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上吧台前的高脚凳。“Black coffee.”是难以抗拒咖啡的香味还是难以拒绝你的笑，我不清楚，只想今夜成为你的顾客。

“谢谢。”我坐进了你的车。

无意间看到，竟然有人拿起一包我吃过的最难吃的水饺，我忍不住推车到你旁边。

我看着你优雅地倒咖啡入杯，然后放到我面前。我摘下眼镜放在一边，以防喝咖啡的时候热气模糊镜片。

“对不起，我能不能化一下妆？”我从公文包里翻出简易化妆盒，征求你的意见。

“并不是所有的顾客都会点Black coffee。”你依然是快乐地笑着。

晚上回家后我依然很忙，忙着写烂到家的电视剧本，忙着写报纸的情感专栏。所有国产电视剧，无论我有没有参与编剧，我一律不看；每当看到别人拿着报纸，仔细研究我对感情的分析，我更是嗤之以鼻。

当年我们一起看《上海滩》，许文强是程康第一个偶像。

有些伤痕，一辈子会提醒自己。

“这个，很苦。”你把Menu摊开，放在我面前。

偶尔碰到塞车，我们聊着无关痛痒的话题。

臂弯上搁着大衣，右手是公文包，左手拿着一个苹果，我就这样匆忙地冲出家门。

她去洗手间，我冲着程康冷冷一笑。

我没时间等。公文包里有早上要签的合约，迟到会造成什么损失我无法预计。我冲到路中央准备拦车。

站在门外，闻到咖啡浓浓的香味。我竟然不知道，在家附近还有这么一间咖啡屋。我自嘲一笑，果然已麻木太久。

我需要钱还贷款，需要钱生活，需要钱孝敬父母，我别无选择。

我知道他们是好意，想让我重拾笑颜。不愧是多年死党，早就明白我在强颜欢笑。我笑而不语，由着他们轮番敬我。或许在我潜意识中，我也想醉。

出租车等红灯的时候，我看到十字路口左前方的小屋。

程康无奈地笑笑。“默默，你说过没有人会永远等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摘下眼镜，我的眼前一片茫茫。雾里看花，你也朦胧。

你将车停靠在路边，我打开了车门。

“是。”你依旧是温和的笑容。

我这才仔细看了看你：中等个子，平头，金丝边的眼镜，https://www.hetushu.com.com暗红格子的棉布衬衫，蓝色牛仔裤——一个干净、整洁的男人，当然还很英俊。

我恍然发现自己的失态，感到脸上火辣辣地发烫。老天，你我是素昧平生。“对不起，不好意思，我失礼了。”我喃喃着所有能表示惭愧的词语。

古人有云：一醉解千愁。看来酒精是解脱的良药。

我不想过生日，拒绝了朋友开Party的提议。生活已经够让人心烦意乱，还要面对青春渐去渐远的苍凉，对我这样一个诸事不顺的女人而言，生日Party是一种煎熬。

是啊，上班下班，同一个时间总会遇到一些相同的人。假如这也叫缘分的话，兴许这个城市每天都要上演有缘无分的故事了。

如果两年前，不是我一个人站在民政局门口；如果墙上的结婚照，不是孤单的新娘黯然神伤，我不会过得如此辛苦。

“谢谢。但是我喜欢。”我合上，还给你。

“不能喝偏要逞强。到现在还是两杯的酒量。”程康与我合力将何影抬到床上，他细心地替她盖上被子，一边抱怨。

我无法忘记浑身冷透的滋味。

不需要说“欢迎光临”这句听来热情实则客套的话，你的笑容就是最好的礼物。

可惜眼前的你并不是他。“也许吧。”我不置可否地笑笑，然后推着车离开你身边。

我很辛苦地努力让两边的眼影均衡。你不断看我，笑不可抑。

我的手在衣袋里，紧紧握住那粒吉百利。

许程康、何影不放过我，拿了两瓶红酒过来。按照他们的话说，二十六岁是女人走向成熟的标志，值得庆祝。

那是我给读者的回复。程康每周会买报纸看我的专栏，将我的文字倒背如流。

加班，等到美国方面的回复后已是深夜。等待的时间，我写完了剧本的一幕。戏散场，我也该回家了。

“这个会长久吗？”我数不清他交了多少女友。若非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而且他比我还小一岁的份儿上，这种花心的男人我才懒得搭理。

