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时光静静

后来,我离开了。走在路上,想了太多太多。我终于也失去了柯冉,终于又成了自己一个人。我还爱我的爸爸。但是,心里总有那么一个地方,即使是亲情也不能抵达。我知道人活在这个世上要快乐只有两种选择,做世俗的人,精明幸福;做超凡的人,旷达洒脱。但这两种选择都不属于我。不幸地,这两种选择都不属于我。我时常感到内心的冲撞、求望、寞落,短暂得近乎烧灼的欢乐,还有郁重深沉的痛苦。可这一切却又是空而又空,幻花落影,唯有寂寞。这世上真有人和我的内心贴近吗。如果有,会是谁?会不会,是我的妈妈?
他拿到信,有些惊讶,但并不急于打开。他翻前翻后地看了看信封,只是问:“我应该以怎样的心情对待这封信?”
她把那条裙子拿给我时,我很不经意间瞥到白褶皱上的一条水痕。这水痕是淡淡的,浅墨绿的,像失踪在蓝色深湖的鱼游过的瞬间留下的痕迹。
“你就别装了,来吧,给你们制造制造机会。”章子腾阴笑着,“众所周知。”
张仲良对人对事总怀着一股执著的抗拒。他的内心充满了不安全感,好像自己身陷泥沼而且周遭充满了诡诈。他的愤怒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为可爱的愤怒。只是这种愤怒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孤独无告,形貌日渐消瘦。
“难道你害怕丢脸?还是担心从看守所出来,会有人低看你一眼?”
“知道了,张仲良同学,你有够庸俗。”王励励露出无奈的神情,咧嘴笑道。
回到教室,径自走到座位,周遭闹闹嚷嚷,我感觉自己又被一切边缘化了。
鲁老抱着一沓卷子走进教室,对无辜或有辜的人投去同样凌厉的目光。

“怎么只有我一个女生!”我惊呼。
她靠在床上,开始黯然神伤。一面伤心一面想着很多很多为我所不了解的东西。她就这样倔犟地套上属于自己的盔甲,将自己与外界隔绝。这时无论是谁都无法深入她的内心。她的世界里只有柯冉,或者,现在只有她自己了。
“具体一些啊……”他作出愁眉紧锁的沉思状。样子宛若面对一道数学难题。不过,如果他对待所有事都像在解数学题,那他的生活就太艰巨了。
最后,我不得不求教李松:“一直想知道,你这么努力学习,这种持久坚持的信念是从哪里来的呢?”
“生病?不可能。”生活老师不无讽刺,“她本来就是个没规矩的学生。”
“怎么突然想起聚会来呀?”我不知今天吹的是什么风,章子腾居然主动约人聚会。
“不是不让,而是脱离了我爸的话,我们简直没法生活。我妈这么大的人了,根本不会照顾我,那时我又小,我爸工作忙的那阵,我严重营养不良。后来我爸对她失望了,决定亲自照顾我。我爸真的很辛苦,每天上完班就来接我,然后带着我去买菜,回家又忙着做饭。”李松补充道,“虽然我爸是那么的尽责,但我妈却真是一个糟透了的人。她不做饭,不工作,却成天在家里抱怨命运不济。”
章子腾白了她一眼,说:“你不去算了,没人问你想不想去。”
“在我看来他就是这样。”李松说,“还有什么比成绩更能说明一切?”
而卓越只是一个符号,一类人,一种印象。
“拿芋头以前的话说,就是那种挺挨打的不甘。
读罢,我很想说点什么,但又无从开口。
果然,她不在教室。四处询问,也没有人看到她。我越来越着急,想告诉鲁老,可她能懂吗?她只能责怪宁小宇而已。即使不责怪又能怎样?一个人真能挽回另一个人的心意吗?
