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惶恐不安

晚安。
我在网上查到,很多孕妇怀孕的时候都会做梦,而且会梦见自己怀的是男是女。我不知道这样的梦准确率是大是小,但我却总是固执地认定,我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
锦,我忘了一件大事了,我的父母终于,终于离婚了。写完这句话,我长长舒了口气,好像有一个大的任务,终于完成了一样。这在我心里,的确积压了太久,我一直都期盼的结果,就是他们能够离婚。父亲可以娶狸藻为妻,好歹让这一生最后的几十年,不会虚度。
她已经打电话给我,说让我去他们家做客。她让费云川开车来接我,但我连犹豫都没有犹豫一下,便断然地拒绝了。黎落落显然有些诧异,我也对自己反常的举止略略觉得不安,所以随即补充说:近日身体有些疲累,天气又凉了,还是不出门了吧?万一孩子感冒了,那岂不是还要麻烦你来给我当保姆?
锦,天已经又冷起来了,去年的冬天,我躲在这个阁楼里,一个人孤单地做着设计,只有每天坚持给你写信,才能让我摆脱上海的湿冷和阴郁,如果没有这些信,我都不知道如何捱过那个初到上海的冬天。
还没有等我表态,她又大笑道:我们的小才女毕业快一年了,不会还是当年那个清高模样吧,上海灯红酒绿,怕是比北京更热闹,小才女怎么就那么恋旧呢?哦对了,你要真想知道苏锦安的消息,我帮你打听。他估计已经陪他老婆去海边疗养了,因为最近我找他们报社联系一个新闻,接电话的人说他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至于什么时候重新上班,他也说不准,或许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一年他给我的感觉就好像是江郎才尽了。他们报社做的那些所谓的重大选题有些千篇一律,没什么新意可言。之前那个苏锦安是多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啊!好像活在氧气富足的大草原上的一匹驰骋的马。那奔驰时的飒爽英姿,让多少女人仰慕,且为之倾倒,可惜了一个男人,这么快就衰颓了……
这个冬天我将阁楼弄得很温暖,还换了橘红色的窗帘、床单和被罩。这个孩子让我觉得上海的冬天其实并不那么可怕,有阳光的午后,我还会带着他去淮海路上逛店。那些漂亮的衣服,摆在模特身上,我买不起,但能有好的心情欣赏,也是一种幸福,好像你在陪我逛街一样。看到好的东西,我仍然想买给你,只是却再也无法送给你,于是便买了,带回来摆在自己的书桌上,每日用我的视线看着它们;喔,还有我们孩子的视线。我现在开始学会逛婴儿用品店了,而且我还提前买了一大堆的婴儿用品回来。锦,我没有多少的钱,可是我要给我们的孩子一个最美的童年。我也不会让他知道你,等他长到18岁的时候,或许某一天,我会带他去见你。我牵着他有力的大手,站在你的对面,微笑着看你,并告诉你说,这是我们的儿子,你看,他竟然跟年轻时的你那么相像。
我叹一口气:可是为什么要假装做设计骗取我的卡号呢?云川,你不要这样对我好,我不需要,我以后不再见你。你也不要以这样的方式,给我关心。你知道真正需要你的那个女人是谁。这笔钱我会慢慢还你,除非有事,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我笑着发了一个短信过去,说,祝贺你,因为有了你这样的出众人士,京城才会熠熠生辉。艾琪很快回复过来:嘿,龙小白,你还是到北京来发展吧,凭你的创作才华,不出几年也会红遍京城的,或者,我何时给你介绍个出版社老总认识?这样你那些漫画就可以很快走红的。
男人女人们像看一场精彩的地方戏,每天经过河边时,都会在河对岸,看着对面的母亲,听她一套又一套滔滔不绝地变换着骂人的花样,就像听一个马戏团的小丑在舞台上翻滚腾挪,夸夸其谈。台上的人,被人群围着,骂得唾液横飞;台下的人,则同样享受着骂人者的快意恩仇。
锦,如果小镇能有自己的网上论坛多好,我一定贿赂版主,将这个好消息永远置顶。我不怕人家说三道四,将自己的那点私事,再次抖搂出来让人咀嚼。我只想让龙姓家族的人知道,他们曾经心心念念着可以给家族增加荣耀的唐麦加,幸亏没有成为他们的女婿,否则入了狱岂不是让他们在镇上连头都抬不起来?
