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上一代
第二章

听芳芳说韩宇的母亲想见她,她想了想还是答应了邀约。只是未想过,此人,竟是阮晓青。
那个清瘦的背影侧躺在床上,看不清面容,却在微蜷着身子的姿势中透露着内心深处最原始的不安。他隐隐心疼,见还有些湿意的秀发铺在枕间,不禁皱了眉。
此时,沈南乔坐在车里一动不动,眼睛依旧木然地望着窗外,眼里找不到任何情绪。仿佛太早看透世情,而变得淡定幽然。
沈南乔笑了笑,清亮的晶瞳里闪过一丝忧伤,还有一抹宿命式的悲凉之意,最后化为一抹淡淡的笑,平静无波,只道:“夫人,你放心,我不会连累韩宇的。更没想过,要和他,或者是他身边的人,有什么特别的交集。”
这声“对不起”,本是她觉得如此冒昧找来,又提出这些无理要求而说的。可听在沈南乔耳里,却别有一层令她心里一颤的意味。
莹红见沈南乔微皱着眉,想起定是刚刚自己口不择言的一番话,才惹这位性情古怪女人伤感,见穆益谦待她柔情暖意,更是吓得颤抖:“对不起,先生……我不知道沈小姐……”
“益谦,可不可以告诉我,我父亲是怎么死的?”沈南乔抚着他的浓发,语气温和得没有一点情绪起伏。
如果,这真是自己最后获得幸福的机会,那么,他再也不想像三年前那样,让它轻易流走。
主持人亢奋地播报:“今日上午,穆氏集团的亚太区执行总裁穆益谦,将旗下公司最大的广告商品代言案亲手交给了新生代偶像明星韩宇,很少现身娱乐媒体的穆益谦竟出现在了新产品发布会上,此举无疑是在为韩宇助阵。穆益谦言语中透露出对韩宇的赏识,更暗示旗下的光影传媒将力捧韩宇,这让前阵子闹得风风火火的韩宇插足其婚姻的谣言不攻自破。
乔·怀特电影里的画面像是一幅幅浓墨重彩的油画,染上了华兹华斯式的诗意色彩。《赎罪》便是其中之一。沈南乔在第十八遍观看此电影中,依旧看到那句“Find you,Love you,Marry you and alive with out shame”时按下停止键,画面戛然而止。仿佛是心里设了樊障一般,不由得害怕下面的剧情,直觉会在一场悲剧中崩溃不住,而不敢再继续。
沈南乔握着刀叉的手一抖,金属与瓷盘相触,发出清脆的声音。
没想到,今日所见之人竟是她的生母。可如今,这位贵妇却不知眼前之人是自己曾在二和图书十五年前抛弃的亲生女儿。
停在咖啡馆门外不远处的黑色汽车里,穆益谦将手肘撑在车窗上,手紧握成拳抵在薄唇上,浓眉深蹙。
做了这么多,无非是想给她自由选择的权利,希望她可以走出那道压抑着自己的樊篱,可她依旧选择逃离。她连血脉至亲都不想要,对他,也会是这般轻易就可以舍弃的吧?
沈南乔走进厨房,见莹红和清姨正在里头准备晚餐,并未发现身后的她。
沈南乔看着这位不惜出言警告一位“陌生人”只为保护儿子的伟大母亲,不禁觉得好笑。她嘴角不经意流出一丝可笑的笑意,看着眼前这位端正高雅的贵妇,十分礼貌地问了一句不相关的话:“夫人,韩宇是您唯一的孩子?”
