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邵良生走后,房子里便只剩下他与那几个佣人。他们都管他叫“少爷”,与张颂尧从前的称呼一样。唐竞听了甚觉讽刺,不禁猜想这大约也是张颂婷的特别吩咐,叫别人觉得是他想要取而代之。
唐竞心中一震,却也知道有些话他恐怕永远都不会说出来。大使套间里的那一夜,这辈子都是他自己一个人的包袱。他带着点自嘲的笑看着吴予培,直到吴律师突然低下头去,摘下眼镜拿在手中擦拭。唐竞这才开口道:“可千万别辞了,这件事国民大律师帮不了我,驻日内瓦全权公使却可以。”
最后,反倒是唐竞先开了口:“只是对不住你,才刚安顿下来,又要走了。”
“你不要托付给我,”一向谦谨平和的吴律师忽然暴躁,“你们一起走,我去想办法,跟着公使团的飞机去香港,我就不信有人敢怎么样!”
唐竞看着吴予培,忽觉感动,脸上却还是不当真,只是奉劝一句:“知道了又如何呢?”
过了一日,鲍德温一个电话打到张府,说是事务所里有紧急公事要找唐竞。唐竞便借着这个因头去问张林海的意思,张帅倒也大方,点头准了他出去。于是,他如以往一般驾车去哈同大楼,一路并未察觉什么不同,却也知道一定有人暗中跟着他。时至此刻,张林海尚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那点怀疑早已经种在心里。他之所以还能在外走动,无非是因为他这个人还有一些用场。
“遗憾,”她回答,“当我爱上你的时候,你却已经不爱我。”
吴予培接过去翻开,看到上面的名字,并不算太意外。这个“她”,当然只能是周子兮。
“什么事?你说吧。”吴予培已是全然应下的态度。
当天夜里,唐竞离开事务所,又回到锦枫里。张颂婷告诉他,小公馆已经收拾好,只等着他搬进去。至于这乔迁的日子,择日不如撞日,就是今天吧。
这一日的傧相还是原本的傧相,是张林海两个手下的儿子。戒指也是原本的戒指,老大一粒枕形粉钻,两边还有白钻辅佐,镶了金托,十分耀目。唐竞甚至猜想,要不是身材有差,大约连他仪式上穿的礼服都会是原本为张颂尧准备的那一套。
唐竞见谢力这样,猜想大约是那个雪芳的女人看不上这么一个无财无势的帮派门徒。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只信封推到谢力面前,里面是他手头筹到所有的现钞,以及一张离开此地的船票。
这话来得突兀,唐竞一怔,看着乔秘书。但乔士京却好像只是随口一提,根本没打算得到一个答案,对他笑了笑,就走开了。
他在那里独饮,用房内的留声机放唱片来听。那些唱片自然也是张颂尧的口味,他一张张放过去,有些只出一声便停下来抛到一旁,总算那时格什温与斯特拉文斯基正走红,就连张颂尧的私藏当中也有两张。
唐竞却是摇头,道:“只要她不跟我扯上什么关系,便只是逃婚,你保得了她。同我一起就不一样了。”
唐竞只是想笑,不确定他们这几日壁角听下来究竟有何收获,但再想却又觉得奇怪。若是要认真算起来,这已m•hetushu.com.com经不是他第一次察觉到乔士京对他的特别关照,又或者并非是关照,而是一种联盟?大约还是因为时机不对,他甚至记不起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种感觉,此时的他已全然无心再去考虑这些问题,思绪早随着一辆汽车奔向江湾的机场,再振翅南飞,永远离开此地。
可唐竞偏就是个不怕的,更何况他早已认定自己时日无多,还不如怎么舒服怎么来,及时行乐。他还记得张颂尧曾经向他炫耀此地的藏酒,时至今日也不必再做客,自去挑选一瓶,又叫佣人取了冰块,一起送到书房里去。
