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雪花祭
第三章

穆益谦一摆手,叫Judy先出去,说让他进来。
许久,身边有一个女孩子尖叫了起来:“下雪了。”所有人都不由得兴奋起来,一些年轻的小姑娘摊开手来,激动着接住一片一片如飘絮般轻盈的雪瓣。
替她上去领奖的是陆怡,主持人正问她,为什么这部片子叫《南有乔木》。陆怡答道:“我们沈导跟我说过,《南有乔木》取自诗经《汉广》,取其意境为——隔岸相望的目光背后,藏着追寻的光。就像我们对生活对爱情对梦想的追求,不管希望多渺茫,距离多遥远,都应该锲而不舍地去追寻。”
许欣笑了笑,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声音乖巧:“喂,穆伯伯,我是欣儿……”
这首诗是父亲最喜欢的。父亲说,之所以给她取名叫南乔,就是希望她能够永远坚持生活的梦想。沈南乔蹲下来,无声地哭泣。
那甜蜜而动人的爱情,多像这场声势浩大的漫天大雪啊,可我,注定遇见然后失去你。
他无法原谅自己,这一生,也无法原谅。
身后似乎有人走来,她心生慌乱,赶紧躲到办公室中间黑沉的玻璃隔断后面,一刹那,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好笑,如果是黑夜中,一定像个鬼魅。
沈建业如被什么东西砸中一般,面对这个年轻人凌厉而可怕的眼神,他感到很不安:“南乔,她知道吗?”
他转头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沈建业,忽然又想起了那个雷雨之日,那个雨水蔓浸伤口的午后,那个头也不回的背影。他眼里像是要冒出火来,目光如一把灵光闪烁的利剑,穿过人的心脏。沈建业一怔,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娶我女儿?hetushu.com.com
沈南乔来到穆益谦办公室的时候,不见一人,她轻轻推开门,简约而干净的布置,可以感受到他的气息。
其实,穆益谦经常会看着她失神,她经常觉得他的眼神中有种她看不懂的情绪,现在才知道,原来她在他眼里,只是仇恨的对象罢了。但是,穆益谦也经常对她笑,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像个大男孩,说话的时候大多是温柔的,有时也很自恋,常常对她说:我长得这么帅,你可得把我看紧了。
沈建业怔住了,他从未想过,那段千疮百孔如前世般的往事,如今正在给这些儿女们造成无法弥补的伤痕,所有的解释也都无从开始,苍白无力得像极了自己的一生。
颁奖嘉宾再一次叫到沈南乔的名字,却仍不见本人上台。所有人,包括身边的路人,都是一片哗然,唏嘘不已。
Judy跟在穆益谦的后面,刚从会议室出来的穆益谦似乎心情不是很好,Judy有些疑惑,明明案子进行得很顺利,可穆益谦看起来依旧心事重重。
沈南乔一怔,这才想起今天是颁奖礼,她心里一慌,赶紧到包里找电话,却想起早已被自己扔了。再看向屏幕,镜头切到了芳芳一张窘然又无奈的脸。
沈南乔听到父亲的名字,不由得一怔,贴着玻璃往外看,隐约见穆益谦皱紧了眉。
Judy看着她慌乱的背影皱了皱眉,想了半晌,不禁小声地“啊”了一声,赶紧往会议室走去。
穆益谦大笑了两声,声音清越令人发寒,落在沈南乔心里。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穆益谦,似乎变了一个人,一个让她觉m•hetushu•com•com得很陌生的人。
沈建业坐在沙发上,许久都没有说话。穆益谦走过来,隔着玻璃,离沈南乔只有一步距离。他亲手泡了茶,端给沈建业,笑着说道:“岳父大人,是有什么急事找我吗?”