“没什么。”前面是地铁站的标志牌，我快到了。“感觉你不应该开红色的车。你不适合这么张扬耀眼的红色。”这是我看到你停车在我面和_图_书前时，我的直觉。

他喜欢何影，这对我不是秘密。

“送我到最近的地铁站，谢谢。”我扣好安全带。

我戴上眼镜，真真切切看清你的笑。温和、宽容，像知道我戴上了面具。

我和你相遇的地方和浪漫一点关系都没有——超市冷冻区。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的故事注定没有罗曼蒂克的结局？

“Black coffee太苦了。我看着不忍心。”你耸耸肩，摊开手做无奈状，孩子气地笑着。

我的工作是销售，和我最初的理想完全背道而驰的职业。我不喜欢多说话，但是现实往往不尽如人意。

小小的，木头的房子，光是外表就吸引了我。更何况，“幻影”这两个字正闪着幽幽的冷光。幻影，如镜花水月般凄清的名词，对我是诱惑。

我重新打量你：开着Polo的男人，有自己的咖啡店，你的生活看上去很惬意。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有些人在为生计奔波，而有些人已经提前开始享受生活的乐趣。

“那么，谢谢。”我把糖放进外衣口袋，“再见。”

许程康和他新交的女友丁香约我吃饭。丁香在一家外企做文秘，取了一个很大众化的英文名Vivian。自从安妮宝贝写了《告别薇安》后，很多叫Vivian的女孩在网络上把自己叫做薇安。他们在网上相识，程康的昵称是“许文强”。

我恼怒，我想我不会再来这里，打开皮包寻找钱包，“结账，老板。或者，伙计。”

我叫章语默。在三月一日刚刚成为一个二十六周岁的女人。

我剥开糖纸，巧克力色的糖果静静等着我。

“我不放弃还能怎么样？”他苦笑。丁香回来了，程康闭口不言。

“你舍得放弃？”我冷血地问，撕开他的伤口。

我谢绝了。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我没时间浪费。

我没见过像你这样喜欢笑的男人，而且笑容能干净温和到让人心安。我看看你专注的侧面，烦躁的心突然定了下来。

我倚着床头柜摇头笑笑。许程康是个好男人，可惜他暗恋的女人流水无情。

“有什么不对吗？”你转头，正巧看到我的笑。

那天下雨，我在风雨中等了很久。不死心地到处找他，手机永和图书远地关掉了，家里的电话没人接听，他的朋友也说许久未见。

能记住的是，我们相遇的地方很有味道——咖啡的浓香。

“乐意效劳。”你起步前行。

我做着一切我不喜欢的事情，因为我需要钱。

嫉妒吗？或许有点，但这就是命运。我笑了笑。

所以，我单身。

“这么晚还喝这么浓的咖啡，会失眠的。”你大概是在笑吧，可惜我看不清。

真是屋逢漏顶偏遭雨。这个混乱的早晨，连出租车都成了我的对头。五分钟的时间，竟然没一辆车经过。我不停看表，无奈地看着时间飞快地溜走。

“我喜欢自虐。”我淡淡说道。现在我是你的顾客，曾经的一面之缘于你我算不上任何交情，我没有必要向你承认。

橘黄色的灯光，柔和温暖。你站在吧台后，对我露出亲切的微笑。

似曾相识的对白。我们有自己的口味，到最后也不曾改变的执著。

你戴着眼镜，所以你看得到我脸上的沉醉。“难得有人享受这样的苦。”传入耳朵的你的声音，有笑意。

第一次相遇，我批评你喜欢的水饺；第二次相遇，你送了我一粒巧克力糖；第三次相遇，我知道了你的名字。我们，不会是纯粹的路人甲乙了。

和他们告别之后，我一个人走在上海最热闹的街头。满眼繁华，满目欢乐，皆与我殊途。

再一次见到你时我并不惊讶，你也没有。

你似乎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我会提出这种要求。“当然可以。”你看看我，镜片后的眼睛闪着笑意。

我笑起来，今夜头一次真正地笑。“如果每个顾客你都是又请客又送糖，迟早会关门的。”

Black coffee很苦，很涩，有的人甚至说像中药。但忍过苦味之后，唇舌间那股醇香，让我沉迷于此无法自拔。

你摇头笑笑：“我SOHO。”

“等等。”你在背后叫住我。

我该接住你伸来的援手？稍一犹豫，我在现实面前低头了。

我不相信承诺，真的不再相信了。

温暖、和煦，如春风般的笑。“谢谢。但是我喜欢。”你的眼睛在镜片后闪着柔和的光芒。

“左边的眼影有点淡。”你看着我，居然认真地指出我要改进的地方。

“你不戴眼镜，看上去很不https://www.hetushu.com.com方便。为什么不配隐形眼镜？”