“前日有人投在我事务所门口的,”吴予培解释,完了又问一遍,“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公馆的车到了。”有人进来招呼了一声,又与候在门口的邵良生耳语。
“她不能留在此地,你一定要带她走。”唐竞道。
隔间内一时寂静,两个男人默默相对。这样坐在一起,确是有些尴尬的。
于他意料之外的是,才刚这么琢磨着,他想见的人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唐竞看见这神态只觉好笑,显然此人也是认定张颂尧不会回来了。
白天,他还是一如往常,驾车去哈同大楼办公。案头的庶务看起来再也没有以往那么要紧,甚至只需拖过那一天,就不再是他需要操心的事情。
来了,唐竞想。
唐竞瞧着这夫妻二人忙活,倒有种看电影的时候预先知晓结局的笃定。
“难不成还是假的?”唐竞笑着反问,“你去告诉他,这事他是答应了我的,要是做不到,我必定初一十五地去找他。”
想来也是讽刺,人生中第一次,他有一个近乎于家的地方,却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但房子真是好房子,也确如张林海所说,里面一切都准备好了,什么都不用他另外张罗。
大约是因为这句话说得太过云淡风轻,唐竞根本不信,只是静静笑起来。
那邵良生听见这话却是一愣,脸上的神情有几分怪异。这一阵,帮中颇多闲话,有人说唐竞觊觎这一切已经很久,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避嫌,倒真是奇了。
这还是第一次,吴予培到鲍德温的事务所来拜访。从前总是唐竞下去,吴律师从没有上来过。
入夜返家,唐竞又听着那张《俄狄浦斯王》独饮。
邵良生已经等得不耐烦,上楼敲门催促。唐竞这才系上白缎领结,拿了礼帽与白手套走出去。邵良生看见他,倒是意外赞叹的神情。唐竞也不与他客气,径自走在最前面,出门便上了汽车。结果如何暂且不论,姿态必得要好看。
耳边嗡嗡作响,唐竞抚额听着,从头至尾只注意到一个细节,亲吻新娘是没有的,顺应国情换作了相对一鞠躬。他忽觉失望,他其实很想听到那句话——You may now kiss the bride。可再想却又不对,他不是教徒,婚礼也不是在教堂举行。而且,更重要的是,新娘并不会出现在礼堂,仪式也不会进行到此处。
终于,吴予培站起来,转身走到门边,关上门,扣上了锁扣,而后又回来在他对面坐下,对他道hetushu.com.com:“我想好了,确是想知道。”
此时,距离婚礼只有不到两日了。是夜的晚餐还是在张府用。张颂尧下落不明,张太太茶饭不思,又兼不想看到唐竞,根本没有出来。餐桌上照旧是四个人,张林海,张颂婷,邵良生,以及唐竞。但凡晓得内情的人一望便知这是一个多么奇诡的组合,四个人心思各异,唯独不在吃饭上。
只一瞬,唐竞便已明了。
这话分明是句玩笑,但谢力看着唐竞,却是一时无语。为了个女人闹到被大佬收皮,他又想这么说,只是这一次似是噎在喉咙里,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若是他突然出走,原本只是嫌疑的罪名便昭然若揭。到时候,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张林海都不会放过他,与他同行的人也会变成共谋。哪怕是外交部的公使团也保不了他们,什么官,什么匪,其实早已是一衣带水。
“要是周小姐不肯跟我走呢?”吴予培又问。
