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单纯已过,成熟未满

宁小宇暗暗瞪了白丽一眼,“很多事情,不像你说的那样。”
“真是的话,根本不需要遮掩。”他说着,指向一个同学的桌下,那里靠着一个灰色的提袋。
“老师不愿意放弃每一个同学,”鲁老说,“但是,实在跟不上大家的节奏,就不要怪老师了。”
真是这样吗。
“我对天府一中没什么特殊爱好,”宁小宇梳理着自己柔柔的头发,“那种变态学校,对它朝思暮想纯粹是自我折磨。”
艾利亚点了点头,给白丽递去一个剥好的苹果芒。我想起她们上学期打架的事来。两人愤慨至极,事情却有头无尾。实在令人费解。
“我又不去考古。干吗学这么古老的知识点……”张仲良抱怨道,“讲点有实效的东西呀。课本知识还没落实,不久的月考多半又得砸锅。迈克鲁斯总是这么随心所欲。”
“我并不想哭。不要滥用你的同情,没这必要。”柯冉将脸别了过去。
醒来,又是忙乱的一天。仓促的间隙,我问宁小宇,如果柯冉不喜欢她了,或者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她要怎么办。
就这样,我们学校的人陷入了本年度最荒谬的无病呻|吟之中。也有那么些人保持清醒,觉得不管是不是贵族学校,考入天府一中终究是永远的王道。比如李松,比如王励励,又比如张仲良。所以他们还是在继续他们连轴转的生活,手边的教辅书堆得像山高,仿佛在向所有人宣告,不到无敌死不休。
“本来就是。我说了你还不相信!”艾利亚说。
满堂皆晕,呻|吟声此起彼伏。
挂了电话后,我一个人走在校园里。食堂已经开了灯,窗户里透出暖暖的橙色灯光。烤面包和炒菜的香气飘逸出来。食堂师傅们推着大大的餐车,轰隆轰隆地经过我的身旁。几个小学生在宣传栏前拍着皮球。
我搓着手,一边看他棕色的脸,上面已是沟壑纵横。这一瞬间,我很感动,但又想,他可能一辈子也只能当厨师。这种平凡人生的无奈让我有一丝怅惘。
白天,和柯冉坐在一起。我怎么也不好开口询问。
在她们激动的述说里,我想起,很早就有人议论说白丽假装富有。只不过当时还没有确定。
宁小宇的语气有些颤抖,她是真的为柯冉担忧。这瞬间我非常感动,我觉得他们之间有真情,并一直支持着彼此。即使那是不成熟的感情。但在此刻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维系着他们的一种东西,这种东西温暖了宁小宇孤独的心,也温暖了同样在单亲家庭里长大的柯冉。
我不敢细想,大家长期以来持有的都是怎样古怪的逻辑。
“没什么。”柯冉皱起了眉,眼光依然落在书本上,似乎很不耐烦。
长时间的沉默。
“你是他的同桌,不可能没看出来吧?”白丽并不接招,放下了手中的篮球,“柯冉变化这么大。”
实效。这是张仲良永远的追求。对他而言,石油涨了多少价远比哪个艺术大师猝然辞世更为重要。我曾有幸见到张仲良的爸爸——一个普通的郊区中学的老师——他对这个儿子充满了殷切的希望。他提着一大袋衣服走进教室,拍了拍张仲良驼驼的背,“儿子,你给我努力!努力!再努力!”
