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矢车菊的花语

我们热烈地讨论孩子的名字,我们揣测那会是个男孩还是女孩。这在我们看来是那么神奇和不可思议,当我们觉得我们还是个孩子时,已经有生命在孕育了。但不管这个孩子是怎样的模样,是男孩还是女孩,我们都会深爱着她。
而段锦年呢?那晚后他没有再和我说一句话。他来看布小曼,他的眼光轻易地掠过了我。他对我视若无睹,当我喃喃地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起身离开。从认识段锦年开始,他从来没有这样冷漠,这样疏离,他永远对我微笑,永远对我温和。他用他所有的力量来对我好,可是我呢?我总是在伤害他,总是在不断地从他那里得到……在最后,在我戴着他的戒指时,却和另一个人牵手。
可,我不会觉得幸福……因为知道你的成全,知道你的隐忍,知道这样的你不会幸福……我会痛恨自己的。是在那两年,在他还在狱里的那两年,我察觉出了唐小泊对你的感情,当他望着你的时候,眼神会突然地亮起来。我知道自己完了。可我舍不得你走,舍不得放开你的手。我想,我再努力,再努力,也许会走到你的心里……
我看到布小曼难以置信的目光。她走过来,拉开挡在她面前的张初初,张初初赶紧说,小曼,不是,不是这样的。
收银员的工作她做了整整一年,沈秋说拿钱给她另开一个酒吧,或者直接养着她。他是一个中年男人,她知道他对她有感情。他总是坐在酒吧的一角,一边抽烟一边默默地注视她,而她的心里,却波澜不惊。
对不起,锦年。对不起!我无力地说。
唐小泊。唐小泊。你知道我一直在喊着你的名字吗?知道我心里,有着怎样的伤口,知道我曾经为这一段感情流过多少眼泪吗?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布小曼,还有张初初。我们都会找到自己的方向,找到我们想要寻找的方向,那么厚重的雾终于要散去了。
她答应沈秋会一直与他联系,他终于心死,开始拿她当妹妹一样看待。这一次,是沈秋告诉布小曼,张初初出事了。
我想你。他说。
我贴着他的后背,他转过身,面对我,眼泪从他的眼角滚落了下来,睫毛湿了。我凑过自己的唇,亲吻他的眼睛,他的睫毛……我的身体在微微地战栗。当我的唇碰到他的眼泪时,心里是哀鸿遍野。是我,让他流泪,让他伤心,让他痛楚。我,该如何做,才能不让他,这么难过呢?
我点头。
那么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就着他破碎的眼神。我身体,那么灰。
是在离开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如此地想念,想念的是麦凉,那些想念像是骨髓里一道长长的口子,因为疼,所以惊觉,原来是爱着的,那么那么地爱。
整整一夜,我们都没有睡着,我们说话,流泪,拥抱,彼此安慰。因为张初初怀孕的缘故,她只能喝一点点的酒,而我和布小曼喝得酩酊大醉。
她蹲在那里,一边捂着流血的手,一边拾着碎片。有个男人就拉起了她,掏出手巾给她包扎。他说,你真是特别的女孩。他,就是沈秋,酒吧的老板。他没有安排布小曼再做侍应生,让她去做收银员。
推开来的时候,我一眼就见到了,整个花房里,是成片的矢车菊,淡紫色、淡蓝色、白色……清香扑鼻,我转过身感动地看住段锦年。
她没有学历。她只能去做很卑微的工作,发传单,刷碗,穿着高开叉的旗袍在酒店门口做迎宾……她从未受过这么多苦。经历过这些孤独。她几乎想要回家去。