时光似是一瞬流逝,转眼便是十个月过去,只剩他站在这里,又一次摩挲这一处。
唐竞蹙眉,只得答应下来,会去问一下捕房办案的结果。
等到开门下了楼,才知道一众人等已经在会客室里候了他许久,其中还有邵良生,如今锦枫里最得意的人物,也难怪娘姨着急来敲门。
“自然是报了的,”高经理回答,“但好像没有用,同业会里其余几家大纱厂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早就报过巡捕,到现在还是日日有人来捣乱。”
“谁?”吴予培问。
吴予培闻言怔在那里,似是在掂量这句话背后的涵义。唐竞便也等着,等他天人交战,或者接受,或者下逐客令。
就这样,婚礼那一天像是突然而至。
搁下电话,他又打到巡捕房,找一个相熟的华人督察聊了几句。那督察当即应下,会替他留心着案子的进展。唐竞听得懂这言下之意,此案不会有什么结果,原因简单明了——那一方身后另有势力。
张太太自是没有来,颂婷便是男方女宾中的统领,里里外外张罗着。眼看仪式时间差不多快到了,她遣了邵良生与手下人出去望了几次,却都不曾望到新娘子的花车,索性叫他们等在会馆外面的转弯角子上。
被召回锦枫里之前,他就与鲍德温玩笑,要是几天不见他人,务必找一找,看他是不是还活着。鲍律师倒也不负所托,真的记着。
只是这句话他始终不曾说出来,他一个人知道就可以了。
唐竞不响,索性拿起来报纸来读。惯写黄色新闻的小报用词耸动,粗粗瞟一眼便看见一句“心坚如石,情长似水”,是把那大华舞厅的前任头牌比做董小宛了。
谢力一震,到底还是收了。
旁边穆骁阳已是满面带笑地向他道贺,身边其余人等也都纷纷效仿,过来对他说一声恭喜。唐竞便也一个个谢过去,就如寻常婚礼上的新郎一样,可心里却免不了觉得讽刺。在这厅中的客人几乎都知道这场的婚礼背后的变故,此时脸上的神情却都自然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似乎根本没有狸猫换太子的情节,似乎一切理所应当,本来就该是这样。
电话那端一时和图书沉静,但还是有轻微呼吸的声音传过来,他知道宝莉在听。
但是,仅仅是失去联姻的作用,大概也足够赐他一死了。
他知道吴予培会问什么,但他不想答,便
他以为一切既定,等到谢力来事务所点卯,却又带来吴予培的口信。
“哦……”邵良生这才松范了些,顺势做出一副缅怀的样子,默了一默。
“报了巡捕房没有?”唐竞心思不在此处,一时间只想得到这个。
几个底下人被邵良生一溜叫了出来,算是见一见新主。按照姑爷的说法,这些佣人都是他与颂婷两人这几天张罗着新雇下的。但唐竞时常在锦枫里走动,又是过眼不忘的记性,已然认出其中两位娘姨与一个十几岁的小大姐有几分面熟,多半就是从别处调拨过来,特别放在这里的。他自然明白这一举动的用意,但也不能说什么,只道了声“辛苦”,谢过邵良生。
吴予培只得作答,这案子任他与外交部几经交涉,日方仍旧没有支付赔偿款。而通达公司果然宣布破产,清算之后只剩下三万多元交到租界法院,以供支付抚恤金,也就是说每个遇难者甚至拿不到一百元。此外另有传闻,何家已然与日本人达成协议,将仲裁书中二十七万元的赔偿款减少到十七万元,但这钱是否能够拿到,又什么时候能拿到,就不得而知了。
谢力果然被他说中,低下头笑得有些怅然,摇摇头道:“没混出个样子来,配不上人家。”
“既然喜欢,就娶了吧。”唐竞劝一句,是因为想起雪芳那一夜,他总觉得此人是为了那双姝之一才留下的。
可现在却是不同了。如果他结了婚,到了那个时候,他的妻子会怎么样?他根本不敢细想。
似乎是一瞬间的决定,唐竞站起来,没有关上隔间的门,反而收拾了桌上的文书纸笔,随手拿了一本记事簿,笑着说:“叫吴律师久等了,差点忘了那件事。”
