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梦醒了
第一章

穆益谦的脸上已经一片青紫,他用圆润的指盖擦过红肿冒血的嘴角,看了他一眼,也不说任何话。
沈南乔突然猛地回过头来,隔着三四米的距离,朝着曾经意味着全部幸福的亲密爱人,用声嘶力竭的力量吼了出来:“滚!你再跟着我试试!”
芳芳反应过来,赶紧说道:“哎,你看我在乱想些什么。投资方要撤资,我们之前准备的场地道具服装都要黄了。而且,如果他们真的出尔反尔,恐怕我们还得赔偿一大笔违约金给那些已经签约的演员。”
这个永远微躬着身体,用整个生命诉说着沉默的人,这个与自己相依为命几十年让自己爱着、怕着、依赖着的人,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了吗?
她抢过警察手上的塑胶袋,飞快地向外跑去。穆益谦追了上来,拉住她的手肘,轻柔而又那么急切,仿佛想抓着她破碎的灵魂企图可以由自己亲手拼凑完整。
她激动而又急迫地跑了出去,担忧的许亦也跟了上来,穆益谦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孤单的背影,心里苦涩难耐。
芳芳看到沈南乔,一副捂着额头如获至宝的反应,放下手机,忙拉着她问:“我的大小姐,您这是哪儿晃悠去了,知不知道出大事了?”
就怕梦醒时已分两地,
穆益谦是和小妹一起赶到医院的,他紧张的神经绷在身体的每一寸角落里,他知道,沈南乔听到了他和她父亲的谈话,他在一种慌张又恐惧的情绪中,期盼着刚刚听到的那个消息不是真实的。可是,一到医院,当他看到医生推着沈建业的遗体从身边走过时,他已然惶惶而知,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沈南乔如此伤心,甚至他都不曾见她哭过。而此时,她抽泣着颤抖着,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将这么多年被自己小心翼翼保护起来的脆弱,以不堪一击的破裂姿态全部展现在这一刻。
穆益谦知道,她又走了,就在自己只离开一会儿给她买药的一段而急切又慌张的时间里。他被一种习惯性的失落折磨得难安,像这些没有她的年和图书岁里,一次又一次忍受着夜凉如水的怅然若失。
她站起来,想了一会儿,认真地对芳芳说:“我们能不能改变之前的方案,不用大制作大场面,甚至不用明星,就找大街上最普通的人,用最少的成本拍出最有感觉的镜头?”说完转头看着芳芳,“这样会不会更有突破性?”
穆益谦一颤,与她目光相接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她整个身体传达出来的绝望和恨意。她的目光就像一把刀子,一寸一寸地剜着他的心。
沈南乔回到芳芳工作室的时候,她正忙得焦头烂额,工作人员如临大敌般,找资料打电话,室内急促慌乱的脚步声与那个正心不在焉走进来的人形成巨大的反差。
沈南乔掀开被子,整了整凌乱的衣服,走出房门时发现穆益谦不在,心里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她等在电梯门口,见上面显示有人正上来,心里一震,直觉是穆益谦。
沈南乔一直在盯着自己的脚看,恍惚觉得有人接近自己。她缓缓地抬头,一瞬间,一颗晶莹浓烈的泪珠“吧嗒”落下。
沈南乔往楼道门外一瞥,恰好看见他的影子,见他手里提着一堆药,不禁心一动,一种复杂的情绪又漫上心头。
许亦顿时慌张,赶紧将沈南乔抱到沙发上。她的头发被雨雪濡湿,身体冰凉,他能感受到她心里那团凝结的伤,它们似乎正在牵扯起那被掩埋的曾经和无比残忍的现在,并以最大能量爆发。他给她递过去热水袋,尽管心里充满了不安和忐忑,却不敢多问,只是小心翼翼地说:“要不要洗个澡?”