锦,前几天晚上闲着没事上网,胡乱点击,无意中就打开了伊索拉的博客。哦,或许你比我早就知道了她的去向,尽管你们也已经断掉了联系。博客最新的日志,显示的是一个星期之前,她在飞机上和-图-书拍下了一组云朵的艺术照片,照片没有题注,只在最后一张拍摄的飞机长长尾线的照片后面,写了一句话:飞往香港的爱欲之路。而在前一个日志中,则有一个她和某个男人拥吻的照片,只是一个灯红酒绿中不清晰的背影,但从路边的标示牌上,我看出那是香港。那个男人脖颈上,带着一条粗大的黄金链子,三个手指上,各有一个玛瑙的戒指。他们溶在夜色下欲望闪烁的香港,看上去倒也和谐。
这个消息是姑妈打电话告诉我的,她急吼吼地说父母正在赶往民政局的路上,肯定是去离婚的!她以为这个结果会让我着急上火,或者匆忙赶回家去,劝他们复婚,制止他们的这种荒唐行为,一大把年纪了,就不要在龙十崖镇上制造新的饭后谈资让人笑话了。没想换来的只是我轻描淡写的一声“哦,知道了”。姑妈几乎朝我吼了起来:你就那么愿意让你们家人天天被左邻右舍嚼舌头根啊?!你还嫌你们家给镇上添的佐料不够是不是?!对了,我还忘了质问你,听说你怀了一个有妇之夫的孩子是不是?!我告诉你,尽管我不是你爸妈,你要真这么做了,你别回家来,我们亲戚跟你丢不起这个脸!
他们离婚的当天,父亲便搬进了诊所居住。那个诊所只是两个很小的房间,一个盛满了各种药品,一个则是给病人看病的小会客室,里面排了两张椅子,供病人打吊瓶的时候所用。父亲就在这个小到只有几平米的房间里,睡他置办了很久的一张折叠床。这张床曾经被母亲认定是父亲跟狸藻做|爱的地方,她几次想将它砍了或者烧了,但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成功。如今她是再也拦不住父亲了,他要在这张床上,光明正大地和狸藻做|爱,亲吻,抚摸,吃饭,生活,过人生最后的几十年。
弟弟说,母亲的叫骂声,持续了有一个月的时间。这听起来有点像墙头上发|情的某只母猫,找不到情欲的出路,便只有不停息地在墙头上走来走去,并喵喵地叫着春,期待隐在暗处的哪只公猫能够出来回应一下。父亲当然是一如既往地用沉默对抗她的叫嚣,他显然知道这是对抗女人最有力的武器。所以他沉默对抗了她30多年,并在快要胜利离婚的时候,在她最恶毒最难听的诅咒里,依然闭口不反击她一个字。
但她不知道,父亲早已经做好了被她抽干骨髓血液的准备,所以她不管做什么,都是徒劳,都不能够阻止他坚定离开的脚步。
姑妈想必在那边气得浑身发抖,因为她几乎没有力气冲我再吼,便忿然挂断了电话。我有些疲倦,昏沉地睡了半天,起来百无聊赖,便打开电脑,而后便在我的信箱里,看到了弟弟发过来的一封信。信是黏贴在附件中的,看上去很长的样子。我下载下来打开,就看到了这封几乎一句一个叹号,隔几行便是对我冷漠进行控诉指责的长信。
说完我便挂断了电话,并关掉了手机。锦,我就在那天晚上,又做了噩梦,梦见了费云川,还有黎落落。我们三个人,在一条船上,突然一阵骇人的大浪扑过来,将船瞬间掀翻,我挺着大大的肚子,在海水里惊慌地呼救,我说落落救我,云川救我!可是他们两个人,却没有了踪影。我只看见两件衣服,一件红色的裙子,一件男士的衬衫,飘在无边的大海上,涛声震耳欲聋,各种各样的鱼和飞鸟,朝我黑压压地聚集过来,锦,我用力护佑着我们的孩子,可是当我的手触及到小腹,我突然发疯似的尖叫起来,因为那里一下子平了,什么也没有,只有一股股鲜红的血,从我身体里流出来,并瞬间染红了波涛翻滚、巨浪咆哮的大海……