过去几年里,周氏的产业已经叫周子勋败掉一些。此时最大的一项便是这间名为宝益的纱厂,全部英国机器,纱锭数目在本地华商纱厂中排得上号。因为遗嘱限制,眼下厂里的经理与襄理还都是周子兮父亲生前雇下的老人,凡遇到决策问题大就跟着沪上纱厂同业会随个大流,一向无功无过,平平稳稳。
说到此处,他只得谢过,挂断电话,心中只觉讽刺。若是将来有一天,张林海发觉他这个人的用场其实也不过如此,也就是他该被清算的时候了。如果在从前,这样的念头对于他来说就如同一个笑话。大约是从小到大看得太多,想到那种无声无息的死法,或者隐姓埋名地流亡异乡,他从来就没有多少恐惧。
说罢,他便揽了吴予培出去搭电梯。吴予培不明就里,却也随他闹腾,一路跟着回到楼下自己的事务所里。
时近正午,唐竞宿醉未醒。娘姨在卧室外面敲了好几次门,他方才睁开眼,披了晨衣起身,直觉头痛欲裂,浑身都废了。
于是,当他拨通宝莉的电话的时候,那一室中回荡着的正是斯特拉文斯基新作歌剧《俄狄浦斯王》里的一段。
抢先开口,离题万里。这一阵,吴律师手上事情和*图*书很多,除去为了出任公使代表做准备,还有事务所原本未了的案件需要交接。唐竞索性打听起那些案子来,比如新兴号。
最后,还是吴予培拿过那张报纸放在他面前,开口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唐竞走进去,仍旧如从前一样,鸠占鹊巢坐了那张大班椅,眼睛扫到桌上,便看见一张《时报》,上面正是张颂尧失踪的消息。他这才明白,吴律师今日上去找他,不是道别,却是为了这件事。
吴予培脱口而出:“如果你需要,我即刻辞掉外交部的职位,不去日内瓦了。”
而邵良生闻言已微微变了面色,茫然朝里面望了一眼,便转身急急走了出去。
这一回办婚礼,邵良生得了重用,男方这边的事都归他统管,而他倒也争气,夹着一支烟,将先做什么再做什么,一桩一柱说得头头是道。
唐竞猜到邵良生在想什么,便又解释了一句:“颂尧回来之后,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他着带我上上下下都看过了。”
唐竞朝他们走过去,张林海看见他,开口说了声:“来了啊。”
不知为什么,他又想起那一幕——他们相识的第二天,他驾车送她去圣安穆,她坐在后排,趴在他肩头,伸手抚摸他西装的驳领。
乔士京也在道贺的宾客之中,可那一声恭喜与一声谢谢说完,乔秘书却没像其他人那样走开,像是还有话要讲,却又碍着周围人多眼杂。
他在书房放了这几天的《俄狄浦斯王》,小公馆里的那些佣人大约都听得到,但若要转告旁人留声机里放的究竟是什么,可就太难为那几个娘姨与小大姐了。再联系之前张颂婷与邵良生的言行,说是将小公馆上下都重新收拾了一遍,此时想起来,显然也不仅仅是“收拾”而已。摆在他面前的似乎只有一个可能——那整栋房子,每一个房间,大约都被锦枫里监听着。而乔士京许是意外听到了那段乐曲,特地来提醒他了。
唐竞于是暗暗笑了,这笑倒是发自真心。婚礼那天的事,他都已经安排好,剩下的日子是住在这里还是那里,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倒还不如就随了张林海的意思,去小公馆做那个换太子的狸猫吧。
不过,这小公馆里倒也真有唐竞没见的。
高经理告诉唐竞,这几天时常有人上门捣乱,起初只是来写字间里坐着,指责宝益与同业会其他纱厂一起在交易所里炒高棉纱价格,叫他们这些吃交易所饭的人亏了血本,一定要厂里拿出钱来补偿。被拒绝之后,那些人又使阴招,砸漏了纱交所栈房的屋顶,使得一批棉纱浸水污损。