我摘下眼镜，眯缝着眼打上粉底，涂了眼影、唇膏，好在你的车开得很稳。然后我转向你，“我的样子，是不是比刚才好多了？”问出口，我才想到我们是连彼此名字都不知晓的陌生人。

“我两年不戴了，过敏。”我想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会不会耽误你上班？”上班高峰时段麻烦你送我，我有些不好意思。

我被你无心的问题问住。我怎么告诉你，拍完一个人的婚纱照后，我的眼睛一戴隐形眼镜就流泪不止？

我下车，看着红色的Polo驶进车流。我笑了起来。

我们是路人甲乙擦肩而过，不需要交集。

你身上有Kenzo青草味香水的味道。别问我的鼻子为何如此敏锐。如果有一个就快和你结婚的人爱用这个香水，你一定也能从众多香氛中分辨出爱人的味道。

“接住。”你抛了一样东西给我，我下意识地伸手一接—— 一粒吉百利怡口莲。

回家，等待我的只有电脑。我还要用它回复一个为情所困的读者。

我推开了门，裹挟着冷风走了进去。

我回答他：永远不会。

午夜了，只有我和你听着咖啡壶中“嘟嘟嘟”的声音。香味，渗进毛孔，渗透身心，居然盖过你身上Kenzo的味道。

也有人说：借酒浇愁愁更愁。醉只能解脱一时，却无法解救一世。

丁香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漂亮女孩。身上搭配着流行元素，在这个年纪永不落伍。我与何影第一次见到丁香，立刻被她鲜艳的桃红配同样耀眼的明黄晃花了眼，不约而同感慨自己老了。

“想必这个口味一定让你深恶痛绝。”你笑着，没有丝毫责怪我多管闲事的意思。

“干吗，老板？你后悔了？”我没好气转身。

没有如果了。两年前发生的事情，是我最无法设想的状况：一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的男人，在登记注册的这天，和他全家人间蒸发了。

“乔墨笑。”在我要下车的瞬间，你说了你的名字。

“Joy，去酒吧接着喝。”丁香兴致勃勃地提议。

我跳下凳子，准备回家。

偏偏公交车也要和我作对。站台上排着长长的队，人人都在抱怨车很久不来。

一辆红色的Polo停和-图-书在我面前。我弯下腰，看到驾驶座上的你。

我一度认为香水只属于女人，但是渐渐习惯Kenzo的味道，因为我爱上了一个用Kenzo的男人。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拜托，免了。”他立刻告饶。

你丝毫没起疑心。当然，是我多心地以为你会怀疑。

“去哪里？”你笑着问我。

我在你温文尔雅的脸上，第一次看到一丝诧异。然而你的笑，让我以为刚才是错觉。

“这个，很难吃。”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但是我看到了你的笑。

何影醉了，趴在茶几上醉话连篇。她是我们三人中酒量最差的一个，每次喝酒最先倒下的人必定是她。以前我的酒量和她差不多，但几年Sales做下来，我和程康能喝成平手。

我写情感专栏，我见惯了爱与不爱的无奈。别人的故事我一笑置之，而身边的朋友我同样无能为力。有时候我甚至猜测，不知道我在报纸上的胡言乱语究竟能解决多少人的困惑，抑或当事人需要的不过是倾诉。

星期一的清晨总是忙乱，尤其是闹钟没有起到应有作用后醒来的早晨。昨晚熬夜写完三集对白，我睡过了头。

白天我很忙，忙着给客户发邮件、打电话、联络感情。看在每个月老板给的薪水面子上，我努力说服客户的同时也催眠着自己。

程康站在我独自一人的结婚照下。他每次来都忍不住看一眼，然后看着我问：要多久你才能走出来？

第三次见到你，是我极度狼狈的时候。

“我是老板，所以算我请你。”你收去我的杯子。

感情，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事？

“上车。”你开了车门。

走出你的咖啡屋，感觉不到外面的寒冷。是你的咖啡温暖了我，还是你的笑容温暖人心？

去看看吧。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我下了车。往家相反的方向走去，也走向了你。

我回身看你：“是微笑的‘笑’吗？”

人生有时候很讽刺。谁能想到报纸上那个为所有人解决情感问题的女人，自己却在结婚前被抛弃了。或者看别人的故事，我们才能清醒。

坐在显示器前，台灯柔和的光晕照在怡口莲上。我想起你，想起你说Black coffee太苦时的表情——那一抹温和的浅笑。