还有一次,我梦见自己被飞机丢落到一个山上,风很大,我突然就觉得肚子很疼,好像要生了,依然是难产。我挣扎着,哭喊着,希望有人来救我,或者肚中的孩子快一点降落下来。我记得我在梦里生到身体快要虚脱,几乎快要晕死过去了,然后便听见轰隆一声巨响,一块石头朝我滚路下来。我啊一声大叫,顺着山坡滑落下去,最后我被一株大树挡住,而那块追赶过来的石头,却变成了一个坏笑着的男孩。我低头看自己的肚子,那里空了。而那个男孩,却在风里忽地长高长壮起来,最后竟然变成你死去的那个孩子的模样。他站在那里,笑着喊我“妈妈”。我还没有来得及问他的年龄,便忽然醒了。
锦,我想起你对我说过的话,有些人,注定只是与你有点头之交,或者擦肩而过,一hetushu.com.com句招呼、几杯薄酒的缘分。或许,我和艾琪,还有采访过一次陈建国,有过一次没有做成的广告设计生意的“暗渡陈仓”,在后海酒吧里上过一次床的男人,就属于这种露水般很快会蒸发掉的浅缘。而与唐麦加,也不过是走过了一程孤单的旅程,一旦到了开阔平坦之地,各自有了新的欢愉,那么也就即刻冷掉,不再纠缠。而费云川呢,他究竟是我寂寞时的安慰,还是我自私地利用了他的爱,或者我只是像一个小孩子,想要争抢黎落落手中甜蜜的糖块,我则看不清楚。但是锦,我可以看清的,我自始至终,只喜欢过你一个人。也只有你,可以陪我走一生长长的路。
锦,在弟弟的描述里,我和父亲一样,是个可以为了自己的幸福,一意孤行无情无义的人。当初我弃掉唐麦加奔你而去的时候,竟然可以在母亲的哭声里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弟弟说,如果不是我背叛了唐麦加,或许他早就可以在他的帮助下,去一个好的大学读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没有考上大学,在社会上晃悠,东游西逛,几年后连个老婆都混不上。
费云川的那边,人声吵嚷,他的声音,也是轻描淡写:哦,小白,你误会了,那笔钱是为你卖书的钱。我用你的名义,低价向出版社邮购了你那本书,算是给作者代卖,我也不过是宣传了一下,没想到卖这么好,这次恰好结账,就顺便给你打过去了。
喔,对了,昨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啊啊地大喊大叫。他在我的身体里,却始终赖着不肯出来,我疼得泪都快流干了,他还是没有动静。就在护士们拿着手术刀,要在我的肚子上划一个小口的时候,他突然就出现在我的面前,还嘻嘻笑着,头发像你一样乌黑浓密,屁股溜圆,站起来的时候,翘起他的小鸡鸡,而后不管不顾地朝护士们撒起尿来。
这一段时间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消息,提醒着我并不是生活在孤岛上,而是活在一个人声鼎沸的水壶里。刚刚我又得知了艾琪的一个消息,我猜想这是她群发的短信,说她荣升为电视台的部门主编,为答谢大家的支持和关心,决定在一周后于京城某大酒店举行宴会,到时具体地点和时间再另行通知。
