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铺面

“今天不能出摊了,咱俩把这些鱿鱼吃了吧。”苏誉抬头看看天,这都快到午时了,鱿鱼还没有腌制,根本来不及出摊了。
这些族叔都是不出三服的长辈,虽说是旁支没有承爵,但辈分摆在那里,苏家但凡有什么大事小情都得请这些族叔来主持。当然,这其中还有个原因,那便是宗正司考量爵位的时候,也会问询族中旁支长辈,要这些族人们认同才可。
安弘澈趴在苏誉肩膀上打了个哈欠,苏家都这副德行了,这爵位还有什么好争的,把朕伺候好了,封个国公都行。
闹闹腾腾一上午,最后在两个族叔的见证下,拿了账册来,简单分了家产。爵位没定,不能大分家,只是把账面的铺子划给苏誉,算作他的私产。苏孝彰要苏誉签字画押,立下放弃承爵的字据。
这人是苏誉的三叔苏孝显,平日里游手好闲,前些年惹了大祸,苏誉的父亲变卖了家里的田庄才把事情摆平,这也是导致苏家每况愈下主要原因。
安弘澈蹲在袖子里甩了甩脑袋,他就是闲得无聊随兴所至,才不是不放心那蠢奴为了点银子再把自己卖了,才不是!
“咦?”苏誉保持趴在床上的姿势,伸手把青玉牌拿过来。玉牌在烛光下发出淡淡的荧光,上面的麒麟雕得栩栩如生,背面刻着一个大大的“昭”字。
苏孝彰狠狠地瞪了自家婆娘一样,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要把赵氏逼死了倒是还好,这般逼急了让她还手,真是麻烦透顶。
“喵……”屋子里人乱哄哄的,这让饿着肚子的猫陛下越发不高兴,伸出爪子使劲挠苏誉的裤脚,见他不理会,便顺着衣摆爬到他背上。
两人正玩闹间,春草又在外面敲门,让苏誉去一趟后院。
“哼,我也没说让二哥救我,你们卖了田庄可问过我?那可是祖产,也有我的一份!如今你想做大将军,那也得把我该得的一份给我!”三叔揣着手蹲在门口,梗着脖子道。
于是,苏誉省心了,放松下来围观,神奇地看着大伯母从赵氏故意找茬,数落到苏誉忤逆不孝,再到家道中落日子艰难,最后吵嚷着不肯再管这个家,让苏誉娘俩自己过逍遥日子去,从此老死不相往来。那中气十足的嗓音,左邻右舍怕是都听得分明。
“当真?”赵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当真能做里面的菜?”
“酱汁儿,怎么了?”苏誉凑过去,跟小猫抵了抵鼻尖,如愿以偿地挨了hetushu.com•com一巴掌。
“哎,要不把这个当了,兴许还能值不少钱。”苏誉盯着玉牌看了半晌,这玉的成色着实不错,就是不知道够不够修个旋转梯。
苏孝彰这才紧张起来,按照惯例,削爵确实会给些银钱,算是皇家最后的恩典,不一定是五百两银子,但二三百两总还是有的。
安弘澈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心情越发糟糕,这蠢奴也太好欺负了!
垂头丧气地抱着猫回家,苏誉这一天都在天堂地狱间来回转换,身心俱疲。
苏孝彰原先想着,大清早的没吃饭,那些族叔们怎么着也得近午时才能来,谁料想当他走到正堂,屋里已经整整齐齐坐了两个族叔,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誉儿每日交给你的汤药钱,足够买三份药了,你却两日才给我一份,若不是我命大,怕是早就见了阎王,”赵氏说着用帕子捂着嘴不住咳嗽,看上去很是虚弱,另一只手还紧紧握着桌上的御批黄绢,“若我就这般被你们磨死了,我的誉儿还如何活命,这爵位我是决计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喵呜……”肩上的小猫瞥了傻乎乎的苏誉一眼,甩甩尾巴,纵身跳上了当铺的门头,在屋檐的角落里拔了拔,拔出了一块灰扑扑的牌号。
两个族叔也听得直皱眉,苏家好歹也兴旺过,如今变成这副模样实在是寒碜:“孝彰啊,你弟弟尸骨未寒,你便这般对待他的遗孀,这让族里怎么把爵位推给你?”
