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第一章



周五下午,大家的心都是散的。借着开会的名义,空空和琪琪、晓楠待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里摸鱼。除了空空之外,她们都点了一份华夫饼。
天好像在一瞬间就暗了下来,她们在草坪上坐下,晚风带着一股盛夏的气息吹拂着她们的头发和面容。四周静谧,偶尔会听见几声汽车鸣笛,但隔得太远太不真切,仔细分辨又无迹可寻。
“幸好发现得算早,你又年轻,动完手术好好休养,及时复查。”
“没什么,”空空清了清喉咙,忽然之间,无法抑制往外喷涌的倾诉欲,“我有两个朋友,本来是很般配的一对,在一起很多年,最近分手了。我刚刚在朋友圈里看到那个男生和一个陌生女孩的婚纱照。”
宝音怀着感激向医生说了谢谢,跟着助理医生去做手术登记。她把自己的全部信息填完之后,对着知情同意书的下半截“患者及委托代理人意见”发起呆来。
晓楠跟着补充了一句:“对啊,到了那个时间点,身边是谁就是谁。”
“不爱,又不告诉对方,这很自私。”
宝音在二十八岁这一年查出了癌症,切了三分之一的胸,结束了一段长达七年的恋情,作为一个女孩儿,这都是人生中不可磨灭的重大印记。
“那个学期结束之后,他去了外地的姑姑家,顺便办了转学。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但空空脑袋里想的是另外一回事——宝音说她不爱叶柏远?这一听就是气话,不爱一个人为什么会耗这么久?这完全超出了空空的理解,她在周宝音和叶柏远的关系中探测到了自己在情感世界的盲区。
宝音诚实地回答完所有问题,这才发觉,自己并不如预想中的那么镇定,心里有点儿慌乱。她犹豫了几秒钟,大脑飞快地运转着,她想要理清思绪,总结成一两个简短的问题问问医生。
她隐去了朋友的名字,不想让她们知道她说的是周宝音。出乎空空的意料,琪琪和晓楠都很平静。她们对视了一眼之后,同时看向了空空,她们的表情像是在说:“这也值得惊讶吗?”

宝音失神地盯着这位助理医生,她可真是耐心又和善,但我现在应该先干什么?

“宝音,我想告诉你一件事。除了你之外,我只对颜亦明一个人说过,而且是在我最爰他的时候。”
在乳腺外科的候诊区,宝音和另外几位表情灰暗的女士一起坐在蓝色的塑料椅子上,气氛凝重得可怕。她们的目光都注视着科室门上的电子屏,等待着自己的名字在上面出现。
其实只过去了一分钟,时间再次展现了它的狡猾。

但时机转瞬即逝,就在她踌躇的时候,医生已经给她开出了一系列相应的检查项目:“做完这些再来找我看结果吧。”
所以,无论是叶柏远生命中的另一个女孩,还是宝音这场突如其来的病,都成了解脱他们的契机。在这个优愁的夏夜,空空由衷地觉得,痛苦本身虽然毫无价值,但对于那些想要更深刻地认知自己的人来说,仍不失为一条路径。
“惨剧的细节到底如何,我毫无意愿去了解,我真正关心和在意的,是他们家的儿子。”
“……空空,你现在方便吗?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宝音怔了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症状?我没什么症状——但她看得出对方有多紧张,于是轻声宽慰:“先别往坏处想,我们公司好几个年轻妹妹都有结节、增生和纤维瘤,大家私下聊过,也咨询过,不是要命的事。”
琪琪耸了耸肩,一脸的不以为然:“空空姐,就连我认识的人里都有两三对是这种情况,何况你这个年龄阶段呀,这种事太正常了。只能说,和前面那位缘分不够吧。”
https://m•hetushu•com.com我病得真是时候,不然就耽误他结婚了。”后来,谈起叶柏远的时候,宝音是这样对空空说的。
“你这个年龄阶段”——空感觉到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一颤,她并没有不高兴,但隐约感觉到了一种提示和警醒。她是过了二十六岁来到北京的,虽然那也不是个特别年轻的数字,但进可攻,退可守,无论立志做什么都不算晚。
宝音默默地凝视着眼前这一幕,心里有种无法形容的伤感。在被命运锤击的时刻,她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她,或者说她这一类人,平日在生活中、在职场上的锐利、强悍和自以为是的掌控力,其实通通都只建立在某种奢侈之上——健康、年轻、受过教育、良好的财务状况,以及懂得如何获取资讯并善用工具……而这些,并不是人生中天经地义的权利。
“对你来说的确是这样,因为你是知情的,”空空望向宝音,“但是,他不见得和你有这份默契。他可能只是傻乎乎地以为‘哇,我女朋友真有性格,真特别’,你没意识到吗?在你们的关系中,你是凌驾于他之上的。”