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兀然地抬起手来,紧紧地抱住唐小泊。“失而复得”是这样盛大的一个词。我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无法做,我只能紧紧地抱住他,生怕一个失手,就会丢失了他。
茶几上,是那么凌乱的烟蒂。他抽烟了。
我朝前面奔跑,跟着车子奔跑,绝望像一条冰凉的蛇,扼住我的呼吸,我无法喘息,无法挣扎。我只能朝前奔去,只能由着内心那汹涌的念想朝前奔去。
布小曼一直在发烧,昏睡,不肯醒来。她想要逃避面对,那些离开的时光里,她一直靠着唐小泊支撑着她挺过来。她想,等她惩罚了自己,她就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在坐牢的时候,她也给了自己一个心牢,那就是让自己不许去见他,用思念懊恼折磨自己。可是,她惩罚了自己,老天却给了她更致命的惩罚,她要永远地失去他了。她那么、那么地后悔。
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她回家的决心了。
跟我来。段锦年神秘地笑笑,牵住我的手,去他家的花房。
他早已经在我的骨髓里,早已经合着我的每一次心跳……一想到要把他抽离出我的生命,痛苦就大得让我无法处置。
我想,我是真正的罪孽深重,我是最最不可被原谅的那个人。
终于,静和-图-书如秋水。
他说,麦凉,我会找到我遗失的那半圆,而你,也要握住你的那半圆。
我告诉唐小泊,你对他的感情,那一刻,他是震惊也是幸福的……我知道你们彼此相爱了,但我不能让你知道,我要阻止这件事发生。我质问他,你能守护在她身边吗?你能给她安定吗?你的前途那么渺茫,你的未来那么不确定。我知道这是他的软肋,他已经陷入低谷,他知道现在的他是承担不起的。
现在,她终于回来了。
我们能够逃避一天,还是两天?我的心里又开始退却了,一想到他们,我心里的不顾一切还是动摇。
我多想留在他的身边,可是,那么氤氲的雾气,我们被笼罩了。
我爱他,我始终爱着他。在过去,在现在,在未来。
布小曼把手放在张初初的肚子上,她把头低下去说,宝宝,你也会是我的孩子,是我们三个人的孩子。
我轻轻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段锦年上前来,他愤怒地拽住唐小泊的衣领,狠狠地砸下去一拳。唐小泊朝后踉跄地摔到地上。段锦年红着眼抬起拳头,一拳一拳地砸下去。
看着伤心的布小曼,我的心那么疼。
是遇到幸福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但鸟儿已经飞过;心里没有被刀子割过,但疼痛却那么清晰。
那一支圆舞已经结束了,曲终人散……我再执著,只是对我朋友的伤害。布小曼沉吟。
第二天的时候,我见到唐小泊。他站在街的对面,拉着一个拖箱,有一辆车滑行在他面前。我知道唐小泊今天就要离开了,他要回到宾州,那个遥远而陌生的城市。如果他走了,我们都无法确定下一次见面的日期。
这样不舍,为什么还要放我走?是唐小泊疼痛的声音。他没有走,他听到了我内心的呼喊,是终于、终于听到了。
我们会在一起。唐小泊打断我,走近一步,捧着我的脸,让我直视他的眼睛。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可我不同意,我不答应。我知道自己自私,知道自己是彻底的坏,但就算我被全世界唾弃,我也要和你在一起……麦凉,错过了你,我再也不会觉得幸福。
沈秋伏到布小曼的床前,温和地说,再这样昏沉地睡着,我会打你屁股。
见到是我,他旋即转身上楼,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麦凉,你相信我吗?