“去看过那铺子了?”赵氏的脸色比早上好了不少,笑着招呼苏誉过去坐。
勋贵承爵向来是很严格的,一般情况下,必须是嫡长子,若是没有嫡子,很可能就被宗正司判定为无后,直接削了爵位。苏孝彰虽然是妾生子,但是他娘后来扶正了,在族谱上他就是嫡子,所以让他承爵的把握比较大。
“那俸禄都是你的,你能给我们太阳就是打西边出来了,”正说着,从门外探出个脑袋来,长得与苏孝彰有五分相似,只是灰头土脸看着没那么精神,“要我说就削爵,那五百两银子也得给我三成!”
“是……”苏誉愣了愣,前面的几道都很简单,跟他前世……梦境中做的那些差不离。因为总觉得自己是在梦中活了一世,况且他因为撞到头不记得以前的事,苏誉现在习惯性把梦中的经历算作前世。
“不请人主持公道,我们孤儿寡母就要饿死了。”赵氏一句不饶地回道,拉https://www.hetushu.com.com着苏誉朝正堂走去。
东街就是东城的主街,繁华得很,若是能在那里开一间酒馆,生意定然红火。这可真是瞌睡遇上了枕头!
“弟妹,咱是一家人,何必那么生分,”苏孝彰勉强露出了个笑脸来,“苏家是一荣俱荣,这爵位留着每年都有俸禄,还能短了你们的吃喝吗?”
赵氏直接在主位上坐了,如今爵位未定,她作为将军夫人是地位最高的,理应坐在上位。苏誉站在嫡母身边,便是给母亲撑腰的,自然脊背挺直,目光如炬,就算背后有一团毛球不停地往上拱,也得面不改色,八风不动。
苏孝彰和李氏见状,顿时紧张起来,这盒子他们再熟悉不过,正是摆在祠堂里的御批黄绢。每一代勋贵爵位的定夺,都要皇上的御批,若有爵位更迭,就要拿出这份黄绢上报给宗正司。
苏誉这才发现,在当铺的最边上有个三尺宽的小门,与当铺并不相连,上前询问得知,这便是一百零一号铺子。
苏孝彰正被闹得焦头烂额,突然间峰回路转,想也不想就满口应下:“可以!”
这些日子苏孝彰把腿都跑细了,爵位的事还是没有定下来,昨日刚刚有了些眉目,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差错。
过了午,东大街丝毫不见冷清,依旧十分热闹,苏誉寻寻觅觅了半晌,也没找到账上记的那个地址。
“酱汁儿,我好穷……”苏誉把鼻子埋在猫毛里哼哼,看着那金灿灿的毛毛,觉得那就是闪亮亮的黄金,“借我点钱吧,我给你做一辈子猫奴……”
三叔这么一搅合,正堂里越发地热闹了,苏孝彰气得直喘粗气。
宅门恩怨,苏誉听着就头大,对于赵氏高深莫测的话语完全听不懂,只得装模作样地点点头道:“母亲做主便是。”
“爵位之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原想着都是一家人,大伯承爵与儿子承爵没什么不同,不过……”赵氏从袖子掏出帕子,点了点眼角,片刻间竟哭了起来,“我持中馈多年,家中有多少家底我心里跟明镜一样,纵使再不济,也不至于要让誉儿出去卖鱼!你们这些个黑心的,是想要活活饿死我们哪!”
“是。”苏誉应了一声,刚坐下,就发现赵氏背后的窗缝里伸进了一只浅金色的毛爪子,不由得嘴角一抽,起身假装关窗户,快速将窗外的毛团捉住塞进袖子里。
今日苏誉算是见识了赵氏的战斗力,对这位深m.hetushu.com.com藏不露的嫡母佩服得五体投地,闻言立时起身,拍了拍猫脑袋:“酱汁儿,你自己玩,我一会儿回来。”
苏誉:“……”
暖乎乎的肉垫扑在脸上,苏誉配合地倒地不起。
差点把这个忘了,昭王还欠着他三十文钱!