下了课,苏明理苦恼地对我说,“我现在上英语课都提心吊胆,真不敢相信迈克鲁斯讲给我们的那些东西。因为他讲的那些都好像是落后于时代的,他对近年的考题根本就不关注,思维一直停留在十几年前,好像总觉得以前怎么考,现在就怎么考。”
“我本来想安慰他,但他根本不给我这个机会。”宁小宇又担忧又无奈,“今天在教室,本来想好好和他谈谈,结果他一句话也不肯说,下课后一个人走了,拉也拉不住。他就是这样,每一次,不管遇上什么事,都一个人咽了。我真的没有办法啊。”
校长室的灯亮着。
“我本来不想说的。是你们老在那里嘀咕,吵人睡觉。”苏明理说,“双规就不能活了?讨论这个无不无聊呀。”
作文训练课,主题正好是温暖。我说了这些。
“我们班的人真虚伪!”张仲良凛然正气,“我不会去假意迎合这么无聊的玩笑,像章子腾一样……”
艾利亚瞥了她一眼,不愿意接受她的抱歉。此时,艾利亚是真正的公主,拥有与物质最接近的血统,站在高高的金色城堡上,俯视所有贫乏。
“双规?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白丽从上铺探下头来,听到有大事发生,虽掩藏不住那般神采奕奕,但也做出一副庄严肃穆的样子,“也就是说,柯冉他爸犯事了,遭到停职,现在正在某个地方接受隔离调查?”
也许,蜀都实验根本不是一个好m.hetushu.com.com学校,只是一个消费场所,为了赚取钱财伪造教学成绩。什么天府一中的生源基地,不过自吹自擂。而今终于被发现了。我满怀向往地走进这里,耗尽家里钱财,到最后却一事无成。好像跌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我成天忧郁。
她被叫去鲁老办公室改错,无意间听到鲁老对柯冉说,大人的事,他们自己会处理。不用过多担心。现在这个时期,搞好学习比什么都重要。
宁小宇嘎嘣嘎嘣地挤着洗发露:“鲁老的情夫?李松得零分?还是柯冉和白丽……”
柯冉。这个帅气的男生,举手投足间无不尽显冷峻锋芒。他是那样无可救药地沉醉,追求他所谓的华丽格调。他爱的是叛逆,他追求的是刺|激,他深感无聊所以永不知足。现在,他不过厌烦了宁小宇而已。
铁骨铮铮的话,听了总让人惊叹。这其中充满了幽幽的哀感。
艾利亚安慰说:“可能没什么事。以前有人告我妈行贿,她在拘留所里待几天,说清楚后就回来了。”
我总等待那阵钟声。那阵遥远的,细微的,悬浮在夜的上空的钟声。路灯橙色的亮光每夜从窗帷旁侧的缝隙里透进来,光影迷离交错,木质的气息弥漫在安静里——钟声响起了。
连苏明理都觉得厌倦了,那么我班同学英语热情的衰退期是真的到了。
艾利亚坐在床上,她那黝黑的脸比天气还要阴沉,哀怨而充满了恨意,手上还拿着一把粉色的剪刀。宁小宇站在旁边,同样一副郁郁不平的样子。
“考入天府一中,考入天府一中才能真正拥有身价,成为天府一中的学生后,你才能拥有自己的高度。”
这是一句非常非常老土的话,但是,真的很有道理。
“太夸张了吧,你们是不是误会别人了?”
他俩展开了千篇一律的骂战,音波在某处撞击形成的扑面而来的大网里,夹杂着两人内心深处极度的自负与极度的自鄙。
语文老师说,这就是乱世。
“你想说的我很明白,”宁小宇的瞳人是澄澈的栗色,她认真地看着我,有限的时间仿佛为之拉长,“其实,我从不觉得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我知道有些东西是改变不了的。只是别人不了解,我们在一起,是为了感情互补。我们真的需要对方。”
“你确定,你对他来说同样重要吗?”
“不要盲目乐观,这要看他拿了多少。”苏明理突然说,“从双规到羁押再到关押。很正常。”
我找到李松,请他写一些话。
“不用,”柯冉甩开了宁小宇的手,“我不想去。”
“就跟谁不认识名牌似的,那些全是地摊货。白丽还有脸说她花了四千多块钱!她唬弄谁呀!我们是故意把这些衣服剪坏的,就要让她好好看看!”
