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你上终南山,我下断龙石

这一次他没有瞪着她。
诧异之余,又听到吕品说:“到了那边另外还会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条件很好,你不用担心。”
钱海宁的父母从来就不支持儿子学物理,以前种种,大约都可以看作儿子年少轻狂的叛逆,或许他们还巴不得有这样一个机会,让他们能把儿子栓回正轨。
高工开车送钱海宁和吕品回航天院,一路情绪低沉,中途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好几次“真是太劳你们费心”,尔后又沉默不语。到了门口高工却不下车,接下来他的话又落实吕品听到的传言:“我接下来调职,”他拍拍方向盘又说,“车明天就交了,今天算是最后一次送你们。”吕品听说的消息是高工会调到一所二流院校教书——能有地方肯接收他,还是托了景总工好大的福。
杨焕又冷哼一声。吕品摇摇头,准备回房算了,杨焕却又在身后很颓败地说:“我饿了。”
他要她放弃唯一赖以谋生的技能。
“昨天晚上12点上线”,他调出下属发给他的统计报表给吕品看,“凌晨流量向来是低谷,但今天的是迄今为止同时段的最高峰,你再看今天所有的科技新闻,我们的改版新闻,全部都在头条。流量监控显示,凌晨到现在的新注册用户也攀上新高,这个改版吸引来很多眼球。你不是觉得拖累我了吗?我昨天晚上过来,就是想让你今天看看我改版的效果……”
“我不是说你会拖累我,而是……我会拖累你。明着的,是你公司的业务很可能还会受影响,我越接近核心一点,你受到的限制会越大;暗着的,是会有人在暗处盯着你,想方设法给你使绊子,让你犯错,让我犯错。”
吕品死死地咬住下唇,忍住眼泪,艰难地笑道:“你也是,以后我要有点闲钱,就来找你了哦?”
诚然,这些牺牲对杨焕和辛然来说都不值一提。她确实没有办法如辛然那样,为陪杨焕回国就放弃国外的offer,在创业最艰苦的时候从家里拿钱倒贴整个团队——她没法牺牲,因为她根本一无所有。
“我知道你为我做了很多事,这十几年,只有你爱过我……我想我这辈子就是这个命吧……我爸这次离开,我妈妈受了很大的打击,神智开始不清楚了。景总工帮我介绍了疗养院,我会把妈妈送过去。”
杨焕被她逗笑,笑着笑着神色又黯下去:“我就不明白,你说那个什么总工的,都给她些什么了?尽是空头支票!培养,培养什么呀,没钱也就算了,出点什么事就隔离审查!她怎么就这么不开窍?你说现在北京买个房过个日子多不容易啊,现在我——我什么都给她准备好了让她收起双手舒舒坦坦过下半辈子,她不要,她不要!!”
吕品的头越发低下去,手也试图往后缩,却被杨焕攥住,她只好说:“对不起。”
吕品掐掐手心,又攥攥上衣下摆,扯扯嘴角:“今天发了一笔安家费。”
吕品抿抿嘴,又说:“我知道还不清,但这样我心里好过点。”
杨焕还睡着,脸部线条轮廓,在她脑海里笔笔都清晰如刻,她微叹一声:“杨焕?”
“不是的,覃教授当时回国,是真心实意地想为我国的航天事业做点事。如果说是为了钱,你知道的,国外做理论研究的,待遇比国内好很多。覃教授是因为他的女儿,被人设计拍下一些不好的东西,他女儿先偷走过一批数据。然后,这些事情又被作为诱饵,用来威胁覃教授——可怜覃教授一生勤勉,最后也落得晚节不保。”
下班路上她问钱海宁:“你猜高工,原来知不知道?”
不能。
钱海宁又说:“hetushu•com•com我今天办了离职手续,”他整个头低下去,不敢面对吕品的目光,“明天我会另外找地方住。”
见面之前高工尚担心严律师年纪太轻,三十出头的律师,经验有限,详谈后发现严律师年轻归年轻,办事却极严谨。他条条款款都问得极细,并坦白相告,判刑是一定的,区别不过在与判多少年,落实到法律条款,就是刑法中所规定的,是否在事实上构成严重危害。三人的心情都不住跌宕,一方面直觉这位律师是靠得住的,一方面又想连靠谱的律师都这么说了,那就真绝了他们最后一丝能逃脱牢狱之灾的幻想。
杨焕却想,他能和吕品见面的机会,还有没有十七次呢?
吕品点点头,又说:“也还好,你呢?”