锦,一晃又是一段时间,这个孩子,已经在我肚子里成为一个有了四肢和聪明小脑袋的可爱小人。我去医院,可以看到他躺在我温暖的子宫里,幸福安睡的模样。他的皮肤是非常美丽的红色,他已经长出了头发、眉毛、指甲,脑袋像一个粉红的鸡蛋。喔,他的心脏那么有力,跳动的声音,像有一个小鼓,咚咚咚地敲击着我的子宫,告诉我他的存在。医生说,他是个能吃能睡的家伙,身体健康,四肢活跃,所以吃饱喝足了,随时会在我的子宫里跳踢踏舞消食。
黎落落咯咯笑起来,随即就喋喋不休地讲起她和费云川在云南旅行中的趣事,还悄悄告诉我说:知道不,小白鼠,我和云川打算在你生下孩子后,我们也马上要一个,争取生个女儿,给你们家锦上做小妹妹,哦不对,是做小媳妇,小老婆,哈哈,当然是正室不是偏房哦。
我相信待在家中很少出门的狸藻,一定听到了这样响亮的叫骂声,或者早在第一天,就有人越过矮矮的围墙,传播给了她。她坐在树下,给父亲编织着秋天的毛衫,脸上带着淡淡的喜悦,那些流言于她,不过是些鸟叫,或者虫鸣,在院子里听见了,不仅不会烦恼,反而会给静寂的生活,平添一些乐趣。
我直截了当地说:你别再瞒我,那三万块是你打给我的。为什么?你知道我不需要男人养活我,我可以自己赚到钱。
我感觉身体越来越疲惫,我知道这是因为孩子在我的体内日渐地长大,而且他又那么好动,每天都不停闲,总会在我寂寞的时候,弄出点动静来,让我感觉到他的存在。
只有弟弟跟着父亲母亲去了民政局。父亲已经什么都不介意,他在母亲的羞辱里,早就有了破罐子破摔的不在乎,所以哪怕是全龙十崖镇的男女老少,都跟着去看他们领离婚证的仪式,他也可以做到面不改色。但母亲显然是不想任何人看到她被父亲抛弃的落魄和难堪,所以她选择了某天早晨,天只是微微亮,便让弟弟骑车载她提前去了县城的民政局,并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等着父亲到来。
这一个月里,我想母亲一定疲惫不堪。她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那道横在心口的大坝,马上就要决堤,将她所有的毅力之石全和-图-书部冲垮。她这30年费力经营的婚姻的农田,也即将被大水淹没。但她还是要做这最后的一搏,即便是不能够拦住父亲迈向狸藻的脚步,至少要让他身败名裂,并且没有分文。
黎落落和费云川去云南旅行度蜜月去了,偌大的上海城,没有了他们,我便感觉似乎只剩了我一个人。临行前黎落落发了一条短信,说:小白鼠,好好孕育我们的孩子,等我回来,我要给他带一大堆礼物来。嘿,能拐个美女来给小兔崽子当媳妇更好啦。我没有回复黎落落的短信,锦,不是我不大方,不能够坦然地祝福他们,而是我觉得黎落落根本不需要我的任何祝福,只要能有费云川,即便是所有人都跟她断交,她也不会觉得难过或者寂寞。
我的猜测没错,让母亲最终同意离婚的果然是经济上她沾了便宜,至少,她没有吃亏。父亲不只将整个房子都给了她,还将银行卡里四分之三的积蓄让她取了去。哦,应该说是母亲强行取了去。用不着父亲主动掏出来,她早就已经将父亲的私房钱全部清点过了,她开的那个小卖铺,早已经将她历练成一个最干练麻利机敏警惕的会计、刑警、侦探,在经济的掌控能力上,没有一个女人能够比得上她。她能够一只眼丝毫不差地点钱,一只眼窥视着来家里找父亲看病的女人,就像一只狼狗窥视着从门口鬼祟经过的小偷、强盗或者妓|女。