我往墙角一看,垃圾篓里有一大团花花绿绿的东西。走近了才发现那是被剪碎的衣服裤子。
洗手台在露台上。走到那里,我打开水龙头,感到彻骨冰凉。
宁小宇接过了话茬:“当时我们不确定,也不好说什么。白丽走后,我们清理衣服,发现裤兜里居然还有五角钱!这下我们就肯定了。她丢不丢人呀,这种衣服都敢拿出来送人。”
宁小宇过来跟他说话,他一概不理。只是随手抓过一本练习册或者教辅书看起来。认真却又心不在焉。
不是所有的公子哥都像柯冉那样潇洒。有不少人看起来油腻腻的,脸上的横肉把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缝,耳机线从长长的头发里流出,这样的家伙们,大多都内心空虚。除了调戏女生和动辄打架以外几乎不会什么。他们不觉得自己是混混,但他们也知道自己不是骄子。说白了,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什么。假装的强大,抛撒的钞票,都掩饰不了内心的虚弱。既缺乏底气又摸不清自己的位置。所以,虚假肥胖的他们得靠贵族学校这个称谓来为自己加冕。
“这也太有想象力了吧。”我感慨,“真是的,因为面对考学这样残酷的现实,咱们都快心理变态了。”
他似乎还不会意,满有道理地说:“能经得起时间考验的知识点,才是有价值的。虽然不会考,但是你们学了,是不会有坏处的。”
她出奇冷静。她静静地看着柯冉,问他,“你难过吗?我不了解你,你一直都不让我了解你。如果难过,你可以告诉我,我甚至可以陪你一起哭。可你为什么要掩饰自己?”
“不是!”艾利亚拼命掰过了宁小宇的肩,宁小宇的头发耷拉下来,水流进眼睛,痛苦不堪。
艾利亚悲哀地向我们宣告:“贵族时代结束了。优越感没有了。所有骄傲都成了一滩烂泥。”
甚至,对宁小宇,他也不和图书再那么热情了。他总是含糊地敷衍着她,有一种刻意的疏远。
“我们班上的人早就觉悟了。”苏明理倒在床上,又露出了颓唐的神情,“他们现在已经倾巢出动,你看着吧,绝对盛况空前。”
教育部门的领导来考察了几次,姬校长的脸色已是每况愈下。
这时,刺耳的口哨声又响起了。大家慌忙整理好洗漱用具,三三两两地跑去赶早操。“真煎熬,”我一边跑一边对苏明理说,“我有时巴不得逃回康城,与其在这里日日苦熬,不如回去享受闲适生活。”
“不管是不是甲骨文,总要能应付考试呀。说白了,学英语其实就是为了考试。我现在不想什么兴趣教学,我只想我爸妈高兴。这是最实在的。兴趣有时不那么重要。”苏明理说。
从里间出来,卸了妆的白丽,表情是萧索的。这之中又有残存的光彩在闪动。她那涂抹过太多脂粉的苍白的脸上,有一种不属于这个年龄的老成,像烂熟在季节里的果子。我恐怖地联想到衰老。
“对,我也这么想,何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每天好好享受,穿好用好就得了呗。”白丽兴奋地附和着。我惊奇地发现,这水火不容的两人竟然也有一拍即合的时候。
后来,我渐渐了解到,这个老校长从事学校管理几十年,真能称得上教育行家。当年,董事会收购学校后,本想留他继续做校长,但他“毕生心血都倾注于培养优秀学生,不可能完全执行董事会决议,一味与赢利目的契合”。他说,如果他继任,他会把学校收入全都投放基础设施建设,这与董事会的期望相距甚远。
我问宁小宇,柯冉怎么样了。
艾利亚终于开口了:“你看看垃圾篓,就什么都知道了。”
“那我就回到我们厂的子弟校算了,以后留在厂里工作,没准还可以当个车间主任!”苏明理说。
体育老师天天测试长跑,说,“全市体考,三分之二的学生都能得满分。得不到满分就是惨败。中考里可是分分必争。”
“怎样都没关系,”宁小宇搽着护肤霜,“只要他现在和我在一起就行。”
于是一整天,她一本一本地翻着桌上成堆的书本,目光空洞得泛得起雨雾的悲哀。
下午,我从艾利亚口中听到了这个消息。
校方的态度极其低调,完全没有以往热烈欢迎歌舞开道的架势。
借着一点儿亮光,依稀可辨手表的指针指向了十一点三十。
这天下课铃刚响,迈克鲁斯像往常一样手舞足蹈地道出那句毫无新意的“再见”时,全班爆发出了掀翻屋顶的笑声,一波压过一波,每个人都笑得极具有特色,生怕他不能辨别出笑声是谁发出的。
他是那么渴望成功,想得废寝忘食,想得偏执顽固,想得和王励励势不两立。
——是我们之间太冷漠了。是我太冷漠了。一直以来关心自己狭隘的前进。因此,对于微不足道的温暖,才有病态一样的敏感。
我在电话里这么对爸妈说。
“许诺,问你个问题。”她终于开口了,“柯冉,是怎么了?”