可我,真的很害怕。害怕这样松手,今天的一切就断裂了,像那些被风化掉的石头,怎样的坚硬也经不得沧桑。
当我打开门看到倚着枕头出神的布小曼时,我还是那么地迟疑,不知道是否进退。这个时候的布小曼应该不愿意见到我。
穿着一件桃红色束腰长裙,披散着大|波浪的发,大眼睛宝光流动。
我轻轻地把手放到他的掌心里,我们的手在空中碰触到了一起,我们终于、终于,左手与左手没有丝毫的间隙。知道吗?左手是牵扯着心脏的那只手,所以当左手疼的时候,我们的心,会那么敏感地觉察到。
我只是知道,我爱他,我深爱着他。
他不相信,她会不为所动。
是在拉开门的时候,看到她的。
我把头埋在段锦年的胸口,眼泪打湿了我们的面孔,打湿了这个阳光明媚的夏季。
我想我怎么配做布小曼的好朋友呢?和唐小泊的那些幸福的片刻,是我从她那里偷来的。
那个时候,当唐小泊因为过失伤人被关起来,罗央柠在急救室里生死未卜时,她整个人都蒙掉了。她不想这样的,她只是想要报复那个女人,只是想要让她痛苦。可她发现,痛苦的还有她。
我抬起手,擦拭她额头冰凉的汗。是我给了布小曼这样重重的一击,她从来没有想过,她最亲最好的朋友会成为掠夺她幸福的那个人。
我们三个人,有多久没有在一起了?在那个十八岁的夏天,我们一起去过泸沽湖后。
走出门外的时候,我看到了唐小泊。
而时光在我们身边延伸出枝丫,还会茂盛地生长吗?我的心里,那么不安。
我不再是一个小孩,不可以掠夺,不可以随心所欲,任性妄为。有理智,理智阻止我,有段锦年送我的一屋子“幸福”阻止我,还有布小曼的“圆舞”阻止我。为了自己的幸福,去伤害别人,我不忍,唐小泊也不忍。所以,我们是同样的矛盾,同样的纠葛,同样的疼痛不堪。
而他走,我是再也没有立场去留他了。
那天夜里,我们五个人仰躺在草地上,看天上的星星。
这几年,布小曼游走很多的城市。她做很多的工作,然后又不断地离开,她让自己要习惯这样的告别,让自己在对这里渐生留念的时候冷却下念想。她也遇到一些想要留住她的男子,但她总是匆匆地从他们身边走开,因为她的心里,只能容得下一个人。
我自疼痛中惊醒过来,我不舍得,舍不得。我想要留下他来和_图_书,想要他为了我留下来。即使万劫不复,即使罪恶深重,即使被判上死刑,我也要留下他来。
麦凉,你知道矢车菊的花语吗?是遇到幸福。我希望你种出来的都是幸福……而我,也想要把最多最多的幸福给你。
不……我的泪湿了他的手。
放弃继续坚持,我们四个人才能回到来时的方向。
倒桑树街,变了很多,她几乎要认不出了。当年她爸原本想要让她换个地方重新开始,所以卖掉了倒桑树街的房子卖掉了自己经营的超市,他们搬到一处新的房子里。可她其实一点也不想要离开倒桑树街,离开这条盛满了回忆的街。
时光好像拉回了那一年,他怔怔地望着她,难以置信。而她的眼里早已经噙满了泪水,她朝他走过去,她的步子变得急切,她开始奔跑,然后扑上去抱住他。他的身体被她的冲力冲撞到草地上,而她就在他的怀里了。
去明月山吧。唐小泊说。
他对我微笑。麦凉,你一定是麦凉。他望向张初初说,你是张初初。布小曼总是在我的面前提起你们来,我很嫉妒你们,嫉妒你们和她有过那么美好的回忆,能够让她不管走到哪里,都深深地惦念着你们。
整个夜晚,都是肃杀的荒凉。
张初初跑去外面买了茅台。是的,那个时候布小曼总是拿她爸的茅台给我们喝,我们像三只小心翼翼的猫,躲在一起酩酊。假装是大人的模样,说很成熟的话。其实,我们只是假装成熟罢了。
唐小泊没有还手,他只是由着那一拳一拳落下去。
锦年。我喃喃地说。
她知道自己,该回去了,她要回到她的朋友身边,陪伴她,一起度过最艰难的日子。她们要在一起,这个时候,她们必须要在一起。
锦年……
这几年,也是沈秋把我、张初初还有唐小泊的消息告诉布小曼的。沈秋知道,她心里始终的牵挂,而他的人脉是可以办到的。
我做了很快乐的梦,梦见我们在荡秋千。当阳光落下来的时候,我们的面孔是光亮的。
唐小泊再一次握住我的手,我的身体茫然得不知所措,只是想要抽出手来。而他却紧紧地握住,那么紧,那么有力地握住了我的手。
而这竟然已经是六年以后了。
和我在一起,你会觉得幸福吗?