“他当着那么多同学,叫了一声‘李碧薇’,我回过头去,看到他望着我的眼神,吓得不能动弹。那是一个少年倾尽所有怨毒凝成的眼神,他像一条蛇,朝我吐着信子……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忘记。
可拥堵比她们预计中的要来得更早,在四环上,空空踩刹车踩得脚都酸了,她这才理解,为什么陈可为宁愿每天挤地铁通勤也不愿意开车——除非升到了可以自由决定上下班时间的职位,否则这真是一个得不偿失的选择。
“空空,如果不自己动手,你就永远只是一个爱好者,而不是创作者。”
宝音的声音像从一个很深的洞穴里传出来;“空空,谢谢你送我的那本书,我很喜欢。还有,谢谢你帮我签字,我知道这有多不容易。”

“我小时候长得不漂亮,有点儿自卑,没什么朋友。大部分的课余时间都是把自己关在家里看书,我父母是那个年代很常见的文艺爱好者,有热情,爱看书,但审美水平一般……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那些通俗的文学作品里汲取了我所能汲取的营养。
空空俯下身,刚靠近病床就闻到宝音身上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她忍着难过和心碎,在宝音耳边轻声说:“你好好休息,忍一忍,明天我做好早餐带来给你。”宝音全部的气力只够捏一捏她的手指作为回应,但这点儿微弱的力度足够让空空知道,她听见了她。
又过了几分钟,空空咬着冰咖啡的吸管,习惯性地拿起手机,刷了一下,突然定住,两眼发直,她又刷了一下,这才确定那是真的——叶柏远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张照片,他穿着深色的西装,旁边的女生穿着白色纱裙,傻子也知道那是婚纱照。
“很多年来,我不止一次地想起那个偷偷读《红楼梦》的午后,世俗的冲击将我从梦影中惊醒,仿佛世界在那个戏剧性的瞬间一分为二。我无数次地猜想,那个清朗的少年后来在陌生的环境里如何忘记过去,重新塑造自己,展开新的人生?
她忍不住想起,毕业之后,曾经有半年的空白期,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正好叶柏远也辞了职,他们便一起办了申根签证,在欧洲闲晃了一段日子,互相开解说先看看世界也不错。那时候,他们旅行箱里总带着一双跑鞋,有空就一起去公园跑跑步。

她们并肩在傍晚的公园里漫步,步履缓慢,身姿轻盈,任谁看都会觉得这是两个完全没有烦心事的女孩。
“我在心里一直默念他的名字,然后神奇的事就发生https://www•hetushu•com.com了,好像套对了密码似的,两个小时之后,竟然真的不疼了。”
也不是没有其他好朋友、老同学甚至同事,形形色|色的面容如映画一般从她眼前迅疾而过……她在那通电话被接通的前一秒还在质疑自己: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对于对方来说,这个责任未免太重了。
“我还记得,那是个炎热的中午,很安静,屋外只有蝉鸣声。我爸妈在卧室里睡午觉,我和平时一样捧着那本厚厚的书躲在阳台上偷偷摸摸地看,打算再看个几页就去上学。
“可是,就像我父母的缄默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一样,我想要为他保守秘密的努力也完全白费了。那件事很快就被当成新闻在学校里传开了。你知道,恶并不会因为少年的无知而减弱杀伤力,反倒会因为鲁莽和轻率而增强伤害性。
那天下午,空空匆忙地向琪琪交代了几句,便从公司直接去了医院,她在护士台见到宝音,没有多问一句话,利落地把表格剩下的空白都填上,并签了自己的大名——李碧薇。
晓楠先吃完华夫饼,她一抬头就注意到了空空的异常,她连着叫了两声:“喂,空空姐,你怎么了?不舒服?”
几天之后,宝音接到了通知她手术的电话。她不得不向公司讲明情况,请了病假,于是关于她生病的消息就这样在小范围内传播开了。
手术当天,她被排在第二台,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中午。
“我小时候有次偷听到父母吵架,不知道起因是什么,只听见我妈妈到最后很无力地问爸爸:‘你对得起我吗?’我妈妈年轻时很漂亮,又读过书,在我认识的所有女性长辈中,她是很骄傲的一个人,我想不到她也会有那么软弱无力的一面。”
“但特别奇怪的是,妈妈根本没说书的事,她好像刚做了个噩梦似的,双手用力地抠着我的肩膀,问我:‘薇薇,你刚刚看到什么了吗?’
“我从没觉得婚姻有多不堪,多糟糕,我只是觉得或许还有别的模式。我不是讨厌结婚,我只是不想和别人活得一模一样,所以我拉着叶柏远在这场实验里探寻一种新的可能性,而他又那么配合……长久以来,我们都被表象迷惑了,因为我们一直没有遇到真正棘手的问题,就以为自己真的与众不同、很先锋……太傻了。
有几个跑步的年轻人从她们旁边跑了过去。汗水的气味短暂地掠过她们的鼻尖,这就是健康和活力的证明,宝音忍不住望向其中一个女孩的背影——她的跟腱很长,小腿肌肉的线条非常漂亮。
空空把导航的目的地换成了朝阳公园的一个停车场,距离显示还有三公里,这段路程里她们没怎么说话。
空空在她们俩和自己身上都看到了一种得过且过的消极,一种认命。她在心里冲自己喊了一声:“这样混日子下去可不行啊!”
“初一的时候,我开始读《红楼梦》,虽然读不懂,却不知道为什么就像被勾了魂似的,放不了手。
“真是难以置信……你先别回家了,我们去公园走走吧。”