“不像这样,那是怎样?”白丽话语很刻薄,“你不要假装天真。”
一个厨师提着水壶走过来,告诉我里面是温水。说着,帮我淋了起来。
“以往我们有资格藐视别校,”白丽充满了危机感,“现在,底气不足了。”
分班考试虽是取消了,学校虽是改制了,但学习压力丝毫未减。各科老师拼命赶课,每个同学死命学习,生怕落后于队伍便惨遭放弃。
我们在乱世里苟安。
“到底怎么啦?”
这个时候,宁小宇没有心情和她较劲,把被子拉上去掩住脸,不说话。
宁小宇愣在原地。很久,终于转身走了。
晚自习之前,我们来到办公楼,想让艾利亚指认真人。
宁小宇皱着眉,数落道:“我们起初拿到衣服也很高兴,想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但仔细一看,发现这些衣服有些眼熟。”
十月,冷雨零落。
“但是……”
但艾利亚还是不肯松手:“老校长!老校长回来了!”
学校还在死扛,硬撑了一阵,终究是不行了。道旁,大朵大朵的栀子花开败,像沉重的叹息。
所以,张仲良总想着出人头地。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脸上随时挂着异乎寻常的严肃表情,那感觉宛若大敌当前,巍巍乎一烈士矣。
“许诺,柯冉他爸不会判无期吧?”宁小宇像是问我,又像是问自己。
可即使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宁小宇和柯冉仍旧没有一点退让的姿态。这天数学课,他们交换日记,被鲁老看见了。
“柯冉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我鼓励宁小宇。靠着墙听音乐的艾利亚取下了耳机,“柯冉他家遇到m.hetushu.com•com这种事,是不是就没有钱了?那你们一起出国留学的梦想怎么办呢?”
“白丽家其实没有多少钱。很一般的家境,何必伪装自己。”宁小宇叹了口气。
不久,分班考试取消了。大家激动不已,也有人惆怅不已。
寒冷的,脏兮兮的早晨,教室里乱哄哄的,散落满地的是花花绿绿的同学录。很多陌生的面孔。大家穿梭其间,向认识或不认识的人索要留言。
这一席话下来,大家一下被掏干了。
跑到操场,我们来不及休息,就加入了早操队伍。
回宿舍洗头,苏明理正热切关注着学校会不会退还学费。
“这还不好啊?她还没想到送我呢。”
“不是同情……”
他刚一出门,教室里就一片肃静。先前笑得拍桌顿足的章子腾刷地没了表情,拿起笔,若无其事地开始做题。
“这不奇怪。本来,私立和公立的差别就很大。”柯冉朝椅背上靠去,取下了他的黑框眼镜,冷傲的目光更加清晰逼人。“比如说我。我爸常带我去参加博览会,天南海北的人们都云集在那儿,谁知道谁的底细呀。那些人问起我是哪所学校的,我一说蜀都实验,他们就什么都明白了。”
“像那个烂柯人王质一样吗?看别人下棋,一抬头已经是百年之后。迈克鲁斯照着他的老方法讲个几十年,抬起头来发现他给我们记的笔记都变成了甲骨文。”
“你说什么?”宁小宇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宁小宇惊异地看着他。
“不会的。”我连忙说。
她的话提醒了我。这两天,柯冉的确沉默了很多。上课,再也没有给宁小宇传过纸条,也没有没完没了地听歌。今天,我偶然转过头去,发现他没有戴那颗晃眼的水钻耳钉。
看到只有我一个人在教室里,她有些惊讶。走到座位上,她拿出了一罐可乐,仰头喝了起来。她的身材是如此颀长,比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显得更加清丽——如果她一直沉默的话。
“一咬牙就挺过去了。”苏明理换上了坚毅的目光,“说实在的,我不愿意过那样的生活。”
“摘掉了。”这是他对我唯一的解释。
宁小宇摇晃着柯冉的手臂,“我们请假去看看你爸吧,我把路线都弄清楚了,车站有直达那里的车……”
“我就迎合了,你要怎样?”章子腾转过去,挑衅地看着张仲良。
宁小宇又用被子遮住脸。可能哭了。
我一面说会的会的,一面把头发淋湿。
艾利亚很愤怒,说:“说白了,都是她初一穿过的。我说这些衣服怎么看起来这么别扭呢,不仅显旧而且还不合身。有件上衣我穿着短了一截,白丽跟我说这是高腰的。我翻过衣领一看,居然是一米四的,天知道这是不是她小学穿过的衣服!”