是在离开后,我发现,原来我是如此地想你。
锦年!我的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这样被段锦年疼爱着的我,是真的,真的觉得幸福。是在我离开以后,段锦年开始在这里只种矢车菊,他想要等到我回来,给我看这里的“幸福”。
门打开来,一地的狼藉。
他的天花板上,是我整幅的照片。他说过,想要一抬起头来时,就能看见我。可是现在的他,一抬起头时,看到的是自己内心的伤口。
那么汹涌的浪,把我吞没了。
当我们三个挤在床上的时候,张初初终于迟疑地问,你们……
现在去哪里……飞机已经赶不上了。他温暖地注视我。我在他的微笑里失了神,那么不确定,这一切,恍如梦里。
怎么办?我把我的舞伴弄丢了。布小曼把头埋在我的怀里,哭出声来。
他终于走近,来到我的面前,深深地凝视着我。
她微笑着朝我们摊开手来。我和张初初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张初初抬起手来,重重地拍她的手,啪的一声。
我们彼此拥抱,我们相拥而泣。我和张初初知道了,布小曼这几年一直在流浪,她去过很多城市,看过很多风景。
是在楼下的时候,看到布小曼、段锦年、张初初的。而我的手,那么仓皇地从唐小泊的手里抽了出来,心里,忐忑不安,百般纠葛。
沈秋是那么睿智,他已经洞悉了发生在我们之间的纠葛。
她定了最快的航班,她变得如此迫不及待,但内心,却又那么情怯。
我悄悄地离开,张初初握住我的手,欲言又止,麦凉……
她住在一个单间里,只有床,只有简单的用品。夜里,她在被褥里瑟瑟地发抖,熬着每一天。她想念倒桑树街,想念那里的阳光和朋友,还有她第一次喜欢的男孩。她很想去看他,她知道也许他会恨她,她不是凉薄,不是寡情,只是害怕去面对他惨烈的人生,那是她害的,是她造成的。
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布小曼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竭力地微笑,有眼泪从她眼角滑落下来。
段锦年递水给我,坐到我的身边,揽住我的肩膀。他知道我内心汹涌的感慨,知道我在看见唐小泊和布小曼重逢时复杂的情绪。
我从来没有停止过想念你。我想起在甘肃的日子,想起在南京的日子,想起那些在火车上的时光。
他哀伤地看着我,眼泪淌满了他的脸。
我害怕,我惊恐,我不知所措。
这样静如秋水的时刻,希望,能久一些,再久一些。
我走过去,伏在她的hetushu.com.com床沿。
我点头,不迭地点头,湿了眼。
唐小泊的手微微地用了些劲,拉我入怀。我在唐小泊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感觉到大片青草的气息,缠绕成了我掌心的每一条纹路。
我敲门。锦年。
留下他来……留下他。她说。
麦凉……我不要这样……他低低地说。
锦年,我们谈谈。
我只能颓然地跌下去,轰然倒塌。
她只有一个人去看电影,一个人坐在公园的秋千上。
我曾经去过南京。他说。我兀然地抬起头来,真的,是真的。他确实是来过南京,武訫没有认错人。
为了她。
别担心……他们……他们会明白的。张初初轻轻地叹息。
不要,不要再打了。我扑到唐小泊的身上,而段锦年落下来的拳头,就那么荒凉地收在了我的面前。
段锦年打开门的时候,我闻到,他喝酒了。
我们三个人,在各自的人生上,跌跌撞撞,踉踉跄跄。
我想和你在一起。我笃定地望着他。是真的决定,要和段锦年在一起,我不想再让自己举棋不定了,这样的犹豫,只会让更多人的伤心。我离开,我离开这里,把唐小泊还给布小曼。我知道,唐小泊对她还是有难以取舍的感情,他曾经为她不顾一切,他曾经因为她而痴迷沉醉。他只是被我的执著感动,只是在最孤独的时候,碰到了靠近他的我。
我想要为了你。他喃喃地说。我的眼泪在心里泛滥,有一千一万个声音在身体里冲撞,为了我,为了我,留下来吧。而我只是垂下眼去,只是沉默。
我知道我不会被他原谅,我伤害了两个人,我在他们的心里扎了一把刀,触目惊心地疼。而我,能够这样坦然地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吗?