“先夫过世,爵位空悬,家业也凋败不堪……”说到这里,赵氏顿了顿,深深地看了一眼大伯和嫂子,“誉儿是庶子,纵然承爵也要连降两级,往后的日子可就更不好过了……”
苏孝彰夫妻俩傻眼了,苏誉也看得目瞪口呆,直到背后的毛团从衣领处钻出来,这才回过神,悄悄跟小猫蹭蹭脑袋。若不是母亲这般说,苏誉还真没意识到,自己竟然过得这样惨。
原本不耐烦地蹲坐着的小猫,缓缓转过头来,看着苏誉白皙的俊脸,快速抖了抖耳朵,站起身来,将爪子伸到枕头下面掏了掏,勾出了一块雕着麒麟的青玉牌。
安弘澈瞥了他一眼,没出息的东西,听个深宅妇人的话顶什么用。见苏誉真的转身走了,生气地将玉牌拍回枕头下面,使劲挠了挠枕头边。
“你……”苏孝彰见了来人,差点没背过气去,“你还有脸说,家里现在穷成这个样子,还不都是因为你!”
胡子花白的族叔两下瞅瞅,干咳一声道:“老二媳妇,不可冲动,这爵位苏家是绝不能丢的,闹出去对誉儿也不好。”
其实后面的菜他也能做,只是材料不好找罢了,而且古代的术语与他熟悉的那些东西相差甚远,要猜对菜谱上记载的材料,估计还得费些力气。只是看赵氏这般惊讶,他是不是应该再谦虚点?
但是,宗正司的职责就是管制削减勋贵,没事还能找出几个茬来,赵氏要是把事情闹大,宗正司一旦判定苏孝彰德行有亏,这爵位就定然轮不到他头上。
赵氏拍了拍苏誉的手背:“你别说话,看着便是。”
“嫂嫂说得在理,”赵氏这才发话,“差人去请族叔来,今日咱就好好掰扯掰扯,家里是不是真的穷到连口红糖水都没得喝!”
“今日请两位族叔来,是为了一件事。”赵氏方坐定,便拿出了一个木盒,双手摆在八仙桌上,打开盒盖,露出了一抹明黄。
气氛一时僵硬下来,苏孝彰脸色铁青地沉默片刻,冷笑道:“凭一个庶子的身份承爵,宗正司会直接夺了苏家的爵位,到时候谁都没好处!”
“啪!”一只毛爪子突然伸过来,一把拍掉了苏誉手中的玉牌,https://m•hetushu•com.com安弘澈用爪尖划了划上面的“昭”字,琥珀色的眼中满是怒火。蠢东西,这玉牌可是安弘浥的信物,岂是仅仅一片青玉的价钱!
“你懂什么!”苏孝彰忙使了个眼色。
吃完午饭,苏誉就兴冲冲地揣着猫去看铺子了。
“母亲……”苏誉悄声询问赵氏的意思。
苏誉倒是无所谓,赵氏也没有阻止。
苏孝彰不由得眼前一亮,原以为弟媳今日是要撕破脸跟他争爵位,听这话似乎是还有得商量。
苏孝彰听说请了族叔,顿时着急了:“好端端的请族叔做什么!”
苏誉盯着这铺面看了半晌,忽而眼前一亮。那小楼梯间就挨着小巷,想在二楼做生意,这楼梯就不能这么放。若是做成有特色的外置楼梯,挂个显眼的招牌,好好装修一番,兴许还会特别打眼,只是这般下来,装修的成本就比一楼的铺面要高出很多,单那个漂亮的旋转楼梯,他就没钱做。
这话若是之前说出来还能圆个场,现在明摆着母子俩都没饭吃了,再说以后会善待他们鬼都不信。此话一出,苏孝彰自己也觉得说不下去了。
苏家有这个爵位,就还是勋贵,没有了这个衔,旁支的亲戚也跟着没脸,往后这个家族就彻底败落了。
苏誉挑了挑眉,他似乎明白嫡母的意思了。
苏孝显听得此言,眼前一亮,噌地站起身来:“怎么着?西郊还有个庄子?大哥,你这是打算独吞了家业啊!”