何况,我还穿着宁小宇的白色裙子。末了,台下几十近百个外国师生,送给了我最为热烈的掌声。
教室里灯火通明。大家很安静。鲁老的眼光有了些批评之意。
“你知道,”章子腾说,“即使我不考中考,他们也有能力把我送进天府一中。”
“走,这个小假咱们去血拼吧。压抑已久需要好好释放。”章子腾不知是从哪里冒了出来,“让咱们冲进伊藤,杀出王府井,盘踞太平洋,直攻仁和春天……”
“英语语文就不谈了。数学,即使有那么些没看清,”她说,“上一百三十分还是没问题的。”
这日子黑得透明。可不管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即使你心里蓄积满了暗沉,也总有人是活在明朗里的。和*图*书
坐在车上,干冷的空气从车窗外不断地吹进来。我突然很想哭。拿出手机,打算给小路发一条短信。我想告诉他我今天到了哪里,做了什么,什么又让我觉得很好笑。想着想着,却无从说起了。
我为张仲良这种突然的真诚而感觉受宠若惊,正准备接过来,章子腾一把抢过了这张纸,嬉皮笑脸地念起来:
我突然想到邱昙。想到邱昙,心里又是一阵寒冷的悲哀。我真的很害怕。一种预感似的恐怖包裹了我。我周围的一切没有一点异样,大家平静地写着作业,轻快地谈笑,现在如此,今后也会一直如此。可某种东西已经变了,永远地变了。某种美好消失了,永不再来了。
学校要举行英语艺术节。要求各班排演几个节目。通过年级筛选的节目,可以在全校展示,欢迎来我校学习交流的美国师生。我想参加表演,因为这可能是初中仅有的表现机会了。
——“许诺,愿意看我抽屉里的日记吗?淡紫封面的本子。你一个人看,我不希望别人看到。”
翻开本子,里面凌乱地记录着一些乐理知识,隔几页画着七零八落的音符,还有一些涂鸦。不知怎么地,那一笔一画,总有孤清的感觉。
她说:我们追求卓越。
“就算吧,随你怎么想。我一开始就没指望他会来。”

下午五点,来到半岛KTV。
“唉,人生就是过把瘾嘛!”章子腾拿起了桌上的啤酒瓶,“我也来疯狂一回。”
“难不成你还想那人是李松?”章子腾又开始拿我开涮了,“知道,今天他没来,你觉得失望极了。”
“这是动力吗?”
这一瞬间,我们又站在一起了。我和苏明理,又是朋友了。这种分分合合的友谊已经消褪尽了所有感动的气息,只是奇怪空虚,如此理解的两个人,为什么总在同一个世界上分道扬镳。
“不。”我毫无幽默感,“为什么是你呀。”
“她会不会生病了?”
妈妈。这么多年,直到学会拉琴,在那些杂乱无章的乐谱里,我才真正找到她,深爱她。像以往千百个日子里幻想妈妈的样子一样,此刻,我也幻想着她的孤独。我幻想她一个人背着琴走在维也纳冷雪飘零的街头,她也会想到她的女儿吗?
梦醒霜天,问佳人何在?
音乐响起,舞台炫目。
“我们班上,高分段的人数是全年级最少的,平均分低了别班5分之多,特别是后面几个人,分低得让我汗颜!像你们这样,能考什么好高中!难道你们就自甘平庸?”
望河山,锦绣万里俱滔滔。
前面,另一个人也趴着,趴在灯光的阴影里。苍白失落,寂寞无声。
“有哪些人?”
心里浮泛着不安,但又无法告诉别人。唯一能理解这件事的,也许只有柯冉。
更重要的是,我的头重得抬不起来了。
就为了被误会为优生的几秒钟的虚荣,整场考试,包括交卷的时候,我都不好意思回头。
“失落?”听他这么说,我莫名感动,像坚冰消融,锋刃泛出柔光。
我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笑。
他看了很久,最后告诉我,“宁小宇不会有事的。”
她说得好不激昂,可过于富有感情的话往往带有太多的个人色彩。所以我们大都赞叹几声表示羡慕,之后各忙各的事情,并不与鲁老附和。
“爱到当时已惘然……看不出来张仲良还写情诗呀!”
“从中我明白,只有成绩可以改变处境。”我隐约听到他这么说。然后,他又有点叹息似的,“这也与我从小的生活有很大关系。”
艾利亚看了,不再追问,显得惊疑甚至是敬佩了。少顷,她目光炯炯,“一定是130分以上吧?强人啊!太崇拜你了!”
“你,我,李松,张仲良,王励励……”章子腾寻思着。
章子腾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对我说:“李松也要去。”
这当口,鲁美嘉进来了。
“不用想得如此悲观。”
理想中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向前。我们也在其中,昂首阔步,头上长空万里,内心却不禁愕然,只想问:Where are we?
我问他为什么。
“李松去关我什么事!”我故作惊讶。
周围人纷纷响应,革命浪潮掀起,新的思想沐浴着曙光出现:不做作业了。不做了,不做了!