我们……是再也没有机会了。命运如此的强势,它让我们,没有力气去反驳,让我们没有声音去反对。它我行我素,它一手遮天。
他是到了北京后,才给我打了电话。
有一种舞,名字叫圆舞。不管怎样地交换舞伴,跳到最后的时候,也是你最初的那个舞伴。而我和唐小泊,跳到最后的时候,发现我们的舞伴已经不是对方了……我们踩错了一步,只是一步的距离,我们就永远地错过了……布小曼哽咽不止。
她越来越美了。那时候的美,是青涩秀丽;现在的美,是浓烈张扬。
布小曼转过面孔,看住我,我竟然不知道,我的朋友,在她的内心,有这么厚重的感情。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我知道,我们再也无法躲避了,我们总要回去面对,面对那些爱着我们,信任着我们的人。
那些流浪结束了。她要回到她来时的地方,回到属于她的地方,不再漂泊,不再飘零。
现在的我,被这样沉溺的“幸福”包裹,是震撼的,是无比地震撼。像那个时候,段锦年在我十九岁生日里送我的满天繁星一样,让我许愿,让我总有着时间去实现自己的愿望。
假如有一天我们不在一起了,也要像在一起一样。
是的,他好,有大把的钱,也稳重儒雅,有一票的女孩趋之若鹜。而他,只是对她好。她不让他送她回家,他每晚都开着车护送她到家门口;她生病的时候,他送她去医院,不眠不休地照顾她;遇到欺负她的人,他会挺身而出,狠狠地教训那些人。他的好带着一些霸道的作风,很坚持。
但,她真的没有心动,除感激。于他来说,她像是一个谜,没有来处,没有归处,只是一个人,这个美得让人眼睛发疼的女孩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
去一家酒吧应聘侍应生,培训的时候,她怎么也托不起托盘,托盘上常常要放一打的啤酒,她那么瘦弱,托盘翻了,啤酒瓶呼啦地碎了一地,她的手就被割伤了。
他……只是感动。我喃喃地说。
段锦年是在第二天一早离开的。
她离开了,因为没有办法面对自己的家人,面对自己喜欢的男孩。她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她想要自我惩罚。
沈秋说,布小曼醒来了。
段锦年家。
我想我应该结束自己荒谬的罪行,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幸福,而伤害更多的人。
我也是。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看着这样难过的布小曼,我的无力感又涌了上来。我不能让她再失去了,我知道唐小泊始终喜欢着她,他们,他们应该在一起,他们那么般配,那么妥帖,他们有着那么美好的过去,一切都来得及。
他开始调查她,蛛丝马迹里,终于知道她心里的秘密。
是下雨了吗?好像是。而我心里的雨,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呢?我和唐小泊,我们会有怎样的一个未来呢?
这么凉薄的天气里,有哭泣在呜咽。
抬起头来的时候,张初初复杂地看着我。
而张初初也不在倒桑树街。那个时候的她,非常孤独。
他困惑地说,难道我不好吗?
不,不会错过的。我急切地m•hetushu•com.com说。
攒了些钱后,她去跟他辞职。
年轮,一年,又一年,只是刹那,只是片刻,我们已经走到了成人的世界。不再是孩子,不再是年少。
我不要听对不起。麦凉,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为什么给了我希望又把我从云端抛下去?为什么在我快要得到幸福的时候,又要一把地拿走它?你好残忍,你真的好残忍。他泣不成声,然后缓缓地站起来,扶住茫然呆立在一边的布小曼。她的身体好像已经游离,那么木然,那么绝望。她陷入巨大的震惊里,只是机械般由着他带她走。
我伏在她的床沿,等她醒来。她的额头上是细密的汗水,她在梦呓,不停地喊着妈妈。
我点头。
是布小曼。是我们亲爱的布小曼回来了。
我的心,很哽咽。
我捂住自己的嘴,不断地掉泪。
她挑衅地望着他笑,她说,我无所谓。
我竭力地笑笑,逼退眼里的泪水,我……我们终于,终于都回来了。在这里,我们这五个人在经历漫长的分离,在经历兜兜转转以后,终于,终于能够在一起了。
是我阻止了他靠近你的。段锦年踉跄地看着我。