在公司已经待了一年多,回想起来,好像什么事也没做。小团队里还是她们三个人,像一个生产力水平有限但状态极其稳定的铁三角。空空不是不知道,晓楠私下去面试过几次别家公司,也不知道究竟是她没看上对方,还是对方没看上她,总之一番折腾之后,她还是留在这里。


空空把脸埋在手掌里,许久没有动。


“非常突然地,楼下传来的嘈杂声打断了我。我好奇地伸出头去看,只看到一群人围着一个男人慌慌张张地往外跑,那个男人不断发出骇人的惨叫声……我爸妈也被吵和*图*书醒了,他们一块儿下了楼,很快,我妈妈一个人先回来了。她到阳台上找到我的时候,我吓得要命,你知道,《红楼梦》太厚了,根本没法往衣服里藏。

空空请了一整天假,就在宝音的病房里等着。她从来没有为哪一件事这样担心过,因为无法承受的焦虑,她中途从手术楼跑出去抽了两根烟,又赶快跑回来,尽管这对缓解压力并没有任何作用。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宝音抽时间做完了全部检查。活检报告拿到手的那天,她又坐在了那位医生面前。
“那个男生和我同级,在我隔壁班。他皮肤很白,个子很高,爱打篮球,学习还不错,是我青春期最喜欢的那种类型,实话说,我那会儿其实有点儿暗恋他。平时上学放学的路上如果碰到他,我就会很开心。
“至于那天中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父母讳莫如深,守口如瓶,但这并没有能够阻止流言四处传开,我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了不止一个版本。
对话戛然而止。宝音没有再补充什么,她能说的也就这么简单一两句。回想起来,她自己的部门就有一个女同事经常喊着“哎哟,气得我胸疼”,但人家的体检报告显示一切都很正常,倒是宝音自己,头疼脑热从不吭声,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次倒好,刮开就是一等奖。
她说起自己好几年前的一段小经历,当时她独自去外地采访一位民间手工艺人,当地没通动车和高铁,她必须坐五个多小时的硬座。火车发车半小时之后,她去了趟洗手间,突然提前的生理期让她想跳车的心都有了。在那种情形下,根本不可能弄到止疼药,她只能咬牙硬撑。
“你最痛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什么人?”
“我承认这的确是一个好主意,我也不是没有尝试过,但往往开个头就进行不下去了。我对自己说,先放着吧,总有一天我会写的。但是你记得吗,宝音,我告诉过你,我是个很懦弱的家伙,为了不承认自己根本没有才华,我拖到了现在。”
现在,她马上就要满二十八岁了。
空空抿着嘴唇没吭声,她有一点点想哭。