才说了两句钱海宁的电话又进来,说联系到一个律师,要吕品过去详谈。吕品连忙和辛然告辞,辛然本想多劝两句,又想别人都看得这么开了,自己何必操这个闲心?
吕品微一思索,便明白到这是对近日来纷纷流言的抗争。杨焕登录进去给她看,其实功能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给整个网站加了一套黑白左右反置的界面模版并设为新的默认界面,这就是所谓“黑白颠倒的表象”和“永未变更的内心”。
她轻轻呼出口气,笑道:“Congratulations!”
吕品认命地转身问:“要不要上去餐厅吃?”
他当然知道,她说还不清的,不是那笔钱。
人的彻悟有时候只是一瞬间的事。
直到现在才发现,什么至死不渝、生生世世相许,在现实面前,都如此不值一提。
“景总工说,覃教授并非个例,很多人年轻的时候可以经受住考验,却在最后没能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人都是有弱点的,你没有弱点,就从你的爱人、亲人身上找,你明白吗?”
吕品抬起头,失望地望着他:“杨焕,我不是跟你闹着玩,也不是耍脾气。我知道因为袁圆的事,给你们惹了很大的麻烦,可是——”她抿抿嘴,她不知如何说下去,她帮不上忙,这是事实,让她难堪又无法说出口的事实。
骄傲过后是失落,杨焕确有过人的创意,他们若在一起,就真的变成不能缫丝的双宫茧。
简单而又巧妙,右上角有简单的切换按钮,可以在旧版默认界面和新界面间轻松切换。
他想其实每个人都是一只王八,壳最坚硬的,身躯也最柔软。而他现在的行为,和揭吕品的壳有什么区别?看她那层壳和血肉分离,脆弱地暴露在外界攻击下,然后软弱地死去,难道他就能特别开心?
他放开吕品的手,另一只手随意抖开那张存折,新开的户,只有一笔不大不小的存款记录,静静地躺在那里。
吕品愣愣神,再仔细看,才发觉是Memory网全面改版。
吕品错愕地说不出话来。
杨焕掂掂存折,笑得很嘲讽。
“我会记得你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以后的日子想起来,都会觉得此生已足。”
她欠他的,他是大爷。
吕品稍显局促,尴尬摇头。昨天上网时看到四处疯转的帖子,想找个人商量也找不到。今天和钱海宁一起去看望高工,说是案件又有新进展,根据袁圆提供的信息又扯出其他线索,顺藤摸瓜居然挖出不少以前悬而未决的案情。了解完案情走向后钱海宁说有自己的事要办,她原想着搭车回酒店的,却不知为什么,上了公车,坐着坐着,就在杨焕的公司附近下了。
杨焕揽住吕品,头紧紧贴在她的腰间。吕品骇然地把他往外推,才发觉那简直是副精钢铁骨。他抱住她m.hetushu.com.com一把拖进自己怀里,拍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指着猛然跳出来的黑白两色的网页给她看,“也不是什么很大的问题呀,你看,谣言满天飞又怎样?我还不是一样搞定了!”
“剩下唯一让我惦记的,也只有你了。”
龟缩在那片壳里,她不需要再惧怕任何东西,也可以偶尔伸出头来,看看外面的天空。
“我在网上看到那些帖子,”吕品很艰难地找到话题,刚起头又不知如何继续下去。因为这事情是从她身上惹出来的,更何况她所有的工作刚刚被杨焕彻底否定,现在跑来像是要自取其辱。倒是辛然很爽快地说:“没事,这种事一年没一百也有八十,搞得定,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知道你养得起我,”吕品喃喃道,“没我给你惹这么多事,你……”
吕品别过脸,镇住心神翻开近期要恶补的文献,等心跳脸热都恢复,再偷瞟杨焕两眼。
钱海宁还未毕业,到这里来上班是算实习,预研项目快要关闭,按理也是该办离职,但是……吕品微诧,还没来得及问“这么快么”,又听到钱海宁极力压制和忍耐的声音:“答辩……也算了,反正这个学位以后对我也没有用了。”吕品震惊地抬起头,钱海宁飞快地抬起头扫了她一眼,又垂下去低声道,“我爸爸今年做私募了,要我过去实习,先从基层熟悉起。”
钱海宁神色晦明交错,良久后说:“不知道。”
黑白颠倒、左右反置的界面,使得原就没有投放任何广告的首页,愈加落落大方。只顶上的banner多了一句话:
“路过?杨焕今天不在公司。”她穿过马路惊醒神游中的吕品。
所以高工现在至少还能发配到一个二流院校去蹲研究室,至少还留在北京,还有能力抚养两个儿子。然而那么长的时间里,高工当真什么都不曾发觉么?还是明明知道又无可奈何,只能在夜半时分期盼那一点点侥幸的可能?