心理上受此重压,体能上又在接受严酷考验,每个平静的人心里都住着一个疯子。
身价是什么?高度又是什么?我这样问自己。所有的所有都不过是想想罢了。我非要有身价,非要有高度吗?人生的路不管是绚烂还是平庸,其实只是感觉而已。最近我时不时会想到这些,想到这些我就什么也不想干了。但我没法向任何人解释我的感觉。
“烟草集团毕竟是国有企业。他爸为国家做事,如果不贪污受贿,真拿年薪吃饭,一年也就二三十万元,他柯冉能那么潇洒?他们家能住高档别墅,开宝马奔驰?”白丽用一种极为老成的腔调说,“坐在那个位置上,两袖清风都是些鬼话,在当今这个社会,能捞的谁不捞?出去看看,这个社会里但凡有些权力的人,很多从头到脚都是腐败。爱钱没错呀,只能说他爸不走运。”
苏明理回过头来,对我说:“我觉得自己越来越无望了。”
我想,里面多半是健脑丸或是营养片,不过因为警惕竞争,不便于他人看见罢了。
“别说了,”柯冉打断了她,“如果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就分手吧。”
我一下惊起,上下四方地寻找声音的发出者,但委实是无迹可循。
“健脑丸?营养片?”柯冉笑了。他笑起来是明朗的。明朗与寒彻在他身上毫无冲撞地交汇。
“分班?”大家听得一头雾水,诧异的目光在鲁老身上流走。
“我就没见过王励励这么张扬的人,”张仲良不放过任何一个批判王励励的机会,“看着,就叫人讨厌。”这当然只是借口。王励励之所以那么招他讨厌,全是因为他们俩的成绩太相近了。知音是可爱的,过度的知音却是可怖的。
如果不是处于学校这样封闭的环境里,我可能早就知道,天南地北的人正高呼:“教育资源公平分配”,“学校教育不该以赢利为目的”,“高薪挖公立学校的优秀https://www.hetushu.com.com教师是不耻行径”……
“这倒不是。关键是,我强调了这是一所贵族学校。但也无所谓,别人是否因为学校高看我一眼,这对我来说影响不大。因为,我从不小视自己。”
初中岁月,不过一句套话。
外面的门猛地被推开了。
我走进了洗漱间,环视一周,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镜子还是明晃晃的,洗漱台依旧一尘不染,半开的百叶窗外,露出银杏树金黄的一角。
“分手。”
迈克鲁斯将英语课上出了恐怖片的效应。
鲁老继续说:“所谓快班,就是指班上的优秀同学组建的小班,所谓慢班,当然就是后进生组建的班了。对快班,我们将采取高标准教学。对慢班,我们则会采取个性化教学。这对不同类型的学生的发展都有好处。学校也是一片苦心,希望大家都能有好前途。不久学校就会举行分班考试,大家趁还有一些时间,尽最大努力好好学习吧!”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宁小宇很委屈,“为什么你最近对我这么冷漠?”