沈南乔在被他抓住的那一刹那,脚下一停,几乎没有半秒考虑的间隙,扬起右手往后狠狠地扇了过去,她感觉疼,手掌心里火辣辣的疼,疼得可以听见骨头里“吱吱”的碎裂声。
沈南乔缓缓地扶着墙壁站起身来,慢慢地走了过去,仿佛再一次看到了父亲那张永远沉默的脸,他收拾着碗筷一转身的皱眉,他在昏黄的路灯下微弯的脊背,他拿出存折时沉默无言的微笑,他在睡床前摸着她柔软头发的一声叹息。
可是现www.hetushu.com.com在,他能做的,也只是轻轻地抱着她,希望自己的怀抱可以给她安慰。
她在人来人往的路上走了很久,终于在某一刻,累得蹲下来抱着自己号啕大哭,仿佛要把这几十年的孤独和恐慌都哭出来。
许亦扶起沈南乔,可她却一把甩开他,拼着力气挣扎着挪到旁边的角落里,抱着自己的膝盖,一动不动。
她好不容易才睡了一会儿,可能是累了所以睡得很安稳,只是总有一点余留的清醒隐约觉得有冰冷的液体顺着眼角流了出来并灌进发间。
沈南乔的泪水流了满面,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怎么可以哭呢,怎么可以在他面前哭呢?她用力甩开他的手,他一怔,因为看到了她眼里的厌恶。手上不禁一软,放开了她。
如果有一个镜头在头顶,将两人此时的场景一览尽收,倒真是应了那句词——
“沈建业是从立新酒店的十三楼窗口跳下来的,初步判定为自杀,这是他身上的遗物,我们已经检查过了,现在交给家属。”警察拿出一个塑胶袋,里面是沈建业的身份证,还有一张沾满血迹的字条。
这浸润着她前半生,伴着她的年少时光而渐渐成长的唯一血脉,就这样以仓促而单薄的方式,宣告结束。
三年来准备好的心情,似乎可以被他的出现轻易打破。他像是一个魔咒一般,想想就会心痛。
午后的阳光洒金般铺在房间的一角,折射出粒粒可见的尘埃。沈南乔想起来,昨日是无意走到了这里,然后与穆益谦发生争执后晕了过去。
他看到了蜷曲在角落里,木然憔悴的沈南乔,她抱着自己坐在那儿,仿佛一片即将被吹落的枯叶。他静静地走近,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伸手想握住她颤抖的双臂。他知道她难受,恐惧又孤独,他也心疼,心疼得想抽自己。
陌路同途,并肩沦陷。
她的眼泪像是流不尽似的,又涌了出来,她看到了塑胶袋里那张沾满血迹的字条,那被父亲紧攥在手里,如同遗言的“我有愧”三个字。沉默如父亲,他最终却没有选择沉默离去,而是留下这hetushu.com.com血迹斑斑的遗言,其间有过怎样的挣扎再也不为所知了。
沈南乔醒来的时候,头还有些余痛,努力挣扎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从前住过的宿舍里,这张床,这个熟悉的房间,每一件事物都历历在目。
他们曾经那么用心,直到心都在滴血;他们曾经那么在乎对方,一个表情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他们有那么多的回忆,两个人的生命里都是对方有形或无形的印记;他们有过那么多的约定,有的已经实现有的正在等待拆封。但这一切都被毁了、崩溃了、溶解了、下沉了、消失了。
她颤抖着一点点地拉下,一张木然的脸泛着青色,看起来是那么恐怖,沈南乔无比惊恐,她被吓住了。
许亦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她正好醒来。
终究是,如梦一场。
沈南乔不知道是哭出来的还是叫出来的,她整个身子软在地上,吓到了旁边所有人。许亦从来没有见沈南乔这么哭过,仿佛是从整个胸膛里爆发出来的叫喊,撕心裂肺。
许亦开门时,只见沈南乔面容憔悴,神色黯淡,像一只受惊的鹿,在紧紧掖住最后一点灵魂,虚弱地叫他:“许亦,我想离开。”
她并不想此刻见到他,在不断向上浮动的红色箭头快要停止时,她急忙往楼道里躲了起来,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沈南乔拍拍她的手臂,笑了笑,坐下拿起水喝了一口,芳芳见她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琢磨着这表情更像殉情前的祝英台还是还魂中的杜丽娘。
芳芳觉得这也不失为一种方法,只是如此一来定会影响画面质量及其他细节的完美性,她不希望这样好的剧本和导演所拍出来的电影,出现一点瑕疵。
沈南乔一下车,就飞快地往医院里面跑,她脑子里浮现了很多画面,绾起来的头发凌落地散下来,许亦跟在她后面,他们就在这段无尽的白色走廊里,走向沈南乔的情感终结。
穆益谦没有放手,只要她的眼神是在看着自己,不管多么强烈的恨,只要她还愿意看着自己,他都能承受。
沈南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许亦家和图书的,只是在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之时,想起了许亦。
许亦的心里像被什么紧紧揪住了一样。他看沈南乔如此伤心,心生内疚感。要是早点告诉她真相,她遭受的伤害可能不会这么大。
她不知道,那段记忆是被忘却了,还是尘封了。
她是那么渴望爱,渴望被爱,不知道为什么,上帝却赐给她一场玩笑。曾经愚蠢地以为从此可以活在爱中,用自己并不多的勇敢,去爱这个世界。可是,只一瞬间,她的世界枯萎崩溃,她的感情坍塌终结,她再也看不清,天空是什么颜色。
沈南乔还没定下神来,医生就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他摘下口罩,对着她无奈地摇摇头。她使劲地摇晃着那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喊道:“我爸爸呢?他在哪里,在哪里啊!”