话到这里,他似乎和图书担心我不理解,强调道:“把我送进天府一中实在轻而易举。”
“抛下丈夫,抛下女儿,留下一堆乱七八糟的乐谱,就这样出了国。真是个疯女人。”从小,亲戚们就这么说。说得很琐碎,说得很讽刺,又很凄凉。我在这样的声音里长大,他们的同情带着世故的眼光。我成了被怜悯的对象。因为这样,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恨我的妈妈,我讨厌所谓的音乐,那是疯子的梦,不切实际的痴想。
“现在,我想好好学习。只是,对不起宁小宇。”
我们木然地看着这一方风景,章子腾说,“其实我常常觉得很失落。”
张仲良殷切地看着我。
这首歌是为了对上外国朋友的口味而选的。我想,再怎么着,这也是世界名曲,我唱的虽是中文,可这旋律他们一定熟悉。这样想着,我一面唱,一面向台下看。看到了李松。
不远处,白丽正叙述着自己是如何巧妙地逃过监考老师的眼睛,全盘照抄了王励励的答案。
我觉得好笑,你直说不就行了。想着,更觉得小路真实。一个不优秀的人,把仅有的平凡的真诚,全部奉献给了朋友。
鲁老盛赞不已,说,即使从全省的标准衡量,李松也是顶尖学生了。考天府一中实在是轻而易举,稍加巩固,进实验班也是稳当的。那时,李松就可以和各个学校的精英学生展开巅峰之争……
“很多东西不用说,生活自然会告诉你。”李松放下了手中的笔,认真地回答,“比如放长假,我考了第一,却要背着沉重的物品赶车回家。而那些不努力考得不好的人却可以坐名车,吹空调,听着音乐悠然离开。”
听了章子腾的话,原先狂欢着的众人都没了言语,觉得非常尴尬,温度骤降了许多。突然,他又笑逐颜开,“来来来,大家唱歌唱歌,许诺你也去唱一首吧!”他的笑容很灿烂,那一瞬间我又觉得他很可怕了。
爱到当时已惘然匆匆年华老,苒苒物华休。
“不要叫她。我不想提这个人。”章子腾露出厌恶的样子,“说白了,她就是风骚。”
空自叹。
“懒是最重要的问题吗?”我问。
谈话再继续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我草草结束了对话,想再回教室看看,一种隐隐的不安攫住了我,我担心宁小宇会做出什么傻事,毕竟她是那么倔犟的人,总是任性而为却不计后果。
“那我和艾利亚一起走。”宁小宇说,“那就这样了,回学校见!”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说完,他像一个章鱼仔一样溜走了,完全不理会我已经为他突然而来的文学用语惊讶得石化在那儿。
然而,我与小路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了。我们不可能永远像儿时那样嬉笑打闹,我们总会长大,各自面对不同的生活。从谈天说地一直到寥落短信,从寥落短信又到礼节问候。相隔遥远终会让我们失去共同的语言。那时,他说南,我说北,我们再友好地一起谈南北,徒劳坚持,悲哀而无味。
唱了五六个小时的歌,嗓子干涩冒烟。从KTV里出来,大家商量着何去何从。
“我很了解她。她无论遭遇什么,都会坚强地支撑下去。虽然也会伤心,但你要相信,她自我疗伤的能力很强。”柯冉勉强笑了笑,放下日记,用右手撑住下颚,看起来很疲惫。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她回头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她。
上面招考公务员要借用学校的教室。从明天开始,我们要放假两天。
“艾利亚和宁小宇也要来。”
下课铃好不容易打响,鲁美嘉硬是把课拖长了八分钟。等她余怒未消地离开教室,只有最后一分钟了。有人大声鸣不平:“鲁美嘉凭什么这样?成绩不好就要受她白眼?平庸难道有错吗?维持这世界的不就是平凡人吗!”