“什么怎么了?”我明知故问。
“老校长?”宁小宇抓过毛巾,悲愤地擦着眼睛。
每个老师每天都在强调。
但,不管怎样我们已经是初三的学生了。
并非没有发现,只是我不愿去想。
又是十一点三十。
柯冉他爸被双规了。
尔后,每个同学回来,手上都会多几个袋子。
艾利亚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说:“我看到……我看到了!”
被他这么一问,大家愣了愣,还是坚持着干笑了几声,笑得空气都发了凉。
“你们在干什么!”鲁老怒斥道,“马上就要分快班慢班了,还有心思在这里虚度时光!”
分班的消息公布后,灰色的惨雾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成绩好的人怕无辜被划分到慢班,因为慢班的学生需要他们提携;成绩差的人怕因为老师的一念之慈而留在快班,因为他们不想受人白眼且永世不得翻身。当然,也有部分差生想挤进快班。毕竟,面子是他们永恒不变的追求。这些日子,在一片没头没脑的恐慌中,艾利亚快乐地悲观着。
“咱们分手吧。”柯冉说。
我便又躺下了。半夜,梦里似也听到这声音的,像摆不脱的鬼魅,青黑的一团影子,老在面前晃悠。听着听着,我觉得这声音仿佛是自己发出的,但仔细一想,又觉得难以置信。
听到要分班,霎时间我心里愁云密布。好不容易才进了这所学校,稀里糊涂地又要被刮到底层去吗?
学校一定有什么事。联想到以前看过的一些报道,我突然对学校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堂堂烟草集团的老总啊,就这样垮台了。”我感慨万千。
“你太侮辱我们了。”艾利亚继续说,“如果想炫耀,你至少要有资本。没钱不是错,但装富就是下流。”
“不管分到哪个班,对我都没多大影响。惦记我的老师不会多,也不会少,所以这段时间我还是继续享受吧。”她躺在床上,一口一口地吃着薯片,“未来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我心里涌上来了一股火,“苏明理,你说话能不这么讨厌吗?”
会不会,是一场欺骗?
所以第二天起床,我疑心自己是否也有说梦话的习惯。
“我确定。因为我和柯冉都是在单亲家庭里长大的。我妈很早就不要我了,柯冉的爸妈也是离了婚的。”说着,宁小宇挠了挠头发,“我一直不想把这些想得这么麻烦。我喜欢他,这就是全部。”
他说:“首先,着眼点在于洗手这一小事,题材不够宏大。其次,生活需要的就是昂扬前进,过多释放自己的温暖,分散精力,有碍进步,立意不够恰当。”
“白丽她太过分了!”艾利亚申诉了起来,“她说她周末去疯狂购物,花了四千多块钱,给我和宁小宇买了几套衣服,拿来送我们。”
“我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其实我挺为在一个贵族学校里读书而自豪的。虽然我没有像一些人一样对这个名号有着毒瘾般的依赖,但是,我也觉得这可以抬高身价。”
什么东西把握不住了。内心的情态在变形。我非常想做一些逾越规则的事,好像那样就能找到自己。但吵架、翻墙这些行径又过于激烈了。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多的家长来看孩子。那些妈妈或者爸爸,总是警惕地环视周遭一圈,再将自己的孩子拉于暗处,私语许久。
“先考好分班考试再说。”
我又落后了。我的心若小小动人的哀怜,歌唱一朵花的灰飞烟灭……
是我过于夸张了吧。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厨师本人也许都不以为然。可我甚至有伤怀的感觉。
自由发言,老师通常不置可否。我想,王励励肯定读m.hetushu.com.com了不少书。文辞增长了许多,但内心从来就没有一点变化。
王励励不同意我的看法。他不相信任何卑微的情感,有着金属般坚硬明朗的性格,相信自己的头脑胜于相信其他一切。
他写完了。我一看,简直心都碎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柯冉最近这么反常。
“我们学校的名气当真大到这种程度?”