穆益谦虽然早已没有限制她的出入,但除了约芳芳来讨论电影之外,她并没有随意外出,毕竟虎视眈眈的狗仔们还在惦记着她沈南乔。
穆益谦盯着早已消失在人海中的那道秀影,眼光幽远,许久,才轻轻道:“明明不恨她,却还是不愿走出自己的心结,她还是习惯不要任何人的亲近,宁愿独自去悲伤。”
穆益谦找来吹风机,他轻声走入二楼房内,双腿侧坐在她的身后,一手轻柔地托起她的秀发,一手拿着吹风机一遍一遍温柔地拂过。窗外的夜从来没有这么静过,清寂无声的天空只余一撇柳叶般的细月,以绞割的姿态温柔地探入沈南乔的心里。
沈南乔再次抬头,对上眼前这张陌生又似熟的脸,说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定是骗人的。
一身倦惫,脚步行至二楼尽头处停驻良久,仿佛站了千年就要化为石桥。手终于脱离了理智的控制,轻放在推手上不禁一旋转。
精致的小勺轻轻搅动着一杯浓郁醇厚、细腻柔滑的咖啡,深棕褐色丝绸褶皱般,极具层次感地旋转着曲线,圆熟而自然。
沈南乔见眼前的娇小女子这般可怜,心上不忍又好笑,想到平日穆益谦定是一张严肃的脸,再加上家里突然来了位像她这般脾气古怪的女人,真是够吓人的,这让她联想到了古时候的暴君和恶后。
沈南乔不禁一愣,往后一看,不知何时,穆益谦便站在了她身后。他似乎没有注意莹红惊愕的神情,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南乔,眼里似有千般柔情。
他走上来,抚上她清瘦的脸颊,手掌温热的体温划过她略有湿意的肌肤,声音轻得仿佛怕扰了她:“怎么了?”
穆益谦见她笑意柔和,心中顿时一和-图-书暖,像是有千百树花一齐绽开,欣喜之情跃然而上,修长的手已情不自禁勾上她的纤腰,对着清姨笑说:“清姨,早点开饭吧。”又不经意将笑眼撇过仍傻愣着的莹红。
穆益谦移不开眼,总觉得看不够似的,直到盯着沈南乔不得不轻咳提醒他。他笑了笑,低眉拿起手上的刀叉,突然想起了什么,眉头皱起,说道:“想不想见你妈妈?”
她紧闭的眼角再也无法抑制,留下了两行苦涩的清泪。
阮晓青被她突然这般莫名一问而怔了半晌,眼睛幽幽地看着她,一瞬间在平淡无痕的眼波下涌起了千般心事。她心里不由得一跳,不知道她为何会这么问,只能依言而答:“是的,他是我和他爸唯一的孩子。”
沈南乔没有再问父亲的死因,穆益谦也没有再提孩子的事。两人平静地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却有意避开见到对方的时间。
她不懂得放下,亦害怕拿起。
“上次因为沈小姐的事,宇儿在事业上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虽然现在已经了结,但宇儿似乎还是郁郁寡欢。本来宇儿的爸爸就不同意他进什么娱乐圈,但宇儿自己喜欢,我们也只得依着他。我知道这圈子复杂,像穆先生那样有钱有势的人,我们也得罪不起。既然沈小姐已是有夫之妇,就还是跟我们家宇儿保持些距离为好,不管是工作上,还是私人感情上,对沈小姐和宇儿,都会好些。”
穆益谦似乎根本没在听她说,就粗暴地打断她,死死地盯着她淡如水的眸,只问:“我问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残忍?如果不是因为对这件事有所怀疑,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回来了?!”
照片里曾经年轻清纯的瘦脸女子,已然换上了一副端正雅致的贵妇模样。她身披一件黑色金丝绣花丝绸披肩,流苏低垂。眉眼依旧是娟秀的,却已添上了岁月留下的沧桑感。
只是,心里怎会没有一丝波澜,她在想,那个沉默如暗夜的父亲,曾经竟是阳光下最灿烂的白衣少年,衣襟上甚至沾染过丁香花似的爱情。她终于懂得,那些似乎无法诉诸言语的深沉眸光,是因为早在青春时代透支过太多的代价,而变得黯淡。
沈南乔身子一震,只觉肩颈处,一片冰凉水意。
“即使让她知道她生母是谁或人在哪儿,她也不会主动去找她的。”穆益谦依旧看着窗外。
“你这丫头。”清姨打断她,“什么时候变得多嘴多舌了,让先生知道,非罚你不可。”
莹红似有忧愁,切着水果的手一顿,嘟m.hetushu.com.com着嘴巴问清姨:“清姨,今天是周末,你说我们是按照往常一样准备中餐,还是?”