音乐,是我与妈妈唯一的沟通方式。可是,“你必须这么拉。”老师时常这样告诉我。每当这些时候,真是孤独得可怕。我厌恶这种东西,却没有勇气扳正这歪曲的现状,也没有心力去寻找另一段感情。是的,我累了,在冰冷的现实里,彻底累了。生活里的音乐让我彻底失望,柯冉也有他自己的人生。
“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他的问话让我很吃惊。和_图_书
死一般地静默。
回到学校,忙不迭地准备期末考试。
我翻了很久,才看到一篇完整的文章:
李松转了过去。
“贪污,有很多种情况。有时不单是为自己,也会是为了家人。”柯冉无奈地笑了笑,“也许是一种狡辩吧。为家人过得更好,为我的未来能有更多自由选择的空间,这些都需要钱。很多钱。最纯粹的感情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上,想来还真是荒谬。但你至少可以想象,在我爸的心目中,他有一个多么优秀的儿子。对他而言付出所有成就我也是在所不惜。可照我现在的心情,看到我爸,真恨不得冲上去抓住铁栏痛哭一场。他一定不愿意看到我这个样子。
“好了,看到第一题!”
我真是不该向他询问。无论什么时候和他对话,总感觉自身渺小到就快凄凉飘散。想来,章子腾和张仲良也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这种想法虽然超脱,但再次滑坡的成绩让我困顿重重。我诚惶诚恐地四处求教,到底该怎样提高成绩。
突然,手机响了。
八百里人生辗转,千年梦孤灯自守。
坐断山河情未果,爱到当时已惘然。
接下来的一天,是我坐在书桌前,昏头昏脑地应付一张又一张的题卷。我骤然明白,那灯红酒绿已是昨日之灯,渐渐离我远去。
她登上讲台,扫了我们一眼,见大家的手都是空闲着的,怒斥一声:“做作业!”
末的一句长吼,颇有陈胜吴广起义的那般悲壮。
就算是为他唱的吧。
张仲良将王励励的手一甩:“车费一人一半!”
在这个拥挤喧嚣的校园里,一片风景,不属于我。但我希望它属于我,呼应我的孤独。在这个冰冷地热烈着的、浮躁地伤痛着的世界上,我多想拥有这样一片土地,寂寞的,静静的。木叶之间天光微泻。
“我相信。”我冷冷地说。心里也冷了。原来这才是他想说的。他并不想吐露衷肠,所谓失落不过是曲折的铺陈。
“留在他们身边?”
我发现这块地是微微下凹的。树木的枝叶交错覆盖,形成穹状,包藏着这块腹地。就像大地之心。
张仲良奋笔疾书之余朝我投来嫌恶的目光。
“我不想去。”
我算是彻底败给他了。
次日。见面,玩笑,吃大餐。
“你模拟考的数学是多少分?”数学考试前,她试探性地问。
“别墅,车子,都没有了。出国也不可能了。我搬去和我妈住。什么都变了。说实话,我的确适应不过来。上周末在公交车上遇到李松,我们从来就谈不上什么交情,但那时我觉得我们真是朋友了,比和章子腾更铁的朋友。我一路上都在想,反反复复地想,最后非常不甘。
“介绍学习经验?”王励励说,“说白了,就是夸大自己的苦难史。”
“不能这么说。芋头不见得这么糟糕。”我打断了他。
因为妈妈休假的缘故,我选择了回家。
这天晚上,我是一点半睡的。九十分以下的同人的遭遇,真是无法可想。
在KTV门口站了一会儿,夜幕之下,是流线型的暗蓝深灰的建筑,冷色的灯光点缀其间。
我很想辩驳,可是迈克鲁斯已经站在讲台上了。
大家三三两两地走了后,留下我和章子腾。
他没有理会,自顾自地说,“在我小学毕业考试前的那天晚上,我和我爸在阳台上睡了一夜。最后他们离婚了。”
漫长的英语课。好不容易捱到下课铃响,迈克鲁斯卷起书走人,我迫不及待地追问李松:“能说得具体一些吗?”
记得鲁老说,不管是学习还是生活,一个人不能光是努力,也要懂得方针。方针不仅是方法。更多是一种富于灵气的发现。
“你妈不让你爸去?”