布小曼始终记得,在我十九岁生日那天,她和他的初吻。漫天都是萤火虫,她的心,那么柔软。她想要把之后的那些故事统统地都忘记,他们,好像就停留在那一天,在那一天重新开始。当唐小泊来的时候,他在草坪上见到了布小曼。
不同的是,这一次,是他要离开,走得很远,离得很久。这样的分离,总是让我无所适从,让我不知所措。
段锦年,我的矢车菊呢?我猛然想起,想起我在段锦年家的花房里种的那些小花。十七岁离开后,我就再也没有去过问它们。我竟然把它们忘记了。
他说,麦凉,现在的我知道了有时候太执迷地去爱一个人,其实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残忍。我不想让你在这样的残忍里煎熬,不忍看着你再流泪……你不要觉得愧疚,因为是你才让我知道什么是深爱,什么是付出……因为你,所以我不会觉得自己的青春很苍白。
我不许你放弃,不许。他说。
张初初出事了。知道这个消息是在午后,她手里的电话颓然地落在了地上。
隐忍的泪水终于磅礴而出。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车开始启动,眼睁睁地看着车绝尘而去。
布小曼对我说,想要去见唐小泊。她的内心是不安的,忐忑的。因为她不知道他是否原谅她,她是否已经被原谅。这几年,她一直是靠着思念他而坚持过来的,她遇到过那么多人,却从来没有人能让她忘记唐小泊。
我的嘴唇启合,启合,那么困难的字眼,如鲠在喉。
而段锦年也来过了。布小曼抬起手来,擦掉眼角的泪水。段锦年来告诉我,麦凉在十八岁就开始的感情,那些成全,那些隐忍,那些逃避和心痛……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紧紧地抱住段锦年。不管他说什么,做过什么,我都不觉得过分,因为是我,是我不断地犯错,不停地犯错。
我终于等到了我们相爱,终于等到了我们的坦陈。前路的那些坎坷,其实是让我们更加地珍惜,珍惜这样的拥有。
从现在开始,你只要站在我的身边,只要相信我。唐小泊望着我,我们,会来得及的,在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时,我们会来得及握住的。
我的脸腾地红了起来,急切地推开他。
那一个错掉的步子,竟然是我,她的朋友绊住的。
我摇头,眼泪在脸上洇开来。
然后,我们扑了过去。我们狠狠地骂她,我们哭,我们笑,我们不知所措。
当她要离开的时候,他终于勃然发怒。他捏着她的胳膊狠狠地说,如果你走,我就一把火烧了这个酒吧,连同你。
麦凉,段锦年今天没有联系上你,一直在这里等你。张初初看到我们,疾步上来,有些犹豫地说,你留住他了?
他转过身,大步地离开。
我摇头,还没,烧一直不退……我们、我们还是……
浩荡的阳光里,潋滟的风里,我在,他在,我们在一起。那么希翼此时此刻,岁月的洪流能够停住,就我们两个人,面对着面,眼望着眼,凝成化石。
她……醒了吗?
所有的离别和疼痛,都已经失去了声音,呼喊不出。
而现在的我们,真的很想要单纯,再单纯一些。
他打电话来的时候,是张初初接到的。她只是说布小曼病了,他就从沈阳飞了过来。他和我们想象中的那样,有很饱满的额头,很睿智的眼神,沉稳而洒脱。
天快要亮的时候,我们三个人终于睡去了。我们脚叠着脚,手绕着手,拥挤在一起,觉是许久没有的幸福和感动。当我醒来,看见我身边的朋友,我的心那么安稳,我的嘴角会浮出笑容。
而他已经离开我的视线,驶入另一个街角。https://m.hetushu.com.com
锦年。我拾起地上散乱的东西。他合衣躺在床上,用冷漠的背对着我。
我睡着的时候,唐小泊来了,段锦年也来过了……布小曼看着窗外,缓缓地说。唐小泊告诉我,他曾经喜欢过我,但现在他喜欢的人是麦凉。在他无助的时候,是麦凉陪着他;在他迷茫的时候,是麦凉安慰他,在他觉得自己没有希望时,也是麦凉鼓励他……麦凉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填满了他的心……
也许,放弃才是对的。
他说,布小曼是个善良的女孩,她会明白的。
我……我会把他还给你……他原本就是你的。是我,是我不好……我喃喃地说。
那个时候,她在丽江夏季的阳光里。
当我站在明媚的阳光里,看着你抱着书本穿行在满是梧桐树的校园,你是那么好,那么……美。而我,刚出狱……很灰暗。所以我只是远远地看着你。