Judy看着依旧坐在窗边的阮晓青,轻叹:“沈小姐似乎没有告诉那位夫人,她的真实身份。”
他嘴角浮起一丝嘲笑。笑自己的自以为是,笑自己的愚蠢,甚至笑自己自作自受,亲自种下荼毒然后自饮至肝肠寸断。沈南乔的恨,是对他最大的报复吧。曾经以为父亲是这桩情事里最大的受害者,如今来看,又怎能说谁对谁错。他到底不懂什么是爱,至少在二十多年的亲情里,他从未在里面找到过答案。
“既是这样,那我就先谢谢沈小姐了。”阮晓青温和地看着她,又觉得有一丝愧疚,低了低声音,“还有,对不起。”
沈南乔顿了顿,依旧平静地叙述:“我在老家无意中看到了父亲的日记,日记里说父亲曾答应过秦姨会好好活着。而父亲也暗自许诺过,会在十年后下去陪她。可是,父亲自杀的时候,还不到十年,我想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不然……”他知道父亲一直都是个视承诺如生命的人。
但可惜,她不能让宇儿受到伤害。这些年,她将所有的感情和亏欠全部补偿在了自己的这个儿子身上。
莹红刚刚听到沈南乔说话,已觉得这个平日几乎不说话的女子原来声音这般好听,见她笑起来的样子,就像家乡里四月天盛开在山野上的一簇蔷薇。原以为她冷漠寡言,定清高非凡,可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还有,刚刚穆益谦笑着看她一眼,仿佛是在表扬她什么。
“沈小姐,今天来找你,是为了我家宇儿的事。”
有时候,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懦弱。
“穆益谦本人近来也备受关注,除了不在影视圈发展实在令人扼腕之外,尚未三十岁的他,作为在国际上都深有影响力的穆氏集团第三代接班人,更是让无数人惊叹。
“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她扔下一抹自己都觉得扭曲的容颜,然后抓起包包几乎是夺门而出。也顾不得路上是不是有记者,就这样往人潮中走去。
不知道开了多久,也没有反应过来他开了有多快。车子突然在寂静无人的马路边上停了下来,穆益谦打开车门,走到车盖旁斜腿倚靠着,双手往后撑在车盖上,脸微微朝上大口大口地吐气。
沈南乔慢慢走到穆益谦身边,看着他幽黑深沉的眸子里泛着挣扎和痛楚,情不自禁抚上他的眉间,然后用指腹轻轻拂过。穆益谦仿佛觉https://m.hetushu.com•com得,她像是这些年的梦里出现的景象,那样欣喜若狂又怅然若失。他再也顾不得是真实还是幻觉,握紧她的手用力一拉,紧紧将她抱在怀里。他将头埋在她的肩窝,双手紧紧地圈住她的肩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又仿佛是将自己的全部倚靠在她身上。
她细微如雾的声音忽然飘过他的耳边,如泣如诉,透着无奈:“益谦,你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如果他的母亲真是为了赎罪而回到那个人的身边,他又怎么能说是那个人破坏了自己的家庭。如果真是自己的父亲曾经用卑鄙的手段毁了那个人的一生,他穆家是不是真的欠了沈家一辈子也偿不了的罪孽?
Judy忍不住问:“您做这么多,都是为了让韩宇的母亲来主动找沈小姐?”
