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张颂尧远远看见了唐竞,招手唤他。唐竞只得带着谢力过去,打了招呼又坐下顺耳听几句。
虽然明知这事如果做了,自己在张帅那里请辞便成了不可能,唐竞还是点了点头,试想着那天晚上每一种可能发生的情境,只希望结果能够如他所愿。
寿宴上的中餐自然是燕菜翅子席,可按着张颂尧的意思,西餐那边也得上燕窝和鱼翅。店经理是个英国人,但好在也是个会讲中国话,又在此地混迹多年的老上海,态度不卑不亢,处变不惊,说这要求虽是少见,但当然能够满足。言下之意,只要钞票到位即可。
唐竞也就借着这个机会,把寻思了许久的那番话对张林海说出来:“颂尧学的也是法律,如今他学成归国,我手上那些锦枫里的事情是不是可以交代给他做了?”
“也是,那就这么着吧,”张颂尧本就是没话找话讲,作势考虑了一下便点头恩准了,“把他们挪到北边去,别跟南京来的人挨着。”
这是张颂尧回国之后第一次遇上锦枫里办大事情,张林海也是存心试试这太子的斤两,特地关照唐竞与乔士京分派些任务给他做。这两人自然会意,也不难为张颂尧,分给他的都是轻松讨巧的工作。而这锦枫里的太子本就是个会吃会玩的角色,请客这种事也算得心应手,再加上走出去人和-图-书人都给他面子,处处捧着,哪有做不好的道理。
唐竞一听,很是会意地拿出钞票补偿。谢力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笑纳了。唐竞倒也觉得没什么,料到他跟会乐里那女人没断,开销大着呢。
“知道她们去哪儿了吗?”唐竞继续。
就这么几次下来,张林海还真觉得叫太太说对了,这个儿子年纪大了些的确也是懂事了,不由觉得十分安慰。
“大少爷贵人事忙,一趟都没去过,”谢力摇头,“只有几个女人叫她出去打牌,看着也像是那一路生意浪上的。”
“说了什么?”唐竞心中一动。
“怎么又加订了这么些客房?”太子爷蹙眉看着账目,好不容易挑出个错处来。
又过了一个礼拜,锦枫里张帅做寿的启示在《申报》上登了出来,字虽不多,却也疏疏落落占了整整一个版面。标题上“张府宴客”四个红字看着实在喜庆,正文倒是简短,只说是假借华懋饭店设宴,包下一大一小两个宴会厅,大厅摆的是中餐,席卡上都是普通客人,小厅则是西式长桌,专门招待要紧的中外名流政客。因为宾客人数实在太多,锦枫里亦摆了圆台面,供前来贺寿的帮中门徒围坐。
于是,寿宴的花费又重新核过,几项加总起来,超支了不少。其实不管花多花少,张颂尧都https://www.hetushu.com.com不心疼,只是这样子总要做一做,免得被人家当他是都不懂的冤大头。
要的就是与那些贵客为邻,唐竞心道,嘴上却只能说:“这是周小姐的意思,不要他们住在周公馆。”
谢力却还没完,继续道:“那女人叫冯云,我一听便觉得耳熟,方才来的路上还一直在想,好不容易才记起来,前一阵在牌桌上就听姑爷跟大小姐提过这个名字。”
菜色之外,还有午夜的焰火。华懋的位置寸土寸金,前后左右都没有大花园,也是这店经理绞尽脑汁想到办法,一半在楼顶上放,另一半租条船开到江上去,客人们可以在天台观赏,总之也是钞票可以解决的问题。
唐竞一点都不觉得意外,这种事张颂尧做得多了。自从听说码头的盛况,他便已有猜想,对策也有了,只是还没决定到底要不要做。就如他向张帅委婉的请辞,其实与这对策南辕北辙,如果这事真的做了,最好的结果也是他走不了了。
这场寿宴的请帖都在乔秘书手中,唐竞思忖,他这头全是周氏乡下的亲戚,多一张少一张倒也不是不能解释。此举虽说难免落下线索,却也是一探乔士京虚实的机会,一举两得。
谢力才要回答,他却又似灵光一现,问:“是不是蒲石路?”