“您继续。”穆益谦坐下,笑着说道。
他用苍老的目光看着眼前那人,声音低沉而悲凉:“你不可以这么做,我女儿是无辜的。”
提到沈南乔,穆益谦的笑意和恨意霎时冻住,南乔,是啊,还有南乔。他不能让她知道,宁愿让这些恩怨埋在心里折磨自己一辈子,他也不愿让她知道。
穆益谦笑了两声,转身望着窗外,缓缓道:“为什么?我也想问你为什么?我也有过最美满的家庭,有过和谐恩爱的父母。可这种生活却被你的出现扼杀了,你哄着我母亲离了婚和你走,让她抛弃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可曾想过这一切对我们来说是有多残忍!那时候你带着她离开,而我就这样站在雨中看着你们,不仅是我,还有我的父亲,他就站在我的身后,用愤怒、哀求、无奈和撕心裂肺的痛苦眼神看着你们。后来我父亲带我移民美国,在异国他乡,你可知道他是怎样忍受这种哀苦和孤独,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回国之后我就开始着手打击你的事业,可是,你一间小小的厂子实在是不堪一击,对付你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无趣极了。不过幸好你有个有趣的女儿,我稍微用点小手段,她就对我死心塌地,我为什么要娶她?哈哈,我就是要她也尝尝被人抛弃被人愚弄的滋味。”
她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坐在靠窗的位子上,身子一https://www.hetushu.com.com轻,终于哭了出来。开始还是默默地流泪,到最后,成了嘤嘤的哭泣。有不少频繁停驻的陌生目光探索着这个伤心的女人,可她听不见任何的试图安慰或者议论,就那样呆滞地、茫然地望着窗外,望向那片残忍的过去和现在。
“记得,带一束满天星,她喜欢。”电话里的声音已经渐入哽咽,穆益谦心上一痛,赶紧答应下来。
沈建业再也无法开口,被自己封尘多年的愧疚和自责,正在这个自己爱了一生的女人的儿子的指责面前,以最庞大最彻底的声势复活。
她起身又漫无目的地走了起来,仿佛走路成了她唯一可以做的事。她来到街角的大屏幕前,见许多人围在那里看什么,不由得跟着抬头,屏幕里面一群穿着华服的明星正坐在座位上紧张地听着什么。
沈南乔回过神来,眼睛红红地冲着司机大哥模糊又潮湿的影像点点头,然后缓缓地下了车。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此刻几时,像是天快黑了,有点冷。
穆益谦刚想开口,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他接起,是父亲从美国打来的。
沈南乔愣了很久之后,才缓过神来听到旁边有人叫她。她眼神呆滞地转头,把手上的蓝色文件夹塞到她手里,然后,加紧脚步往外走,走着走着,不由得跑了起来。
“可我……爱你的母亲。”他微低头,声音有些颤抖。
沈建业顿了顿,只见穆益谦唇线微抿,一抹笑依旧挂着嘴边,却已换了含义。
“哼,爱!你凭什么说爱她,她才跟你生活两年就得病死了,你就是这么爱她的吗!”
她走出来的时候,门口的Judy愣了半天,她以m.hetushu•com.com为里面早就没人了,可现在,看着一个陌生女人像失了魂一样慢吞吞地从里面走出来,忙上前问:“小姐,请问你是?”
沈南乔笑着流泪,以前怎么没发现呢,原来有这么多回忆藏在了某个地方,等着某个时间跳出来,扎在心上提醒着疼痛还会有。可是,明明是这么幸福啊,他们一直那么幸福。
“难得您还记得家父家母的名字。秦惠,是的,是我母亲的名讳。也就是南乔口里所提到的秦姨。”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要走,要往前走。
“进来。”
灰灰的,嗡嗡的,蠢蠢欲动的人海,沈南乔仿佛听见有人叫她,突然脚下一滞,不禁往身后那像快镜头一样的人流望过去,一片空白。
眼泪忍不住直直地往下掉,一颗一颗,像断了线的珠子,全打在自己的心上,疼得像被人拴起来抽了一顿一样。
父亲很少提到母亲,却不想,他还会记得她的生辰,是有多深刻,才会一直这么念念不敢忘啊。
前面有个大广场,沈南乔坐在大理石凳上,冰凉的湿气渗进身体。她坐了很久很久,只觉得越来越累。抬眼的时候,已是街灯四起。
Judy正在向穆益谦报告美国一个案子的进展时候,工作人员敲了敲门。
新慕大厦下面,许欣的车停在不远处,看着在大厦下面徘徊的沈建业,他似乎很为难,但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走了进去。
沈建业抬眼,目光往上看,心里百转千回终是说了出来:“你和南乔结婚的事,是一个姑娘告诉我的。她还跟我说,你的母亲是……”
她挣扎着站起来,崴着脚走到旁边,手不停地颤抖。手机在包里振动了很久,嗡嗡的m•hetushu.com.com声音震得沈南乔更加头脑发昏,她把那个闪着“穆益谦”三个字的手机扔在了路边的垃圾桶里,然后扶着小腿一步一步又继续向前走。
“呲”的一阵熄车声,公车司机转身向看着窗外出神的最后一位客人说道:“小姐,终点站到了。”
“你是,秦惠和穆禹城的儿子?”沈建业试探,其实心里早已确定了。
沈南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她一直在发抖,整个身子不住地抖动,待在后面一直不敢出声,力气像是被抽光了,脚下也如同灌了铅一样,一步都移不开。
沈南乔在大街上跑了很久,穿过马路的时候红灯突然亮了起来,流水般的车涌过来,朝她按喇叭,她脚下虚浮,身子一软,跌在了一辆急刹住的车前。
沈南乔抬抬头,果然是雪,鹅毛般的大雪,南方不容易下雪,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却下得格外早。她站起来继续往前走着,迎着飘落的白雪,独自走着。身后是热闹的人群,而她却突然想起了电影中的一句台词——
车主把头探出窗外扯着嗓子教训她,包里的电话也嗡嗡地响了起来,周围一切的嘈杂声,吵得她浑身疼痛。
突然,一个人大声地说:“获奖的是,沈南乔导演!”
穆禹城的声音透着苍凉,像是永夜里拼命挣扎的孤星:“谦儿,过些日子就是你母亲的生辰了,你既然在国内,就去看看她吧。”
沈南乔突然想起了芳芳,这次,她肯定会挥舞着小爪子把她骂得狗血淋头。她笑了笑。同时不由得佩服自己,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穆总,有位叫沈建业的人找你。”
穆益谦冷哼一声,嘴角勾起一丝冷彻的嘲笑:“父债女还!不应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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