吕品低着头不吭声。
“有一位老教授,是我以前参加天文国际会议时见过的,姓覃。覃教授是改革开放后第一批出国,然后抛弃了国外的高薪和终身教授的职位回来的。就是报纸电视上经常歌颂的那种啊,我也一直都很敬重他,但是……昨天他从航天院走出去,景总工说,这是覃教授最后一次走出研究所,你知道为什么吗?”
兄弟终归还是兄弟,辛然很无奈地说:“算我求你们了,你们赶紧结婚生仔该干嘛干嘛吧,就当是早日给我一个解脱!”
吕品将信将疑,问:“有效果吗?”
“你此生已足,我还没有,怎么办?”
前些天刚刚查过各类案子的律师费,它们的起价并不算高,但随着案件审理时间的增加、复杂度的攀升,价钱几乎都要滚雪球般的翻过来。
你可以看到黑白颠倒的表象,也可以触摸我永未变更的内心。
杨焕点点头。
所有的人,都觉得她从不曾为杨焕牺牲过——因为她曾牺牲的那些,在外人看来不值一提。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难道他从国外回来,就是为了做间谍?潜伏几十年?”
吕品笑得很讽刺,辛然想想后又说:“其实我们怎么想无所谓,但是……对他来说,你为他做一点点事情,他都会觉得,是一种天大的福分。”
夏致远的父母是地质教授,风里来,沙里去,夏致远掰着手指头跟他说:“五岁以后我只见过我妈十七次。”
她只看到高工鬓间生出白发,像一夜间老了十岁二十岁,连腰背都佝偻下去。
他最想做的,也不过是成为她的那片壳,和她的血肉交融相连,永难割裂,永难分离。https://www.hetushu.com•com
吕品明白辛然的话外音——杨焕都到这个份上了,如果她吕品还不舍得为杨焕作出些许让步牺牲,那简直是天理不容。
吕品默叹,明知会吵到人还这样问,让人怎么答你呢?她只好摇摇头,杨焕从电脑包里取出耳机插上,看样子是和同事在开会。吕品听到杨焕很沉着的声音,这是她第二次见他认认真真工作的模样,上一次是和周教授谈科普专栏。会开了很长,好像还是好几拨人的会,好像是在谈网站改版的事,等杨焕放下耳机长吐口气,已是十二点半。
这么多年,无论遇到什么事,她总觉得仿佛有双肩膀、有个怀抱,在身后支持住她。怎样的困境,她都能安慰自己,曾经有一个人,这样爱过我。
杨焕不自觉地就在手上使了力,他痛恨这样的吕品,却又更痛恨这样的自己。
吕品脚步滞住,辛然继续道:“其实这件事一点也不容易搞定,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事,杨焕好不容易拉入最后谈判阶段的500万美刀的融资泡汤,几乎是煮熟的鸭子给飞了;即便如此,他今天早上也不愿意任何人从你这里打主意,来解决我们目前的危机。”
“也还好,”他说。
你上终南山,我下断龙石。花花世界,又有什么了不起?
随后相对无言。
辛然一愣,立刻否定:“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吕品,我们从来都没有任何……觉得你不好的地方。”
父母早已放弃她,唯一的朋友面临牢狱之灾,爱情岌岌可危。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吕品无奈地笑。
余光撇到辛然不屑的眼神,杨焕连忙又解释:“我不是要勾引你。”
然后吕品退后一步,说“我先上去了”。
吕品不敢反驳。
杨焕挥挥手要她自己去睡觉,吕品只好进房睡觉,可是门外有只狼呢,她怎么睡得着?
杨焕唇角那讥诮的弧度越发明显。他等她说完才问:“那我呢?”
至于分开,她不知道自己将来是否是枚好茧,但杨焕一定能抽出最华丽的丝线。
吕品稍稍犹豫后向钱海宁道:“你先上去吧。”随后她走向杨焕,踯躅着不知说些什么,他也不和她打招呼,只从她脸上扫过一眼,老久后问:“很忙?”