晚自习前夕,几个女生们忧伤地倒成了一团,此外,空气里满是兴兴轰轰的气味,斗争热情高涨。别班同学从门口经过,无一不展露出惊惧万分的表情。
也许是觉得像他这么优秀的人,不该拥有让人遗憾的性格。也许是想要在字里行间表露某种心迹,但时光流逝,如今回想,这种初衷终于难辨其貌。但不管怎样,我最后终于是鼓起勇气,把写好的信交给了李松。
我心里的巨石落了下来,只是这石头实在太重,砸在心上还有钝重的痛感。
一旁沉默着的张仲良,一直在衣兜m.hetushu.com.com里摸索着什么,老半天才摸索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摊开,昏暗的灯光下,深情地注视着。过了一会儿,他很严肃地对我说,“许诺,我写了一首诗,帮我看看吧。”
“这条裙子是柯冉买给我的,”宁小宇说,“不过现在,都结束了。”
“那得从我爸讲起。”思考良久,李松就吐出了这么一句话来。片刻,他说:“我爸其实是个很有才能的人,只可惜没有机会,没人帮他,要不然,他早成为声名远播的化学教育专家了。”
“应该说是一种震动。比如,看到芋头那种不学无术一无所知的人享受奢侈……”
“是必然原因。”李松的语气非常严肃。
“大事要发生了!”我又高兴又紧张。
宁小宇的抽屉很整洁,那日记本就放在表面,我一下就找到了它。
没有拉拢到同伴,我打算硬着头皮一个人上。想到自己学过一点声乐,所以便找文艺委员商量,让我唱一首歌。
练了很久。居然通过了年级上的预选。但在班上预演时,我才发现,自己竟没有准备演出服。穿着校服上台,自然不可能。明天就要表演了。我一时间急不可耐。
我只好硬着头皮说:“第二句,好像是柳永的词。而且,你没有真情实感啊。”
周围感叹连连。惊羡于白丽的魅力,能让王励励折服,也惊羡慕于她在所有事务前过人的应对技巧。甚至,连送衣服那件事,在哭过以后,她都不留痕迹地掩盖了。
我们很一致地笑了起来。
“如果没有一点家底,我是不会胡吹的。”她这样对所有人说。那种坚定的目光,那种令人信服的力量,是我所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象过的。
“那你……受了一些影响?”我小心地斟酌着字句。
……昨天黄昏的时候,我走在校园里,绕了很大一圈,来到一片林子里。淡黄的茉莉花落满了草地。几级青阶,一方古亭,还有苍翠的树木——几棵。
寂静三秒。然后,是压倒众生的齐刷刷写字声。
我完全考砸了。十五分的压轴题只着四字,曰:由题可知。四分一道的B卷填空题处处天窗。至于A卷,想必也是漏洞百出。
我们总是无法与她合拍。一年前,刚到这所学校时,我还满怀赤诚地琢磨,她对我们到底有什么要求。而今我终于懂得,她对我们的期望,那感觉好比万人列队,铿锵前行,气势恢弘却惨无个性。
我不禁说:“你应该去看你爸爸。”
我打算开始讨厌他,讨厌他假作的正经,讨厌他不能像章子腾一样娴熟地溜须拍马,就愤世嫉俗的样子。
“要不,把白丽叫来?”艾利亚有意调侃章子腾。
她很少动怒,一动怒必定是大怒。她一大怒我们的日子就惨淡了。只有惨淡。悲壮不起来,时代不允许。
内心深处最细微的感受有时是无法传达的。即使可以表达,听者也未必理解。他只是一个单纯的小路。
模拟考排名出来了,李松已经是连续三次获得年级第一。
妈妈,妈妈。我在薄暗里低低呼唤着她的名字,像一种不明由来的心伤。在我学习音乐的地方,不只是同学,甚至连老师,都不懂得真正的提琴。他们只有方正精巧的技术,却没有悲哀。可他们却认为他们是最接近艺术的。他们认为自己拥有内心,拥有美。
白丽的脑袋是如此灵光,因此常让我有落后于时代的恐慌。
万般无奈之下,我让柯冉看了这篇日记。
“因为这些原因?”
“要不,我们来个二人约会?”章子腾开玩笑说。
他重复那句永恒不变的话:“你们都不理解我!”