她看着他,像一座木雕一样毫无温情地冰冷地看着他,他试图去握住她的最后一点信任,希望能解释整件事情。穆益谦刚想伸手去抱南乔,一旁已无法控制自己的许亦一个健步冲上来,提着他的领口,一拳挥了过去。穆益谦来不及闪避,许欣倒是反应极快地走了上来,拦住许亦,开口喊道:“哥,你发什么神经!”
她离开了,沉默并毫无留恋地选择了离开,搭乘半夜的飞机飞往另一个陌生的国度。在寂静又昏昏欲睡的机场,她头也不回地往甬道走去。最后一刻,她想到了穆益谦,她望着绵绵云层,在几千米的高空中,挥霍着最后一次奢侈,一遍遍地想他。
两个警察突然走了过来,看着这场面也来不及追究,只是问道:“谁是沈建业的家属?”
沈南乔声泪俱下,哆哆嗦嗦说了很多话,她把事情说得断续又反复,她说疼,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胸口,说那里疼得难受。
一种悲伤的、滞重的、灰色的情绪像雨水漏进屋内一样浸染她的身体,这种情绪伴随着她,从早晨到子夜,又从今天到明天。
往事回首,总是像电影的快镜头一样倏忽而过,一点都不如当时所感受的那样无尽漫长,当时觉得这一辈子都不会好起来,如今,却还是可以为了梦想回来。
三年前的一切,恍惚和_图_书是在梦里,梦里觉得时间长,其实不过一刹那。
“就是说,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缺,只缺钱。”
一直处于完全无视中的沈南乔,听到父亲的名字,微一抬头,看着两个漠然的穿制服的警察。许亦见此,也暂时压住心里的愤怒,对警察说道:“有什么事吗?”
许亦不顾许欣的阻拦,又抓着穆益谦的衣领,往他右脸上揍了一拳,嘴里狠狠地斥道:“穆益谦,你个浑蛋,你怎么能这么对她,怎么能这么对她!”
沈南乔微睁着红肿的双眼,看着眼前模糊的影子,摇摇头。她抱着热水袋,浑身不停地颤抖,又落下泪来。许亦赶紧替她擦掉眼泪,她终于忍不住了,眼前清晰了又模糊,在自己最信任的朋友面前号啕大哭。
他能说什么呢,他自己也想骂自己,他就是个浑蛋。
她的眼睛已经红肿得有些睁不开,一脸憔悴的面容下隐着一颗支离破碎的心,被迫接受另外一个噩耗。
走了很久很久才到,小腿很疼,浑身沾遍了风雪,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敲了门。
果然,有人开了门,一阵寂静之后,他又从里面走了出来,停在门口。他们就此隔着一扇门的距离。
许亦轻轻拍着她的背,抱着她的头伏在自己肩上,他微抬着头,眼皮阖下的瞬间,心里划过一丝愧疚。她在他怀里用尽力气来宣泄,最后在哽咽的抽泣中,慢慢平静了下来。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涨得脑子有点疼。
沈南乔放下水杯,抬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一副纠结表情的芳芳,缓缓道:“出什么事了?”
芳芳点头称是。
谁也挽不回这场分离。
只见几个护士推着病床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白色的床单下显现一具躯体,猛地撞入了沈南乔的眼里,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证明这里躺着的绝不是父亲,却突然感到害怕,像潮涌般,一股强大的力量阻碍着自己的手去掀开这白色的床单。
她也不知道,她回来,是否仅仅为了梦想。
三年后,沈南乔带着平静的心回到这片浸润过她所有幸福和伤痛的土地,又来到了这个曾经拼命逃离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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