我惊呼,眼泪横飞四溅,不,对不起,是我,是我不好。
握着听筒的时候,我的心如此地哽咽。他说,麦凉,这边有家公司一直邀请我过来,但北京的天气不好,冬天太冷,春天干燥,想了想,我还是把你留在更适合你生活的城市。
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还要再回来?段锦年愤怒地质问。
我告诉他,我在知道他也许来过南京后有怎样的寻找,怎样的等待。我告诉他,在戈壁滩上以为自己会要死的那一夜,我那么地想他。
我走到他面前,轻轻地躺在他的身边,从身后环抱住他。
他终于败下阵来。
会,我相信会的。我急切地说。
为什么,我们会遇到的是一个人?布小曼喃喃自语。段锦年让我成全你们,可我拿什么成全?唐小泊已经不再喜欢我了,就算不是麦凉,也会是其他的人。
麦凉……我爱你!所以,我放你走。
我让自己埋在他的怀里,我变成了一个贪婪的人,我呼吸,大口大口地呼吸,我要把这些青草的气息统统地带走。
布小曼病了。
当我的唇落到他的唇上时,他别过面孔去。
当我的身体被拽进一个怀里时,我蓦然被定住了。
还有麦凉,麦凉离开后才给她写了一封信。没有地址也没有电话,除了知道是从甘肃发来的,别无其他。
终于,宛若阳光少年,心底无杂。
明月山,这是我第三次来这里。每一次的心境都是那么不同。而从这里看这个城市时,却依然美丽。唐小泊从身后拥住我,与我十指相扣,轻声说,对不起,麦凉,让你等了这么久。
拉开车门的时候,他看见了我。他朝我走来,过街的时候,他举起手来比了一个“稍等”的手势,而我,就想起了去甘肃前我和唐小泊告别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从对街走来,也是这样举起手来让我稍等。
明月山,有我的回忆,有我和唐小泊的回忆。只是低下头看到我左手的戒指时,我醒来。段锦年,布小曼,我们该如何去面对他们?
初初推开门进来了,她的手,覆到我和布小曼的手上。
整个晚上,布小曼都很沉默。
是要这样一直抱下去吗?良久后,唐小泊在我耳边揶揄地说。
我如雷殛一样地呆住了。张初初在我的身后问,谁呢?当她看见她的时候,也呆住了。
麦凉,分别的时候,握个手吧!他伸出手来,眼中的泪水碎裂。
我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这个时候的我们,终于释然,终于、终于穿透了迷雾。
他的眼神那么憔悴,那么困楚。
为她?
布小曼只是看着唐小泊握住我的手,那种冰凉绝望的眼神,让我疼痛不堪。
我……走了。他踉跄地说。是真的要分离了,这一次的错过,便是终结,对他感情的终结。再见的时候,或者我已是段锦年的妻,或者我的身边有了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我们的一生,都再没有机会了。天知道,我的内心是多么想要留住他,或者跟他走。不管天涯,还是海角,即使是下到地狱,我也愿意。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可我不能。万般的不能。
我的心,羞愧不已。
我困顿地不知如何解释。
麦凉。她没有回头。
她是在最落魄的时候,遇上沈秋。在沈阳。那是一座北方城市,冬天很冷,虽然她的城市也下雪,但整个冬天过去,也只是几场而已。但沈阳的雪,厚得无法落脚,只是一踩,鞋子就会陷进去,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但不管在哪里,过去多少年,我们却依然牵挂着对方,依然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我们不会再错过了。他笃定地说。
沈秋是一个傍晚的时候来的。
我在南京上大学,张初初在重庆,唐小泊出国了。
她曾经到过南京,也曾经去过重庆。她在远远的地方见过她的朋友,她想要迎上去,想要走到她们的面前,可她只能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是那么地想念她们,却又那么地害怕见到她们。
别走。我轻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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