“倒也没什么,”谢和*图*书力回答,“只说冯云与大少爷同船回来。”
谢力在一旁察言观色,等那车驶远,才用手中一卷报纸拍了拍唐竞的臂膀。
唐竞转头瞟了一眼,正看见报纸上“张府宴客”的红字,知道是在问他的意思,开口却不置可否,只是道:“务必不能查到你我身上。”
“这倒好办,”谢力回答,“只要一张请帖,根本不用露面。”
“这几天张颂尧去找过她吗?”唐竞又问。
“是个女人,从前就在大华舞厅里做舞小姐。”谢力这样说。
两人说完话从楼上下来,恰在底楼咖啡馆遇到张颂尧。只见张公子正金刀大马坐在那里,与店经理还有中西两位大司务商量菜色,秘书乔士京也在边上。
刚说完寿宴超支,此时却又不提了。乔士京看了唐竞一眼,几分滑稽,几分心照不宣。唐竞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却又想起方才的对话来。乔秘书这人一向乖觉,这回办寿宴,但凡是张颂尧出的主意,全都顺着来,从来没有二话,今天核账也是坐在那里点头陪笑,唯一的一次例外便是附和他的说法。唐竞知道乔士京对自己一向是客气的,但如今似乎又比以往更多了点攀交情意思。究竟是为什么,他一时辨不分明,也没有闲心去想。毕竟,此时要紧的是另一些事。
唐竞却是自嘲:“叫张帅见笑了,说到底还是https://www•hetushu.com.com为了女人。我那个女朋友突然要到纽约去供职,我这头心正热着,实在是放不下。”
出了饭店大门,唐竞看着张颂尧与乔秘书坐进汽车离开。
谢力一听也是奇了,说的确就是蒲石路一座石库门房子。那几个女人也是能玩儿的,叫他在弄堂口守了大半夜,还以为人跟丢了,最后问了上门送点心的伙计才知道里面牌局还没散呢。若是唐竞能掐会算,早该省了他通宵达旦的麻烦。
“我哪里敢啊?”唐竞笑答,“如今这样的安排,颂尧迟早会有想法,我跟他一起长起来,不想为了这些事伤了感情。而且,我也有私心……”
这倒是唐竞没想到的。他们在美国读书的那几年,张颂尧几次辍学,有的是学校除名,也有的是他自己突然不想念了,嫌大学里无趣,偷偷跑回上海快活。每一次,邵良生都跟在这位大舅爷身边,陪吃陪玩,认得颂尧包养的舞|女也是很平常的事情。但张颂婷却不一样,这位锦枫里大小姐可不是那种放任丈夫出入风月场所的“开明”太太。这个细节,叫他觉得有些奇怪。
“什么私心?”张林海果然最关心这个。
张林海听见这话却看着他反问:“唐竞,你这是跟我撂挑子啊?”
“只她一个女孩子在家,招待那些远开八只脚的男亲眷也的确是不方便。”旁边的乔秘书附和了一句www.hetushu.com.com
张颂尧挑不出什么毛病,道:“那就给我留着吧,那天必定闹到很晚,又要吃酒,我就宿在这里。”
唐竞点头,在南在北倒是无所谓,只要是在华懋饭店里就行。此地是洋人的地方,各色名流充斥,就算是锦枫里也不能只手遮天,为所欲为。
经理对这财神十分殷情,赶紧去茶房那里看客簿,转回来答曰:“真是巧,大使套间过几天空出来了,我们这里就是这一间最好了。”
“这不是请了周氏宗族几位叔伯么……”唐竞开口解释。
来到前厅,张颂尧又出花头,开口问店经理:“寿宴那天晚上,可还有什么好房间空着?”
张林海仍旧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难以捉摸,许是在盘算这话的真假,又或者是在估计将那些生意交给张颂尧管理的后果。
也是在同一天,谢力到华懋饭店来找他,大华饭店六零一房间里住的是谁已经打听到了。
“你这事,以后再说。”最后,张帅只是用这一句话将他暂且压下。但唐竞已经知道这条路是走得通的,当然还有个前提,那就是张颂尧不再闯出什么祸来。
一切既定,几个人起身走出去。
“周家那几个亲戚住周公馆不就得了?”张颂尧打断,“那天晚上安排在此留宿的都是政商两届的贵客,他们老家乡下那些人未免也太煞风景了。”
“你可想好了,做还是不做?”谢力又问了一句。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