“我不能去。”他说,“我无法以现在的状态面对我爸。”
第二天,极度的疲惫让我斗志全无。学习效率低下,作业又奇多,很多题还不会做,又熬到12点多。真是恶性循环。
我又淡淡地笑。淡淡。这是优生被问及成绩时脸上永远不变的神色。最近我频繁剽窃这种表情,只因为内心空洞一无所知,又不想让别人看出我肤浅尴尬,索性似笑非笑,倒让人觉出一种深邃。
李松没有说话。拇指摩挲了几下信封,点点头说:“我会好好看的。”
我忽然想,就当这歌是为他唱的吧。毕竟只有半年了。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专注。
“后来,纪委的人来了。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吧。真正可以交流的时候没有机m•hetushu•com•com会了。以前时间那么充裕,如果有一次,我能和他坐下来好好谈谈,真正像一个父亲和儿子那样谈谈,他也许能接受宁小宇,能理解我坚持的原因,我们之间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矛盾和隔阂。以前我们都太急了。着急让对方认可自己的想法。
“我不去。我妈咪要带我参加婚礼。”白丽说。
我看到一百一十分的试卷,心碎。心想今晚必须打夜灯了。可是,我连小灯都没准备,还得请假出校购买。这更加重了我的悲剧感。
白丽似乎觉得脸上很挂不住,嘟哝了一句什么,不开口了。
可是,爸爸让我学琴。他说,你应该学琴。
“真的?”
我把电话打回去的时候,她已经关机了。
艾利亚坐在我后面。
“谢谢。”我说。那瞬间我清楚地感觉到她的目光颤动了一下,这目光美丽得令人动容,甚至让我萌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一定见过这种目光。窗外落日余晖正铺洒下来,这种古老的橙色扩散开来,一直漫溢进这屋子,将我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染成了橙黄色。
“你有病啊!”张仲良愤怒地将纸张抢了回来,似乎章子腾戏谑的举动伤害了他最引以为豪的东西,“看不懂不要看!”
“当成一个同学友好的建议……当成白痴火星文也没关系。”
那么,也许有一种办法,可以让我与它同在。那就是,我长眠于此。我将承接天光,承接雨露,永融于青苍树影之中。但不能。这是校园里的一片林地,是喧嚣校园里的一片林地,我看得到它的幽静,那万古苍翠的孤独,可是,在现实的世界里,不过匆匆一瞥。
我想起三月时那个虚假的夏日。阳光普照,温暖蒸腾,一夜间所有的树木都绿了。我以为夏天提前降临了。可是,第二天,天又凉了。我在等待夏天,我含着泪期盼希望,我永远不忘此时痛切的忧伤。即将来临的夏天几乎将我推入内心更深的夏天。
“一百二十分以下的,抄试卷三遍。九十分以下的,抄试卷六遍!”
“他以前当过化学老师,带高中毕业班,只教了他们一年,那个班就拿了地区第一。”他很自豪,“不过后来我爸还是觉得没意思,当老师太累,也没什么钱。有人因为欣赏他,请他去北京发展。真的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啊,只可惜我妈太不成事了,我爸最终没去成。”

“留在这里上天府一中让我很失落。”章子腾说,“我可以出国,但我妈希望我留在他们身边。”

这时,宁小宇解围说:“穿我的衣服吧。我有条裙子可以借给你。”
“我和张仲良打的回家。”王励励将手搭在了张仲良的肩膀上,“你说呢?”
反正多我不多少我不少,文艺委员答应了。
演出开始时,我就没有看到宁小宇。演出结束后,我四处找她,可她既不在教室,也不在宿舍,向生活老师打听,她也不知道。
他说着,一面将纸张递给了我。我认真地读了起来:
“受了太大的影响。还有什么比经历更能改变一个人?我之所以沉闷木然,和经历是分不开的。”
模拟考试考完的第二天,数学成绩就出来了。
热闹欢喜是他们的,而我脱离语言,脱离空气,脱离所有兀自难过着。
只可惜,还没有等到回信,期末考试就来了。
最狂热之际实乃最虚弱之时。
在最艰难的日子里,传来了放假的喜讯。
晚自习,我花了一节课的时间给李松写了一封信。那封信的字句我一直记得,并且今后也不大可能忘记。大体是说,希望他更阳光,更开朗,即使性格沉闷犹如榆木,也一定要开花。我希望他开花。
“再见。”我再也难以掩饰对章子腾的鄙夷,向路边停靠着的一辆的士走去。
“你爸教化学?”
“他不是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最开始,调查人员离开家里后,我问他是不是真的贪污了。他说没有。说得很坚决,好像自己深陷其中却要我彻底割离一样。过了一会儿,他对我说,没有爸爸的照顾,也一定要加油。我们从来不交流,这些年来除了分开就是吵架,有时是为了和宁小宇的事。那是我们第一次平静地说话。他给我说了很多。讲他自己的奋斗,要我规范人生计划,永远不能丧失斗志……还有,不要像他一样。
居然是宁小宇发来的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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