白丽进来了,右手抱着一个篮球,纤白的手臂上,渗出细细的汗珠。白光从窗外照进来,她微眯着细长的眼睛,长发凌乱地挽起,带着几分错落的美。
初三,是啊,初三。
“Gucci。”柯冉说。
半掩的窗户外,透进一丝凛冽的光线。一声清脆的鸟鸣若芒刺一般穿透窗扉。
周日下午,天灰蒙蒙的。我提着从校外买的东西回到学校,一走进寝室,就闻到了一股诡谲的气味。
这天,早餐桌上有黄油烤的手撕面包。我突发奇想打算去洗手。
多了一科化学,学习任务繁重起来。各科作业积累如山,学习节奏轰然加快,课间休息等同没有。加上要准备体考,日日睡前,精疲力竭泪水涟涟的人儿都有写下遗言的冲动,生怕一躺下就起不来了。
——“祝你学业有成。”
到第二圈时,我体力都快透支了,但还不忘补充说,“咱们荒谬的想法如果收不住的话,剩下的日子就只有无尽的堕落了。”
上初三的人,很容易梦到毕业。
董事会不停地开会,会议室的灯光常亮到深夜,荧荧的白,楼下树木影影绰绰,光圈暗昧迷离。
心在物质里的人在世事中其实是无家可归的。我想了想,对苏明理说:“得做出些努力才是。”
艾利亚扭过头去,不说话。宁小宇说:“你去里间看看吧。”
然而,对于这些,宁小宇一无所知。
苏明理说得没有错。
若无其事一般经过门口,往里一瞥,是一个银发苍苍、风度不凡的老人。
可能,她真的是第一次向别人低头。费了很大的劲,她才吐出一句,“对不起”。
入秋后,落了几场雨。
“是压力太大了。我听他们说过,如果谁夜里有机会去男生寝室逛逛,就会听到口号声阵阵,大家齐刷刷地在梦中呼喊,天府一中,天府一中,那气势可以说是排山倒海,比我们女生有干劲多了!”苏明理一面刷牙一面激动地叙述着,嘴里的泡沫差点没喷到我脸上。
我看到白丽哭了。眼泪从她的脸颊上流下来,冰冷了她那一颗骄傲的心。她编织了那么久的富贵骄矜在瞬间崩溃。泣不成声。
我正打算收敛起所有思绪沉沉入梦之际,忽然听到有人呓语:“天府一中……天府一中……我要进天府一中……天府……”,缥缈如丝,凄迷动人,哀转久绝。
我的目光越发老辣了。“这就是成长。”我煽情地总结道。
“就是传说被谋杀的那个!”
我感到孤独,像是在饭店打烊之际还未用完餐时的那种孤独。
“进校的都是富家子弟,”老校长说,“但,名校并不是贵族的温床。”
听到这里,我惊住了,以为宁小宇会发起火来或者流下眼泪,但她没有。
没过多久,柯冉的爸爸正式转移到了看守所,因为受贿行为属实,正等待判决。
学校转为公立以后,一种深沉的失落感弥漫在校园。走在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们还是那样行色匆匆,可似乎早已失去了某种方向。他们的表情不再骄矜,身姿不再挺拔——一下失去了自己的位置,一切都颠倒了,世界的底部是平凡。
“我看不起你这种人!”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他眉飞色舞地讲解一个语法,例句写满了一黑板。当台下芸芸众生精诚满怀地抄着笔记时,他沉吟道:“我今天讲的这些,是八几年的考点。”
见大家这么捧场,迈克鲁斯瞪大了受宠若惊眼睛:“Oh!My children!What happened?”
“既然今天话已经说到这里了,我就不再隐瞒了,”鲁老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稍微平静了一下,说,“刚开学不久,本想保护你们的情绪,但是没办法,竞争就是这么残酷。学校要保证升学率,对不同档次的学生必须要采用不同的教育方法。有句话叫因材施教,懂吗?”
“许诺。”白丽叫了我一声。我从思绪中抬起头来,发现她正焦急地看着我,“柯冉到底是怎么了?”
这天的体育课,我没有下去。教室里空荡荡的,静得听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考试,不仅考学生。也要考家长。
“两相兼顾嘛,何乐不为?”一个股东说,“一部分拿来建设,一部分作为收益。”
总而言之,不管是来自社会舆论还是来自教育部门的压力,一切都在昭告,蜀都实验该转为公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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