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少年时
第一章 初遇雪莲

刚踏进王子府,便看到许多人围在院子里,中间几个人在叫叫嚷嚷:“王子,如今您父亲不在凉州,大小事情都得您做主,您可要主持公道啊。”
老头儿喜上眉梢:“阔端王子的长子——启必帖木儿王子,马上要过20岁生辰了。我是他封地里的属民,将这宝贵的蓝狐送给他做贺礼。百岁蓝狐浑身是宝,功用极多。唾液可消肿止淤,血可治脓疮溃烂,用蓝狐皮做成氅子,更是刀枪不入、风雨不侵呢。”
三人又点头。
——《萨迦格言》
他蹲下身仔细打量笼子中的我,眸子晶亮明澈如一泓清泉,汩汩流淌着灵动的波。以我如此浅的修为也能看到,在他周身环绕着隐隐的七彩光芒,泛出流光溢彩的蕴华。我心下一凛:这个少年的灵力超凡,绝非普通人。
小喇嘛镇定地继续说:“这5文钱里,小二拿走两文,还剩3文,可对?”
他大惊失色,脸上顿时布满悲悯:“既是有灵性的生灵,施主怎忍心加害?”
小喇嘛谦逊地对三人施礼:“三位施主,以佛法之因明说来解,三位应以所付累加,而非以自己所得简单加别人所得,此为因明学说中之偷梁换柱法。”
另一人也挤上前,指着正跪地轻声哭泣的瘦小男子说:“可是小二说他就只拿了两个铜板。这数字可怎么也不对了。”
三个人早已被说得晕头转向,心悦诚服地看着小喇嘛。周围响起鼓掌叫好声,小喇嘛的脸迅速转红,黝黑肌肤透着绯色,黑曜石般的大眼睛如磁石般吸引人,想不到镇定的他也有这般羞怯可爱的模样。
我扭回头对他一笑,感慨地说:“你知道的已经很多了。他是藏人,又身处蒙古人当政的元朝,没有与汉人发生过什么交集。现代汉人对他,还有他的时代都不是很了解。”
“施主,请发发慈悲,放了这只灵狐吧。它还那么小,腿上又有伤。”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居然上前https://www.hetushu.com.com一步,张开双臂挡住了老头。毕竟还是孩子,身高比老头儿矮了一大截,浑身却有种难以抗拒的气势,沉着的声音坚定地说:“启必帖木儿王子那里,我洛追坚赞甘愿领受任何责罚。”
我在昆仑山修行时,结识了一位比我还年幼200岁的老灰熊。它本无甚灵力,修炼到了100岁便再难精进,耳背目盲,老态龙钟,寿命已不长久,却因偷偷跟随乌思藏的智者——萨迦派班智达,偷听了几场辩经和讲法后开了些窍,又多活了十来年。
“那么怎会被施主逮了来?”小喇嘛站起施礼。他的蒙古语说得不地道,发音颇有些怪异。
小喇嘛怔住,清俊的眉头紧蹙,蹲下来伸手轻抚我的尖鼻子,沉思片刻后说道:“那,我随施主一起去见王子。”
我“咦”了一声:“你知道他?”
知识浮浅者总是骄傲,学问渊博者反而谦虚;山间的小溪总是吵闹,浩瀚的大海从不喧嚣。
我被老头儿晃得头晕,站立不稳。铁丝撞到后腿伤处,痛得我又哀鸣起来。
年轻人惊诧地拍掌大叫:“那个小喇嘛居然是八思巴!”
启必帖木儿拍掌,哈哈大笑:“如此甚好。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何必闹腾?”
“这只狐狸可是不卖的。你看它的眼睛和皮毛都是蓝色,这可是稀罕至极的蓝狐,狐狸一族几百年才出一只咧!”死老头儿将笼子提起,用指头戳我伸在笼外的前爪。见我愤愤然缩回爪子,老头儿咯咯笑着:“你别看它个头小,年纪比我都大呢。狐狸一族,有灵性的才可以修炼成妖。这蓝狐便是个中极品,一出生便带着灵气,日后随着修炼精深,眼睛、毛色会更加泛蓝。”

小喇嘛满脸怜惜,伸手按住老头儿提笼子的手,不让他再晃荡,口中礼貌地对答:“施主准备去哪儿?一路辛苦,我来帮你提笼子吧。”
“那你说,我和*图*书等花了27文,加上你私藏的两文,难道不是29文吗?”