他呼吸均匀,睡容香甜。
“触摸”二字下方正是登录和注册的入口。
辛然暗地撇嘴,这不贼喊捉贼么,她又给你什么了,我还曾经想为你不顾一切呢,你不也不要?恶人自有恶人磨,你活该,你活该!
把大爷请回房间,端茶斟水供着,没想到大爷还真是有工作要做。
声音里也是浓重的倦意,吕品连忙起身给他倒水,杨焕又说:“还没干完,你去睡吧,我在这里眯会儿,早上还要等他们的结果。”
一顿饭又从食堂吃回吕品房里。吕品说她白天跑了大半天,许多资料没看完,晚上要赶工;杨焕就说自己也有事做,就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做事,不想回去面对那几张老脸。吕品还没想到别的理由,杨焕又要翻脸:“怎么着,现在跟我在一间屋子里呆两个钟头就这么难受?”
四点多醒了一回,起来去喝水,看杨焕还坐在电脑前,戴着耳机、撑着脑袋在打盹。吕品拿了张毯子出来给他盖上,又坐到他身边,她伸手想抚平他眉间的纹路,却在指尖触到他眉心的时候又缩回来。
“吕品,你怎么就忍心,这么作贱杨焕?”
吕品仔细查看报表,确认改版成效卓著,终于松下一口气,心底又隐隐有些骄傲。
高工到底对袁圆还是用了心的,吕品心中安慰之余,又更觉悲凉——袁圆怎么就落到如斯田地?她甚至找不出一个答案,谁对了,谁错www.hetushu.com.com了?根源在何处?无解。
杨焕脑子里就直接蹦出“卖身”二字。就像那些去贫困山区教书的,支援边疆建设的,去的人固然是出于很崇高的精神动机,但物质上各级部门也免不了要多多补贴。又好比同学里做通讯设备销售的,去非洲的一定比去欧洲的补助高。
可是她不要,她到底在惧怕什么?
“可是我除了这个,还能做什么呢?”
原来他去夏致远家里玩,从面积上看那是绝对的“豪”宅,他口水一地的时候夏致远凉凉道:“这叫卖身钱,明白不?”
当初她满怀希望地冲到北京,靠周教授的关系去投奔高工,那些和袁圆、钱海宁四处饕餮的画面,宛如昨日。还有和袁圆在本科寝室做火锅抢土豆粉丝的画面……还有钱海宁一头冲到周教授办公室表决心要献身天文事业的那副傻不楞登的模样……
他大概想像以前那样,学日本漫画里的小萝莉给学长打气的模样,双手握拳做星星眼说句“师姐加油哦”,却始终没办法举起手来。
不是对杨焕死心,而是因为那时他说:“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更不想对你不公平。就算我对她死心了,”他比出心脏的大小,“这么大一块,我也割不掉。”
吕品还没答话,杨焕又扯扯嘴角:“不用这么急着赶我走吧?”
“我也没有别人说的什么伟大啊献身啊什么的,我只会做这个,做了将近十年,离了这些,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只有这一件事情,让我很安心。”
说这句话的时候未尝没有遗憾,只是遗憾归遗憾,辛然想,我没有虐待自己的爱好。
依稀记得有一起案子,律师费达到让吕品震惊的六位数。
从律师行出来,三人情绪复杂,像是尘埃落定的一种厄运,不可避免,但到底清楚可能会有多坏,好像踏实了,又好像更绝望了。
最后钱海宁还给她一个大大的笑脸,僵硬而难看,他拍拍她肩膀说:“师姐,我们几个……就剩你了,好好干,加油哦!”
不知他说的是高工不知道,还是说他不知道高工知不知道。
她想起今天白天刚刚作出的决定。
杨焕在很专注地工作,键盘上十指如飞,约莫半小时后他抬头问:“我要开个会,会不会吵到你?”
二十八年,只有这一个人爱过我。
他无力地转开头,怕看到吕品那紧张又局促的脸,我有这么可怕吗?他百思不得其解。
转眼间物是人非,高工是一辈子再无可能进入核心部门的,袁圆面临的是囹圄之灾,钱海宁的理想终于在他面对的现实前败退下来。
吕品只觉四肢发软,连骨骼都要节节碎裂,无法支撑这一身血肉。
杨焕从车窗里伸出手,拉起吕品的胳膊,最后捏到她手上:“我最恨看你低着头闷声不吭的样子!”