锦,你若见了这个孩子,你会不会哭?我想你一定会哭的。这个世上,只有我最了解你,知道你心内巨大无边的孤单。你会想起那个曾经许多年让你无法入眠的滚落山下的孩子,你甚至有可能在这个孩子面前,情绪失控,放声大哭。那时你已经老了,或许牙齿已经脱落,头发也是花白,那双曾经有力到可以将我抱起飞快旋转的大手,也是青筋暴露,瘦骨嶙峋。你走路再也不能健步如飞,我与你走在一起,总是需要刻意地放慢脚步,停下来等你。有许多像艾琪或者伊索拉一样功利的女人,会在你才华横溢的壮年爱你,可是锦,只有我,会爱你皱纹横生、行动迟缓的暮年,也只有我,会宁肯一生孤独,背负世俗的压力,也要为你养大这个孩子,并在他成人的时候,将他送到你的身边。
锦,我相信肚子里这个孩子,一定是个男孩。他长大了会像你一样有深邃的眼睛,一米七八的个子,古铜色的肌肤;走路很快,能够追得上他的女孩子一定是最优秀的;在大街上走着走着,会突然扯起嗓子,唱歌给我听,并丝毫不介意别人的眼光;揽着我的姿势,就像揽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路上遇到有男人欺负女孩子,他一定会上去将他们狠狠教训一通;没有吸烟喝酒的恶习,却会记得在一切与我有关的节日里,陪我喝几杯酒;夏天的时候,他会陪我去路边的大排档,我们大快朵颐地吃水煎包喝小米粥品小凉菜,遇到有卖花的姑娘他会叫住了,送我一枝开得浓烈的玫瑰,并当着很多人的面,吻我的额头,说我爱你妈妈。
锦,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我突然宽容了父亲的沉默,就像宽容很多年前,他在与母亲的争吵之中,一次次当众打骂我一样。
锦,我有预感,这笔钱是费云川打给我的,因为当我试探着发短信过去,问起此事,他竟然不回复我,固执地保持了沉默。我想了想,趁费云川在书店上班的时间,打电话给他。
锦,你曾经为我做过的一切,他都会替你重复给我,而且会一生一世地重复,永远不会厌倦。每次这样想起,锦,我的心里,都不会对你曾经的无情,再有丝毫的怨恨。我想我要谢谢这一段爱情,不管怎样,它给予了我一个能够一生有爱的生命。
伴随着他的成长,我也变得能吃起来。以前你总是说我吃得太少,让我多吃一点,要胖上十斤才是一个妩媚性感的女人。喔,现在如果你看到我的样子,一定不会再说我瘦了。我比怀孕前胖了足足有二十斤,嗯,我站在镜子前面,看着骄傲挺起的肚子,终于明白你说的,胖也是一种美呢,而且大多数男人,还是喜欢一个有一些肉感的女人,至少这样做|爱的时候,不会被女人的骨头硌得生疼。
锦,这几天不知为何,总是会做噩梦,各种各样的噩梦。我去看医生,医生说是我太疲惫了,要放弃手头的工作,安心地养胎。锦,或许是我太想让孩子降落尘世的那一天,就享有物质丰裕的生活。所以我这一段时间,在度过了胎儿最不稳定的时期后,又开始接了几个设计,打算在我们的孩子降生之和*图*书前,攒够一笔钱,这样我才可以安心。医生的话让我有些烦恼,不过我去附近的自动取款机上查询卡里的钱时,竟然莫名其妙地多出了3万块。我有些纳闷,除了几个曾经让我做过设计的客户,似乎没有人知道我的卡号。黎落落已经借给过我一万块钱,况且这一万块估计也是她工作多年的积蓄。她大手大脚惯了,是从来不懂得攒钱的人,所以她肯定不会给我寄钱,那么又会是谁呢?
我克制住自己的脾气,平静道:可是姑妈,我怀孕与否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你们觉得我们一家人给你们丢了脸,你们可以跟我们家断绝关系就是,何必苦撑着既想有荣耀了跟着沾光,又不想碰了一身晦气呢?