小喇嘛落落大方地双手合十,他的蒙古话虽然发音不甚准确,却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我是吐蕃萨迦教派的沙弥洛追坚赞,随伯父萨迦班智达上师从乌思藏历经两年,跋涉而来。伯父现正在驿馆等候您的父亲——阔端王子回凉州一晤。”
年轻人呵呵一笑,伸手在火炉上取暖:“这故事从一开头就挺有意思的,没想到一只小狐狸介入了真实的历史。我很有兴趣呢,也算是帮我恶补一下那段陌生的历史吧。”
围在一旁的众人也在掐指计算,不住地点头附和。三兄弟中最年轻的一位大声嚷嚷:“肯定是这黑心的小二藏起来了。他居然敢这般戏耍我们,所以我们押他来见王子。”
它生命的最后5年,误打误撞进了我的山洞。要赶它走太容易不过,可我却留下了它。原因很简单:我整整100年没有说过话了。
个子在同龄人中算得上高大,手长脚长。脊背挺直如凉州四处可见的白杨,仿佛内里蕴藏着无穷的坚韧力量。虽然年龄尚小,已能窥见这少年日后的英气与风华。
“这可真是冤枉啊。小人不该一时糊涂,拿了三位大爷的钱,小人退还便是。可是,小人的的确确只拿了两文,何曾拿过3文?”跪在地上的小二抬头喊冤,立刻被三兄弟踢了几脚。

这样的红袍僧人穿着,黝黑却英挺的长相,明显异于本土凉州人。以我300年的阅历,知道他是从吐蕃来,属于吐蕃纷乱的佛教派别中的一支。虽然吐蕃此时早已亡国,地名也早就改成了乌思藏,却因为曾经的辉煌盛世,让世人至今依旧称呼这些西边高寒之地来的人为吐蕃人。
“这3文,小二的确是退给了三位施主,可对?”
不像中原僧人,他并非全然是光脑袋,头皮上覆盖着极短又细密的头发。
“亡,即便大夏投降了也没放过我们,屠杀了多少大夏国民!我的几个儿子,都是这么没https://m.hetushu.com.com的。现在只剩下我最小的儿子,才14岁,却接到命令,要他参军攻打南边的宋国。我只有这一个儿子了,怎么舍得让他去送命?不得已去昆仑山费尽辛苦逮这蓝狐,启必帖木儿王子已经答应免我儿子从军。你说,我怎么可能放了它?”
老头儿叹息一声,转头看看周围无人,压低声音说:“20年前大夏国被蒙古所灭,蒙古人恨大夏顽抗,以致他们的天可汗——成吉思汗在征讨时染病而阔端是成吉思汗第三个儿子窝阔台的第二子,即成吉思汗之孙。
其中一人抢着说:“我们弟兄三人昨日在这家客栈投宿。小二说上房30文钱一晚。我们三人便一人拿出10文钱住下。可巧店老板添了个大胖儿子,他一高兴,便将上房降价到25文钱一晚。店老板当时将5文钱交予小二,让他退给我们。没想到小二黑心,只退了3文钱。我等今天一早碰到店老板,听他说起后才知道。所以我们当即找到小二,要他将私藏的钱退回给我们。”
老灰熊耳背得厉害,得贴着它的耳朵大声喊,它才能依稀听见。可是我们自说自话,却也相处愉快。它说得最多的,便是班智达,它絮絮叨叨地将自己听到见到的班智达的事迹都告诉了我,怕是对佛祖,它也没那么尊敬过。
这略带沙哑的变声期男声,让笼子中绝望而委靡的我,蓦地抬眼。
启必帖木儿一把抓住小喇嘛的手臂,欣喜地嚷:“原来是神童八思巴!难怪如此聪明颖悟。你早慧的盛名,连凉州人也是如雷贯耳啊。听说你3岁便能记诵莲花修法,8岁便能记诵佛本生经。你的本名不太有人知晓,但提起八思巴之名,恐怕乌思藏无人不知。听说八思巴是藏语‘圣者’之意,是吗?”
启必帖木儿走下坐椅,踱步到他面前打量:“你是何人?”