空空沉默着,现在的情形似乎和上次在飞机上掉转过来。这次主要是宝音在说,她在听,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她们都把内心最褶皱的部分晾给了对方。
她旁边那位有点儿上了年纪的女性,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宝音的手臂,低声问:“你是怎么发现的?什么症状?”
而我还在浑噩麻木地做着一份不确定喜不喜欢的工作,每天看一堆我确定不喜欢的文字,如果那些也能被称为作品的话,以及和一个我越来越知道“弄错了”的男生在一起……空空闭上眼睛,有一种再不挣脱就会窒息的紧迫感:我的二十八岁,有些什么在那里等着我?
“毕竟我们的设备和专业医院还是有一定差距的,”他说,“身体的状况和情绪也息息相关,你要尽量保持乐观。”
“真不敢相信接下来我要说出这么鸡汤的话,”宝音用她没有扎针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空空的背——那具身体里仿佛正经受着潮汐翻涌,顿了顿,她说,“上场不一定是为了胜利,上场是选手的使命。”

听上去他对每位访客都这样说。宝音笑笑,起身道谢离开。她知道揪着这位年轻医生不放,也不会得到什么好听的答案,不如抓紧时间去复查。
不知不觉间,她们融进了更深的夜,很快就连对方的脸都看不清了。
空空知道接下来这句话说出来可能会刺伤宝音,甚至有偏帮叶柏远的嫌疑,但如果她们能开诚布公地谈论这些事,并且不造成心结的话,对于她们的友谊是有益处的。
“虽然蒙受了不白之冤,但我也不太怪他。尤其是长大以m•hetushu•com.com后回过头去看,我只觉得一个人在十几岁的年纪遭遇那一切是很大的不幸,他把错算在任何人头上都不奇怪,只是碰巧迁怒李碧薇而已。
就诊环节像一场标准化的快问快答:你有什么明显不适?这里疼吗?这里呢?这个硬块你发现过吗?家族里是否有女性曾患有这方面的疾病?你有过性经验吗?生育过吗?
“唉……”
“那是他最后一次和我说话。
空空感觉自己的心跳一下子变得又急又剧烈,双耳似乎被絮状物堵住了,一时间失了聪。
住院部楼下有个小小的花园,里面种着各种艳丽的花卉。在花园里散步的时候,空空帮宝音推着输液架,她们什么都聊。
旁边的助理医生一边领着她往外走,一边柔声指点她:“现在都电子化了,很方便的,你先拿着社保卡去窗口缴费,项目都在卡里,然后再去血检、B超、病理室都登记一下,血检要空腹做,你明天赶早吧,另外两项人也不少,得提前排时间……这样,大厅里有导医,你要是搞不清楚,就去问问她们。”
她们一起从住院部走出来,那是下午四点,离晚高峰还有一段时间。宝音从包里拿出车钥匙,空空伸出手:“今天我开吧。”
宝音依然穿着病号服,做完这次化疗,她就能出院了,等到三个月后再来复查。尽管身体承受着难以形容的煎熬,但她的神情还是那么温柔,她在等着空空继续说完。
她们说得这么自然,倒衬得空空真像是有点儿过时了。
医生把所有检验单看完之后,平平淡淡地讲了一通话,虽然有大量的术语和宝音理解不了的名词,但总的意思是“早期,有望治愈”,并在最后提出了手术方案。这种专业的态度反而令宝音放下心来。
“真的吗……是不会复合的那种分手吗?”空空难掩惊讶。“当然啊,”宝音笑起来,心神都有些虚弱,“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意外,难道你没见过别人分手吗?我上次去找你喝咖啡就是想找你倾诉一下,但看你当时心情也不太好,我就没说了。”
“我再三向她保证‘我真的什么也没看见’之后,她才松了口气,催着我赶紧去学校。
关于生病的事,宝音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惊动任何人。她独自去体检中心取报告,值班医生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儿,一看就知道经验尚浅。他戴着一副黑色的边框眼镜,讲话非常谨慎,神情严肃,反复建议宝音再去三甲医院做一次更深入的定性检查。
“有人说那天那个被人围着的男人,因为出轨,被失去理智的妻子趁他午睡时砍伤了。又有人说,不对,不是砍伤,是泼了腐蚀性液体。还有人说,他是第一个冲进去帮忙拉开她的,当时的场面吓死人,啧啧啧……
“出了这件事之后,他连着好几天没去上学,他们班有人知道我家和他家住得近,就跑来问我知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当然不会告诉他们,再说,我父母也叮嘱过我,在学校里不要和同学瞎说。