父亲基本上是净身出了户,不过他跟母亲也没有白混这30多年。他从她身上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一些经商的本事,尽管对于他来说,这点本事是强迫性注入,并不是他的个人所好。他前几年在镇上开了一个诊所,当起坐诊大夫,虽然大家有病都开始去县城的大医院看,但他这点医术,也还能度日,不至于离婚后就穷困潦倒,无以度日。我想这也是他鼓足了勇气坚持与母亲离婚的一个经济上的支柱。
我发短信给弟弟,向他确认消息。我向来讨厌这个男人,现在这样反常的关心,其实是有一点想揭家人伤疤的私心在。让他们知道,他们曾经一心一意认定的阔绰女婿,没有等得及改变他们的命运,倒是先把自己的命运改变了,可惜,是不幸改进了监狱里去。果然弟弟的短信不冷不热,说,他这样有本事的男人,进了监狱又能怎样,说不定花点钱,过不了多久,就又出来了,照样是岛城一个势力显赫的老板。
天冷了,记得添衣。
伊索拉最终还是选择了嫁给有钱人,而不是像她自己曾经说过的,有钱人和有情人,哪个都不选,她要从他们身上各取所需。嫁给有钱人的伊索拉,哦,不知道还会不会坚持她的艺术。或者,她嫁给一个有钱人,本身就是在实践另一种“检阅”的行为艺术。
锦,我是太累了吗,为什么近日噩梦连连?如果你在身边多好,我可以抱抱你。我一抱你,就什么都忘记了,哪怕整个地球都毁掉,我也不会觉得惊慌。你说,我是你的氧气,你则是带我远离一切灾难和恐惧的骏马。我拥抱着你,就是拥抱了整个尘世的欢欣。
锦,我从来就没有真正有钱过,总是随挣随花,我也想不到明天会在哪里,又会去做什么,遇到什么样的男人,会不会和伊索拉一样,撑不住困顿的生活,最终找个有钱的老男人嫁掉。你不曾给过我方向,认识了你,我更加地迷失了自己,我只知道傻傻地爱你,像条母狗一样地跟着你,与你计较那些捕风捉影的事。
哦,对了,我的信箱里,还存有一封我在见过伊索拉之后,她发给我的信。信很短,她大约是知道我要去北京找你的,所以奉劝我说,千万别相信男人。他们这种动物,对于女人的意义,不过是两种,一是用来花掉他们兜里的钱,另外便是让他们给你办事,充当你在这个世界上有效的通行证。所以你多付出一份真心,收获的只能是多一份的痛苦,与其做那陷入情感泥淖的珠玉,不如做飞行其上的飞鸟,来去自由,想停靠在哪个枝上,就停靠在哪个枝上,用不着做一株树上的枝叶。
父亲是踏着民政局上班的点来的,他来到后就直接奔离婚处而去,并不像母亲一样张望有没有人跟踪她。离婚协议书父亲早已经写好,父亲只保留了他的诊所和卡里为数不多的一点存款。至于弟弟在结婚时的所需费用,则也由他一个人负担。这份协议,看得出是母亲一手炮制出来的。父亲也只瞥了一眼,便签了字。
我没等艾琪说完,就打断她的话,草草说声再见挂断了。挂断的同时,我也打开手机的通讯录,将艾琪的号码迅速地删掉。锦,我想我再也不需要这个人。我们本就不在一条路上,与她偶遇,不过是为了和唐麦加那段错误的纠缠,还有与你在北京5年的相守。而今我已经将这个男人忘记。既然你也离开了北京,此后回去的几率极低,那么她在我的旅程中,所承担的路人的职责,也自此结束。
艾琪干脆打了电话过来,开口就道:龙小白,你还恋着这个男人干吗?想找事业成功型的,我手头有的是这样的牌,要不要最近给你介绍几个?
亲爱的锦:
可惜,母亲当初的出逃,没有给她带来想象中的幸福。她只是从一个没有爱的男人身边,逃到另外一个不爱她的和*图*书男人身边,并在这一路奔逃中,让时间将她从少女变成一个惹人烦厌的苍老女人。
锦,有时候我真佩服伊索拉在男人间自由穿梭来去的本事,不是哪一个女人,都能做到像她这样毫不在乎吧,那得需要有多大的定力,方能修炼成如此冷漠的从容?