“他是被送去受审的,是因为这次袁圆的事,被彻查之后扯出来的,听说他的罪会比袁圆还要重得多,判死刑都够了。”
杨焕不明白。
就像读书的时候,吕品也试过去融入杨焕的朋友圈,去看他踢学校的足球联赛陪他参加赛后的腐败——结果不得不另外熬通宵看文献;为了有点共同爱好她偷偷去学轮滑,结果骨折撑了三个月拐杖;他交游广阔,她不得不陪同展览,像马戏团的猴子,面对群众的挑三拣四品头论足。
吕品觉得自己碰到强大的现实怪兽,它三头六臂,它面目狰狞,在它面前,所有人都如此无力。
然而这些天接二连三的变故,居然让一贯迟钝后知后觉的她,也变得敏锐起来。
杨焕心头又是一把火窜起来,冷笑出声:“和我在一起你有这么痛苦吗?你不就是要去西昌吗,”他举起那张m.hetushu.com.com存折,“你知道这样我一定会认输对不对?好啊,现在我认输,你满意了?下次你还要怎么样?下次你干脆登月算了!”
还记得某次看报纸,专访一位富二代,说该人如何在北美读书时年纪轻轻便在商业上大展拳脚,又如何在第一笔生意亏掉五百万又数次投资失败后毫不气馁越挫越勇,终于一夜赚足他父亲一辈子也没有赚到的财富。同事们纷纷赞叹该人生就一副商业头脑有今日之成就实属理所应当,却没有人想过——对绝大多数普通人而言,一次亏掉五百万足以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哪里还会有那么多个五百万让他们去交够学费?
吕品幽幽地叹了口气,杨焕气息平匀,她伸出手指触在他的唇上,暖暖的,有点干,她又缩回来,压住自己的唇。她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踱回卧房。
钱海宁又补充一句:“袁圆说高工不知道。”
杨焕脸色疲倦,眼皮略抬从她身上扫过:“不好意思,耽误你这么晚。”
杨焕那点小伎俩被辛然揭穿,脸上颇挂不住,早上是生怕吕品被牵扯出来,所以连忙在众人面前堵死这条路,现在想想也略感羞惭。再想想昨晚的事,心情又忍不住灰败起来:“我也没撒谎,是真的掰了。”
吕品赶到钱海宁说的律师事务所,发现高工也在,原来高工这些天也在努力联系律师,但他认识的都是体系内的律师,饭碗稳固薪水优渥,更不愿意接这种官司。今天联系到的律师姓严,因先前拒绝的口吻并不肯定,被钱海宁磨了很久,终于答应肯谈一谈。
猝不及防的力量,把她扯得往后一跌,恰恰落到杨焕的怀抱。
颇有点自嘲的语气,吕品呐呐道:“要不你进去睡吧,我睡沙发,你几点要起来?我给你上闹钟。”
吕品反问辛然:“其实在你们眼里,杨焕和我在一起,就是对自己最大的作贱吧?”
话虽如此说,等第二天辛然看到吕品在公司办公楼对面魂不守舍地游晃时,还是忍不住上前管了一回闲事。
“呸!”辛然不客气道,“现在你回头来勾引我我也不会上钩了!”
“也不是谁认输的问题,不是你认输,或者我认输,我们就相安无事了。”
这一生,她一无所有。
吕品从包里掏出那张安家费的存折,递到他车里:“密码是我生日,还不够我爸那笔钱,安家费是分批次发的,以后都会发到这个存折上。”
辛然说话时笃定的口吻,简直和杨焕如出一辙,吕品嘴唇抿得紧紧的,半晌后松开一口气,笑笑说:“那我就放心了,对不起——这件事总是个麻烦,我……我先走了,再见。”
“这大概就是命吧,我命里没有这样的福气。”
说白了,就是血汗钱三个字。
“还有公司的内部股份,这一年他断断续续把自己手里的份额,折价转给我——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内部的股票分AB级,A级是创始人,有分红有投票权,B级是注资,有分红无投票权。如果他继续减持份额,很可能会要降到B级。当然,这是他自己的选择,甚至……我作为实际得益人,也不应该谴责他这种做法,对吧?”
杨焕三下五除二地把酒店房间里的书桌拖开,他和吕品各占一半。很多年前他们就这样写作业,她写累了会抬眼飞快地偷瞟他两眼,他则动辄就用那种饿虎扑羊的眼神瞪着她……
钱海宁用力地点点头,目光却飘向吕品身后,吕品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原来是杨焕的车听在酒店门口,车窗落下一半,露出一张毫无生气又有些落拓颓废的脸。
“你呢……有时候你也让我很安心,可更多的时候,在你面前,有很大很大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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