大约是因为酒醉,唐竞忽然觉得,这故事与现实仿佛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巧合,又或者一则神秘的隐喻。也许,他只是说也许,张颂尧的魂灵根本不曾离开,始终都在这里游荡着。
“安顿什么?”谢力自嘲,“娶了老婆,生了儿子,那才叫安顿。”
这结果与他们当时最坏的预想相同,唐竞已不觉得失望,只是又想起那个初雪的冬日,他们从小饭店出来,他对吴予培说,他们不一样。
下车走进礼堂,唐竞老远便看见了张林海与穆骁阳。
“不必麻烦和-图-书,”唐竞婉拒,“这里各处我都已经看过了。”
等到这一顿饭吃完,邵良生十分热心地将唐竞送到小公馆,还说要带他参观。
秘书将吴予培带进来时,唐竞自以为猜到他的来意,吴予培是来道别的。
不过几日功夫,此地已差不多是人去楼空的样子。案卷、状纸、书籍,或销毁,或归置装箱,几名帮办律师也都另荐了去处,只有隔间内的写字台上仍旧摊着东西。
“来了。”唐竞恭敬点头。
却不曾想会听见身旁的乔士京问他:“唐律师喜欢希腊悲剧吧?”
直等他到了事务所,才知这紧急公事不是借口,而是确有其事——周氏宝益纱厂打来电话,是厂里的高经理找他。
这样的场合,张帅自然是穿着他少将参议的制服,如以往一样肃着一张面孔,难辨阴晴。穆先生也还是老规矩,着一身灰布长衫,袖口翻出一道白边来,就像是个教书先生,脸上温和地笑着,精神气不错,大约是因为天气转暖,气管的老毛病也随着大好了。
当时或许还有些妄自菲薄的意思,现在却是没有回头路了。
“没想到吴律师也看这种报纸。”他笑叹一句。
汽车开到礼堂门口,便见大门两边花篮摆满,但只需读一读上面的条幅,便可知道仪式来宾的组成,几乎都是锦枫里的人。唐竞当然不觉得愿望,反正只是李代桃僵,什么名流政要的也是不必了。
唐竞一怔,他想到过所有的可能,只除了这一种。她怎么会不肯走呢?许久,他才想明白为什么,缓缓对吴予培道:“那你就跟说,只要她愿意,随便她想去哪里都可以,这话一说,她就懂了。”
“我走不了了。”他对她道。如若隔墙有耳,也只有这句话,他不用避讳。
时下正是西风渐进,这婚礼也是流行的套路,分了中西两处举行。可按着老法里的规矩,又忌讳说是两次,只得说上半场与下半场。上半场是在礼堂,有证婚人主持,戴戒指,读誓词。下半场再到饭店里去,敬茶,吃酒水。
“吴先生问,真要那么做?”谢力对他说。
唐竞还是不答,却是笑看着他反问:“你可想好了,这件事你确是想知道吗?”
黑胶唱片一遍遍地在留声机上回旋,歌剧中那个身世不明的年轻人便也一次次披荆斩棘,去继承虚悬的王位,走向命定的终点。
唐竞不答,展颜笑了,将手中记事簿打开,拿出夹在其中的护照以及一本旅行支票放在桌上。到了出发那一天,她必定什么准备都没有,只身远走。他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其实,这并不是他的计划中的一部分。铂金墨水笔,珐琅怀表,西装皮鞋,汽车当脚,他不禁又想起那句话来,本打算将这好姿态保持到最后一刻,也算是圆了母亲的心愿。但人就是这样,要说不怕,都是假的。
这一天过去,婚礼便更近一日。唐竞知道不能再拖,有些事必须得做了,为了周子兮。
重新做起来是必定来不及了,但他反倒庆幸,总算在这样的时刻,尚可保留一分自我。他的衣物都已经从华懋饭店取了来,他选一套穿上,看着镜中的自己。
随后的那两日,他都宿在小公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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