锦,我要出去走走,陪肚中的宝宝说一会儿话,这是我突然发现的一件有趣的事。喔,他竟然会对我的话有回应呢,只不过,是哼哼着鼻子乱踢一阵。这封信,暂且先放下,过段时间再写给你吧。
到现在,我终于有了一个流淌着你的血液的孩子,我才知道,我所前行的方向,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孩子。我要努力地挣钱,给这个将陪伴我孤独至死的男人。他代替了你,成为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氧气,阳光,雨水。
听说母亲在即将去与父亲离婚的前三天,还曾经扛了一个棍子,试图到邻镇去与狸藻拼命,当然是被左邻右舍拉住了。他们说何必呢,都这把年龄了,况且你跟一个名声不好的小寡妇一般见识,不也把自己等同于小寡妇了吗?这句话算是把母亲给劝住了,但我相信真正让她止住的其实是她并没有多少的人来同情,大家都等着看她的热闹。她闹得越凶,龙十崖镇上也便多一些街头巷尾的笑料。假如她不是来自山西,而是像很多女人们一样,娘家就在本地,那她肯定会叫上自己的兄弟姐妹,拿着棍子、笤帚、铁锨等工具,浩浩荡荡地开到狸藻的家中去。她会像任何一个泼妇一样,抓破狸藻的脸,给狸藻的胳膊添几道长长的血痕,甚至有可能当众撕了狸藻的裙子,再将狸藻家里那些她认为是父亲买来的家具,一件件全都扔到院子里摔碎。
之后我去银行查询明细,发现那笔钱是从上海本地汇入的,时间恰好是黎落落度蜜月回来的那天下午。我突然想起来,前一段时间有个陌生的男人,说要找我做设计,可以提前付一半薪酬,让我把卡号给他。他打完后就给我留言,但因为之后他再也没有联系我,所以也就把这事给忘记了。
哦,锦,昨天我在岛城的新闻网上,竟然看到唐麦加被抓的新闻,新闻很短,只说岛城一些有钱老板逃税漏税,并贿赂当地税务部门。接到举报后,公安部门依法查处并逮捕了一些饭店老板。新闻后面配了一张公安部门查封的饭馆的照片,照片上的那个饭馆,恰好就是唐麦加所开。
我突然觉得和艾琪再无话可说,连客套的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刚想将她的短信删掉,打算此后不再跟她过多联系,但还没有按键,锦,我又想起了你,于是又试探着发短信给她:艾琪,最近又见苏锦安了吗?他有没有辞职?
据说母亲那天还打扮得很鲜亮,这是她第一次想起来给自己粗糙的脸上,涂抹些胭脂口红。所以弟弟说她看上去有些怪异,站在路口,躲闪路人视线的模样,不知为何总让他想起童话里扮演外婆的那只狼,眼睛贼亮,表情夸张,动作古怪。
我边听黎落落讲话,边低头抚摸着尖尖的肚皮,想到再过5个月,这个孩子就要降临到人世陪伴着我,便觉得欣喜。所以不管黎落落怎样炫耀她与费云川的蜜月之旅,我都不会嫉妒,因为,锦,我的生活,此后只与我们的孩子有关。他人再如何繁花似锦,不过是我人生里可有可无的点缀。
锦,其实这一段时间,不只是肚中的孩子让我疲惫,还有其他的事情,烦扰着我。先从哪儿说起呢,我的脑子里一团乱麻,那么多人纠缠着我,让我像一个困兽,跳脱不出。
费云川与黎落落已经从云南度完了蜜月,我相信黎落落若是看到我现在胖胖的模样,一定会叫我胖妈妈。她最擅长给人起外号,还好她没有跟着我去医院,否则看到我们的孩子在子宫里蜷缩大睡的模样,定也会叫他小老鼠,或者小狗子、小猴子之类的绰号。
弟弟说,母亲几乎每天都跑到邻镇的那条河边上哭,厚着脸皮扯开了嗓子哭,就像死了男人的寡妇,或者雇来哭丧的女工,那么卖力,让人丝毫不怀疑她的真诚。邻镇去县城做小生意的男人女人们,每天夕阳落下赶回家来的时候,总会看到母亲蓬松着头发,光着大脚,挽着裤管,指桑骂槐地诅咒说全天下的男人都嫖娼去了,也没人上那小婊子的床,让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想男人想疯掉,烂掉,被蚂蚁吃掉!最好,是现在一出门就被海水冲走,被大风刮走,被暴雨卷走!
我想我要好好休息了,锦,你在岛城么?还是在南方的某个安静的海边小镇?我好累,好想躺在你的怀里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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