但想起梁帝不顾病体贪恋的对象是她母亲,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听说是因为你看上了,打算招作夫婿,皇上才封的侯爵……”
零零落落的碎片,完全拼不出具体的事宜。但她记得那种想靠近又不敢的羞怯娇憨,也记得知夏姑姑对她的颐指气使,甚至讥讽折辱。
景辞皱眉,“在哪里发现的?”
建章宫里当然没有案子,但有景辞,还有景辞匆匆赶去看望的则笙郡主。
如此看来,长乐公主的百般提防,倒也不算多心。
阿原猛又想起幻像中少女清脆亲昵的呼唤。
长乐公主连忙扶她,急问道:“阿原,阿原,你怎么了?”
听着也很耳熟。
阿原正不明所以时,长乐公主忽觉有道冷意从脚底灌上,神色便也怪异起来。她踌躇片刻,终于道:“是……原清离那案子?”
原夫人道:“因为鹰在飞吧!鹰有翅膀,飞得出这皇宫,飞得出这京城……”

阿原才晓得谢岩竟是原夫人心中的佳婿人选,怪不得原夫人当日会一改平日的温文,与长乐公主正面冲突,不许她坏了女儿和谢岩的好事。
好一会儿,她终于能辨出前方那片忽远忽近的朦白,是满是阴霾的天空。湖水拍在满是苇草的堤岸,声音浊杂而阴沉。
谢岩皱眉道:“都别闹了!你们俩都别插手,此事我回头再与景辞商议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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