——《萨迦格言》
我在笼子中大声地吱吱叫,从铁丝之间挤出前爪,急切地m.hetushu.com.com往外挠。他伸手轻轻接过我的前爪,掌心有种让人安心的温暖。我心下顿时宽慰不少,万分期许地嗷叫着看他。
三人都点头。
小喇嘛朗声道:“那么,三位施主所付的25文房钱,加上小二私藏的两文,再加上退给三位的3文,共是30文,可对?”
宽大的褐红僧袍,裹住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他皮肤黝黑却不粗糙,泛着健康的光泽。脸颊上红彤彤的,是被烈日晒出的两块浅斑,俊朗的五官,立体感十足,浓眉似剑,鼻梁高挺,脸部轮廓鲜明。
“我去过日喀则地区的萨迦县,参观过萨迦寺,所以知道一点。”他点头,又有些遗憾地看着我,“不过藏传佛教派别太多太复杂,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只知道,他是元世祖忽必烈的帝师,曾经创造了蒙古文字,被称为八思巴文。萨迦派能成为藏传佛教中的一大支派,是他创下的基业。所以萨迦派尊他为萨迦五祖之一。”
“我们三人各付10文,共30文钱。小二各退了我们一文。也就是说,我等付了27文。可是,小二只承认拿了两文。27文加两文,只有29文。还有一文上哪儿去了?”
“幸它道行太浅,不然怎会中了我的套子?”老头儿晃荡着笼子得意地笑,“不过狐狸生性多疑,逮它着实费了心力。我在昆仑山中缺觉少眠,小心跟踪了3个月,布了多少套子才逮着。”
三个人惯性地继续点头。小喇嘛淡然一笑,转头对启必帖木儿双手合十,微微一鞠:“那么,小二将那两文钱退还给三位施主,再赔个不是,此事便可了结,王子以为如何?”

“这可由不得我。启必帖木儿王子一听说它有多般好处,便一直念叨着这蓝狐皮氅子呢。我儿子早就报了信,如今启必帖木儿王子已叫了裁缝,就等着我送狐狸去了。”老头儿一边说着,一边挪动脚步。我忘记腿上火辣辣的痛,在窄小的笼子里费力奔跳着吱吱大叫,眼望小喇嘛,心急如焚。
我一愣,忘了疼痛,呆呆地抬头看清www.hetushu.com.com朗俊气的小喇嘛。他居然是八思巴!那个3年前我曾见过的小孩……
聪明人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他也不会做一件傻事;雨雀无论渴到什么程度,它也不会去喝地上的脏水。
“施主会如何处置这只灵狐?”
三人一直在点头。
“小师傅,我是党项人,自幼信佛。若是一般狐狸,早就送给你了,也算是善事一桩。我这么做,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小二没有说谎。”一个变声期的沙哑男声响起,小喇嘛从人群中走出,气定神闲的步态自信从容,气度不凡,加上俊气的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使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每个人都一脸诧异地定睛在他身上。
老头儿大手一挥:“不必,马上就到。瞧见前面的阔端王府吗?我正要去那儿。”
我点头,继续说下去。
启必帖木儿皱起浓眉:“如何不对?”
我抬眼看向虚空,似乎又看到了那一袭温暖的褐红色,眼里蒙上湿意,喃喃道:“是啊,他是个伟大的人,一朵藏地高原圣洁的雪莲……”
周围的人不停地喊:“对啊,是少了一文。”启必帖木儿敛颜,肃然说道:“小二,我们蒙古人最恨人说谎,你还是乖乖认了,否则,以我蒙古刑罚,怕是你得受皮肉之苦了。”
公元1246年冬——藏历阴火马年(丙午)——南宋淳祐六年——蒙古贵由汗元年“施主,你逮住的这只小狐狸,卖多少钱?”
庭院正前方坐着个粗壮的年轻男子,浓眉大眼,脸形方阔。穿着长袖的高领皮袍,袍子的下摆、袖口、领口绣着云卷图案的绸缎花边,装饰着一圈貂鼠皮,开口时声音洪亮:“有什么冤屈,都呈报上来吧。”
三人还是莫名其妙,拼命挠头:“可是,明明是27加2,怎么被这小喇嘛又多算出1文来了?”
“钱一文都没有少,只是这三位施主算法有误。”他先对启必帖木儿行礼,然后转头问三兄弟,“三位施主付了30文,店家退了5文,即是说,这房钱应是25文,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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