“我也有朋友分手或离婚,但他们都说得出具体的原因,有的是出轨,有的是价值观有分歧,有的关于钱……”讲到这里,宝音停住了。
排队缴费时,宝音注意到,前面的那位老人家是从外地来的,没有社保卡,而且他显然适应不了一个到处充斥着二维码的世界,他用颤颤巍巍的手,一张一张地数着彤红色的纸钞,数完一遍,像是不放心似的,又数了一遍,这才把钱推进窗口。
像是为了避免谈论生病的事,宝音主动说起了和叶柏远分手的事:“所以我才让你来签名,其实我也知道,挺为难你的。”
宝音坦率地承认:“是的,浪费别人的时间,罪大恶极。”“我不否认这是一种自私,但另一种可能,也许是我太蠢,又太自以为是。”宝音的目光在逐渐失去细节的和*图*书树林里搜寻着什么,她要进入到自己内心最深处,这一次,一定要彻底弄清楚。
“哈哈哈,”宝音笑得输液管都跟着抖,扯得她伤口疼,“神经病啊,说得跟有魔法似的。你随便换个动漫角色的名字,也有这个效果。”
“我认为‘耗’这种说话并不恰当,”宝音试图解释清楚,“恋爱不是我们生活的全部,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里都很自由,也都尽量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在生活。事实上,无论谈不谈恋爱,和谁在一起,时间终究都会流逝的。”
“只想了爸爸妈妈,但我不愿让他们担心,你问这干吗?”空空摇了摇头,有点儿自嘲的意味,她觉得自己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招来宝音的鄙夷。
“我和他也曾是伙伴,是好友,一起成长,分享过许多好时光……”想到这里,宝音不免有些许伤感。
“宝音,怎么了?”
“直到一个礼拜一的早晨,升完旗,全校在操场集合听校长讲话。我们两个班的队伍挨着,我和他都站在自己班上比较靠队尾的位置。我前面的女同学回头问我作业的事的时候,眼睛一直朝他那边瞟,那阵子有些胆小的同学都有点儿怕他,我想应该就是这个举动引起了他的警觉,更像是证实了他的猜想。
“他回到学校,不知道从谁那里知道了这件事,竟然怀疑是我散播的。从此他在路上碰到我,也只假装没看见。我起初不知道原因,也没有多想,只当他突遭变故,改了性情,还对他更多了一分同情。
她认识到,在一种绝对的意志面前,她和这位老人,以及她身后那几个不断催促和抱怨的病人,没有任何区别。
“这是深埋在我心底的一粒种子,在我告诉颜亦明这件事的时候,他鼓励我说:‘写出来,这样你才能从那个男孩儿的眼神里走出来。’
三小时二十分钟之后,宝音被推了出来。麻醉的药力令她昏昏沉沉,睁不开眼睛,更无法开口说话。
这类事情在她的家庭里发生的其实很少,或许就是因为少,她才对这一次印象特别深刻。事实上,她父母的关系到如今都很稳定,大多数时候,妈妈甚至认为自己是婚姻的受益者——虽然宝音并不这么认为,不过,妈妈也不需要她的认同。
也许是吧,空空说完自己也觉得有点儿傻。她不好意思地跟着宝音一起笑起来。心里有一种声音,虽然微弱却很倔强:可我在那种时候,就只想起了他呀。
她一秒钟也没有考虑过通知爸爸妈妈——他们还不知道她和叶柏远已经分手,光是想到要告诉他们这件事,她就够心烦了,手术的消息只会雪上加霜。
感情的事,即便对于当事人来说再沉痛、再艰难,但若对旁观者讲起,往往也只有三言两语。宝音很快就将大致经过叙述了一遍,末了,她有点儿抱歉地对空空笑了笑:“对不起,太乏味了,太常见了。”
“我在想,如果我也生了这样的病……哎呀,你干吗打我,我只是打个比方,”她揉了揉被宝音敲疼的头,继续说,“我肯定也会想我爸妈,还有颜亦明。”
很多朋友得知这件事之后,都主动发信息给宝音,带着殷切的关心表示要来探望她,但通通遭到拒绝。在所有人里,空空是唯一被信任的。

叶柏远?她承认,如果他们现在还在一起的话,他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身份变了,各有前途,她决意不去麻烦他。
“我不用拿什么凭证吗?”宝音有点儿怯怯地问。
她已经很明白宝音的意思了——任何一个具体的理由,总能获得一部分谅解。可当你想结束一段稳定的关系的原因仅仅是“不爱”时,未免显得太不务实,太空泛,太欠缺说服力了,尤其是在离三十岁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大概只会得到这样的评价——简直就是没事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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