“赵玉华,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这些时日的汤药我可不曾短了你分毫。”大伯母憋鼓这眼睛,跳起来骂道。
不说这个还好,说到这汤药,赵氏立时让春草端了她每日用的药渣来给两位族叔看,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药渣是煎了五遍以上的,这种东西煮出来的跟白水无异,何谈治病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糊涂话!”苏孝彰终于忍不住了,出口呵斥。
“呦呦,你还委屈上了!”李氏闻言,顿时跳起来,“去,这会儿就去请人,我倒要让人看看,你是怎么对待长嫂的!”
苏誉拿手指戳了戳软软的猫屁股:“哎,酱汁儿,咱们去看看那两间铺子吧,若是地段好,就能开酒楼了。”
赵氏见小叔子来了,冷笑道:“前年变卖了田产,西郊可还有一座庄子,东街上还有几间铺面,大伯若想承爵也不是不可,把这些家产给我们分了,让我们有口饭吃便是。”
苏誉一愣,东街的铺面?苏家竟然真的在东街有铺面!
安弘澈蹲在和-图-书案板上,瞥了他一眼,转过身去拿屁股冲着苏誉。蠢奴,没有了爵位,朕以后怎么给你升官发财,高兴个什么劲。
“那怎么行!那可是苏家最值钱的东西了!”大伯母李氏尖叫起来,那可是她机关算尽才弄到手的铺子,每月都有五两银子的入账呢!没了这两间铺子,他们挣爵位还要走动送礼,去哪里弄钱?
“那本传家宝你参研得如何了?”赵氏对于苏誉的乖顺很是受用,她自己不能生育,一直把庶子当亲子教养,这些时日苏誉的行为她都看在眼里,祖宗保佑让她得了个好儿子。
“东大街一百零一号……”苏誉盯着一百号和一百零二号之间看了半晌,第一百号是个当铺,一百零二号是个绸缎庄,一百零一号是个……小巷子……没有铺子,只有个小巷,一百零一号仿佛凭空消失了,“不会是拆迁了吧!”
说着,赵氏开始嚎啕大哭,边哭边骂李氏黑心肠不给苏誉饭吃,每日不交足够的银钱就不给她供药,可怜孩子肩不能抗手不能挑,还被逼着大冷天去卖鱼,手脚都冻烂了。简直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前面那几道应该可以做,后面的还没学会。”苏誉揣着手,悄悄给袖子里已经开始不耐烦的小猫顺毛。
其实铺子不小,确实是两大间房,不过都在二楼,一楼只有这么个小门,进去就是梯子,根本做不成生意,因而一直是租给当铺做仓库用的。
苏誉的父亲是二等辅国将军,无论是他还是大伯承爵,都要连降两级,越过二等镇军将军,直接变成三等卫将军。虽然没什么权力,战争时期还要被迫参战,但三等卫将军每年有三十石禄米和一百三十贯的俸钱,足够养活一家人。
“这样吧,”赵氏终于开口,“我一个妇人家也不懂,只求能吃饱穿暖。把东街的两间铺面给了誉儿吧,我以后跟着誉儿过,爵位的事大伯与小叔商量便是。”
“原没想过要走这一步,只是眼下的形势容不得我们再拖延。”赵氏对于苏誉关窗的行为暗自点头,知道防备隔墙有耳,看来这段时间着实长进不少。
“削爵还有五百两银子的例钱,置办个庄子,也够养活我们娘俩了。”赵氏不哭了,两下摸干了泪珠,好整以暇地把黄绢叠好放到盒子里。
安弘澈早就不耐烦了,不停地用爪子挠着苏誉的衣服,早饭没有吃的猫陛下心情很不好。苏誉无法,悄悄伸手拽猫尾巴让他安静点,小猫立时跳到他另一个肩膀上,继续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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