清姨皱了皱眉,好像也拿不定主意,没有回答。莹红嘟着小嘴,又道:“清姨,你说先生怎么会喜欢吃这些家常小菜呢?而且还是固定的几道——糖醋排骨,咖喱蟹饭,清蒸鲫鱼,香菇青菜,小葱凉拌豆腐。还有一次更奇怪,先生说让我在咖喱饭里加些辣椒,我当时觉得可奇怪了,先生从来不吃辣的。而且先生为什么只让周末做中餐,做了之后也几乎不怎么吃。清姨,你说……”莹红压低了声音,“会不会和沈小姐有关啊。自从沈小姐来了之后,先生好像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那天,我看到先生坐在后花园里,看着楼上沈小姐的房间,待了一天。”
他深深埋入她的肩颈里。沈南乔抬起无力的手腕,一遍一遍轻抚着他微微颤抖的脊背。温柔地抱着他,有种感同身受的疼惜。
走下楼,已是傍晚五点多,客厅的电视机里播着娱乐新闻,穿着亮丽时尚的主持人正播报着当下最热门的话题。
突然,沈南乔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几乎刻骨存于身体里的绝世容颜,依旧一脸看不清情绪的英俊面容,长身玉立于画面中。以穆益谦这样的身份,几乎从不上娱乐新闻,即使前段时间因为她的关系而闹得满城风雨,他也自始至终没有正面回应过各种娱媒。
莹红俏皮地伸了伸舌头,转头间不经意看到门口那道身影,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先……生。”
“穆氏集团旗下有上百家上市公司,在许多行业里一直都是龙头老大,穆益谦本身的经历也十分令人惊叹,十六岁就已经在美国……”
穆益谦依旧将头深深地埋在她的肩上,许久才开口:“南乔,真的这么恨我吗,恨到,在三年前https://www.hetushu.com.com要打掉我们的孩子?”
穆益谦紧抱着她的身体突然一怔,如被冷水浇过般,寒彻骨髓。他慢慢地放开她,寻上她平静无波的眸子,冷冽的眼神里带着淡淡的伤痛:“为什么?”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嘴角逼出来的。
沈南乔常常在房里看碟,一坐就是一整天,只有吃饭的时间才会出来走走,也仅限于站在客厅往窗外看看。穆益谦虽是每天都回来,却从来没有在她吃饭的时间出现过,常常半夜才归,以至于沈南乔习惯了感应到窗外的汽车灯柱闪过,然后听到熄火声才渐渐闭上眼睛。
阮晓青见到眼前这个清瘦又带着些冷淡神色的女子,心里不知为何浮起一层薄薄的伤感,还勾起了一丝莫名的怜惜。见她淡淡看着自己的眼里竟有些微微颤抖,心里竟突突地跳了起来。不过,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
坐在一旁的Judy看见沈南乔几乎是从里面跑出来的,而那个高雅的妇女仍坐在窗边的位置上,似乎正出神地想些什么。
她依旧只是淡淡地看着他,而他讨厌极了她这种超然在外毫不在乎的模样,手上用力一紧,终于将这些日子来内心最强烈的苦痛全然发泄。他按着她的后脑,将手插入她的发间,长身覆下,用最炽烈最粗暴的吻来倾诉一腔苦楚。沈南乔被他充满恼怒的啃噬逼得几乎窒息,她猛地推开他的手被他轻易挟制,所有心事与矛盾交织在他胸口,压迫着他,令他全部转化为需索。
沈南乔不禁“扑哧”一笑,声音柔和,对莹红道:“莹红,不关你的事。”转眼迎上穆益谦的眼光,“是我……饿了。”
沈南乔终于暗自松了一口气,虽不知道穆益谦为何在这个时候突然放过韩宇,但总算了了一桩忧心之事。
阮晓青只觉得她话里似乎有令人琢磨不透的深意,见她眼里有些冷冽的淡漠和自嘲般的冷笑,不知为何一种奇异的感觉漫上心头,仿佛能感受到她心里隐隐藏起的悲痛,突然惆怅起来。难道,她做错了,又或者她真的是喜欢宇儿的?
清姨拍拍她的小脑袋:“还不去准备晚餐。”她这才反应过来。
沈南乔的肩膀被他抓着,一种强烈的疼痛弥散开来,她面对这般歇斯底里的质问,竟有种强大的决然。宛若暴风雪倾然而下,而自己就这样壮烈地倒下,不做挣扎,视死如归。
她并未答应穆益谦要见她,而穆益谦似乎也只是随口提起。当眼前这个人通过芳芳约她出来的时候,她也甚是惊讶。只是没想到,见到她的那一刻,才是真正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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